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提要] 列寧雖然把“共產主義第一階段”稱作社會主義、把“共產主義高級階段”稱作共產主義，但是在使用“社會主義”“共產主義”這兩個詞時并無一定之規(guī)，只有結合上下文才能準確理解、科學把握。列寧說的“對社會主義的整個看法根本改變了”，改變的只是合作社與爭取社會主義的關系認知，并未改變對社會主義的看法。列寧雖有重視商品經濟的實踐，但他尚未提出社會主義商品經濟的思想。那種認為列寧已經提出了社會主義商品經濟的觀點，實際上是由于混淆了過渡時期與共產主義第一階段的界限，把列寧過渡時期的商品經濟誤當作社會主義社會的商品經濟的結果。在共產主義第一階段不存在階級和國家的問題上，列寧與馬克思也是完全一致的。

[關鍵詞] 列寧;社會主義;合作社;國家

[作者簡介] 石鎮(zhèn)平，法學博士，南開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教授。

列寧是繼馬克思、恩格斯之后杰出的無產階級革命導師。對列寧的最好紀念，就是按照列寧著述的本來含義去閱讀列寧的著作，繼承和發(fā)揚列寧的光輝思想。正如恩格斯在為《資本論》第3卷寫的序言中所說的那樣：“一個人如想研究科學問題，首先要在利用著作的時候學會按照作者寫的原樣去閱讀這些著作，首先要在閱讀時，不把著作中原來沒有的東西塞進去?！盵1]本文僅就列寧著作中與社會主義相關的若干有爭議的問題進行辨析，旨在科學、準確地理解列寧的思想。

一、 列寧著作中的“社會主義”“共產主義”一定分別指稱“共產主義第一階段” “共產主義高級階段”嗎？

在馬克思、恩格斯著作里，“社會主義”和“共產主義”基本上是同義語。馬克思在《哥達綱領批判》中把未來的共產主義社會劃分為兩個階段，即“共產主義第一階段”和“共產主義高級階段”。但馬克思、恩格斯并未把“共產主義第一階段”稱作“社會主義”、把“共產主義高級階段”稱作“共產主義”。

在國際共產主義運動的歷史上，把“共產主義第一階段”稱作“社會主義”、把“共產主義高級階段”稱作“共產主義”，是從列寧開始的。列寧在《無產階級在我國革命中的任務》一文中區(qū)分了實行按勞分配的共產主義第一階段和實行按需分配的共產主義高級階段，并把前者稱為“社會主義”，而把后者稱為“共產主義”。列寧指出：“人類從資本主義只能直接過渡到社會主義，即過渡到生產資料公有和按每個人的勞動量分配產品。我們黨看得更遠些：社會主義必然會逐漸成長為共產主義，而在共產主義的旗幟上寫的是：‘各盡所能，按需分配?！盵2]64列寧在《國家與革命》中繼續(xù)將“社會主義”和“共產主義”分別指稱共產主義社會的兩個階段。他指出：“這個剛剛從資本主義脫胎出來的在各方面還帶著舊社會痕跡的共產主義社會，馬克思稱之為共產主義社會的‘第一階段或低級階段。生產資料已經不是個人的私有財產。它們已歸全社會所有?！盵2]194“在共產主義社會的第一階段（通常稱為社會主義），‘資產階級權利沒有完全取消，而只是部分地取消，只是在已經實現(xiàn)的經濟變革的限度內取消，即只是在同生產資料的關系上取消……但是……‘不勞動者不得食這個社會主義原則已經實現(xiàn)了;‘對等量勞動給予等量產品這個社會主義原則也已經實現(xiàn)了。但是，這還不是共產主義，還沒有消除對不同等的人的不等量（事實上是不等量的）勞動給予等量產品的‘資產階級權利?！盵2]196“社會主義同共產主義在科學上的差別是很明顯的。通常所說的社會主義，馬克思把它稱作共產主義社會的‘第一階段或低級階段。既然生產資料已成為公有財產，那么‘共產主義這個名詞在這里也是可以用的，只要不忘記這還不是完全的共產主義。”[3]38

但是，如果以為，自此以后在列寧的著作中“社會主義”都是指的“共產主義第一階段”，“共產主義”都是指的“共產主義高級階段”，那就錯了。實際上，列寧對這兩個詞的使用是很靈活的，并無一定之規(guī)，只有結合上下文作具體的分析才能做到準確的理解和科學的把握。在許多情況下，列寧說的“社會主義”不是指“共產主義第一階段”，“共產主義”也不是指“共產主義高級階段”。

我們先來看下面幾句話中的“共產主義”。

（1） “從向著共產主義發(fā)展的資本主義社會過渡到共產主義社會，非經過一個‘政治上的過渡時期不可，而這個時期的國家只能是無產階級的革命專政?！盵2]188

（2） “向前發(fā)展，即向共產主義發(fā)展，必須經過無產階級專政，不可能走別的道路，因為再沒有其他人也沒有其他道路能夠粉碎剝削者資本家的反抗?！盵2]190

（3） “機會主義恰巧不把承認階級斗爭貫徹到最主要之點，貫徹到從資本主義向共產主義過渡的時期，貫徹到推翻資產階級并完全消滅資產階級的時期?！盵2]140

（4） “只有懂得一個階級的專政不僅對一般階級社會是必要的，不僅對推翻了資產階級的無產階級是必要的，而且對介于資本主義和‘無階級社會即共產主義之間的整整一個歷史時期都是必要的，——只有懂得這一點的人，才算掌握了馬克思國家學說的實質。……從資本主義向共產主義過渡，當然不能不產生非常豐富和多樣的政治形式，但本質必然是一樣的：都是無產階級專政。”[2]140

上面四句話中的“共產主義”，就不是指“共產主義高級階段”，而是指“共產主義第一階段”或“包括共產主義第一階段在內的整個共產主義社會”。如果機械地按照列寧把“共產主義社會第一階段”叫做“社會主義”、把“共產主義社會高級階段”叫做“共產主義”的用法來理解，那么這幾句的意思就會變成“向共產主義社會高級階段過渡”，

把共產主義第一階段也劃歸到過渡時期，這當然是不符合列寧本意的。難道列寧真的承認在共產主義社會第一階段還存在階級斗爭嗎？難道在共產主義社會第一階段還沒有完全消滅甚至還沒有推翻資產階級嗎？難道在共產主義社會第一階段還要繼續(xù)實行無產階級專政嗎？列寧本人對此作了十分明確的回答。1919年5月，列寧在《在全俄社會教育第一次代表大會上的講話》中指出：“我們要爭取的平等就是消滅階級。因此也要消滅工農之間的階級差別……工農之間還有階級差別的社會，既不是共產主義社會，也不是社會主義社會。”[2]816我們再看下面第5句話。

（5） “就是這個剛剛從資本主義脫胎出來的在各方面還帶著舊社會痕跡的共產主義社會，馬克思稱之為共產主義社會的‘第一階段或低級階段。生產資料已經不是個人的私有財產。它們已歸全社會所有?！盵2]194

與上面四句話不同，在第5句話中的“共產主義”就只能理解為“共產主義第一階段”，而不能理解為“包括共產主義第一階段在內的整個共產主義社會”，更不能理解為“共產主義高級階段”。當然，這句話本身也已經解釋得很清楚了。接著，我們再看第6句話，即1921年10月列寧在《十月革命四周年》中的一句話。

（6） “為了作好向共產主義過渡的準備（通過多年的工作來準備），需要經過國家資本主義和社會主義這些過渡階段。不能直接憑熱情，而要借助于偉大革命所產生的熱情，靠個人利益，靠同個人利益的結合，靠經濟核算，在這個小農國家里先建立起牢固的橋梁，通過國家資本主義走向社會主義;否則你們就不能達到共產主義，否則你們就不能把千百萬人引導到共產主義。”[4]570

這里所謂“向共產主義過渡”，實際上仍然是指向共產主義社會第一階段即社會主義社會過渡;所謂“達到共產主義”，仍然是指達到共產主義社會第一階段即社會主義社會;所謂“經過國家資本主義和社會主義這些過渡階段”，實際上是指經過國家資本主義和社會主義改造這些過渡階段;所謂“通過國家資本主義走向社會主義”，實際上是指先實行國家資本主義政策，然后再實行社會主義改造政策。如果把這句話中的“社會主義”理解為“共產主義第一階段”、把“共產主義”理解為“共產主義高級階段”，就會得出這樣的結論：只要實行了國家資本主義，不需要經過社會主義改造，就可以直接進入共產主義第一階段。這當然是錯誤的。

類似的說法還有很多，如“發(fā)達的社會主義”“充分發(fā)展了的社會主義”“完備形式的社會主義”“完全建成的社會主義”“沒有牢固基礎的社會主義”“完全的共產主義”，等等。有人會問，既然列寧對“社會主義”“共產主義”兩個詞的使用比較隨意，那么，理解列寧著作中的“社會主義”“共產主義”有沒有什么客觀依據呢？我們認為，客觀依據有兩個：第一，“社會主義”“共產主義”這兩個詞所處上下文的具體語境;第二，列寧的社會主義觀。因此，要準確理解列寧筆下的“社會主義”“共產主義”兩個詞的確切含義，既不能脫離上下文的具體語境，也不能離開列寧一貫的系統(tǒng)的社會主義觀。列寧雖然改變了“共產主義第一階段”“共產主義高級階段”的稱謂，但是他并沒有改變馬克思的社會主義觀。在社會主義觀上，列寧與馬克思是完全一致的。所以，對列寧筆下“社會主義”“共產主義”的理解，既不能想當然地把所有的“社會主義”理解為“共產主義第一階段”、把所有的“共產主義”理解為“共產主義高級階段”，也不能根據個人猜測隨心所欲地解釋，而是有客觀依據。

二、 列寧“對社會主義的整個看法”發(fā)生了什么樣的“根本改變”？

列寧在1923年1月的《論合作社》一文中曾經指出：“我們不得不承認我們對社會主義的整個看法根本改變了?！盵4]773一些學者據此得出列寧改變了馬克思的社會主義觀的結論，認為列寧提出了合作社的社會主義。

果真如此嗎？我們認為，出現(xiàn)上述對列寧思想曲解的主要原因是斷章取義，忽略了對列寧《論合作社》一文的總體理解，以及對列寧前后思想的整體把握。

列寧為什么要說“我們不得不承認我們對社會主義的整個看法根本改變了”呢？列寧對社會主義的看法究竟發(fā)生了怎樣的變化呢？其實，只要認真閱讀《論合作社》的原文，這個問題就不難理解，也就不至于產生曲解。列寧是在談論合作社與爭取社會主義的關系時說到，對社會主義的整個看法根本改變了。列寧在這里根本改變的，不是馬克思的社會主義觀，而是合作社與爭取社會主義的關系。

在列寧看來，過去的合作社工作者希望不通過政治斗爭、革命和奪取政權，而單純依靠推行合作社就能實現(xiàn)社會主義的主張，這是徹頭徹尾的空想。正如列寧在《論合作社》中所說：“舊日合作社工作者的理想中有很多幻想。他們常常由于這種幻想而顯得可笑?？墒撬麄兊幕孟刖烤贡憩F(xiàn)在什么地方呢？表現(xiàn)在這些人不懂得工人階級為推翻剝削者統(tǒng)治而進行的政治斗爭的根本意義。”[4]767“為什么說自羅伯特·歐文以來所有的舊日合作社工作者的計劃都是幻想呢？因為他們沒有估計到階級斗爭、工人階級奪取政權、推翻剝削者階級的統(tǒng)治這樣的根本問題，而夢想用社會主義來和平改造現(xiàn)代社會。因此我們有理由把這種‘合作社會主義看作徹頭徹尾的幻想，把以為只要實行居民合作化就能使階級敵人變?yōu)殡A級朋友、使階級戰(zhàn)爭變?yōu)殡A級和平（所謂國內和平）的夢想，看作浪漫主義的，甚至庸俗的東西?！盵4]772因此，過去我們批評合作社工作者的空想社會主義主張，“毫無疑問……我們是正確的，因為不進行爭取國家政權的階級斗爭，社會主義就不能實現(xiàn)”[4]773。

在列寧看來，現(xiàn)在情況已經完全不同了?！艾F(xiàn)在國家政權既已掌握在工人階級手里，剝削者的政權既已推翻，全部生產資料（除工人國家暫時有條件地自愿租讓給剝削者的一部分生產資料外）既已掌握在工人階級手里，情況就大不一樣了?！盵4]773“既然國家政權操在工人階級手里，既然全部生產資料又屬于這個國家政權，我們要解決的任務的確就只剩下實現(xiàn)居民合作化了?！盵4]767因此，在列寧認為：“合作社在我國有了非常重大的意義?！盵4]767由此，列寧得出結論：“在我國的條件下合作社往往是同社會主義完全一致的?！盵4]772“對我們來說，合作社的發(fā)展也就等于（只有上述一點‘小小的例外）社會主義的發(fā)展，與此同時我們不得不承認我們對社會主義的整個看法根本改變了?！盵4]773對此，列寧本人解釋得也很清楚：“這種根本的改變表現(xiàn)在：從前我們是把重心放在而且也應該放在政治斗爭、革命、奪取政權等等方面，而現(xiàn)在重心改變了，轉到和平的‘文化組織工作上去了?！盵4]773從這里根本得不出列寧改變了馬克思的社會主義觀的結論。列寧在對社會主義的看法上與馬克思是完全一致的。

至于有人認為，列寧提出了合作社的社會主義，這種看法也是站不住腳的。列寧說的“合作社的發(fā)展也就等于社會主義的發(fā)展”，只是在說明，合作社與社會主義的方向是一致的，決不是說合作社本身就是社會主義。馬克思所說的社會主義社會（即共產主義第一階段）是實行生產資料社會所有制的社會，人與人之間對生產資料的關系已經不存在任何區(qū)別。在馬克思主義經典作家看來，合作社只是向社會主義過渡的一種措施，決不是說，只要實行了合作社就實現(xiàn)社會主義了。列寧寫作《論合作社》的新經濟政策時期，俄國依然處在落后國家向社會主義社會過渡的初期，新經濟政策時期只是過渡時期，尚未進入社會主義社會。

類似的說法還有，比如，列寧還說：“共產主義就是蘇維埃政權加全國電氣化”[4]364，“樂于吸取外國的好東西：蘇維埃政權+普魯士的鐵路秩序+美國的技術和托拉斯組織+美國的國民教育等等等等++=總和=社會主義”[3]381-382。這些說法都是從建設社會主義、如何實現(xiàn)向社會主義過渡的角度來講的，決不是說，列寧對社會主義社會的看法改變了。列寧的社會主義觀自始至終是與馬克思、恩格斯完全一致的。

三、 列寧已經提出了社會主義商品經濟的思想嗎？

一個時期以來，學術界流行著一種說法：列寧已經提出了社會主義商品經濟或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思想，其理論依據是列寧的新經濟政策。我們認為，這種觀點是站不住腳的。

新經濟政策期間，列寧的確主張大力發(fā)展商品經濟和自由貿易。但新經濟政策時期只是處在落后國家向社會主義迂回過渡的初期，不僅尚未進入社會主義，而且連馬克思講的直接過渡都談不上。把迂回過渡時期說成是社會主義社會，把迂回過渡時期新經濟政策的商品經濟說成是社會主義社會的商品經濟，不僅混淆了過渡時期與社會主義社會的界限，而且犯了張冠李戴的錯誤。

在《哥達綱領批判》中，馬克思不僅把未來社會明確劃分為共產主義社會第一階段和高級階段，而且明確提出，在資本主義和共產主義社會第一階段之間有一個過渡時期。需要說明的是，馬克思設想的無產階級奪取政權發(fā)生在發(fā)達資本主義國家。在馬克思看來，發(fā)達國家的無產階級奪取政權后，就可以直接開始逐步消滅私有制、逐步消滅商品經濟，過渡到無階級的共產主義第一階段。但是，在實踐中，無產階級首先奪取政權不是發(fā)生在發(fā)達資本主義國家，而是發(fā)生在經濟文化都相對比較落后的俄國。經濟文化相對落后國家的無產階級奪取政權后，應該如何實現(xiàn)向社會主義（即共產主義第一階段）的過渡，這是列寧遇到的新課題。十月革命之后，列寧起初也打算直接過渡，只是在直接過渡的措施碰壁后，列寧和布爾什維克黨才逐步認識到，經濟文化落后國家在無產階級奪取政權后，在一定時期內，還不能實現(xiàn)向社會主義社會的直接過渡，而只能首先采取迂回過渡的措施，即還不能直接消滅私有制和商品經濟，而只能首先利用資本主義來為建設社會主義奠定基礎。因此，新經濟政策還不是社會主義社會的政策，而且也不是直接過渡的政策，而是落后國家向社會主義迂回過渡的政策。在經濟文化落后國家的迂回過渡時期發(fā)展多種經濟成分，發(fā)展商品經濟，與馬克思的共產主義第一階段不存在商品經濟，二者在邏輯上并不矛盾。列寧發(fā)展的不是馬克思的社會主義社會理論，是馬克思的過渡時期理論。列寧關于落后國家不能向社會主義直接過渡，而只能實行迂回過渡的思想，是對馬克思的過渡時期理論的重要貢獻和發(fā)展。因此，那種認為列寧已經提出了社會主義商品經濟的觀點是根本站不住腳的，既不符合歷史事實，也不符合列寧的本意。

斯大林是在1936年宣布蘇聯(lián)基本上進入社會主義的。斯大林是否提前宣布進入了社會主義，可以討論，但是單就斯大林宣布蘇聯(lián)進入社會主義的時間來看，新經濟政策時期的俄國也只是處在過渡時期，而非社會主義社會。把新經濟政策時期說成是社會主義時期，把新經濟政策時期的商品經濟說成是社會主義社會的商品經濟，實際上嚴重忽略了馬克思主義經典作家高度重視的一個社會發(fā)展階段——過渡時期，似乎從十月革命開始，俄國就已經進入社會主義社會。淡化甚至嚴重忽視馬克思的過渡時期理論，把過渡時期直接當作社會主義社會，這是造成許多理論混亂的一個重要原因。

四、 列寧認為共產主義第一階段還有國家嗎？

在馬克思、恩格斯著作里，社會主義社會是不存在階級和國家的。如前所述，在他們的話語體系中，社會主義和共產主義是同義語，也就是說，社會主義就是共產主義，共產主義就是社會主義。但不論是叫社會主義也好，還是叫共產主義也罷，都是不存在階級和國家的。在早期的著作《哲學的貧困》中，馬克思就指出：“工人階級解放的條件就是要消滅一切階級……工人階級在發(fā)展進程中將創(chuàng)造一個消除階級和階級對立的聯(lián)合體來代替舊的資產階級社會;從此再不會有任何原來意義的政權了?！盵5]在《共產黨宣言》中，馬克思、恩格斯又明確指出：“代替那存在著階級和階級對立的資產階級舊社會的，將是這樣一個聯(lián)合體，在那里，每個人的自由發(fā)展是一切人的自由發(fā)展的條件?！盵6]

在《哥達綱領批判》中，馬克思雖然把“按勞分配”稱作“資產階級權利”，但是他同時明確指出：“它不承認任何階級差別，因為每個人都像其他人一樣只是勞動者?！盵7]也就是說，在共產主義第一階段，雖然還存在著事實上的不平等，但階級和階級差別已經沒有了，因此作為階級派生物的國家自然也就不復存在了。未來社會不存在階級和國家，這是馬克思、恩格斯的一貫思想。

從字面上看，首先提出共產主義第一階段還有國家的是列寧。列寧在《國家與革命》中指出：在共產主義第一階段，“國家還沒有完全消亡，因為還要保衛(wèi)那個確認事實上的不平等的‘資產階級權利。要使國家完全消亡，必須有完全的共產主義?！盵2]196有人據此認為，無產階級專政的國家一直存在到共產主義第一階段，只有到了共產主義高級階段，國家才會消亡。其實，這完全是一種誤解。在共產主義社會第一階段不存在階級和國家的問題上，列寧與馬克思、恩格斯是完全一致的。

列寧說的共產主義第一階段國家還沒有完全消亡，意思是說，由于共產主義第一階段只能實行按勞分配，還存在著事實上的不平等，還需要一定的強制。正如馬克思把仍然保留的事實上的不平等比作“資產階級權利”一樣，列寧則進一步把保衛(wèi)按勞分配的社會管理機構比作“資產階級的國家”。其實，這里的“資產階級權利”“資產階級的國家”，都只不過是一種打比方的說法。類似的說法還有很多，如馬克思在《哥達綱領批判》中說的“共產主義社會的國家制度”，列寧在《國家與革命》中在談到共產主義第一階段的國家時多次使用的“（半資產階級）國家”“資產階級國家”“資產階級國家，——但沒有資產階級”“非政治國家”，等等。其實，這里的“非政治國家”，已經不是國家，而只是同國家相類似的某些社會職能的保留。決不是說，在共產主義第一階段，階級已經沒有了，還存在一個什么資產階級或者資產階級的國家。其實，只要結合上下文進行分析，這個問題就不難理解。在《國家與革命》中，就在前面引用的列寧的那段話的上面一個自然段，列寧同時明確指出：“國家正在消亡，因為資本家已經沒有了，階級已經沒有了，因而也就沒有什么階級可以鎮(zhèn)壓了。”[2]196

有人還以列寧說過的“社會主義就是消滅階級”[4]64為由，認為社會主義社會（即共產主義第一階段）仍然存在著階級，并進而得出結論說，社會主義社會（即共產主義第一階段）仍然存在國家。這也是一種誤解，是根本站不住腳的。

列寧在《無產階級專政時代的經濟和政治》一文中有一句著名的論斷：“社會主義就是消滅階級?！盵4]64長期以來，不少人對這句話的理解存在著誤讀，認為這句話的意思就是：社會主義社會的任務就是要消滅階級。其實這是不對的。正確的理解應該是：社會主義社會是已經消滅了階級的社會，社會主義社會已經是無階級的社會。而決不是說，社會主義社會還存在著階級，進入了社會主義社會才開始消滅階級。只要我們聯(lián)系列寧對社會主義的一貫看法，這個問題就不難搞清楚。1919年5月，列寧的《在全俄社會教育第一次代表大會上的講話》明確指出：“我們要爭取的平等就是消滅階級。因此也要消滅工農之間的階級差別。這正是我們的目的。工農之間還有階級差別的社會，既不是共產主義社會，也不是社會主義社會?！盵2]816-8171920年，列寧的《在全俄工會第三次代表大會上的講話》進一步指出：“我們正在進行階級斗爭，我們的目的是消滅階級。只要還存在著工人和農民，社會主義就還沒有實現(xiàn)?！盵8]

總之，認為列寧說的社會主義社會（即共產主義第一階段）仍然存在階級和國家的說法是不能成立的。一些學者之所以認為列寧說的社會主義（即共產主義第一階段）仍然存在階級和國家，與現(xiàn)實實踐中的社會主義仍然存在階級和國家有關。這是把現(xiàn)實實踐中的社會主義與馬克思和列寧所說的社會主義（即共產主義第一階段）混淆的結果。馬克思說的生產資料社會所有制、沒有商品和貨幣、沒有階級和國家的社會主義，只有在世界范圍內才能實現(xiàn)。二十世紀以來現(xiàn)實實踐中的社會主義都是一國范圍內的社會主義，還不是馬克思說的共產主義第一階段，即列寧說的社會主義社會，而是仍然處在馬克思和列寧說的過渡時期的一定階段，是仍然處在過渡時期的社會主義。因此，在現(xiàn)實實踐中的社會主義仍然存在階級和國家，與馬克思和列寧說的社會主義社? 會（即共產主義第一階段）不存在階級和國家，二者在邏輯上并不矛盾，因為這是兩個不同的發(fā)展階段。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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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陳明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