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美蓉

（廣西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 廣西桂林 5 41006）

一、常德方言人稱代詞的形式

常德方言與漢語普通話的人稱代詞既有共同點也有差異。表單數的人稱代詞“我[uo21]”“你[li21]”“他[t‘a??]”與普通話中的對應形式發(fā)音相似，只在聲調上略有差別。表復數的人稱代詞相對復雜（見表1）。

表1 常德方言人稱代詞系統(tǒng)

人稱代詞單數形式“我”“你”“他”只能表單數意義。而復數形式“頑”和“您”既可以表單數意義，也可以表復數意義。“頑安”“您安”“他安”只能表復數意義?！鞍病笔潜韽蛿档脑~綴，相當于普通話中的“們”。

二、常德方言人稱代詞的語法功能

（一）第一人稱代詞。

1.“我”和“頑”在語法功能上的互補。人稱代詞“我”和“頑”雖都可以表單數意義，但兩者在用法上并不重復和沖突。在句中充當主語和賓語表單數意義時，常德人習慣上用“我”。例如：

（1）我好像□□[s?23ke21]噠。我好像落枕了。|我都開水握斗噠。我被開水燙到了。|我差滴滴兒[ti??ti?33]絆斗噠。我差點摔跤了。|你莫嚇[xe3?]我，我膽子小得很。你別嚇我，我膽子很小。|他一搞噠□[?ye33]我。他經常罵我。

“頑”作主語和賓語表單數意義的情況非常少見,一般只有當說話者要表達自己對聽話者或第三方的諷刺和不滿時才會使用。例如：

（2）頑□[k???]不吃[?‘i3?]哦。我才不吃呢。

此外，“我”和“頑”都可作領屬結構的定語，表單數意義。其中“我”一般只用在表身體部位、一般物品等非社會關系的名詞前，而且通常要在“我”后面加上結構助詞“底”，構成“我+底+非社會關系名詞”的領屬結構。而表單數意義的“頑”一般只用在表親屬關系以及其他社會關系的名詞前，而且“頑”和中心語之間不需要加結構助詞。例如：

（3）你哪門老是要刮我底辣子醬。你怎么總是要占我的便宜。|我底手□□[?aK??K?33]寵斗噠。我的手剛剛摔到了。|你壓[Ka3?]斗我底腳[?io3?]噠。你壓到我的腳了。

2.“頑”和“頑安”的區(qū)別。當表復數意義時，人稱代詞“頑”和“頑安”的用法幾乎相同，都可以在句中充當主語、賓語和定語。兩者的區(qū)別在于“頑安”是在“頑”的基礎上附加了表復數的詞綴“安”，這使得前者相比后者復數意義更加明確。例如：

（4）頑都還趴斗讀書。我們都還在上學。|莫吵頑，趴斗做作業(yè)。別吵我們，在做作業(yè)。|頑老板人幾得好。我們/我老板人很好。|頑底鞋都濕噠。我們的鞋都濕了。

（5）頑安一起去街上買炮仗去不。我們一起上街去買鞭炮吧。|快滴滴兒把書給頑安?？禳c把書給我們。|這是頑安老板。這是我們老板。

在句中充當主語和賓語時，人稱代詞“頑”一般是表復數意義。作定語修飾表社會關系的名詞時，其單復數意義的確定需要依靠具體情景語境，如“頑老板”既可以理解為“我老板”，也可以理解為“我們老板”。而作定語修飾表非社會關系的名詞時，“頑”只表復數意義。相比之下，“頑安”只表復數意義，“頑安老板”只能理解為“我們老板”。

（二）第二人稱代詞。

1.“你”和“您”在語法功能上的互補。人稱代詞“你”和“您”都可以表單數意義，兩者在語法功能上同樣呈互補分布。常德人習慣上用“你”在句中充當主語和賓語表單數意義。例如：

（6）你無前孤怪哭些么得哦？你無緣無故哭什么?。縷你哄我搞么得？你騙我干什么？|你硬是一天到晚不落屋也。你真的是一天到晚不著家啊。|我等哈哈兒[xa??x?33]就去您屋里找你去。我等會兒就去你家里找你。|您爸爸歪斗找你底，快滴滴兒回去。你爸爸在不停地找你，快點回去。

人稱代詞“您”在句中充當主語和賓語時，一般表復數意義。通常只在以下兩種特殊情況下才表示單數意義：表尊稱；表說話者對聽話者的不滿和諷刺。例如：

（7）您想吃滴兒么得？我跟您弄去。您想吃點什么？我給您去做。|您老人家[ka33]今年貴庚?。磕先思医衲曩F庚??？|飯熟噠我再喊您。飯熟了我再叫您。

（8）就只您懂，頑都不懂，行噠不？就只有你懂，我們都不懂，行嗎？

在作定語時，“你”一般放在表身體部位、一般物品等非社會關系的名詞前，與中心語名詞構成表整體-部分或所有權關系的領屬結構。而“您”一般放在表社會關系（尤其是親屬關系）的名詞前面，表單數意義。例如：

（9）您老倌得趴斗摸麻將。你老頭子在打麻將。|你而今和您同學還有聯(lián)系沒得？你現在和你同學還有聯(lián)系嗎？

2.“您”和“您安”的區(qū)別。代詞“您安”是在“您”的基礎上附加了表復數的詞綴“安”，這起到了對復數意義的強化作用。“您安”在句中作主語、賓語、定語都只表復數意義，而“您”作主語和賓語通常表復數意義，作定語既可以表單數意義也可以表復數意義。例如：

（10）您兩個兒今朝準備搞么得去？你們兩個今天準備去干什么？|您爸爸在屋里沒得？你爸爸在家嗎？|您底作業(yè)都做完噠沒得？你們的作業(yè)都做完了嗎？

（三）第三人稱代詞。相比第一、二人稱代詞，常德方言的第三人稱代詞構成相對簡單，只包括表單數意義的“他”和表復數意義的“他安”。這兩個代詞在句中可以作主語、賓語和定語。例如：

（11）他安今朝都穿得好靈醒哦。他們今天都穿的好清爽整潔啊。|他安去地里撿棉花去噠。他們去地里撿棉花了。|老師一搞噠表揚他安幾個。老師經常表揚他們幾個。|他安底字像雞□[t?‘ua23]底。他們的字像雞爪子刮出來的。|他安底伢兒都長得幾得乖姿。他們的孩子都長得很好看。

基于以上分析，我們可以對常德方言人稱代詞的語法功能進行總結，具體情況見表2：

表2 常德方言人稱代詞的語法功能

三、常德方言人稱代詞的復數表達法

（一）附加式。“附加式是指在單數人稱代詞后面附加詞綴來表示復數的方式”[1]（P43）。常德方言以這種方式來表達復數的人稱代詞只有一個，即第三人稱復數“他安”。

（二）合音式?！昂弦羰街竼螖等朔Q代詞的語音與附加成分的語音結合而成的一種表示復數的方式”[1]（P45）。常德方言合音式的人稱代詞有兩個：第一人稱代詞復數“頑”和第二人稱代詞復數“您”。其中，“頑[uan23]”是由第一人稱代詞單數“我[uo21]”與復數標記“安[Kan33]”的語音結合而成，“您[lin23]”是由第二人稱代詞單數“你[li21]”和復數標記“安[Kan33]”的語音結合而成。其合音現象主要體現在兩個方面：1.合音后的人稱代詞“頑”和“您”都帶上了復數標記“安”的鼻韻尾[n]；2.合音后人稱代詞的聲調由低降21變?yōu)榈蜕?3。

“人稱代詞與復數標記的合音，源于復數標記的語音弱化，而整個弱化往往需要經歷一個較長的時間過程，即從語流音變到歷史音變”[2]（P52）。從搜集的語料來看，常德方言人稱代詞單數與復數標記的合音已經完成了由語流音變到歷史音變的過程，目前常德方言的人稱代詞系統(tǒng)中已沒有“我安[uo21Kan33]”和“你安[li21Kan33]”的說法。此外，合音是一種典型的語音弱化現象，而語音弱化會導致復數標記功能的減弱，這緣于語言的象似性[2]（P52-58）。目前常德方言合音式的人稱代詞“頑”和“您”的復數功能已經逐漸弱化，這兩個代詞既可以表單數意義也可以表復數意義。

（三）復標式。“所謂復標，就是指一種方言的同一人稱代詞表達復數時同時采用兩個以上的復數標記”，復標的產生與標記功能的弱化有關[2]（P55-56）。常德方言復標式的人稱代詞復數有“頑安[uan23Kan33]”和“您安[lin23Kan33]”。兩者都是在合音式人稱代詞的基礎上附加表復數的詞綴“安[Kan33]”，使原本弱化的復數標記功能得到加強，相當于是在人稱代詞“我[uo21]”和“你[li21]”的后面附加了兩個表復數的詞綴“安[Kan33]”。

通過分析，我們可以發(fā)現以上這三種復數表達方式之間有一定的內在聯(lián)系。合音式產生于附加式，復標式產生于合音式。具體演變過程如下：

這一演變過程主要與復數標記“安[Kan33]”的語音弱化以及功能弱化有關。據戴昭銘，“弱化（reduce）是一種普遍存在的語流音變現象，當一個語言單位在語流中經常處于非重讀音節(jié)的地位時，會逐漸失去部分本有的語音特征”[3]（P26）。然而語音弱化并不是導致合音現象的唯一因素。常德方言合音式復數表達法只出現在第一人稱和第二人稱代詞中，第三人稱代詞復數仍然是附加式。對于這一現象，李小軍曾從人稱代詞的使用頻率這一角度作出過解釋：在言語交際中，第二人稱代詞使用頻率最高，其次是第一人稱，最后是第三人稱，而越是使用頻率高的，越容易合音[2]（P53）。這說明除了復數標記的語音弱化之外，人稱代詞的使用頻率同樣影響著合音現象的產生。而人稱代詞單數與復數詞綴的合音使復數標記功能弱化，出現了人稱代詞合音式復數形式表單數意義的語言現象，這就進一步導致了復標式人稱代詞復數表達法的出現。此外，第三人稱代詞復數表達雖為附加式，但復數標記“安”出現元音央化現象，即由[Kan33]變?yōu)閇K?n33]。

結語

本文從常德方言入手，對其人稱代詞的表達形式、語法功能、復數表達法進行了細致探討。常德方言人稱代詞有單數和復數兩種形式。其中單數形式包括“我”“你”“他”三個，在句中作主語、賓語以及非社會關系領屬結構的定語，表單數意義。復數形式，根據語法功能的不同，可分為兩種：一種既可表單數意義又可表復數意義，包括“頑”和“您”，另一種只表復數意義，包括“頑安”“您安”“他安”。值得注意的是，復數形式“頑”和“您”目前只在作定語修飾表社會關系的名詞（主要是親屬關系名詞）時表單數意義，作主語、賓語以及非社會關系領屬結構定語時通常表復數意義。此外，常德方言人稱代詞的復數表達比較復雜，包括附加式、合音式、復標式三種。其中，“合音式產生于附加式之后，是人稱代詞單數和復數詞綴組合常態(tài)化的結果”[4]（P164）。復標式產生于合音式，是復數標記功能弱化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