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文娟
上海大學美術學院 上海 200042
明代文人雅集代表性繪畫《杏園雅集圖卷》(如圖1)由宮廷畫家謝環(huán)繪制于1437年,畫中描繪了朝中九位文臣及畫家本人在楊榮私家園林的杏園中舉行雅集的盛景,并以手卷的方式呈現(xiàn)出杏園的環(huán)境風貌以及雅集中文人作畫討論的場景。此圖從色彩角度透析,整體上給觀者一種色彩鮮艷與墨色樸素的制衡感,也從色彩上表現(xiàn)了明代文人在雅集活動中不斷將生活藝術色彩化、審美化,同時又把藝術形式轉(zhuǎn)向生活化的表達。
圖1 杏園雅集圖,明,謝環(huán),絹本,設色,37*401CM,鎮(zhèn)江博物館藏
在《杏園雅集圖卷》中,可以明顯地看在畫家在色彩設定上,處處表現(xiàn)出一個“雅”字,足以看出傳統(tǒng)的色彩美學觀和文化觀發(fā)生的作用。
1.主體人物色彩之設定:在此圖卷中,這些主體人物在章服上色設定都有所區(qū)別。畫中文人身著的章服象征著傳統(tǒng)儒學思想中“禮”規(guī)范,從而形成一種“正德正色”的合禮之色。服飾雖本色鮮艷但卻表現(xiàn)素淡,正是象征道家所推崇“虛”“無”“空”的素淡黑白色彩論,以此表達出文人心中所向往的一種“心歸山林”,而身在塵世之中的“治國”理想。并通過色彩和圖像建立起了文人雅集中“風雅”的范式,逐漸形成代表中國文人性格和理想的精神追求,這種姿態(tài)時而“發(fā)乎情,止乎禮”,時而“放浪形骸”,形成率性天真的“文人風度”。
2.器物家俬色彩之設定:“雅集圖”的色彩恰如其名??梢钥吹剑緛矸彪s多變的器物被有意簡化,都是采用冷色系來進行渲染設色,再施以淺絳設色或略施淡彩,如畫中場景、擺件等,多用墨綠、青、藍、白等色,即使是朱紅類的色彩,也是呈現(xiàn)出墨色相融的暗色來,把朱紅本身中“火氣”排除掉,來體現(xiàn)出文人的“雅”來,這種色彩把文人的思想和志向,結(jié)合在一起,形成了“以圖言志”的美學思想。使文人雅集本身帶有“娛樂嬉戲”的活動,在整個畫面中,卻以一種靜雅的方式表現(xiàn)出來的,而完成這種轉(zhuǎn)換的,就是色彩。
3.文人活動色彩之設定:在畫中,煮酒品茗的色彩同樣簡潔素靜。煮酒品茗體現(xiàn)了文人對社會和現(xiàn)實的一種態(tài)度?!短m亭序》中有云:“雖無絲竹管弦之盛,一觴一詠,亦足以暢敘幽情。”在曲水流觴中,即興賦詩,享受“詩酒談燕之樂”,在宴飲之余,文人將飲茶之樂視為清閑愜逸之事,即能在飲茶之中感受到茶湯帶來的清淡質(zhì)樸,又能體會到儒家溫、良、恭、儉與“修齊治平”的理想。在雅集中還常出現(xiàn)賞花觀禽、鑒玩古董等活動,又如明代陳眉公在《小窗幽記》中所云:“香令人幽,酒令人遠,茶令人爽,琴令人寂,棋令人閑,劍書史令人博,金石鼎彝令人古”[1]。
畫中一系列的素靜色彩,都極大的體現(xiàn)明代文人雅集活動方式審美化和雅集中的藝術逐漸生活休閑化,將藝術與生活體現(xiàn)出的“閑”“雅”相融合,創(chuàng)造出屬于明代文人獨特的藝術品位和生活方式 。
在本圖卷中,畫家通過色彩把明代文人將生活審美化和審美生活化發(fā)揮的淋漓盡致,魯樞元認為“是一種物質(zhì)生活向精神生活的升華,一種是精神生活向物質(zhì)的依附”[2]。而這種關系的產(chǎn)生是建立在文人“色靜”的基礎之上,靜,實際上,就是一種“閑”,表面上是作為一種閑暇無事的現(xiàn)實生存狀態(tài),實際卻體現(xiàn)了老莊道家的“無為”思想。對于文人來說是,“閑”既是一種閑暇時間的文化活動,又是一種面對動蕩社會的處世觀。這種無為“閑”的狀態(tài),在明代商品經(jīng)濟的快速發(fā)展和心學的傳播影響下,更加關注自我的生活體驗,同時注重物質(zhì)生活帶來的享樂和精神自由的愉悅感。使明代文人“人莫樂于閑,非無所事事之謂也。閑則能讀書,閑則能游名山,閑則能交益友,閑則能飲酒,閑則能著書,天下之樂,莫大于是”[3]。
而“雅”則是在“閑”的生活方式上,審美格調(diào)提升的取向。從現(xiàn)存的明代“雅集圖”和文獻資料可知,飲酒品茗、游山玩水、賞花玩古是明代文人在雅集中“閑”的重要活動方式,而吟詩作畫、撫琴賞樂等文藝活動則成為“雅”的藝術形式,在此中,閑雅交融,閑則風雅脫俗,不沾染塵埃。這種明代文人雅集的“閑雅”情態(tài),在儒釋道的共同影響下,物化為一種幽遠淡泊、凝重雅致的色彩模式,表現(xiàn)為明代文人一種極致風雅的行為風度。文人雅士通過“雅集”,將世俗生活方式審美化,同時對藝術審美活動的生活化。雅集為文人提供了屬于自己的生活方式和寬松的藝術創(chuàng)作氛圍,并在“藝術”中傳遞出明代文人在復雜的社會現(xiàn)實中隱于清暉與逸樂于市的人生態(tài)度,從而達到明代文人的所追求的理想生活與藝術境界,即在“無知無欲”現(xiàn)實中,可以過上“雞犬相聞”的理想生活。這種理想實際上,正是中國樸素的自然觀體現(xiàn)。因此,“閑雅”受到文人的推崇也不足為奇了。
文人雅集活動發(fā)展到明代進入了鼎盛的時期,從內(nèi)容、形式和規(guī)模都超越了以往歷史上的雅集模式。雅集作為文人在現(xiàn)實生活和心靈上的雙重棲息地,發(fā)揮了巨大的精神撫慰作用。到了明代中晚期,由于政治集團的腐敗和緊張的局勢,文人開始重新思考時代格局和“獨善其身”的生存智慧。據(jù)記載,在弘治年間“予自通州得歸田,與相知鄉(xiāng)士夫數(shù)人倡酬詩酒,徜徉湖山,日以為常,自甲子歲,予乃創(chuàng)為歸田樂會,踵香山洛社之遺躅也”[4]。從文字中流露出當時文人推崇雅集的風尚和樂于回歸自然“隱”的心態(tài)。
古人這種“隱”的方式,大多是通過雅集的活動方式,把具有共同價值觀、處世觀的文人集中在一起,來進行團體活動。在歷史上雅集常常是在具有“隱”的空間里進行,如曲徑通幽之處的山林之中。而在明代,卻開始走向具有“市”的空間——城市園林,形成一種新的“隱”性質(zhì)。這種“隱”的空間,一方面符合儒家的“中和”,道家無為逍遙和佛禪虛靜的人生觀。另一方面,也與明代晚期王陽明心學的流行有關,他提出了“心外無物,心外無理”的思想,使他們更加注重自我和對人自身的重視。從而使隱逸的生活方式也發(fā)生了明顯變化,隱逸的空間不再僅僅局限在山水林泉間。在袁宏道《題陳山人山水卷》中也表達出了明人獨特的隱逸思想:“或曰:山人非能嗜者也。古之嗜山水者,煙嵐與居,鹿豕與游,衣女蘿而啖芝術;今山人之跡,什九市廛,其于名勝,寓目而已,非真能嗜者也”[5]。由此可知袁宏道已不再局限歸隱山水的行為,即使在名勝、城市之間皆可隱逸。
《杏園雅集圖卷》通過色彩的形式,精確地再現(xiàn)了明代文人這種“隱逸”心態(tài)后面的復雜性,這種心態(tài)與后期晚明政治上的腐敗有直接關系。在政治利益集團的相互斗爭中,使文人因為某種特殊原因,不能在環(huán)境上采取退隱歸家、“明哲保身”策略時,則以一種“歸市以隱”的方式,來避開官場的險惡,轉(zhuǎn)而走向?qū)ι顚徝朗澜绲陌l(fā)掘,以此安頓心靈,來完成新的人生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