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康平
在新課程背景下,“群文閱讀”如何實現(xiàn)群文的深度聚合?如何在這種“解構(gòu)”與“建構(gòu)”中幫助學生既感性又理性地解讀文本并感知文本與現(xiàn)實之間的張力?“學然后知不足,教然后知困”,作為一線語文教師,筆者遵循新課標的理念作出嘗試,學生反饋較好,也引發(fā)了筆者更多的思考。
蒙田的《熱愛生命》、帕斯卡爾的《人是一根能思想的葦草》和富爾格姆的《信條》,三篇文章皆出自大家手筆,各篇自有其內(nèi)蘊和對現(xiàn)實問題的指涉,但單一的文本在意義建構(gòu)的層面上可能是不完整的,如能尋找到文本之間的關(guān)聯(lián),也許能幫助我們跨越時空的阻隔,感受到直擊人心的力量。
蒙田是法國文藝復興末期的作家,他的隨筆集可分為三個階段:斯多葛、懷疑論、享樂主義。其中,晚年的他那種“享樂”“從容地對一切不置可否”的態(tài)度,更接近人文主義晚期的走向。從懷疑自我到探索自我,蒙田將“自我”視為一件有待發(fā)現(xiàn)和創(chuàng)造的藝術(shù)品,只是,不同于蘇格拉底和柏拉圖,蒙田無意于尋找“普遍本性”,他尋找的是那個“動蕩”“不穩(wěn)定”的“自我”——一種自我解釋、完全的第一人稱的研究,如同倫勃朗的自畫像,表達了對作為獨特個體的人的生命的興趣。饒有意味的是,后來的帕斯卡爾一方面對蒙田恨得“咬牙切齒”,另一方面又恨不得“生吞活剝”了蒙田的作品,蒙田冥冥中感召著他,他試圖超越、其實也繼承了蒙田的思想,經(jīng)驗到了人生存悖論性的帕斯卡爾,在某種意義上和蒙田一樣,都在完成“自我重塑的實踐”,指向一個現(xiàn)代意義上的“自我”。時空流變,置身于如今這個時代的美國作家富爾格姆,則關(guān)注到了“我們常常不知不覺地在彼此的生活中占據(jù)了重要的位置”,即人與人之間的相互影響,這其實已經(jīng)是在探討“社會的自我構(gòu)建”或說“社會如何可能”層面的問題:人如何從個體走向群體、從內(nèi)在的自我走向現(xiàn)世的實踐。
一旦關(guān)注到文本的語境,會發(fā)現(xiàn)三篇文章構(gòu)成了一個意義飽滿、邏輯自洽且對外開放的闡釋體系,且在一個思辨性主題(“追尋生命的意義”)的統(tǒng)攝下,可避免文本解讀瑣碎割裂、學生“有句無篇”,從而讓學生有借助文本與現(xiàn)實對話、與心靈對話的可能。
一、打撈起人真實的生存狀態(tài)
蘇格拉底曾說過:“未經(jīng)省察的人生是不值得過的?!痹谶@三篇文章中作者都省察到了人類所面臨的生存困境:蒙田在《熱愛生命》中指出了“哲人”“糊涂人”其實也是大多數(shù)普通人常常感知到的生之艱辛與死之苦惱;帕斯卡爾在《人是一根能思想的葦草》中毫不諱言人的脆弱性,“人只不過是一根葦草,是自然界最脆弱的東西”“用不著整個宇宙都拿起武器來才能毀滅他,一口氣、一滴水就足以致他死命了”;而富爾格姆的《信條》則用“想想”“將”“要是”這些假設(shè)性的語句展現(xiàn)了作者希望會有、但仍未出現(xiàn)的理想世界的圖景,其實也委婉地指出了人之“所在”的不盡如人意。其實,正如古希臘神話里的英雄一樣,如果他們從未想過超越“命運”的話,那根本就不會與“命運”碰撞從而感知到“命運”的存在;人也是一樣,只有想要追求理想、實現(xiàn)自我的人才會感知“困境”,但這恰恰也證明了你已經(jīng)邁出了“追尋生命意義”的腳步。
二、個體從“省察”走向“突圍”
當然,作為思想史上光照千古的巨擘,蒙田和帕斯卡爾并沒有停留在“知困”這一層面,他們更多的筆墨都是在探討“能動”的個體應該如何突圍。在《熱愛生命》中,蒙田說“我”的生活方式和“哲人”的生活方式是不一樣的,原因在于“我們”對生命的看法不同,一個人“將全部希望寄托于來世”,即是在生命之外追尋生命意義,必然感到生命是“一件苦事、一件賤物”,所做自然也只能是“打發(fā)”“消磨”“盡量回避”“無視”這“苦事”;他們不明白活著的意義就在于活著本身、生命的意義就在于生命本身、希望在此生而不在彼世,自然成了心海中沉淪的溺者、肩負著一肩歲月蹉跎的可憐人,不能“樂于生”自然也就會時刻感到“死之苦惱”。伊壁鳩魯曾說過:Why should I fear death?If I am, death is not. If death is, I am not. Why should I fear that which cannot exist when I do?作為新伊壁鳩魯主義者,蒙田的確繼承了伊壁鳩魯?shù)哪承┧枷胴敻?。在教學過程中,筆者引入了中西思維范式的對比,以期幫助學生理解伊壁鳩魯和蒙田的這種坦蕩(“生之本質(zhì)在于死”)。
西方:未知死,焉知生(向死而生)
中國:未知生,焉知死(死是為了生)
這也自然導入了《人是一根能思想的葦草》的教學中來,正如死亡之無可避免,“能思想”同樣無法改變?nèi)耸恰叭敳荨钡谋举|(zhì)屬性(脆弱),但帕斯卡爾之所以堅定地說“思想形成人的偉大”,是因為人“知道自己要死亡,以及宇宙對他所具有的優(yōu)勢,而宇宙對此卻是一無所知”,原來“能思想”是我們?nèi)酥疄槿说母景?,“人沒有思想,那就成了一塊頑石或者一頭畜生了”。吾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
三、從個體走向群體,跨越“知”與“行”的鴻溝
這樣看來,其實前兩篇文章作者并不試圖改變“所在”,更強調(diào)改變自己,追尋的是形而上的自由和力量??紤]到時代的限制,我們不能簡單地把這些先賢與虛無主義者畫上等號,況且,能承認“理性”的邊界和功能、承認人的局限性,也顯現(xiàn)了這些先賢身上劃時代的精神氣度。相較而言,富爾格姆的《信條》則涉及我們的“所在”,因而更具有現(xiàn)代人的氣質(zhì)。富爾格姆指出,來自兒童學校中的這些信條“推衍到老練、通達的成年期中,實踐于你的家庭生活,或者你的工作,或者你的社區(qū),或者你的生活圈子,都行”,因為作者列出的這些信條涉及方方面面:健康的人生狀態(tài)與實現(xiàn)自我價值的可能,如果個體之間不能實現(xiàn)良好的交流與協(xié)作,現(xiàn)代意義上的社會的構(gòu)建無從發(fā)生,個人生命意義的追尋可能也只是自我的想象。有心的讀者讀到“這仍然是個忠告,不論你們年紀多大——當你們出門,到世界上去走走,最好還是手拉手,緊挨一起”這一句也許會發(fā)出會心一笑,這與“愿你出走半生,歸來仍是少年”有著異曲同工之妙,比起成為哈姆雷特與浮士德,現(xiàn)代人更想成為始終懷有拳拳赤子之心的實踐者,追尋生命的意義。
在完成對群文的整合之后,文本間已經(jīng)建立起較為嚴密的意義體系,在這個自足的闡釋空間中,學生可以像魚兒一般,按照靈性的吸引,游向溫度與水量適宜的海域,從而也讓“是‘學生學而非‘老師教”的放手成為可能。筆者的教學活動立足文本歷時性與共時性的內(nèi)在聯(lián)系,循上述三個主問題展開,問題鏈構(gòu)建和適當?shù)耐卣怪R引入只為搭建學生思考的支架。同時,這個體系也是對外開放的,有幾位學生在課堂上提出了自己感知到的“生存困境”:1.生存意義的虛無;2.人永遠不能跳出自我的圈子……筆者十分重視學生這些寶貴的思考,在師生、生生的交流中,我們對文本的理解愈加深入,我們意識到:“在沒有堅實的生存據(jù)點的情況下為自己創(chuàng)造居住條件”不是虛無,而是偉大的精神力量,人是“欠然”的,但也是可能“自足”的,我們可以不再像《會飲篇》里那樣踩高蹺、終其一生尋尋覓覓……這些生成性的部分和課堂預設(shè)有機結(jié)合,才真正升華了課堂,一定程度上,學生也依托于文本實現(xiàn)了與自我、與他者、與世界的對話。
◇責任編輯 晏祥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