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文學革命后,全新的文學理念沖擊著詩壇。為凸顯文學的“新”,詩壇上出現(xiàn)了摒棄傳統(tǒng)格律詩詞而完全自由的自由新詩。但由于完全不受限制,許多自由新詩內容雜亂、參差不齊,于此背景下,新月派提出了新格律詩理念。新格律詩既不完全遵循舊格律詩的規(guī)則,也不完全傾靠于國外的十四行詩,它是在自由的前提下繼承舊格律詩藝術技巧的一種新詩體。
【關鍵詞】 新月派;新格律詩;《再別康橋》;近體詩;十四行詩
【中圖分類號】I207?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1)07-0022-02
徐志摩是新月派的代表詩人之一,《再別康橋》也被認為是新格律詩的代表作之一,在這首詩里,新格律詩對于中國古代近體詩以及西方十四行詩的吸收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下面將分別論述中國舊格律詩以及西方十四行詩對其的影響。
一、《再別康橋》中對于舊格律詩的繼承
《再別康橋》雖然是一首現(xiàn)代詩,但是讀起來卻依舊有中國古典詩歌的典雅美,這和該詩對于意象的選取、邏輯結構的設計以及一些細節(jié)上的傳統(tǒng)式處理是分不開的。
(一)意象選取
《再別康橋》中選取了許多舊格律詩中的經(jīng)典意象。作為一首送別詩,《再別康橋》中選用了經(jīng)典的離別詩意象,如:柳樹、云彩等,同時在表達自己內心憂傷時,選取了夕陽、浮藻、笙簫等意象。柳樹和云彩在中國傳統(tǒng)詩意象里有著特殊的含義:折柳送別,望云思友,這些固定的含義都是中國傳統(tǒng)詩所特有的,西方的詩歌以及其他國家的詩歌里是沒有這樣的特殊含義的。柳樹在西方的文化里寓意是哀悼,一般和死亡相關,在這里顯然不是西方的寓意,而云彩在西方文化中并沒有一個固定的寓意。而夕陽、浮藻、笙簫也是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經(jīng)典的意象,夕陽往往代表了悲涼、哀愁,浮藻也常常是代表了游子的離愁,笙簫作為中國傳統(tǒng)樂器,則往往被賦予世俗歡樂的含義。徐志摩在這里選用夕陽、浮藻以及沉默的笙簫三個意象,無不表現(xiàn)出自己內心的離別哀傷。而在西方文化中,寫夕陽大多是以具象為主,表達對夕陽本身崇高的感嘆。而浮藻和笙簫則都是中國的傳統(tǒng)意象,西方詩歌中幾乎沒有出現(xiàn)過。由此可見,《再別康橋》在意向的選取上還是比較符合中國傳統(tǒng)的。
(二)邏輯結構
《再別康橋》雖然看起來在結構上和中國傳統(tǒng)詩歌毫無關聯(lián),但實際上仍然是以中國傳統(tǒng)詩歌寫作方法的起承轉合為邏輯結構的,并且首尾呼應、層層遞進的寫作方式也更符合中國傳統(tǒng)詩歌而不是跳躍度相對較高的西方詩歌?!对賱e康橋》起筆以“輕輕的我走了”入題,直至“作別西邊的云彩”,都屬于“起”的部分,這兩句主要是點明了寫作主旨和背景。而后續(xù)開始寫實景并采用情景交融的手法抒情,即“那河畔的金柳……我甘心做一條水草”。這一部分移步換景,用恰當、大膽的形容詞對景物進行描寫,生動傳神,從內容上來說,承接了上文“起”的離別情景,對離別康橋時的景象進行進一步刻畫,屬于“承”的部分。接下來“那榆蔭下的一潭”至“在星輝斑斕里放歌”,屬于“轉”的部分。在這一部分的內容中,徐志摩運用比喻的修辭手法,從眼前看到的柳樹、云彩、夕陽等實景轉入“夢”這一虛擬意象中,一方面承接上文的景物描寫,一方面為下文的虛景描寫和抒情作鋪墊,緊接著進行了一個虛景描寫:詩人撐著長篙在星空下漫溯放歌。但詩人馬上又把場景拉回了現(xiàn)實:“但我不能放歌……不帶走一片云彩”,即是“合”的部分。在最后“合”的內容里,詩人以將夏蟲擬人化的手法將離別感傷的氣氛推向高潮。最后,“悄悄的我走了”至“不帶走一片云彩”,與前兩句句式相同,意象相同,拉回思緒與視野,首尾呼應。這樣來看,《再別康橋》全詩內容相當緊湊,句與句之間的邏輯關系極強,以起承轉合的結構順序層層遞進,完全是符合中國傳統(tǒng)詩歌的寫作邏輯的。反觀西方詩歌,尤其是對徐志摩影響最大的英國浪漫主義詩歌,追求通過奇特的情節(jié)抒發(fā)個人情感,畫面跳躍感強,大多摒棄了邏輯演繹,結構松散靈活,很顯然,《再別康橋》在邏輯結構上更符合中國傳統(tǒng)詩的形式。
(三)中國傳統(tǒng)詩歌的藝術手法
在《再別康橋》中,出現(xiàn)了一些對中國傳統(tǒng)詩歌藝術手法的精妙應用,其中最為突出的就是連珠格。連珠格又稱頂針,最早可以追溯到《詩經(jīng)·下武》:“下武維周,世有哲王。三后在天,王配于京。王配于京,世德作求。永言配命,成王之孚。成王之孚,下土之式。永言孝思,孝思維則?!边@樣的藝術手法可以使詩文環(huán)環(huán)緊扣,引人入勝,為歷代文人所青睞。中國古代常用詞牌《憶秦娥》就在每一闕二、三句要求使用連珠格,因為第三句除聯(lián)第二句的后三字以外再沒有其他字,又形成了在詩詞中的疊韻。如毛澤東的《憶秦娥·婁山月》:西風烈,長空雁叫霜晨月。霜晨月,馬蹄聲碎,喇叭聲咽。雄關漫道真如鐵,而今邁步從頭越。從頭越,蒼山如海,殘陽如血?,F(xiàn)代詩中這樣的手法到今天也很少見到,因為連珠格要求連珠的兩句之間邏輯關系非常緊密,如果運用不好的話就只能是簡單而無意義的重復。徐志摩在傳統(tǒng)的連珠格上加以革新,他的連珠格上下句并非完全相同,連珠也沒有全部聯(lián)在上句末和下句首,而是大膽地在上下句之間甚至上下句的句尾進行連珠,讓行文更符合現(xiàn)代文學自由的特點,如:“沉淀著彩虹似的夢。尋夢”“在星輝斑斕里放歌。但我不能放歌”“夏蟲也為我沉默,沉默是今晚的康橋”。將連珠格放在“轉”的結尾、“合”的開始,以縝密的聯(lián)系、緊快的節(jié)奏將全詩情感推向高潮,不可謂不巧妙。
二、《再別康橋》對西方十四行詩的借鑒
(一)音節(jié)
不同于中國傳統(tǒng)詩歌格律的固定性、理論化,西方詩歌在音節(jié)上更多的是一種“感覺”,即讀出來給人的感受。因此,西方十四行詩的音節(jié)如果細致分析起來比中國傳統(tǒng)詩歌的音律更加細節(jié)。而徐志摩的《再別康橋》,就是音節(jié)選取更加細節(jié)的例子。以蘭尼爾等人用樂譜對詩歌進行記錄的方法來看,《再別康橋》每行三個音步,而在音節(jié)排列上則是有變化的,這讓全詩讀起來錯落有致,具有起伏感。在韻腳的選用上,徐志摩在一、二、六、七小節(jié)的韻腳上選取了較為明亮的前元音韻腳,而在三、四、五小節(jié)選取較為低沉的后元音韻腳,與詩歌情感的起伏吻合,大大增強了全詩的韻律感。
(二)形式結構
對于《再別康橋》,一般按照七小節(jié)形式進行劃分,認為與十四行詩形式結構完全不同。但是,如果按照以下方式進行分行,就會發(fā)現(xiàn)《再別康橋》與十四行詩形式上的關聯(lián):
輕輕的我走了,正如我輕輕的來;
我輕輕的招手,作別西天的云彩。
那河畔的金柳,是夕陽中的新娘;
波光里的艷影,在我的心頭蕩漾。
軟泥上的青荇,油油的在水底招搖;
在康河的柔波里,我甘心做一條水草!
那榆蔭下的一潭,不是清泉,是天上虹;
揉碎在浮藻間,沉淀著彩虹似的夢。
尋夢?撐一支長篙,向青草更青處漫溯;
滿載一船星輝,在星輝斑斕里放歌。
但我不能放歌,悄悄是別離的笙簫;
夏蟲也為我沉默,沉默是今晚的康橋!
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我悄悄的來;
我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云彩。
這樣劃分,恰好將全詩劃分為十四行。這時候可以注意到,詩的前八行是對現(xiàn)實情景的描寫,后六行是由現(xiàn)實情景引發(fā)的聯(lián)想和抒情,這是符合十四行詩中八六句的形式結構的。另外,從停頓劃分來看,這首詩也更偏向于音頓而不是中國傳統(tǒng)的意頓。
(三)西方十四行詩的藝術手法
徐志摩受英詩的影響非常大,這首詩中的metaphor(隱喻)更是英詩的藝術精髓之一。實際上,英文metaphor的語義是大于中文隱喻的,它追求的是比喻的夸張性和“無理性”。不同于中國傳統(tǒng)修辭手法中的比喻,metaphor強調本體和喻體的差異性。傳統(tǒng)的比喻手法,是要抓住本體和喻體之間的物理相似性和邏輯相似性,而metaphor更關注感覺相似性。《再別康橋》中,“那河畔的金柳,是夕陽中的新娘”“那榆蔭下的一潭,不是清泉,是天上虹”“悄悄是別離的笙簫”“沉默是今晚的康橋”都屬于metaphor的手法。
三、結語
通過對《再別康橋》的分析,可以看出來,中國傳統(tǒng)詩歌是一種更理性、更具有規(guī)則的寫作,西方十四行詩則是更感性、更自由的寫作。新月派所追求的新格律詩,是在不摒棄中國傳統(tǒng)詩歌邏輯規(guī)則前提下的自由,它在形式上更貼近于西方十四行詩這種自由的詩體,但是在內容結構上更符合中國傳統(tǒng)的邏輯性寫作,即尋求規(guī)則與自由、理性與感性之間的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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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佘開元,西安外國語大學漢語言文學專業(yè)學生,陜西校園文學工作委員會成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