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水榮
逐漸清晰的價值理念
有必要將蘭亭獎與國展的價值理念拿來做一番比較,以期在比較與辨析過程中,對于蘭亭獎價值觀念的塑造起到一個推波助瀾的作用。蘭亭獎是書法界綜合類的最高獎,包括了創(chuàng)作、理論、編輯出版、教育、藝術、終身成就獎,后來精簡為創(chuàng)作與理論兩個獎項。
先說創(chuàng)作方面。回顧前面幾屆蘭亭獎,在書法創(chuàng)作方面確實很難看到清晰的價值追求,所以不斷有人給蘭亭獎做類比,蘭亭獎像新人展、蘭亭獎就是全國展等。蘭亭獎的創(chuàng)作評獎和國展的創(chuàng)作評獎,從第一屆到第五屆,在我看來是重合的,并沒有多大的區(qū)分,不論是投稿方式,還是考核方式和評選方式。首屆蘭亭創(chuàng)作獎不分等級,評了30名,其中有個別成長為名家,大部分都被時光淹沒了。第二屆推出了等級獎,一等獎、二等獎的獲獎作者比較有說服力,并且大多都成長為名家,比如一等獎:王忠勇、張維忠、陳海良、吳行、韋斯琴,二等獎:李嘯、龍開勝、李雙陽、宇文家林、李有來、樊子陽等。但從第三屆始,一等獎在書壇的影響力大大下降,可以說嚴重影響了蘭亭獎的權威形象,也因此蘭亭獎被類比為新人展。第四屆、第五屆影響力同樣沒有多少改變。蘭亭獎進入困境,價值理念模糊。一系列反思文章發(fā)表,如《觀第五屆蘭亭的大草創(chuàng)作——正視展廳內外的大草創(chuàng)作狀態(tài)》《對第五屆蘭亭獎評審制度的反觀》等。
第六屆蘭亭獎發(fā)生了一個質的變化,從征稿開始,要求3件作品,其中1件為自作詩文,將來現(xiàn)場考試也要自作詩文。征稿要求啟動了創(chuàng)作的變化,開始考驗一位作者整體的創(chuàng)作能力,評審也開始轉向對作者綜合實力的評價。這與國展中以1件作品定勝負的價值觀念不同,開始分野出來,更傾向于書法家創(chuàng)作能力的考評,創(chuàng)作實力的價值追求得到了較為清晰的定位,所以在第六屆蘭亭獎里出現(xiàn)了一批沉潛以久的書壇老將。
第七屆蘭亭獎,征稿啟事里有更多新規(guī)定,比如說把以往的成績的相加作為考核項目之一,蘭亭獎作為綜合權威的大獎分量感就慢慢地凸顯了出來。原來的蘭亭獎價值觀念一直處于被動地作品評審,單一的作品衡量,處于變化和不定的處境,它還沒有一個最高獎項具有穩(wěn)定的價值理念。從第六屆開始,到第七屆,價值理念的追求漸漸明顯了,以作品為基點,以重要書家為核心理念凸現(xiàn)了出來??梢哉f現(xiàn)在蘭亭獎不可能會是新人獎。3件作品,表達能力、塑造能力,能深度考察一個書法家的實力。第二,把以往成績相加作為重要的參考,也是突出蘭亭獎對當代重要書法家的推崇。這是非常好的舉措,要不然名家、老將就不愿意參加,都是年輕的作者參加。
還有,蘭亭獎越來越重視書法家的文化修養(yǎng),第七屆的征稿中明確規(guī)定3件作品中至少有1幅為自撰類作品。所謂對書法家“文”的修養(yǎng)要求,這幾年來都在提,但是問題還是很突出,對“文”的要求也有些偏離,認為“文”更多局限在古典詩詞上。很多人古文功底不扎實,填詞作詩押韻都成問題,還硬要在這里面下苦功夫。浪費那么多時間,絕大部分都是無病呻吟,了無新意,不貼合時代。我們不是生活在古代,沒有必要用古人的語言來說話、行文,現(xiàn)代詩也同樣可以寫。現(xiàn)代文與當代書寫的融合,也必然帶來一些書法形制上的變化,這些自然而然的變化都將成為時代的烙印。
評審理念的轉型是必然
蘭亭獎的價值觀念越來越清晰,這會帶動作者的創(chuàng)作熱情。在3件作品里面,如何使作品不重復,拋開單一的技術習慣,需要有多種技法貯備,需要風格多樣的創(chuàng)作思路,這些會促使書法家在藝術探索中做出積極的應對。第六屆蘭亭獎的楷書作者用心良苦追求變化,3件里從大楷、中楷寫到小楷;或者楷書以帖派、碑派各寫1件,或者碑帖融合;要么再帶1件其他書體。這很能體現(xiàn)書法家的創(chuàng)作能力。從第七屆蘭亭獎的名單中,我看到許多熟悉的作者,他們都有很強的創(chuàng)作能力,并且對多種書體有高水平的創(chuàng)作能力。
注重書法家創(chuàng)作綜合實力,必然會向注重書法表達能力轉向?,F(xiàn)有的評審經(jīng)驗和理念,評審的眼光和考量方式都必須要變化。從評審一件作品的好壞,到評審一位作者表達能力的強弱,這是一個關鍵的變化。對書法表達能力的判斷與考核應該是對新一代評委的要求。比如說楷書里面對精細控筆能力的判斷,起筆處駕控鋒毫的能力,轉折提按處的調鋒能力,以及在小楷中結構變化意識的表達。比如行草書中瞬間筆鋒轉換的調控能力,線條連帶能力,在復雜的線條變化中節(jié)奏控制的能力,行草結構的想象能力,字與字之間的連接方式的多樣性等,這些才能真正見到一位行草作者的實力。比如篆書穩(wěn)定平衡的控筆能力,中鋒、勻速、精準的力道把握,篆書高手不論小篆大篆都有著比常人更為穩(wěn)健的控筆節(jié)奏。比如隸書控筆鋪毫中,如何帶有生澀而厚實的筆觸,如何捕捉鋪毫中微妙的力道變化,如何營造隸書結構與整體靜穆氛圍,都可以體現(xiàn)一位作者的實力。僅僅憑個人的創(chuàng)作經(jīng)驗還不足以整體認知這種復雜的能力體系,這種判斷只有通過長期而微觀的辨析,才有可能積累到一定高度——這應該是專業(yè)評審標準,而不是說一件作品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不以寫得像某一經(jīng)典而視為功底扎實、有出處,也不是以取法獨出機杼富有新意而受到保護,也不以個性張揚、形式?jīng)_擊力來判斷作品好壞。從作品中洞察到作者書法表達的能力將會是對下一代評委的內核要求。
如果以能力衡量為標準,那么以前的蘭亭獎作者要淘汰一半以上。我們可以看到將趙之謙放大書寫,將何紹基放大書寫;將蘇東坡寫得很像蘇東坡,米芾寫得很像米芾。他們的表達能力是不是很強?在這里看到的恰恰是書法表達能力的蒼白。這樣的評審的眼光與要求,并不能將有實力、有能力的書法推選出來,只會引導書法創(chuàng)作從一種取法轉向另一種取法的技術平移。如果從表達能力的角度看各種控筆能力、結字能力、連帶能力,那種千篇一律的毫不變化的堆積式小楷會被一下子排除在外。這種模擬式的創(chuàng)作,這種單一的能力都不足以在高端人才的選拔中出現(xiàn)。對作者而言,只有經(jīng)過多種表達能力的專業(yè)訓練,才能夠在未來的書壇真正立足。當然,表達能力不僅僅是技術能力,其實也包括風格表達能力,甚至個人的審美能力。從第七屆蘭亭獎的名單是能看出來的,不是從原來評審經(jīng)驗與機制中選出作品,而是從考核作者的技術能力和藝術表達能力來出發(fā),只有這樣才會真正給書壇帶來持久的發(fā)展動力。
如果把創(chuàng)作風格和個性放到更高層面的表達能力考核上來衡量,現(xiàn)在年輕一代他們所謂的個性都不是真正的個性。他們的藝術風格基本上就是傳統(tǒng)本身。他們的所謂風格,是策劃出來與眾稍有不同的新奇。但是老一輩的書家里面,他們的個性要比現(xiàn)在年輕人更真實、更動人,所以更突出。我們可以看看林散之、白蕉、沙孟海的作品,什么叫風格;后一輩可以看看華人德、儲云、陸家衡。所以個性要能在內心里打動人,才有價值。風格要有真性情,從傳統(tǒng)體系里生發(fā)出來的個性,以這種標準衡量年輕一代,他們還在成長當中,很多的個性是一種“作”。
理論研究成果的評審要往現(xiàn)實意義和社會價值的方向上引導
第七屆蘭亭獎·理論獎中,獲獎課題都是書法史考據(jù)類的,入選的10件課題中,只有3個是理論和評論類。七屆蘭亭理論獎,15個課題中,百分之八十都是史類考據(jù)。我們一直說當代書法評論沒有好文章,當代書法評論為什么滯后,這跟學術體制有關系。在文學方面,很多高校最出色的理論家就是文學評論家,而不一定是文學史專家。但在我們的書法方面,高校教師不愿意去做書法評論和理論研究。這顯然是與對當代書法批評的漠視和偏見有關,有人認為理論與評論無法上升到學術層面。實際上專業(yè)評論面對前沿創(chuàng)作的敏感度要求極高,對思潮與現(xiàn)象的追蹤嚴謹而艱辛,只有這樣才可能得出一些真知灼見。評論是對當代、當下的關注,這種專業(yè)視角與要求和書法史考據(jù)類不一樣。如果要扶持書法評論,就要大大提高理論和評論類文章獲獎的比例。當評論作為蘭亭獎重要的科研成果,在高校得到認可的時候,高校教師就有人愿意去做。
雖然,現(xiàn)在很多的評委都認為史學類做得扎實,文風也比較規(guī)范,但是從現(xiàn)實角度和社會價值角度看,現(xiàn)在的學術研究已經(jīng)嚴重脫離現(xiàn)實,處于自娛自樂的狀態(tài)。要重新反思蘭亭理論獎的評獎價值和方向是什么?書法史上像王羲之、顏真卿這樣一流的書法家,有太多的博士、碩士在研究?,F(xiàn)在有些人研究書法史上的小名家,將研究資源消耗在沒有多少社會價值與現(xiàn)實意義的研究上,這樣的學術文章即使發(fā)表在核心刊物上,閱讀量也不超過6個人——作者、導師、編輯、校對、評委、個別有興趣同行。像這樣的學術研究價值在哪里?這對書壇產(chǎn)生的影響太小了!我們把歷屆獲獎的學術文章拉出來做一個分析,它對當代書法整體的現(xiàn)實意義有多大?所以,要從社會意義和社會價值來要求我們蘭亭獎的理論導向。
我們要看重評論切入的觀察深度、思考深度,并非褒貶的態(tài)度。近些年來,還是有一些學理深度、邏輯深度的書法評論,并非學界認為的“即興感想類”。我們可以跟文學獎評選做一個參照,茅盾文學獎和魯迅文學獎在評審之前,要求評委們對參評的著作都要認真通讀。其實文學獎評委的閱讀量很大,對當代文學的作品相對比較熟悉。我們的書法學術委員會,有沒有在平時對最新的史料、理論研究、評論文章有過大量的閱讀,來獲取整體的、最新的書法理論研究成果。平時只關注自己學術領域的一畝三分地,關注一個非常狹小的研究點,對別人基本不了解。學術委員本身不及時關注當代的理論成果,輕易否定當代書法評論是一種非常大的缺憾。理想中的學術委員,應該是對那些報刊上發(fā)表的重要成果,做到心中有數(shù)。
蘭亭獎書法理論的評審導向應該向現(xiàn)實意義和社會價值的方向上做一些引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