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群
摘要:促使明代著名學者陳耀文產生編纂《花草稡編》最初想法的,很有可能是楊慎的《詞品》和《詞林萬選》?!痘ú莘B編》這部大型通代詞選,采用了獨創(chuàng)的兼具詞譜功能的存史輯佚體的體例,又兼有分調選詞體、以詞人分列體和漫錄體等前人詞選選型之長,“存史輯佚”和富于學術性的編纂特色,是它超出明代諸詞選之上的最顯著特征?!痘ú莘B編》的體例充分吸收了前代詞選所長而又能有所創(chuàng)新,其改進之處,則表現(xiàn)出編者鮮明的歷史觀及“備一代典章”的編纂動機。編纂者引錄詞作之后,多附有箋注,其學術性價值也值得肯定。作為有明一代規(guī)模最大的一部詞集,該書在詞文獻的保存史和明代詞學史上,都占有重要的地位。該書體例上雖有不足之處,但在詞集編纂史上的地位應當?shù)玫匠浞挚隙ā?/p>
關鍵詞:陳耀文;通代詞選;《花草稡編》動機;體例;學術價值
中圖分類號:I207.23? ? ?文獻標志碼:A? ? ? 文章編號:1672-0768(2021)04-0043-08
《花草稡編》( 1 )是明代著名學者陳耀文所選編的一部大型通代詞選,該書采用獨創(chuàng)的兼具詞譜功能的存史輯佚體的體例,又兼有分調選詞體、以詞人分列體和漫錄體等前人詞選選型之長,是有明一代規(guī)模最大的一部詞集,在詞文獻的保存史和明代詞學史上,都占有重要的地位。由于《花草稡編》歷來傳本稀少,亦未受到研究者的重視,相應的研究成果也比較少。拙文主要就該書的編纂動機與過程、編纂體例這兩個學界尚未充分深入的問題進行探索,以拋磚引玉,求教于大方之家。
一、《花草稡編》的編纂動機與過程
陳耀文在自序中談及編纂《花草稡編》的初衷與過程云:
夫填詞者,古樂府流也。自昔選次者眾矣,唐則有《花間集》,宋則《草堂詩馀》。詩盛于唐而衰于晚葉。至夫詞調獨絕妙無倫,然世之《草堂》盛行,而《花間》不顯,故知宣情易感,含思難諧者矣。余自牽拙多暇,嘗欲詮稡二集,以備一代典章。顧以紀輯《天中》,因循未有果者。嗣以漂泊東南,納交素友淮陰吳生承恩、姑蘇吳生岫,皆耽樂藝文,藏書甚富。余每得之假閱,輒隨筆位序之。久之,遂成六卷。移疾歸來,游息竹素,綜綴正業(yè)之余,因復益以諸人之本集,各家之選本,記錄之所附載,翰墨之所遺留,上溯開、天,下迄宋末,曲調不載于舊刻者,元詞間亦與焉。其義例以世次為后先,以短長為小大,為卷一十有二,計詞三千二百八十馀首。麗則兼收,不無有乖于大雅;文房取玩,略窺前輩之典刑。邑侯太初謂,《天中》百卷未便刻成,此帙無多,宜先付梓。余重違其意,漁獵剪耘,殆逾二紀。敝帚亦不忍遂棄者。所愧顧曲遠謝于周郎,酸咸或爽于眾口,貽之詞垣,庶期寄于取材云。是刻也,繇《花間》、《草堂》而起,故以《花草》命編。[ 1 ]? ( 2 )(陳耀文《〈花草稡編〉敘》)
陳耀文以學問博洽、治學精勤、學風嚴謹著稱,留下的著述如《經典稽疑》《學圃萱蘇》《學林就正》《正楊》《天中記》等都是學術性著作,并無詩詞文賦之類的文學作品,除了《花草稡編》,也沒有其他著述能夠顯示他對詩詞文賦之類的文學作品產生過興趣與愛好。據(jù)筆者推測,促使陳耀文產生編纂《花草稡編》最初想法的,很有可能是楊慎的《詞品》和《詞林萬選》?!对~林萬選》刻于嘉靖二十二年(1543);《詞品》成書于嘉靖三十年(1551),刻于嘉靖三十三年(1554)。對于楊慎這一前輩學者的成果,陳耀文既有批駁也有繼承。陳耀文的《正楊》,凡一百五十余條,皆為糾楊慎之訛而作,卷四有注明專糾《詞品》之誤者凡十條。而《詞林萬選》作為陳耀文編纂《花草稡編》的緣起之一,則為《花草稡編》的選詞提供了一些參考?!度卧~》注明引自《詞林萬選》,而《花草稡編》因之者,有以下二闋:
1.杜安世《朝中措》(養(yǎng)花天氣近清明),此見《詞林萬選》卷二、《花草稡編》卷四。[ 2 ]? 238
2.李冠《六州歌頭》(秦亡草昧),此見《詞林萬選》卷二、《花草稡編》卷十二。
(《全宋詞》注:朝野遺記以此首為京東張李二生所作。唐宋諸賢絕妙詞選卷五作劉潛詞。詞林萬選卷二、花草粹編卷十二并作李冠詞,未知孰是。)[ 2 ]? 146
此外,《花草稡編》卷十二有蘇軾《哨遍·春情》(睡起畫堂)一闋,詞后注曰:“劉禹錫詩:‘野草芳菲紅錦地,游絲掩亂碧羅天?!贝伺c《詞林萬選》卷一所載,從作者署名、詞題到詞后所注劉禹錫詩完全相同。
關于《詞林萬選》,學者肖鵬頗有微詞:“該書輯錄于楊慎謫居云南永昌之時,系根據(jù)手邊僅有的一點詞籍漫抄而成,加上自己的博聞記憶。其間體例散漫,題名混亂不堪,選篇良莠雜陳,刊刻者楚雄府知府任良幹序稱,此選系據(jù)‘升庵太史公家藏有唐宋五百家采擇而成,又稱所選‘取其尤綺練者,‘皆《草堂詩馀》所未收者。此三條沒有一句是真話,都是欺世之談,都與該書的實際情況不符。書名‘萬選,取萬中選一的意思,更是夸大其辭,書商習氣?!盵 3 ]? 407由此可見《詞林萬選》選詞刻意回避《草堂詩馀》的情況?!段乃蓍w四庫全書提要·草堂詩馀》云:“今觀所錄,雖未免雜而不純,不及《花間》諸集之精善,然利鈍互陳,瑕瑜不掩,名章俊句,亦錯出其間,一概詆排,亦未為公論?!盵 4 ]? 4047提要的評價比較公允。
《花間集》在明代初期一直受人冷落,對此,湯顯祖《花間集敘》有言曰:“《花間集》久失其傳。正德初楊用修游昭覺寺,寺故(后唐)孟氏宣華宮故址,始得其本,行于南方。《詩馀》流遍人間,棗梨充棟,而譏評賞譽之者亦復稱是,不若留心《花間集》者之寥寥也?!盵 5 ]? 4陳耀文可能是在研讀楊慎著作時,不滿于《詞林萬選》的名不副實及盡取“《草堂詩馀》之所未收者”,于是萌發(fā)了編纂《花草稡編》的念頭,可能即有糾《詞林萬選》之失的意圖在。由陳耀文《〈花草稡編〉敘》來看,《花間集》的含蓄深雋可補《草堂詩馀》的淺露平易,詮稡《花》《草》二集,即是希望以此打開明代詞人長久以來困囿于《草堂詩馀》這個狹小天地的眼界,能夠上窺“前輩之典刑”,亦即李蓘《〈花草稡編〉敘》所說的“古法”[ 1 ]。另外,從陳氏自敘也可看出,陳耀文在編纂之初對詞及詞文獻的認識都是比較膚淺的,以為取《花間》《草堂》之菁華,合而為一,即可完成“備一代典章”的任務。但是隨著編纂工作的進行,尤其因“感慨時事,數(shù)上危言,忤時相意”[ 6 ]? 548,而被貶謫江南一帶,結識了吳承恩、吳岫之后,得以查閱他們的大量藏書,詮稡《花》《草》的初衷也轉移為“麗則兼收,不無有乖于大雅”,“曲調不載于舊刻者,元詞間亦與焉”,“貽之詞垣,庶期寄于取材”,亦即通過“益以諸人之本集,各家之選本,記錄之所附載,翰墨之所遺留”來廣備各類詞風、詞調和前代詞作,總結前代詞學成果了。
順便說一句,《花草稡編》雖是“繇《花間》、《草堂》而起,故以《花草》命編”,然細繹全序,并無《文溯閣四庫全書提要·花草稡編》所云 “以‘花字代唐,‘草字代宋”,“綜括兩代之詞”[ 4 ]? ?4049的意思。筆者按,“然世之《草堂》盛行,而《花間》不顯,故知宣情易感,含思難諧者矣”之“世”字,四庫本《〈花草稡編〉敘》作“宋”。與下文“余自牽拙多暇,嘗欲詮稡二集,以備一代典章”聯(lián)系起來讀,可能是造成四庫館臣有此誤解的原因。要之,《文溯閣四庫全書提要·花草稡編》批評之:“自序稱是集因唐《花間集》、宋《草堂詩馀》而起,故以《花草稡編》為名。然惟以二書合編,各采一字名書,已無義理,乃綜括兩代之詞,而以‘花字代唐,‘草字代宋,衡以名實,尤屬未安”[ 4 ]? ?4049,并不準確。
明代詞壇經過永樂、成化的衰蔽期,至弘治、嘉靖年間,出現(xiàn)了中興的態(tài)勢,在詞的創(chuàng)作與詞學的構建兩方面都取得了較大成績。楊慎、夏言、陳霆、陳鐸、張綖等堪稱明代第一流的詞人,各以其創(chuàng)作實績,扭轉了前一時期詞壇創(chuàng)作的荒蕪局面。他們的作品雖然難以比肩兩宋的輝煌、清代的繁榮,但在“辨音”與“復雅”兩方面,表現(xiàn)出了致力于追摹恢復唐宋以來詞學傳統(tǒng)本色的熱情與努力[ 7 ]? ?141-143。不過,在當時詞樂已經失傳的情況下,“倚聲填詞”已經成為不可能,明人在詞創(chuàng)作的過程中無據(jù)可依,讓他們產生了莫大的困擾:“予不知音律,故詞亦不善。每見古人所作,有同名而異調者,有異名而同調者,有同名而異辭者,有異名而同辭者,又有名同而字句可以增損者,莫知何謂也?!盵 8 ]? 561因此也就造成了李蓘在《〈花草稡編〉敘》中所批評的、普遍性的作詞之弊:“蓋士大夫既不素嫻弦索,又不概諳腔譜,謾焉隨人后,而造次涂抹,淺易生硬,讀之不可解,筆之冗于簡冊,不知迥視。古法猶有毫末存焉?”[ 1 ]
面對這種情形,詞學家們亦有所反思,陳霆在《渚山堂詞話》卷三云:“予嘗妄謂:我朝文人才士,鮮工南詞。間有作者,病其賦情遣思,殊乏圓妙。甚則音律失諧,又甚則語句塵俗。求所謂清楚流麗、綺靡醞藉,不多見也?!盵 9 ]? 32陳霆指出此前明詞的主要缺點,一是“音律失諧”,二是“語句塵俗”,可謂切中肯綮。另一方面,他們也開始有針對性的振興詞學,采取的主要措施,一是編制以標示平仄、韻腳、句讀為主的文字格律詞譜。在詞樂失傳的情況下,力圖保持詞體在文字方面獨特的音樂節(jié)奏感,保證詞人在填詞時有法可依。訂譜之外兼具詞選功能的周瑛的《詞學筌蹄》和張綖的《詩馀圖譜》,以及重在理論闡發(fā)的徐師曾的《文體明辨·詩馀》等就是明人創(chuàng)制文字格律詞譜的初步探索,雖然疏漏之處甚多,其篳路藍縷之功應當?shù)玫娇隙?。二是編撰詞集。這一時期,《草堂詩馀》的經典地位依舊不可動搖,但選家們已不再盲目被動地追捧《草堂詩馀》,而是利用編撰詞集來表現(xiàn)出振興詞學的種種思索。他們或是不滿于《草堂詩馀》的“猥雜不粹”,而取其“平和高麗”之作,別為一集,如張綖的《草堂詩馀別錄》?;蚴菍Α恫萏迷娾拧芬允骂愊鄰牡捏w例進行改革,如顧從敬的《類編草堂詩余》采用張綖《詩馀圖譜》開創(chuàng)的以調分類的體例來選詞,詞選之外,更兼具訂譜的功能。或是試圖在《草堂詩馀》的范圍之外,發(fā)掘新的可資學習借鑒的經典范本,如楊慎的《詞林萬選》?!痘ú莘B編》就是在這種詞學風氣的影響下產生的,可以說糅合了以上三類詞選的長處,而其“存史輯佚”的特色,成為使其超出明代諸選之上的最顯著特征。
二、《花草稡編》的編纂體例
這部被陳耀文在《〈花草稡編〉敘》中稱為“以備一代典章”、“貽之詞垣,庶期寄于取材”的存史巨編,“共收詞調701個、詞3702首”[ 10 ]? 197? ( 3 ),跨越唐、宋、金、元、明五個朝代,是“明代最有學術價值的一部詞選”[ 3 ]? 430。從外在編纂形式看,《花草稡編》充分吸收了前代分調選詞體、以詞人分列體、漫錄體等詞選體例之長并有所改進,以分調選詞編纂的體例為主體框架,因分調編排、每一調下又按年代先后分列詞人作品,從中可以考察詞調的演變情況,且收詞眾多,故而兼具詞譜功能。同時因“廣收博采,不限選源”,“輯佚鉤沉,廣備詞調”的“選詞目的”,從詞史意義和學術價值看,又可“定型為存史輯佚體”[ 3 ]? 431。另外,《花草稡編》原刻本卷首附刻有南宋沈義甫詞話《樂府指迷》(陶風樓本因之),為后世諸傳本之祖本,有保存詞學史料之功。綜上言之,筆者認為不妨稱之為一部以分調選詞編纂的體例為外在主體框架,又兼具詞譜功能的大型通代存史輯佚體詞選。
(一)《花草稡編》之前唐宋人詞選選型簡述
肖鵬先生在《群體的選擇——唐宋人詞選與詞人群通論》中,將《花草稡編》之前專門收錄唐宋兩代詞的詞選的選型歸納為:以宮調分列體、以詞人分列體、分類選歌體、分調選歌體、漫錄體以及分調選詞體等六種[ 3 ]? 423。該作第二章《唐宋人詞選形態(tài)史》對此有詳細的介紹,現(xiàn)概述如下:
以宮調分列體,始見于北宋《金奩集》。此選將所收詞作分為越調、南呂宮、中呂宮、黃鐘宮、雙調、林鐘商調、高平調、仙呂宮、歇指調、黃鐘宮等,并按序排列。這種詞選的體例,是出于應歌的需要,當詞作的文本與詞樂逐漸分離、逐漸案頭化之后,也就失去了存在的價值。以詞人分列體,始見于五代趙崇祚《花間集》,在南宋黃昇《花庵詞選》中臻于完善。這種體例,以人立目,便于突出作者的地位;將作者按其生活的年代排列,則表現(xiàn)了編者明確的歷史觀。分類選歌體,始見于南宋的《草堂詩馀》。由南宋何士信《增修箋注妙選群英草堂詩馀》可見,此選將所收詞作按題材分為春景類、夏景類、秋景類、冬景類、節(jié)序類、天文類、地理類、人物類、人事類、飲饌器用類、花禽類等十一大類,每大類下又分若干小類。分調選歌體以南宋趙聞禮《陽春白雪》為代表,其編排形式,完全依調譜篇幅的長短,來決定先后次序。它以卷為單位,慢詞在前,引令在后。這種依照詞樂性質編排的體例,在詞樂失傳之后,也失去了其存在的意義。漫錄體,詞選史上第一部詞選——約中晚唐時期編選的《云謠集》就是采用這種體例,而尤以南宋黃大輿所編《梅苑》為代表,其編排詞作沒有任何規(guī)律,往往是依據(jù)原書隨手謄錄的結果[ 3 ]? 60-87。
其實,分調選詞體不僅比上述五種選型影響更為深遠,而且對《花草稡編》的影響也更為直接。這種選型可以視為對以宮調分列體、分調選歌體的繼承和突破。以宮調分列體、分調選歌體這兩種詞選的體例,雖然前者依據(jù)宮調,后者完全依調譜篇幅的長短將詞區(qū)分為慢詞、引令,慢詞在前,引令在后,但都是出于應歌的需要,當詞作的文本與詞樂逐漸分離、逐漸案頭化之后,也就失去了存在的價值。針對詞樂失傳導致依照詞樂性質編排的體例也失去了存在意義的困境,明代張綖編撰并刊刻于嘉靖十五年(1536)的《詩馀圖譜》,將詞的分類標準由音樂譜轉為文字格律譜,“開創(chuàng)了小令、中調、長調三分法及按長短為先后(按詞調文字多少由短到長)的編排體例”[ 11 ]? 48-49,它以調立目,每調之下以人系詞,隨意排列,并舉出例詞進行說明。《詩馀圖譜》收入小令65調[11] 38-39,中調49調,長調36調,共計150調,是一部以整理文字格律譜來為填詞確立規(guī)范,同時兼有詞選性質的一部典籍。遺憾的是該作選詞的意圖只是作為例詞來說明文字格律譜,并非有意作詞選,所選詞數(shù)量偏少,每一調后所收例詞最多6首,最少則只有1首,總數(shù)也只有223首,每調之下隨意排列作者的做法也難以體現(xiàn)每一種詞調的歷史變遷,編排缺乏歷史意識,因此只能稱之為分調選詞體的先聲。明嘉靖二十九年(1550),顧從敬刊刻《類編草堂詩馀》,“第一個把三分法從詞譜引向詞選”[11]409,正式創(chuàng)立了分調選詞體,成了詞選史上一座非常重要的里程碑。《類編草堂詩馀》繼承了張綖《詩馀圖譜》小令、中調、長調的三分法,以調立目,收入小令46調159首、中調45調86首、長調102調198首,共計193調443首;每調之下以人系詞,并將張綖的隨意排列作者改為按作者年代先后排列,使之更為有序,從中大體可見每一種詞調的演變歷史,編排頗具歷史意識,可以說又吸收了詞人分列體的長處??梢哉f,“嘉靖年間顧從敬在改編《草堂詩馀》的熱潮中,走出了自己的新路,而成為明代詞選史上的一個意外”[ 3 ]? 430,然而這是一個可喜的意外,它不僅使得以分調選詞體為主干兼容詞人分列體的詞選體例從此大行于世,而且直接啟發(fā)了《花草稡編》的編選方法?!额惥幉萏迷娾拧凡粌H是《花草稡編》最重要的選源之一,而且《花草稡編》在編纂時亦完全繼承了其兼容分調選詞體、詞人分列體的體例,并有所改進。
(二)《花草稡編》編纂體例的特色
1.從外在編纂形式看:以分調選詞編纂的體例為主體框架,充分吸收前代諸種詞選體例之長并有所改進
《花草稡編》的體例,充分吸收了前代諸種詞選體例之長并有所改進?!痘ú莘B編》以分調選詞編纂的體例為主體框架,共收詞調701個、詞3702首,分為小令、中調、長調,依照每調字數(shù)的多寡按序編排,少者在前,多者在后。卷一至卷六為小令,有2148首;卷七至卷八為中調,有594首;卷九至卷十二為長調,有960首;同時附箋本事或詞話于詞作之后[ 10 ]? 197-198。每調之下,又采用詞人分列體,以人系詞,大體按照詞人生活年代的先后排列。采錄詞作,從詞題到作者署名,往往原樣照錄,詞人姓名無可考及出處稍僻者,即注明所見何書。即使陳耀文自加詞題,也往往有據(jù)可查,不同于《草堂詩余》諸選隨意所加“春恨”、“秋思”等題。著錄詞作時,又吸收了漫錄體的特點,不統(tǒng)一體例,作者署名、詞題、詞調名、詞作文本完全依照原書謄錄,而詞人姓名無可考及出處稍僻者則注明出處,由此許多珍貴的詞學文獻得以保存。
《花草稡編》引錄詞作之后,多附有箋注,主要是關于詞作本事、作者的身份等資料性內容,多有考證價值,還有引用前人詩詞文章及史書等,以疏解詞作文本。凡此種種,皆富于學術性,是《花草稡編》特色所在。箋注里評論詞人作風、品藻詞作佳處的文字絕少,不過都是順手引錄前人成說,詞學理論價值和美學價值不大。詞選附有箋注,大約始于南宋何士信《增修箋注妙選群英草堂詩馀》,“凡各詞話作品之語典、事典,前人及時賢之詞話品評等,一一列附,以便唱詞者解讀,觀玩者征引”[ 3 ]? 268-269。至明代更是蔚為風氣,如嘉靖十七年(1538)陳鐘秀刊《精選名賢詞話草堂詩馀》、嘉靖二十九年(1550)顧從敬刊《類編草堂詩馀》、明萬歷四十二年(1614)南城翁少麓刊《類選箋釋草堂詩馀》、《國朝詩馀》等?!痘ú莘B編》附有箋注的體例,亦是受這種風氣的影響。除此之外,《花草稡編》中還保留了一些校勘的成果,主要是關于詞作撰人及異文的,也頗富學術價值。
總之,《花草稡編》的體例是在充分吸收了前代詞選所長的基礎上創(chuàng)立的,而其改進之處,則表現(xiàn)出了編者鮮明的歷史觀及其在《花草稡編敘》中所聲稱的“備一代典章”的編纂意圖。
2.從詞史意義和學術價值看:獨創(chuàng)兼具詞譜功能的通代存史輯佚體的編纂體例
在詞學史上,《花草稡編》獨創(chuàng)兼具詞譜功能的通代存史輯佚體的編纂體例,是“明代最有學術價值的一部詞選”[ 3 ]? 430。這部被陳耀文在《〈花草稡編〉敘》中稱為“以備一代典章”的“存史巨編”,共收詞調701個、詞3702首,跨越唐五代、宋、金、元和編者所在的明朝多個朝代,堪稱一部大型通代詞選( 4? )。“除無名氏( 5 )外,所選詞家,包括:晚唐、五代62人,北宋125人,南宋376人,金代22人,元代32人,時代不詳者6人,……尚有明代3人(? 6? ),共計選錄詞家626人”[ 10 ]? 198?!皩嶋H上《花間集》和《草堂詩馀》全部加起來不過八九百首”,不足實際收詞總數(shù)的四分之一,不妨認為該書是一部以收錄唐宋詞為主的“花草廣編”[ 11 ]? 433,“花”是《花間集》為代表的唐五代詞的代稱,“草”是《草堂詩馀》為代表的宋詞的代稱。
肖鵬先生稱《花草稡編》“是一個極其特殊的例外,我們把它稱為明人詞選群之外的掉臂獨行者。……萬歷年間陳耀文從粹(稡)選‘花草入手,結果卻選出了一個與絕大多數(shù)明代詞選風格迥然不同的存史巨編,成為了明代最有學術價值的一部詞選。……其卷帙之浩繁,備調之完整,為明代所罕覯。明代的詞譜,明代的詞選,沒有一部能在分量上與之抗衡?!盵 3 ]? 430“這部志在存史的大型詞選”在“編選”上,“經歷了一個由于選源放大而導致選型轉變的過程,最初是選粹(稡)‘花草,選源限于《花間》《草堂》,選心為別錄佳制,與張綖選《草堂詩余別錄》的做法相同。最后則是廣收博采,不限選源,選詞目的轉變?yōu)檩嬝^沉,廣備詞調。全書以選唐宋詞為主導,形成了一個常見之詞以佳詞入選、不常見之詞以搜逸入選、元詞以備調入選這樣一個三位一體的格局??偟倪x型,則定型為存史輯佚體”[ 3 ]? 431。不過由于“在選型轉變之后,(陳耀文)沒有把書名做相應的改動”[ 3 ]? 433,容易使人誤解為是一部“以《花間》、《草堂》為主,益以其他選本筆記”[ 11 ]? 432,或以“花”代唐,以“草”代宋的唐宋詞選集。其實,“讀者所看到的已經完全不是‘花草的粹(稡)編,而是唐宋元詞調全編”。[ 3 ]? 433正因為此,肖鵬先生稱之為是“一部龐大的具有詞譜意義的總集”,和“早已失傳的南宋修內司刊刻的曲譜總集《混成集》”堪稱為“異代姊妹篇”,它“兼選詞與訂譜二事,作為較早出現(xiàn)的譜體詞選,堪稱開明末清初譜體詞選風氣的拓荒者”[ 3 ]? 433。如清代初年陳廷敬等編的《康熙詞譜》就引證該書116次,對于一些出處稍僻的詞的出處,《康熙詞譜》則徑引該書的箋注[ 11 ]? 434。張仲謀先生也稱該書“在同一詞調下選錄例詞甚多,這些詞按時代先后排列,既為推求同調異體提供了豐富的例證,同時也展示了同調詞的藝術進化軌跡。……(該書)分調編排而又選詞較多,應該說也在一定程度上兼具了詞譜功能” [ 11 ]? 434-435。
(三)《花草稡編》箋注的學術價值
《花草稡編》引錄詞作之后,多附有箋注,主要是關于詞作本事、作者的身份等資料性內容,多有考證價值;還有引用前人詩詞文章及史書、類書、 筆記等,以疏解詞作文本。凡此種種,皆富于學術性,是《花草稡編》特色所在。箋注里評論詞人作風、品藻詞作佳處的文字絕少,不過都是順手引錄前人成說,也有一定的資料價值,不過詞學理論價值和美學價值不大?!痘ú莘B編》的箋注成果,極富學術價值,而學界多語焉不詳。鑒于此,筆者將該書的箋注概括為以下四種情況,并結合實例具體說明之。
1.為詞作本事作箋注
《花草稡編》中此類箋注最多,其學術價值首先在于保存文獻。有些被箋注征引的文獻,在今本宋人楊湜《古今詞話》、宋人鲖陽居士《復雅歌詞》等詞話和詞選如明佚名編的通代詞選《天機馀錦》中現(xiàn)已亡佚,保存于《花草稡編》中的吉光片羽也就彌足珍貴了。如卷三無名氏《菩薩蠻·諷詞》(昔年曾伴花前醉),詞后引《古今詞話》:“蜀中有一寡婦,姿色絕美。父母憐其年少,欲議再嫁。歸家有喜宴,伶唱此詞。婦聞之泣涕于神前,欲割一耳以明志。其母速往止之,抱持而痛,遂不易其節(jié)?!边@類珍貴的原貌片段,成為后人詞學文獻輯佚的重要來源,如近人趙萬里先生的《校輯宋金元人詞》和唐圭璋先生的《全宋詞》、《詞話叢編》就對此有所采用。
其次,有些詞作的撰人、本事,歷來有不同的記載,《花草稡編》往往保留原作者,而于詞后注出不同說法,這樣的箋注就有了學術考證的意義:
例(1) 卷四 尹溫儀《西江月·席上呈蔡相押排行十九韻》(韓愈文章蓋世),詞后錄其本事云:“成都妓尹溫儀,本良家女,后以零替失身妓籍。蔡相帥成都,酷愛之。尹告蔡,乞除樂籍,蔡戲曰:‘若樽前成一小闋,便可免除。尹曰:‘乞腔調。蔡答以《西江月》。尹又乞嚴韻。蔡曰:‘汝排行十九,用九字。即便應聲云云。蓋取蔡第九人,弟元度第十一人也。”其后又引《復齋漫錄》云:“姑蘇官妓蘇瓊,行第九。蔡元長道過蘇州,太守召引。元長聞瓊能詞,因命即席為之。乞韻,以九字,詞云?!?/p>
筆者按,《復齋漫錄》之文見《苕溪漁隱叢話》后集卷四十引?!赌芨凝S漫錄》卷十六亦以此詞為蘇瓊作,《歲時廣記》卷三十五引《蕙畝拾英集》別作尹詞客。《花草稡編》所錄本事,未知所出?!度卧~》據(jù)《能改齋漫錄》將本詞斷為蘇瓊作 [ 2 ]? ?576。
例(2) 卷九 宋祁《玉漏遲》(杏香消散盡),詞后引文:“韓魏公子都尉嘉彥,才質清秀,頗有豪氣。因言語間與公主參商,安置鄧州。洎春來感懷作此詞,都下盛傳。因教池開,公主出游。教池李師師獻此詞以侑觴,聲韻悽惋。公主問辭之所由,師師具道其意。公主因緣感疾,帝乃遣史速召嘉彥還都?!?/p>
筆者按,此詞題宋祁,乃因《類編草堂詩余》卷二之誤?!痘ú莘B編》所錄本事,未知所出?!度卧~》依據(jù)《花草稡編》所引,將本詞斷為韓嘉彥作[ 2 ]? 149。
例(3) 卷十二 康伯可《寶鼎現(xiàn)·上元》(夕陽西下),詞后引《中吳紀聞》:“范周,字無外,純古之子,工于詩詞。不求聞達,安貧樂道,未嘗屈折于人。盛季文作守時,頗慢士。嘗于元宵作《寶鼎現(xiàn)》詞投之,極蒙嘉獎,因遺酒五百壺,其詞播于天下。每遇燈夕,諸郡皆歌之,疑即此詞?!?/p>
筆者按,此詞題康伯可,乃因《類編草堂詩余》卷四之誤,所引之文見《中吳紀聞》卷五?!度卧~》亦據(jù)《中吳紀聞》,將本詞斷為范周作[ 2 ]? 1696。
再次,對于詞作本事前代記載不可信者,陳耀文有時也會征引文獻加以辨正:
例(1) 卷五 隋煬帝《望江南》(湖上柳),詞后注:“《青瑣高議·海山記》云:隋煬帝泛東湖,制湖上曲《望江南》八闋。按,段安節(jié)《樂府雜錄》云:《望江南》,李德裕鎮(zhèn)浙日為亡妓謝秋娘所撰,本名《謝秋娘》,后改此名,亦曰《夢江南》。據(jù)此,則隋時初無此調也。且曲詞略不類隋人語,豈其劉斧虛構為者耶?因留此一闋,以祛后人之惑云?!?/p>
筆者按,本詞始見于北宋劉斧《青瑣高議》后集卷五《隋煬帝海山記》,共八闋,謂是隋煬帝楊廣所作。楊慎《詞品》卷一始疑其“不類六朝人語,傳可疑也?!北娝苤~是一種伴隨著燕樂而出現(xiàn)的音樂文學,不會早于唐代。陳耀文此注引《樂府雜錄》,從詞調發(fā)生的角度懷疑其不可能為隋朝人作,比單從詞作的語言風格上提出質疑,更為科學而有力( 7 )。
例(2) 卷十二 蘇軾《賀新郎》:“乳燕飛華屋。悄無人、槐陰轉午,晚涼新浴。手弄生綃白團扇,扇手一時似玉。漸困倚、孤眠清熟。簾外誰來推繡戶,枉教人、夢斷瑤臺曲。又卻是,風敲竹。? ?石榴半吐紅巾蹙。待浮花浪蕊都盡,伴君幽獨。秾艷一枝細看取,芳心千重似束。又恐被、秋風驚綠。若待得君來向此,花前對酒不忍觸。共粉淚,兩蔌蔌?!?/p>
詞后注曰:“《耆舊續(xù)聞》云:陸辰州云,此詞后攧用榴花事,晁以道家有東坡真跡。晁云,東坡有妾名朝云、榴花。朝云死于嶺外,惟榴花獨存。觀‘浮花浪蕊都盡,伴君幽獨,可見矣。近觀顧景蕃續(xù)注,因悟‘白團扇、‘瑤臺曲皆侍妾故事。東坡用此,乃知辰州得榴花事,于晁氏為不妄?!豆沤裨~話》以為東坡為杭妓秀蘭作詞,名《賀新涼》。苕溪辨其非,猶未及此,因載之。”
筆者按,《古今詞話》的記載及胡仔所辨,見《苕溪漁隱叢話》后集卷三十九。陳耀文所引,見《西塘耆舊續(xù)聞》卷二。胡仔之言,僅駁《古今詞話》之妄,而耀文引《耆舊續(xù)聞》,則進一步發(fā)明此詞真正本事。
2.注作者情況
對某些不知名的作者,《花草稡編》會偶爾注明其身份。
例(1) 卷四 陳孚《太常引·在燕端陽日當母誕作》(彩絲堂上簇蘭翹),詞末引《山房隨筆》云:“孚,天臺人,時為編修”。
例(2) 卷七 劉彤《臨江仙·寄外》(千里長安名利客),詞后注:“劉章文虎妻名彤,字文美(《苕溪漁隱》)”。
3.為詞作文本作箋注
為了利于讀者理解詞句,陳耀文常常引用前人典籍對所選之詞做出注釋。
例(1) 卷四 辛幼安《西江月·遣興》:“醉里且貪歡笑,要愁那得工夫。近來始覺古人書。信著全無是處。? ?昨夜松邊醉倒,問松我醉何如。只疑松動要來扶,以手推松曰:‘去。
詞后注曰:“《漢書·龔勝傳》:勝與左將軍公孫祿議事,不和。博士夏侯常勸之,勝以手推常曰:‘去?!?/p>
筆者按,此引史書以注明“只疑松動要來扶,以手推松曰:‘去”一句所用之典故。
例(2) 卷十一 周美成《拜星月》:“夜色催更,清塵收露,小曲幽坊月暗,竹檻燈窗,識秋娘庭院。笑相遇,似覺瓊枝玉樹,暖日明霞光爛。水盼蘭情,總平生稀見。? ?畫堂中、舊識春風面。誰知道、自到瑤臺畔。眷戀雨潤云濕,苦驚風吹散。念荒寒、寄宿無人館。重門閉、敗壁蟲嘆。怎奈何、一縷相思,隔溪山不斷。”
詞后注曰:“《韓琮集》云:‘吳魚嶺雁無消息,水盼蘭情別來久?!?/p>
筆者按,此引前人詩文以注明詞中所用“水盼蘭情”之出處。
4.點評詞人作風、品藻詞作佳處
這一類的箋注在《花草稡編》中極少,也都是引錄前人成說,顯得零碎而漫不經心。似乎陳耀文在翻書時看見了,也就順手摘錄下來,很難看出他是按照一定的詞學觀念或對詞獨特的審美要求來選擇這類文字的。
例(1) 卷三 僧仲殊《訴衷情》五首之后注:“仲殊詞佳者甚多,而小令為最。《訴衷情》一調又其最也,高處不減唐人風致?!?/p>
筆者按,此注出自南宋黃昇《唐宋諸賢絕妙詞選》卷九,原文為:“仲殊之詞多矣,佳者固不少,而小令為最。小令之中《訴衷情》一調,又其最,蓋篇篇奇麗,字字清婉,高處不減唐人風致也”[ 12 ]? 672。
例(2) 卷五 趙子發(fā)《浪淘沙》(約素小腰身),詞末注:“《詞話》:‘約字清妙,遠勝‘束字?!?/p>
筆者按,《詞話》指南宋楊湜的《古今詞話》(近人趙萬里輯《校輯宋金元人詞》、今人唐圭璋《詞話叢編》均收錄該書)。
由以上所引,可見陳耀文較為嚴謹?shù)木幾霊B(tài)度和學風,這正是其《花草稡編》學術價值的根源所在。
(四)《花草稡編》體例的不足之處
《花草稡編》雖然體例較善,還是難免存在一些不足之處,主要體現(xiàn)在以下五點:
第一,征引文獻哪些應該注明出處,在實際編纂過程中,缺少嚴格統(tǒng)一的標準。趙萬里《校輯宋金元人詞·群賢梅苑序》:“余嘗據(jù)《永樂大典》(梅字韻)、《花草粹(按:通稡,下同)編》以校李本(按:李祖年圣譯樓刊本《梅苑》),補正約數(shù)百事,并搜得佚詞十八首,至為快意。且知《大典》、《粹(稡)編》所引有不書所出僅注撰人者?!洞猓ǚB)編》引《樂府雅詞》、《翰墨大全》亦然。”[ 13 ]? 355-356按照《花草稡編》的慣例,輯自詩話、詞話、筆記小說等出處稍僻的詞作應加以注明,實際上也并非如此。如卷二所收徐淵子《阮郎歸》(茶竂山上一頭陀)及詞后所錄本事即未注出處(筆者按:此原出自龐元英《談藪》)。由于陳耀文編纂《花草稡編》時所參考的文獻,有些已散佚不見,這就給我們考查《花草稡編》的文獻來源、確定其可信程度,造成了一些困難。比如《花草稡編》征引的《古今詞話》,乃宋代楊湜編,為最早的詞話著作之一,明以后久佚。趙萬里《校輯宋金元人詞·古今詞話》據(jù)《苕溪漁隱叢話》、《箋注草堂詩馀》、《綠窗新話》、《歲時廣記》、《花草稡編》等輯得六十七則[ 13 ]? 385-386。其中據(jù)《花草稡編》自注,可以確定三十二則,另有五則《花草稡編》雖未注出處,但根據(jù)《綠窗新話》《歲時廣記》等可知其出自《古今詞話》。但這些似乎并非《花草稡編》引用《古今詞話》的全部,其卷九題宋祁《玉漏遲》(杏香消散盡)一闋,詞后所引本事,趙萬里先生《校輯宋金元人詞·跋》疑其亦出自《古今詞話》,因無證據(jù),只好存疑[ 14 ]? 39。
第二,轉引二手文獻未加說明。如卷四蘇軾《西江月·中秋對月》(世事一場大夢)注明來自《聚蘭集》,實則出自《苕溪漁隱叢話》后集卷三十九。再如《花草稡編》征引《冷齋夜話》凡六則,經查亦全出《苕溪漁隱叢話》。因此,《花草稡編》中徑題某詞出自某書者,未可遽信實引自該書。
第三,襲用他書之注未加注明。如卷二歐陽修《清商怨》(關河愁思望處滿)詞后注:“江淹詩:‘心逐南云去,身隨北雁來。陸機《思親賦》:‘指南云以寄欽。陸云《九愍》:‘眷南云以興悲?!贝俗嵆鰲钌鳌对~品》卷一“南云”條。卷十二蘇軾《哨遍·春情》(睡起畫堂)詞后注曰:“劉禹錫詩:‘野草芳菲紅錦地,游絲掩亂碧羅天?!贝俗嵆觥对~林萬選》卷一。
第四,編排詞作有錯亂。陳耀文在《〈花草稡編〉敘》自敘該書之義例:“以世次為后先,以短長為小大”[ 1 ],即依照詞調長短排列,每調之下以人系詞,按照詞人生活年代之先后排列。這也只能說大體如此,尤其是收錄詞作較多的詞調,如《浣溪沙》、《清平樂》等,排列錯亂、詞人重出的情況比比皆是。
第五,他書誤題作者,而《花草稡編》未能辨明,反而因襲其錯誤。茲以《詞林萬選》為例說明之。《全宋詞》存目詞中列《詞林萬選》誤題作者,而《花草稡編》因之者,有以下五闋:
盡管還有這樣一些不完美之處,但瑕不掩瑜,總的說來,《花草稡編》的體例可謂集前代各類詞選之所長而又能有所創(chuàng)新,且對后世有過積極影響,其在詞集編纂史和詞學史上的地位應當?shù)玫匠浞挚隙ā?/p>
注釋:
(1)《花草稡編》現(xiàn)存最早的版本(按:原刻本)是明萬歷癸未(十一年,1583)陳耀文十二卷自刻本,書名為《花草稡編》。民國二十二年(1933)南京國學圖書館陶風樓影印明萬歷癸未本和文淵閣四庫全書第1490冊書名均題為《花草稡編》,其余抄刊本、書目著錄多作《花草粹編》(按:“粹”通“稡”)。據(jù)王兆鵬《詞學史料學》第六章第三節(jié)“明清詞選 一、通代詞選5.《花草稡編》”條目下的注:“萬歷原刻本書名作《花草稡編》,后來抄刊本多作《花草粹編》。茲從原刻本”。其說甚是。出于對編纂者的尊重,本文中書名均題為《花草稡編》。
(2)筆者研究以今南京圖書館收藏的陶風樓影印明萬歷癸未(十一年,1583)本為底本,敘名、卷數(shù)隨文標出。該本收錄了明萬歷癸未(十一年,1583)陳耀文《〈花草稡編〉敘》和萬歷丁亥(十五年,1587)李蓘《〈花草稡編〉敘》。據(jù)王兆鵬《詞學史料學》第六章第三節(jié)“明清詞選 一、通代詞選5.《花草稡編》”條目下的注:“《花草稡編》初刻于萬歷十一年,而李蓘序作于萬歷十五年,當是萬歷十五年重印時補入李序。”
(3)統(tǒng)計數(shù)據(jù)依陶子珍《明代詞選研究》第四章第二節(jié)“貳、(《花草稡編》)編選之版本及體例”。陶子珍在該部分作出說明:據(jù)萬歷癸未本《花草稡編》統(tǒng)計,該書目錄載詞調863個、詞3657闕,但與卷內所錄實際數(shù)目不合,“乃因詞調或缺漏,或屬同調異名,或同名異體,且陳耀文并將同一詞調之單調、雙調,令詞、慢詞,分列兩調”所致。肖鵬在《群體的選擇——唐宋人詞選與詞人群體通論》第八章“七、明代詞選群之外的掉臂獨行者”一節(jié)的第四段里也說:“陳耀文《自序》稱錄詞三千二百八十余首,與書中實際數(shù)字不符?!〒?jù)明萬歷癸未本目錄統(tǒng)計),共計收錄詞調八百六十余,詞三千六百五十五首”。筆者按:二人的統(tǒng)計數(shù)據(jù)略有不同,陶子珍的數(shù)據(jù)更為精確,故本文采用之。
(4)王兆鵬《詞學史料學》第六章《詞集研究的史料之四:總集》的第三節(jié)《明清詞選》將之歸入“一、通代詞選”。
(5)陶子珍《明代詞選研究》第四章注23:“作者題名僅注明書籍出處者,以無名氏視之,若可確知撰人,則另予歸類。”
(6)陶子珍《明代詞選研究》第四章第二節(jié)“貳、(《花草稡編》)編選之版本及體例”:“卷四〈朝中措〉(秋夜蓮壺宮漏長),卷十一趙彥端〈喜遷鵲〉(登山臨水)兩闕,題名錯誤,應分別為明人汪心壺與瞿佑所作,又卷七〈一剪梅〉(客路輕寒笑敝貂),作者晏壁亦為明人,是以尚有明代3人”。筆者按:〈朝中措〉的作者誤題為南宋石孝友,陶著遺漏石孝友三字;〈喜遷鵲〉誤題的作者趙彥端也是南宋人。
(7)現(xiàn)代學者一般認為這八闋詞是北宋劉斧所依托,但是兩種《說郛》本、《古今說?!繁尽ⅰ稓v代小史》本的《隋煬帝海山記》俱題作唐無名氏撰,是亦不能排除為唐人所作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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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黃康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