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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逃

2021-11-18 08:55左馬右各
野草 2021年6期
關(guān)鍵詞:發(fā)廊小麗

左馬右各

我打了小麗一個耳光。聲音很脆,像冰碎在玻璃上。這么多年過去了,想起這事,那聲音的幽魂還在耳蝸中回旋不散。

那一年,我下崗了。無所事事在家混過幾個月,被朋友慫恿,來到冀市。應(yīng)聘過幾家單位,我就灰心了。原來我已被原單位喂養(yǎng)成了一個廢人。我的工作軌跡簡單,技校畢業(yè),被分配到謝莊煤礦下井做電修工。兩三年后,有機會調(diào)到井上,進(jìn)機關(guān)科室當(dāng)上個管點小事的干事。幾年混下來,沒什么成績,也沒犯錯,日子也還滋潤。就覺得一生這樣混下去,也沒什么不可以??删驮谶@時,煤礦破產(chǎn)重組,我下崗了。國有企業(yè)的鐵飯碗,原指望端著終老,可眼下看,那就是個泥盆子,經(jīng)不起磕碰。我才二十六歲,不能在家啃老,就出來闖世界,碰碰運氣。不碰不知道,這一碰,才知道外邊的世界就像一首歌里唱的那樣,很精彩,也很無奈。雖沒找到工作,但我人還在冀市漂著,不想回謝莊。我有點不服氣。我不相信在這個中等偏大還在繼續(xù)發(fā)胖浮腫的城市,找不到我的容身之地。

很快我就自以為撞上運氣的罩衫,日子也混得輕松簡單了。

我已忘記打小麗耳光的原因了。很多事,被時間掩埋過深,也就不再有起因可追。但我記得打耳光這事。那一刻,像是手沒長在我身上,被某種自動彈射裝置彈出去的。彈出去后,它就在小麗的臉上濺起回聲。那聲音又脆又碎,短促到讓人愕然。霎時,發(fā)廊內(nèi)的人就都愣住了,像是空氣也瞬間凝凍。下午兩點多,正是發(fā)廊不上人的時間。屋子里就我們四個,老板小芳,我們都叫她芳姐;兩個按摩小姐,小麗和小云。老板芳姐在這條街上,是開發(fā)廊的“老盤”,已有七年了。小麗也跟了她三年。這樣的搭檔,在這一行很少見。小云剛來三個月,就已想著走了。

我多少還能回憶起那時的場景。小麗捂著半個臉,眼神木木的,瞪著我發(fā)呆。那時她就坐在我的腿上,一只手,還留在我花格襯衣內(nèi)。芳姐的雙手正箍著我的眉骨,做頭部放松按摩。她的胸,又軟又滿地擠壓著我的后腦。小云從按摩床上欠起身,在鏡子里愣愣地,往這邊看;她不明白發(fā)生了什么事。她正在染指甲。嗆人的指甲水味,壓住了屋子內(nèi)的淡橘子水香味。

我記得,中午我喝酒了。不過這記憶有些恍惚,并不可靠。我沒有喝醉,只是感到頭疼,睡不著,就走出小美旅店,到這家自己常來的發(fā)廊,干洗頭,清醒一下。結(jié)果就發(fā)生了這事。

剛剛芳姐、小麗和我還在說笑。小麗偶爾還從鏡臺上一個精致的小罐中,捏起一粒油炸黑豆送進(jìn)我的嘴里。這是芳姐自己做的一種烏發(fā)食品,很酥脆,略帶甜味和酒香。她說她那一頭如瀑的黑發(fā),就是吃黑豆和黑芝麻滋養(yǎng)出來的。我覺得她在說玄,像在用另一種方式給發(fā)廊做廣告。小麗的頭發(fā)保養(yǎng)得也很好,絲滑柔順。

她的手指又細(xì)又長,捏黑豆時的手形,像蘭花指。十個指甲,染成三四種顏色。我想叼住那手指,但被小麗靈巧地躲過了。

我說,你的細(xì)長手指,很配這張狐貍臉。

她眨下眼爭辯說,看清點,那是古典瓜子臉。你沒看見古代仕女畫上的女子,都長著這樣的臉。

我堅決說那是狐貍臉。并用手揪起她的一綹頭發(fā)說,古典仕女哪有剪“陰陽”頭的。

她的發(fā)型半邊齊耳,半邊垂肩;發(fā)絲從一側(cè),斜著像畫弧一般繞到另一側(cè),遮住半截白皙瘦長的脖頸。

見我這樣堅持,她淺淺一笑,說,改天我把頭發(fā)留起來,也像芳姐那樣盤好,讓你看看。

她眼睛睜得大大的,滿是媚態(tài),看我腦后的芳姐。

她合上眼瞼時,我忽地想到自己看過的《金瓶梅》中的插畫。覺得眼前小麗的形象像一個人。我想象了一下小麗頭發(fā)綰起的樣子,覺得她那樣子像李瓶兒。小麗的狐貍臉上,鼻子秀挺,下巴窄圓,鼻翼兩邊嵌著一對水意蕩漾的杏眼,眼皮弧線清晰,痕深,乍一看,像有淡淡的陰影,左眼角下側(cè),有一枚不細(xì)看很難發(fā)現(xiàn)的點痣。她要是再穿上一件古代那種手捧臉式衣領(lǐng)的對襟小花襖,模樣就更像書中描述的李瓶兒了。

小麗,她像李瓶兒。這樣想著,再看她,我鬼祟地笑了。

事后我想,我的笑一定很壞。而像小麗這樣的風(fēng)塵女子,最擅長的事就是閱人讀臉。不然她就不會把手伸進(jìn)我懷里亂抓、亂撓,她一邊抓撓,嘴上像是還在罵人??赡苁撬盐易ゼ绷?,或罵惱了,也許是我酒后心情不好,一時失控就打了她。

打完她,我就覺得屋子里的空氣咯嘣一聲凍硬了。我起身,往鏡臺上甩了五十塊錢,走了。

回到旅店,我倒頭就睡。等一覺睡醒,覺得這事做得有點過,也沒來頭。喝過兩杯水,就又回到發(fā)廊。我想請小麗吃飯,也算是道歉。那天天陰,才五點半就感覺天已黑了。來到發(fā)廊,小芳正在給一個女人做頭發(fā)。小麗在給一人洗頭。小云閑坐在門口沒事,見我來了,通報似的說,道哥來了。

我叫李道,她們都喊我道哥。

小麗說,她十六歲那年,一個人去了上海。她是從家里逃出來的。她中學(xué)還未畢業(yè),家里就把她訂婚許人,過年就迎娶。在她老家,女孩子都早早結(jié)婚嫁人,也不辦證,孩子兩三歲了,才去登記領(lǐng)證。她害怕這樣的命運,也不想這樣,就在年前逃走了。

說這些話時,我們已經(jīng)離開發(fā)廊,坐在陵園路一家小餐館的格子間里。我點了兩只醬豬手,一盤涼拌木耳,一盤炸小黃魚,還要了一盆水煮肉片。這菜是小麗的最愛。她人雖瘦,卻能吃,簡直就是個大胃王。

我們一人喝掉兩個啤酒后,小麗說,媽的,沒勁!來瓶白的,我今天想喝醉。

我出去拎瓶老白干回來,六十七度的那種。小麗喝白酒,喜歡度數(shù)高、酒勁猛的。打開酒,斟滿,輕輕一碰,我們走了一杯。

過癮。她哈一口氣說,這高度酒的酒汁從嗓子眼里熱辣地滾過,那感覺,就像欻的一下把靈魂點燃了。只有靈魂燒起來了,才真切覺得自己還活著。

我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了火焰。它還燒到了面頰上。

她在上海只待了一年多。小麗說她喜歡上海,就想待在上海不回來了。上海那地方,給人的感覺是這個城市像燉在水鍋里,什么都是沸騰的??伤懿涣四抢锏奶鞖夂统睗?。到了雨季,她身上就一片片出疹子,臉上也出。疹子出來,又紅又癢,看過幾家醫(yī)院,都治不好。醫(yī)生說是典型的對潮濕環(huán)境皮膚過敏。身體這樣,她就只好離開了。她想去北京。她想上海都去過了,就該再去北京闖闖。闖過北京,萬一哪天死了也不遺憾。那個被稱為首都的城市,從小就在課本上像個黑洞一樣吸引著她。當(dāng)時她就是想得這么單純。

北京。北京。她旁若無人地呷一口酒,自言自語。

她沒去北京,卻跟著一個在上海認(rèn)識的男孩武鵬回到冀市。她不想來冀市,這里距她的家鄉(xiāng)很近。在感覺上,更像是她的逃離之地。但武鵬在冀市有朋友。并哄她說,先在冀市做一段時間,不好,就和她一起去北京。沒想到,他們剛來一個多月,武鵬就出事了。那會兒,她在一家發(fā)廊做小姐,武鵬和他的朋友在一家歌廳做服務(wù)生。有一晚,歌廳來了兩個黑道上的人,老板囑咐下邊人好生伺候。武鵬是他們包房的服務(wù)生,有老板交代,又有來頭,他不敢怠慢。兩個客人,有一個喝高了,特別霸氣蠻橫。老板找來兩撥小姐陪他們。客人折騰到下半夜,要走,武鵬往外送。在歌廳外,武鵬攔下一輛的車。他打開車門,轉(zhuǎn)過身來扶著搖搖晃晃的客人,剛想把他塞進(jìn)后座,這時,突然從路邊一輛紅色面包車上,沖下來三個人。三個人中,兩人手里拎著雙管獵槍。槍聲響過,武鵬和那人就倒在了血泊里。

小麗說,武鵬意外死去,她并沒有多少悲傷。她也沒想過自己能和武鵬廝守一輩子。武鵬也沒給過她承諾。他們在一起,就跟取暖的豪豬一樣。她說,干他們這一行的,都這樣。男女合得來,就做伴;合不來,就分。個個看著朋友很多,其實都是沒真朋友的人。這事發(fā)生后,小麗想去北京的想法也沒了。她自己都奇怪。那可是個一直燒灼著她的心魂的念想啊。它忽然就被水澆滅了。小麗就想換一家發(fā)廊做,在那家發(fā)廊,她有事沒事總想起武鵬。他像長腳圓規(guī)般的身影總在她眼前吊著,偶爾也旋轉(zhuǎn)起來。

武鵬是第一個“過手”她的男人。小麗說,干她們這行,女孩子都得被人過手。入行時,就有人提醒,想進(jìn)這個行當(dāng),就得先狠下心來把自己交出去給人過手。其實,也不這么簡單。當(dāng)初有人帶話給小麗,問她是賣處,還是被人過手。小麗毫不猶豫地選擇了讓人過手。她覺得在那種時候這是唯一能由她來做決定的一件事。小麗就把自己過給了武鵬。武鵬那時是個小領(lǐng)班。在上海,她初來乍到,他沒少照顧她。第一次做,她既沒緊張,也沒害怕;沒感到快樂,也沒覺著痛苦。疼倒是有一點。不過,也沒像書上說的那樣撕心裂肺。那晚,她像是喝了大半瓶白酒,武鵬還在她的掌心里擱下一粒橙色的藥丸。她問武鵬,這是啥藥?武鵬告訴她,讓人不疼的。她就吞下了它。過后,她就猜到了那東西。等再有人給她吃時,小麗拒絕了。她還不想徹底毀掉自己。她也沒準(zhǔn)備好。但小麗知道,經(jīng)過那個夜晚后,她身上的一部分已死掉了。她的人生也像是被蓋上某種戳記。

等過了這個坎,就有人開始給她傳授一些經(jīng)驗技巧。說是技巧,其實也沒什么玄奧,說俗了,就是又揭下一層臉皮罷了。小麗說,干上這行,時間一久,也就無所謂尊嚴(yán)和羞恥了。媽的,錢才是一切。再后來,就感覺在肚皮上換個男人,跟換條衛(wèi)生巾一樣。

說完這些,她眉毛一挑,頭快速地向著窗子方向扭動一下,像窗外有看不見的事物,在走來走去。沉默了片刻,她又說,這行當(dāng)干久了,人會莫名地懶,懶得人上癮,其他事都不想再做。

媽的,她把酒杯輕輕用力墩在餐桌上,可惜這不是個職業(yè)。它要是個職業(yè)就好了。真不明白,都在一個太陽底下,為什么這行就不能算作職業(yè)呢?

小麗支起下巴,眼瞪得圓圓的,看著我。她眼神迷離地看著我,眼意中沒一點想讓我回她話的愿望。她習(xí)慣這樣。而我也不知道該怎樣回答她。我沒這方面的經(jīng)驗。她忽然抿嘴一笑,像想起什么可笑的事情。

李道,你知道嗎,她說,我剛?cè)脒@行沒多久,就聽人說,在上海還真有個姐妹兒去工商局注冊過。

注冊?我不解地問。

對。注冊妓女。小麗抿一口酒說。

說完,她忍不住搖頭笑了起來。我也跟著笑了。

等她不笑了,我又一次為下午的事道歉。

這事過去了,媽的,別再提了。小麗說。

小麗告訴我,她已不是第一次被人打耳光了。對于被打耳光,她都麻木了。小時候被父母打過;干上這行,被記不起面目的客人打過;還被警察打過。武鵬也打過她,她也打過武鵬。有一次,他們喝了酒,在出租屋內(nèi)的地板上跪著,相互打耳光。等打累了,就抱在一起哭;哭完了,就沒完沒了地做,像停下來,就會死掉。

你真不生氣?我問。

真不生氣。她點點頭說,我這種人,也沒資格生氣。

街上下雨了。街燈下,雨線凌亂地在風(fēng)中搖擺。我們都沒拿傘。小店內(nèi)的客人散去一波,冷清下來。這是家夫妻店,店內(nèi)沒服務(wù)員。夫妻倆年齡相仿,都三十歲左右樣子,男人有點矮小,女人結(jié)實豐滿。能看出來,小店女人主事。沒了客人,女人給男人打開一瓶啤酒,自己倒上一杯,把酒瓶遞給男子;她趴在吧臺上,男人站著,兩人在門前,邊說邊喝邊看雨。

一瓶白酒喝光了。小麗已面若桃花,她還要喝。我就從飯店內(nèi),要了兩個小瓶二鍋頭。

我在心里,想讓打耳光的話題趕快過去。

小麗卻又扯起一件和打耳光有關(guān)的事。她說有個婊子養(yǎng)的男人,嫖她。但他有條件。條件之一是小麗要坐在他的身上做;再一個條件是,他要打耳光,還有屁股。但不白打,打一個耳光,一百;打一巴掌屁股,五十。他說,行就做,不行就算。

媽的,小麗說,沒等那個婊子養(yǎng)的說完,我就答應(yīng)了。他一會兒讓她面朝他做,一會兒又扭過去背對他做。他虛閉著眼,一臉?biāo)吏~相。面朝他時,他打臉;是那種來了興致,就冷不丁地抽一下。扭過身子去,就打屁股。他從上往下打。臉?biāo)淮蛴覀?cè),屁股是兩面都打。等做下來,他一共打了她十五個耳光,屁股打了四十下。他打一下,就從錢包里拽出一張等值的票子,扔床上。那票子都是嘎嘎新的。她是數(shù)錢時,算出他打了她多少下的。床上扔著十五張紅票子,四十張綠票子。那個婊子養(yǎng)的走后,小麗說,媽的,我這半個臉,腫了一星期,屁股疼了十幾天。她不知道為什么,這個男人如此變態(tài)。他戴銀邊眼鏡,臉面修得潔凈,看著挺斯文的一個人。有一次她去勞動路上的銀行存款,看見了他。他在那里工作,還是經(jīng)理。她一眼就認(rèn)出了他。他像是也認(rèn)出了她。不過他看她的眼神,和看一張活期存單沒什么區(qū)別。她倒覺得這人像一張假幣。

小麗說,我那時就想,人真能裝。我也能裝啊。不是嗎?我去銀行存錢,沒人會問我是干啥的,也沒人管這錢的來路。銀行也沒有規(guī)定,小姐的賣X錢,不干凈,有污染,一律不準(zhǔn)存儲。是吧。一次能掙幾十張老頭票,挨頓打,我也覺得劃算。媽的,打就打唄,臉和屁股沒啥區(qū)別,都是身上的一塊皮肉。再說了,別的嫖客,也不會因為你臉腫了,屁股疼,就憐惜你,不干了。

小麗的話,讓我覺得喉嚨發(fā)緊,氣道關(guān)閉,像是肺管里也塞滿稻草。窗外的雨還在下。我們碰一下酒瓶,繼續(xù)喝酒。

你知道我為何一直留在芳姐這里嗎?小麗眼盯著我問。

我搖搖頭。

芳姐這地兒有人罩著,安全,沒人抓。她說,這街上,派出所的所長老栗,是市局一個副局長的親戚。他和芳姐是老相好。芳姐剛來這條街開店,就傍上他了。芳姐還有一個老相好,也是有身份的人。就老栗他們,我和小云,每月也得侍候他們一兩次。他們老吃芳姐口膩,就換個味。那老東西,就是媽×的老栗,人老,心卻不老,玩起套路來,都是花活。他自己也不要臉地說,再有三四年就退休了,趁著身體還能干動,有資源,要多享受點。我倒不白弄。芳姐會從別的客人那里,把這錢給扣除。新來的小姐,就得白干。她們也懂這是規(guī)矩。只要有新小姐來,芳姐就主動安排給他們嘗鮮兒。有時,芳姐還設(shè)法給他們弄個“處”來。

我煙盒里的煙沒了,就讓老板給送過來一盒希爾頓。

小麗說,給我來一支。起先給她,她說還不想抽。

我遞給她一支,點上。她那手指細(xì)長的手,夾上一支香煙,放唇邊,還真有點當(dāng)年上海灘的女人模樣。更何況,飲過酒的女人,又有點別樣的妖嬈。我得承認(rèn)——在我也喝得有點微醺的時候,我已認(rèn)為小麗像個畫上的美人了。

小麗說,你知道,做我們這行,安全最重要。我跟著芳姐三年,一次都沒進(jìn)去過。她又說,芳姐在我們這一行內(nèi),是個玲瓏人。

我也有這種感覺。我第一次去小芳發(fā)廊洗頭,就覺察到了。小姐都閑著,但她卻主動親自給我做。干洗完,在做頭部按摩時,她的眼睛一直在鏡子里找你。那是蝴蝶一樣飛來飛去的眼目。那眼神,找到你,就咬你一下。你想躲,都躲不開。她就一口一口咬得你心亂。這時,她再把又軟又滿的胸,貼到你的后頸上,慢慢地蹭。一會兒工夫,我的心就蕩漾了。

雨小了。雨點在零零星星地飄。街燈下,過來幾把花傘,都是從通往火磨街的那個胡同來的。街上的小姐,陸陸續(xù)續(xù)出來吃夜宵。她們也喜歡這家小店。

我對小麗說,是不是該回去了?

小麗說,不想回去。

我們酒已喝完,也吃了面。小麗吃了一大碗。桌上的菜,也一掃而光。她真能吃。吃得我有點怕。那水煮肉片上,一層麻椒、辣子,她吃得大張著嘴扇舌頭、掉眼淚,筷子仍不停地往嘴里送。

小麗不想回去,我們就在街上晃蕩。雨,有一陣子停歇了,空氣中都是爽透的清涼。難得的一個好夏夜。

路過一家電影院,小麗說,我們?nèi)タ措娪鞍桑?/p>

我買了兩張夜場票、一瓶礦泉水、一聽可樂、一袋爆米花,就擁著小麗進(jìn)去了。我們直接摸到前排坐下,聲音太吵,就起身往回走。影院內(nèi)人不多,昏蒙蒙中,看見像鬼影子似的散散落落坐著幾對人。那在暗影中的人,都像幽靈一樣在做著茍且鬼祟之事。

我們在后排選個雙人卡座,把身子埋進(jìn)去。

剛落座,小麗就把鞋脫了,半躺著,把腿翹到我的身上。她懶懶地說,還是躺著舒服。那樣子,像她剛走完半個美國。

電影是部外國片,不知道名字。屏幕上就是亂哄哄地在打、在鬧、在賭、在罵、在吃喝、在玩女人。那樣子,像人活在這個世界上,就剩下這幾件事還值得折騰,還能折騰出花樣來。

小麗拉過我的手塞到她的牛仔短裙下說,摸我。

我摸了她。她大腿的皮膚涼滑、細(xì)膩。

再往上。小麗說,你這樣摸我,我就想睡。

她沒穿內(nèi)褲。她并住腿,夾緊了我的手。不一會兒,就真的睡著了。

我下午睡多了,又在小吃店里喝了茶,一點都不困。我抽出手,無聊地看著屏幕,看著屏幕上無聊的人,和他們演的無聊故事。那會兒,我覺得整個世界都被無聊的虛空活埋了。

屏幕上響起爆炸聲,接著,又響起槍聲。小麗像受到驚嚇一般,喊叫了一聲,猛地坐起。她茫然無措地看著我,又看周圍。傻半天,才像明白過來似的,倒在我懷里抱緊我。我想,她可能是做噩夢了。

我拿來可樂,拍拍她。她接過去,咕咚咕咚一氣喝掉。

我做夢了。小麗抹一把嘴說,媽的,我夢見有人拿槍對著我,那種雙管獵槍——像對著武鵬那樣的槍;那人的眼睛跟槍口一般黑,他臉上的笑,也是黑的;他把槍口對準(zhǔn)我,黑黑地看著我,笑著,一下一下扣動扳機;子彈就像冰雹似的,一顆一顆射出來。

小麗用力搖搖頭,像要甩掉什么。她抓過我手里的礦泉水,又一口氣喝下半瓶。她在慢慢平靜下來。她從牛仔裙口袋里,拽出兩片口香糖,撕開,自己叼住一片,塞我嘴里一片。

我盯著她看。她的眼神在躲我,樣子有點羞澀。這是之前我從未看見過的。

我還在看她。她挺身摟住我的脖子,親我臉頰一下。又覺著少點什么似的,盯著我看。我湊過去,吻她。她的舌頭,又軟又甜,像蛇的舌頭一樣纏緊了我。

屏幕上又是一聲爆炸,接著急驟地響起槍聲、人凄厲的喊叫聲。

小麗身子一顫說,我們走吧。媽的,這里太亂。

她還忘不了夢里的槍聲。

在街上沒走多遠(yuǎn),雨又下了起來,還越下越大。我們跑進(jìn)公交車站的雨亭下,躲雨。小麗又坐到我的懷里。

我攬緊她說,剛才害怕了?

嗯。她答過一聲后,又說,也不是。說不清是害怕,還是其他感覺??偸怯X得不踏實,人像是懸著、浮著、吊著。

我把她又往懷內(nèi)攬了攬,裹緊。

媽的,她長出一口氣說,被人這樣抱著真舒服啊。

我說,那我就這樣抱你一個晚上。

她沒說話,像享受似的閉上眼睛。雨點打在樹葉上,打在雨亭上,響起一陣陣紛亂的嘈雜聲。

她忽然對我說,你還記得小萍嗎?

我說,就那個突然走了的女孩。

對。她點點頭說,就是她。

我問,她怎么了?

她不是走了。小麗猶豫著說,她是被人做了。

做了?我心里一緊。

小麗講了一件讓我聽后感到害怕的事。芳姐在派出所對面居民樓內(nèi)的底層,租下一個兩居室,專門用來接客。白天,有了嫖客,一般都是在店內(nèi)談好價錢,然后由小姐領(lǐng)著到出租屋完事。到夜晚收店,小麗和店內(nèi)的小姐,輪流在發(fā)廊值班。誰睡出租屋,子夜后,就可以偷偷摸摸約個熟客,掙點外手錢。這錢不用和芳姐分成。小麗做得久,熟客多,就經(jīng)常多占出租屋。新來的小姐,一般也不敢和她爭。其實,在發(fā)廊她們也不閑著。但發(fā)廊臨著街面,總覺得不如出租屋內(nèi)安全。小麗在郊縣有個熟客,是縣電管辦的主任。他每次來,小麗伺候好了,會多給個五六百。他人很謹(jǐn)慎,也不多來,每月三四次,都是在值班方便時,悄悄溜出來。他是電老虎,有來野錢的路子,所以出手大方。他特別喜歡小麗,有點迷她。

小麗說,她有點輕看小萍了。這個賣X貨,私下給“條子”做眼線。她和市局刑警隊的齊隊長混,給他做抓嫖的釣餌。專抓那種來錢快的主,比如生意人、有頭臉的人。這種人被抓,一般都害怕事情敗露,影響家庭、生意和前途,便會私下花大價錢了事。拿了錢,他們按比例分。警察拿大頭,小萍拿小頭。這事,小萍做得順風(fēng)順?biāo)K龘Q著發(fā)廊和按摩店做,一直沒被發(fā)現(xiàn)。

小麗說,這也怪她,太不警惕了。一直沒事,膽子就變大,人也跟著張狂。那天,芳姐的孩子有病,交代小麗守店,就提前走了。小麗郊縣的熟客,提前呼過她,說晚上過來。那天,小麗就不愿接客。來客就都讓小萍接。小萍也沒說啥,只是接完客后,不想交份兒錢。小麗不干,她得替芳姐負(fù)責(zé)。

這樣的事,之前就有過。小萍本就尋著機會想壞她的事,機會來了,當(dāng)然不放過。小麗不知道,她和條子有勾連。等小麗和她的客人走了,小萍就走到街頭的小賣店,呼齊隊,說“熊”來了?!靶堋笔撬麄兊陌堤枺馑际怯退蟮逆慰?。

齊隊準(zhǔn)備出警時,忽然想到小萍是在火磨街做。而火磨街是栗所的地盤。栗所在酒桌上給他打過招呼,話說得客氣,火磨街上二十多家發(fā)廊、按摩屋,他只保三家,這三家之外的店隨便。栗所這樣說,齊隊覺得已經(jīng)很給面了。他懂得分寸。齊隊就回呼小萍,說剛才沒聽清,是哪家店。小萍回電話說,小芳發(fā)廊。一聽這名字,齊隊就一激靈。他記得栗所交代的三家店中,就有這家。這嫖客不能抓。齊隊心里這樣想,嘴上卻說,你等著,我們一會兒就到。

小萍等了半夜,齊隊沒來。她白高興一場。

按說這事小麗也不該知道。但齊隊想賣栗所人情,就在一次喝酒時,把話含混不清地點給栗所。栗所是明白人,一聽就明白。他回來就告訴芳姐說,她的發(fā)廊可能有內(nèi)賊。芳姐想半天,說這事要有,只能是小萍。她才來一個多月。

栗所說這事交給他處理。他讓小萍陪他玩了一夜后,第二天,把她交給幾個混混,給做了。

弄死了?我問。

沒有。小麗說,是把她作踐個夠,折磨個夠,直接扔到長途車上,送走了。并警告她,永遠(yuǎn)不要再來冀市。小萍是陜西人,也不知她是回了老家,還是去了其他地方。

小麗說,芳姐把這事告訴她后,她自己嚇得半死。她就在心里特別感激芳姐。芳姐也提醒她,對新來的小姐,說話做事要留余地,嘴別太損,也別太壓人。自己招客,眼也要看準(zhǔn)人。不是什么人,都可整夜留宿。也不是誰的錢,都能掙。萬一碰上渣人,弄不好會出大事。其實她們私下掙外手錢,芳姐都知道。只是不點破罷了。

發(fā)生了這回事,小麗就想走。她覺得自己對不起芳姐。芳姐知道她的心思,就極力挽留她。那陣子她家中事多,這店也離不開小麗。小麗就留下沒走。她也不是那種不知好歹的人。她心里清楚,就是再換家店,或是換個地方,也不一定能碰到像芳姐這樣的老板。除非,她不想再做這一行。但她還想再做幾年。

雨停了。我們慢慢往回走。忽然,小麗停下腳步,對我說,今晚你包了我吧?

見我在發(fā)愣,她又說,我今晚特別想讓你,包了我。然后,她伸出兩個手指頭說,我只收你“工本費”。

我知道她說的所謂“工本費”是指什么。但不知道這費用標(biāo)準(zhǔn)是怎樣計算出來的。但那一晚,我們還是一起去了出租屋。

打那之后,小麗在值出租屋時,就會呼我。我們在一起,她也不說要收我的“工本費”了。其實那晚她就一分錢沒要。她對我說,不知怎的,就突然感到寂寞了,像是身體內(nèi)倒塌了一堵墻,有種說不出的堵。還時不時,內(nèi)心有種被蟲子咬噬的感覺。那細(xì)碎的聲音,刺啦刺啦整夜地響,跟沙石硌在牙齒上似的,讓人不能安寧。有一次,她拉著我走到床邊,躺倒,張大眼看著我說,李道,我想和你找點“過手”的感覺。我猜想,那一刻她是想找回一點自己曾有可能被珍惜過的感覺。有一晚,我和小麗在外喝干一瓶紅酒。我還想喝。小麗卻突然說不喝了,要回。她拉起我就走。在路上,小麗告訴我,她特別想。想得賤,瘋狂。那晚,我們做得也很瘋狂。做完后,還持續(xù)在一種回味中。她把頭埋在我的胸前,莫名其妙地問,這樣做,像不像兩個人生活在一起?這是她從未有過的感覺。她曾短暫想象過的正常人的生活。過了一會兒,她猛地雙臂支起身子,目不轉(zhuǎn)睛地俯身盯著我看??戳T,她搖搖頭,翻身,把屁股甩給我,睡了。

秋天的時候,芳姐死了。她被殺死在發(fā)廊里。殺死她的人是許峰,她的男人。這讓很多人都感到意外。

芳姐十八歲那年,跟許峰成親。在家過了一年,他們離開農(nóng)村來到冀市。起初他們做小買賣,不怎么順;后來芳姐就去學(xué)做美發(fā)。結(jié)婚兩年多,他們還沒孩子,這很讓許峰煩躁、氣惱。等芳姐的發(fā)廊開起來,許峰就什么也不做了。他迷上喝酒、賭博,喝多后,偶爾還會打芳姐。芳姐一直忍著。他們婚后第四年的某個晚上,許峰和幾個老鄉(xiāng)一起喝酒,席間發(fā)生爭執(zhí),打斗起來,許峰在半醉的狀態(tài)下,失手打死一人。他的一生,就被這個瞬間改變了。

許峰進(jìn)了監(jiān)獄。這時,芳姐卻發(fā)現(xiàn)自己懷孕了。第二年秋天,她生下一個兒子。而這時,許峰已因過失殺人罪被判刑,刑期十五年。

芳姐不想讓孩子知道他有一個罪犯父親;也不想讓許峰知道,他有了兒子。這事,她一直瞞著。芳姐到火磨街開店后,生意越做越好。她在市里買下房子,又把母親從老家接出來,幫她帶孩子。這時,她覺得自己終于得到某種解脫。她就開始想自己的未來。她去監(jiān)獄看過一次許峰。在監(jiān)獄的接見室里,他們見面了。芳姐說她想離婚,許峰很痛快地答應(yīng)了。這讓芳姐意外。她沒告訴許峰,他們已有孩子。那次見面很沉悶,他們都話不多,像說什么都是淡的,淡到?jīng)]有生趣和滋味。芳姐覺得一道玻璃墻后邊的那個曾是自己男人的人,離她已越來越遠(yuǎn),遠(yuǎn)到仿佛對他不再有記憶。她看見的那張臉上,沒有往昔,只有陌生。但芳姐也在許峰的眼神中看到可怕的東西。它有著針的銳度和膠的質(zhì)地。這讓芳姐感到恐懼。

許峰趁著一次外出勞動的機會,和另外兩個犯人打傷獄警,逃跑了。他們早就預(yù)謀過越獄的事。機會到來,他們得逞了。

越獄后,許峰悄悄潛入冀市。芳姐對此一無所知。起初,許峰并不想殺芳姐,他就想來看一眼,順便弄點錢,然后走人。他看到了芳姐。這個原本屬于他的女人,沒有他在身邊,日子不僅過得舒展滋潤,還變得豐腴漂亮,又有了孩子。在店里,她和陌生男人說說笑笑,打情罵俏,樣子輕浮下賤。這刺疼了許峰,讓他憤怒,無法忍受。許峰恨恨地想:我要宰了這個賤人。他在等待機會。這天臨近中午,發(fā)廊內(nèi)只有芳姐,他用力拉一下黑色棒球帽的帽檐,徑直走進(jìn)店里。

他剛走不久,小麗就領(lǐng)著芳姐的兒子回到發(fā)廊。她打開門,看到倒在一張美發(fā)椅上的芳姐。她被割斷喉管,鮮血流淌了一地。

芳姐死了。那家發(fā)廊在我眼里就成為一片記憶的血地。那個在我記憶中,眼睛會咬人的風(fēng)塵女子,也被一片血色淹沒了。她給我的感覺不像是死了,而是從我的記憶中逃離。有段時間,只要經(jīng)過那里,我都是加快腳步,低頭過去。我怕被什么咬住。

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那么怕。

這天,小麗呼我,說想和我一起吃頓飯。我們已好久沒聯(lián)系了。

我們又在那家餐館見面了。小麗的頭發(fā)留長了,已能綰起簪住。不過,她的前額不像芳姐那樣圓潤飽滿,發(fā)絲篦得一絲不亂,而是垂著幾縷并不規(guī)矩的劉海。這讓她那張古典瓜子臉,顯得活潑、俏媚、風(fēng)流。我們誰也不提芳姐的事。

吃完飯,小麗說,我要走了。

她要去北京。很久以前她就想去北京?,F(xiàn)在,終于可以實現(xiàn)這個愿望了。

我想起小麗以前對我說過的一句話,媽的,去過北京,就是死了也不再覺得遺憾。我心中突然涌起一陣莫名的感傷。那一刻,我很想沖動地問她:你去北京后干什么?但又忍住了。

我看著她已然清澈的眼睛說,走的時候,我去送你。

在餐館門外的路口,我們分開了。我回到火磨街的旅店。她向著另一個方向走去。

沒過多久,我也出事了。我因為幫著南方人阿四販賣假鈔,在邢都市被抓。芳姐、小麗她們都不知道我在做什么,只知道我活得很自在,有錢花,像個情種似的浪蕩人生。

進(jìn)去之后,我有太多的時間想事。但很多事,卻從未想明白過。有時候,我覺得人生就是一本糊涂賬??擅慨?dāng)此時,我又會不甘地問自己:真是這樣嗎?沒有聲音來回答我。在獄中的幾年,我一直試圖說服自己,來相信這樣一件事:人在世上,哪怕你是去作惡,也要盡可能地給美好留出一道得以喘息的縫隙。它能讓人越過世間的渾濁與骯臟,學(xué)著去思念和留戀。不然,人活著就失去了所有趣味。

如今,我已出獄幾年。我也沒再聯(lián)系過小麗,也不知道,她是不是還在北京,或是去了別的地方。

我們都是被生活放飛后斷了線的風(fēng)箏。

偶爾,我會想起小麗那天晚上給我說過的“工本費”這事。對于這個問題我始終理不出任何頭緒。想來想去,也只能把它和某種人生用度聯(lián)系起來。但又覺得荒謬。那個所謂的“工本費”又該是種什么樣的支出和消耗呢?我想,人在尚能揮霍掉點什么的年齡,是無所顧忌,也是一往無前的。

【責(zé)任編輯趙斐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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