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春英 薛傲宇
【內容提要】建設人文共同體、促進不同文化交流互鑒和民心相通,是人類命運共同體建設的重要維度,也是我國對外傳播的重要議題。加強城市傳播是人文共同體建設的重要路徑之一。城市是人類文明和社會文化的容器。把握城市傳播作為品牌化進程和作為社會互動和意義交流過程的兩個屬性,是發(fā)揮城市傳播在人文交流中重要作用的關鍵。以城市傳播促進人文共同體建設,一方面要加強城市交往、以旅游和文化活動為抓手提升城市體驗,另一方面應深耕城市品牌化進程、保護和發(fā)展城市文化,二者并行共進,構建溫和、開放、富含人類情感的人文共同體。
【關鍵詞】人類命運共同體 人文共同體 城市傳播
面對百年一遇的新冠肺炎疫情和國際社會前所未有的大變局,“世界怎么了?我們怎么辦?”成為了全人類難以回避的時代之問。在2020年11月10日召開的上海合作組織峰會上,中國國家領導人習近平提出構建“衛(wèi)生健康共同體”、“安全共同體”、“發(fā)展共同體”和“人文共同體”的重大倡議。不難看出,“四個共同體”豐富了人類命運共同體的內涵,同時也為推動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指出了更多實踐探索的路徑。
在“四個共同體”中,衛(wèi)生健康、安全和發(fā)展議題都指向了國家發(fā)展過程中的硬要素,它們主要依靠產業(yè)和行業(yè)的組織機構去實現(xiàn),但人文共同體的建成卻取決于文化的交流互鑒和民心的自覺相通。筆者認為,城市傳播會成為推動人文共同體實現(xiàn)的重要力量。本文將探討城市在人類文明和社會文化中的角色和作用,從而論證如何運用城市傳播的力量實現(xiàn)人文共同體建設。
一、人類命運共同體的人文基礎
“人類只有一個地球,各國共處一個世界?!?012年的中共十八大明確提出要倡導“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以命運共同體的新視角,尋求人類的共同價值和共有利益,應對日益嚴峻的全球性危機與挑戰(zhàn)。這一理念的提出旨在謀求共同發(fā)展、推動世界共同創(chuàng)造人類的美好未來。然而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在對外傳播過程中仍然面臨著諸多挑戰(zhàn)。
首先,國際輿論場中“中國威脅論”、“文明沖突論”和反全球化等論調依然存在?!叭祟惷\共同體”被錯誤地認為是中國建立國際新霸權的手段,是要替代美國主導世界秩序的理念工具。由于意識形態(tài)和社會發(fā)展路線的差異,許多國家對中國作為新興大國承擔世界責任仍然抱持著懷疑和觀望態(tài)度,使得人類命運共同體觀念的推行愈加艱難。
其次,中西方文化中對“共同體”概念的理解存在差異。西方語境下的共同體以法權為基礎,邊界相對清晰,而中國文化中的共同體則是以親緣為基礎,邊界相對模糊。西方的共同體往往向內認同以形成強大共識,且通過建構外部矛盾來增強自身凝聚力。例如在基督教文化中,基督徒之間都是兄弟姐妹,而非基督徒則被視為異端。社會學者鮑曼認為,在充滿變動的現(xiàn)代性社會中,共同體體現(xiàn)了安全感,但同時也剝奪了人的自由,因而斷言共同體是人類渴望的但卻永遠失去了的天堂。① 費孝通先生則認為差序格局是中國鄉(xiāng)村共同體的基本形態(tài)。②
不同文明背景的國家對“人類命運共同體”的理解與中國所想要倡導的這種理念,不說南轅北轍,也很有可能大相徑庭。與此同時,人類命運共同體這一理念較為宏大,也使普通民眾聯(lián)系具體實踐場景理解其含義較為困難。在“四個共同體”中,衛(wèi)生健康、安全和發(fā)展是當下各國面臨的實際問題,世界各國可以在這些領域中加強合作,增強互信,共同發(fā)展。但若是僅局限于這些領域的合作,仍然很難形成理想中的共同體。
誠如鮑曼所言,“共同體”這個詞是一種感覺③,它起源于人的感性需要。這種需要亙古不變,對文化的想象的共同體的需要也是人類文明的特質。但是以古希臘城邦為代表的西方文化下的封閉共同體已經(jīng)不符合時代發(fā)展的需要,而中國所倡導的人類命運共同體則是借由東方文化中開放共同體的觀念,建立符合新時代要求的新型共同體。要讓全世界理解我們所倡導的人類命運共同體是新的開放共同體,跟西方傳統(tǒng)意義上的共同體有所不同,那就更需要加強文化交流,以人文共同體為基礎,讓世界在文化交流中相互理解,才能把全人類的呼吸和命運長久地聯(lián)系在一起。
二、文化傳播的城市面向
21世紀是城市的世紀,人類首次進入了絕大多數(shù)人居住在城市的局面。城市,這種人類創(chuàng)造的獨特生存方式,正在成為世界的主導狀態(tài)。相較于影視劇、音樂舞蹈、繪畫等形式的文化內容,城市本身就是將其包括在內的復雜綜合體,城市包含了城市的物理空間、人類活動和一切觀念性質的生活方式和價值觀。正因為城市領域本身包羅萬象,才能充分調動“人”最完整的感受和體驗,在城市身份的認同中形成我們所期盼的人文共同體。
城市是社會交往和文化交流的場所。芒福德提出“城市戲劇論”,認為城市培育出戲劇藝術,且城市生活本身就是戲劇藝術的藍本,兩者都體現(xiàn)出對話和交流是城市的生命。芒福德將城市稱為“一個有意為了更重大意義的行動以及人類文化更崇高目的而服務的戲劇性場景”。④在咖啡館、市政廳、廣場,各處城市空間中,人們得以施展自身的角色——服務者、游客、管理者等等,也帶來了社會交往和互動的可能性。城市人的交際范圍遠超出了鄉(xiāng)村中的親友鄰里,個體人本身和交往對象都具備了更多元的身份和角色,對不同文化背景和生活方式的包容度也更高。這亦符合了文化共同體所倡導的邏輯??梢哉f,每一個城市基于自身的地方身份認同,已然形成了一個個完整自洽的人文共同體。
城市是人類活動所形成的復雜網(wǎng)絡的中心。交通、通訊、新聞、廣告,在每一個交錯縱橫的可見或不可見的信息網(wǎng)絡,城市都是集散和傳播的中心。更重要的是,城市是人的流動的中心。全球治理領域的研究認為,人的流動一定程度上可以化解全球結構失衡和文明沖突消解的惡劣影響。⑤值得注意的是,這里的人的流動并非社會學、統(tǒng)計學等學科意義上的人口流動,而是馬克思強調的“自由發(fā)展的人”的流動。在缺乏交流和了解的不同文明之間更容易形成矛盾, 甚至將防御性行為視為進攻性行為, 從而加深矛盾。⑥ 把握城市在國際交流之間的地位和作用,才能推動不同文化之間的交融互鑒,利用人類活動的復雜網(wǎng)絡形成開放包容的人文共同體。
文化是城市的底層邏輯。很長一段時間以來,人們認為城市是人類社會經(jīng)濟發(fā)展的產物,以產業(yè)集聚、交通和通訊技術等基礎設施建設、人口增長和勞動力密集程度等量化視角看待城市,甚至稱城市為“現(xiàn)代社會根本的解決方案”。在亞洲西南部距今15000年的城市卡塔胡悠的考古發(fā)現(xiàn),打破了人類文明從狩獵、采集、農耕,逐步走向城市的線性發(fā)展論斷,有諸多證據(jù)表明,城市的出現(xiàn)早于鄉(xiāng)村,城市始終處在人類文明發(fā)展的核心地位。城市的出現(xiàn)源于人們對安全感的需求,是凝聚文化共通性而形成的自組織。在全球化推動下的現(xiàn)代性社會,城市已經(jīng)不再僅僅是功能性的空間容器,它已經(jīng)成為了一種具有獨特性的文化產品,一種具有情感吸引力的文明場所。
三、以城市傳播構建人文共同體
傳播是城市的本質屬性之一。受到杜威對鄉(xiāng)村民主共同體和傳播觀點的啟發(fā),帕克認為城市因傳播而存在,并且一直存在于傳播中,城市交往的本質是傳播。⑦ 當前國內外學界對城市傳播的理解存在兩種范式:一種是作為品牌化進程的城市傳播;另一種是作為社會互動和意義交流過程的城市傳播。⑧無論從哪個視角去理解,都可以看出城市傳播活動本身的文化屬性,從而為人文共同體建設提供路徑指引。只有通過信息傳播才能形成持續(xù)的文化交流和互動,才能實現(xiàn)民心相通,從而自然構建起人文共同體。
各級政府在城市品牌化方面的努力,不能單單看作為了應對競爭和挑戰(zhàn)、吸引旅游和投資、追求利益最大化的經(jīng)濟活動,更要看到文化認同和文化獨異性需求是這些經(jīng)濟考量背后的根本動因,也是這些實踐在精神層面的終極追求。
2017年和2018年前后,蘇州市針對北美市場開展了一系列推廣活動,以“蘇州制造”為主題,從書法、美食、絲綢、園藝四個方面記錄蘇州的文化傳承。優(yōu)雅的蘇式生活和精致的蘇州制造給北美人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一年間,蘇州旅游局的官方推特賬號粉絲已超過11萬人,在中國旅游目的地中名列第一,“蘇州旅游”相關的瀏覽量在照片墻上也超過了25萬人次。⑨
城市品牌化的過程是傳播獨特的城市文化、凝聚內外部利益相關者的情感和共識的過程。推進我國城市品牌化進程,深度挖掘城市中蘊含的中國文化,增進文化交流和文明互鑒,是建立人文共同體、促進不同國家和民眾之間對話交流的重要方式。
而作為社會互動和意義交流過程的城市傳播,突出了城市交往的重要性。在互聯(lián)網(wǎng)時代,作為地理空間的城市也趨向于網(wǎng)絡化,但媒體接觸并不能取代城市生活,而是與其融為一體。在萬物皆媒的時代,城市與媒介相遇并融為一體,媒介的城市化和城市的媒介化已經(jīng)悄然發(fā)生。
近年來,事件活動已經(jīng)成為全球范圍內各類城市所鐘愛的文化旗艦。無論是體育賽事、文化節(jié)慶,還是狂歡嘉年華,成功的文化旗艦都能夠將事件融入城市自身風格和文化基因,從而將城市變成在全球范圍內具有吸引力和影響力的交流場所。這些城市交往活動,一方面能夠吸引城市居民參與、建構活動的獨特形式和內容,塑造本地居民的文明意識和文明價值觀;10另一方面,外部群體的參與可以與本地居民形成良好的交流互動,在城市場景中深刻感受城市的文化和人文的溫度。
因此,城市傳播中絕不僅僅是城市符號視覺及其媒介化的傳播,作為社會互動和意義交流過程場所的公共空間體驗無可取代。在城市傳播的營造中要給城市場景中的社會交往和互動創(chuàng)造充分的條件,調動城市居民的作用,以平等、交融、互鑒、對話的態(tài)度創(chuàng)造自由開放友好的城市環(huán)境,并以此促進地區(qū)間的政府合作、建立互信,實現(xiàn)商貿、經(jīng)濟、文化對話的復蘇與活化。
四、結語
在充滿危機和挑戰(zhàn)的當今世界,尋求共識、呼喚人類文明和文化認同力量的必要性,比以往都更加突出。在政治話語對抗、民族主義和單邊主義盛行、互聯(lián)網(wǎng)充滿偏見和情緒的境況下,城市或許會成為一條通向人文共同體的可能路徑。城市是溫和的、開放的、充滿文化氣息和富有情感的。某種意義上,城市本身就是一種人文共同體。
建設人類命運共同體的人文基礎,運用城市傳播的力量或許是一個切實可行的途徑。一方面通過城市交往、旅游、城市事件和文化活動,推進內部和外部群體的交流和互動,形成城市的體驗和故事,培育人文情感;另一方面促進城市品牌化的傳播,以城市對人類文明的吸納和發(fā)揚,促進對話和交流的更多可能性。我國擁有悠久的歷史文化底蘊和一批享譽國際的大城市,這些都是我國對外傳播和國家形象建構的重要力量。這就要求我們重視城市空間的營造和品牌化建設,從文化交流和人類文明傳播的高度看待城市,加強與國外城市的友好交流和合作,共同建設人文共同體和人類命運共同體。
本文系北京市社科基金重大項目“基于大數(shù)據(jù)的北京形象研究”(項目編號:17ZDA29)的階段性成果。
作者:中國傳媒大學廣告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人類命運共同體研究院副院長;中國傳媒大學廣告學院碩士研究生
「注釋」
①[英]齊格蒙特·鮑曼:《共同體》,歐陽景根譯,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2007年,第5頁。
②費孝通:《鄉(xiāng)土中國》,北京:人民出版社,2008年,第25頁。
③同①。
④[美]劉易斯·芒福德:《城市發(fā)展史:起源、演變和前景》,宋俊嶺等譯,北京:中國建筑工業(yè)出版社,2005年,第296頁。
⑤高奇琦:《全球治理、人的流動與人類命運共同體》,《世界經(jīng)濟與政治》2017年第1期。
⑥[美]塞繆爾·亨廷頓:《文明的沖突與世界秩序的重建》,周琪等譯,北京:新華出版社,2010年,第126頁。
⑦汪苑菁:《“交往”的城市——談齊美爾、帕克、沃斯的城市交往思想》,《文化與傳播》2016年第5期。
⑧劉曉曄、文春英、吳瑩瑩:《技術驅動視角下城市傳播的發(fā)生、演進與進路》,《傳媒》2019年第12期。
⑨景雯雯:《蘇州旅游海外推廣亮點頻出》,《蘇州日報》2018年5月25日。
⑩尹帥平:《城市傳播與社會文明建構:問題、路徑與動向》,《東南傳播》2013年第12期。
責編:譚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