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陸機為“太康之英”,而其年譜遲至民國始有人編纂。民國的三種“陸機年譜”,李澤仁《陸士衡史》最先在《尚友書塾季報》發(fā)表,校補后經(jīng)志景書塾鉛印出版,其中不乏創(chuàng)見;朱東潤《陸機年表》厘清了西晉平吳后陸機被俘等關鍵問題,最具影響力;何融《潘陸年譜》大約與朱譜同時完成,考證簡略,刊登于總共出版兩期的《知用叢刊》上,長期以來淹沒不聞。厘清民國三種“陸機年譜”的版本情況和學術價值,有助于認識“陸機年譜”的編修歷史,對陸機研究的某些觀點進行重新評價和定位。
關鍵詞 民國 ?陸機 ?年譜
分類號 G256
DOI 10.16810/j.cnki.1672-514X.2021.02.014
Comments on Three Kinds of Lu Ji Chronicles in the Republic of China
Li Siwen
Abstract Lu Ji was the outstanding talent of Tai Kang, while his chronicle was compiled late in the Republic of China. Li Zerens History of Lu Shiheng, which was full of originality, was first published in Shangyou School Quarterly, and then published by Zhijing school after a supplement. Zhu Dongruns Lu Ji Chronicles was the most influential one, for it clarified the key issues such as the capture of Lu Ji in the West Jin Dynasty. He Rongs Chronicles of Pan Lu was finished at the same time with Zhu Dongruns Lu Ji Chronicles, while lilttle known because of its simple research and difficult publication. Therefore, it is helpful to understand the revision history of Lu Jis chronology and re-evaluate some views of Lu Ji study by clarifying the version and academic value of the three kinds of chronicles of Lu Ji in the Republic of China.
Keywords Republic of China. Lu Ji. Chronicles.
0 引言
民國時期,撰成并發(fā)表或出版的“陸機年譜” ①有三種,分別是李澤仁《陸士衡史》、朱東潤《陸機年表》、何融《潘陸年譜》。這幾種年譜的版本情況及學術價值長期以來未得到學界的充分認識,其中以下三點尤可注意:第一,于民國十五年(1926年)發(fā)表在《尚友書塾季報》的李澤仁《陸士衡史》是最早的“陸機年譜”,此譜于民國二十三年(1934年)經(jīng)志景書塾鉛印出版。然而目前多種論著載錄的出版信息舛誤不勝枚舉②,如關于出版刊名,《中國歷代年譜總錄》稱該年譜見《南友書塾季報》第五期,《中國文學答問總匯》和《魏晉南北朝文學史料述略》等均沿襲其謬;關于出版年份,《陸機研究的反思與展望》注釋李譜載于1925年版《尚友書塾季報》第五期,《成都市古籍聯(lián)合目錄》著錄溫州圖書館藏民國三十三年(1944年)志景書塾排印本《陸士衡史》一卷,《四川省志·出版志》則錄為1933年,《中古作家年譜匯考輯要》 (卷三)定該本出版時間為民國十四年(1925年),移花接木,錯謬不堪。第二,發(fā)表于民國十九年(1930年)的朱東潤《陸機年表》是此期最為著名的一種,其關于西晉平吳后陸機曾被俘虜?shù)目甲C最具學術貢獻。第三,何融《潘陸年譜》成文于民國十九年(1930年),發(fā)表在民國二十年(1931年)出版的《知用叢刊》上,此譜最為淹沒不聞。這三種“陸機年譜”草創(chuàng)于前,部分觀點至今仍不過時;姜亮夫《陸平原年譜》、劉運好《陸士衡年譜》、俞士玲《陸機陸云年譜》和楊明《陸機年表》集成于后,較此三譜大為推進,更為精深。然而,民國三種“陸機年譜”的篳路藍縷之功不可否認。
1 李澤仁《陸士衡史》的成書與創(chuàng)見
李澤仁,字惠生,四川華陽人,曾在成都尚友書塾跟從劉咸炘學習經(jīng)、史、子和為文法度,在成都縣中、華陽縣中、樹德中學等校教授國文。劉咸炘對其寄托頗深,《贈李惠生》云:“李生將別乞詩句,為道寰區(qū)共一天。惡俗幾人聞鮑臭,良材多被作牲牷。我如山樹難移植,汝始飛騰似紙鳶。莫嘆滔滔東逝水,起為云氣復西還?!盵1]
尚友書塾是由雙流劉止唐后人創(chuàng)辦的國學學校,位于成都純化街延慶寺。劉家俊杰劉咸滎(豫波)、劉咸悛(仲韜)、劉咸炘(鑒泉)繼承先祖鴻志,照清代書院教授學員。1918年,劉咸炘任書塾主講,1925年,創(chuàng)辦《尚友書塾季報》①。他宗章實齋之學,倡導三種論學之法:知言、論世、總于明統(tǒng)。“知言者,用中也,明源流之異。論世者,御變也,通古今之變。用中橫,而御變縱。以兩觀之,或束或放,或冷或熱,其大要也……故必先明統(tǒng),統(tǒng)莫大乎六經(jīng)?!盵2]在第三期的《尚友書塾季報略例》中聲明論學宗旨和刊選類型,“本書塾專究國學,已歷十年。今仿書院總集學校雜志之例,印行季報,以發(fā)表一堂師弟研究之所得,期與當代學者共商榷之。本塾同人,深知學術乃天下公器,止問是非,不分中西新舊。凡所論究,與各公私團體,有范圍之異,無主義之殊。”[3]刊登內(nèi)容分為四類:甲錄特撰、乙錄課文、丙錄日札、丁錄雜作。季報編輯處為成都純化街尚友書塾;印刷處為四川官印刷局,后改為成都維新印刷局;發(fā)行所為尚友書塾出版事務室;分售處有成都學道街志古堂、成都昌福館華陽書報流通處、成都錦華館新民書報流通處,后又擴大到京滬等地,增加北京東安門內(nèi)漢花園北京大學出版部、上海民智書局、上海掃葉山房、上海洪寶齋。定價每期四角,預定全年一元四角。季報原則上每季度發(fā)行一冊,四季月出版。但實際上,從1925年3月創(chuàng)刊至1932年10月??陂g總共出版八期,從第五期開始,期號通編,不分卷數(shù),且因印刷延誤,不再按季出版。
李澤仁《陸士衡史》(上篇)撰成于乙丑年十二月初十(1926年1月23日),其中編有“陸機年譜”。該文發(fā)表于民國十五年(1926年)3月30號出版的 《尚友書塾季報》第五期。1932年,劉咸炘英年染病去世,李澤仁在延慶寺附近創(chuàng)辦志景書塾繼續(xù)國學教育。民國二十三年(1934年),《陸士衡史》經(jīng)李澤仁弟子鹽亭趙恩沛、崇慶張國銓、崇慶徐貴勛、華陽朱錫先、崇慶張國敏、溫江張文松??芍揪皶尤党霭妫粌H包括1926年在季報第五期上發(fā)表的上篇“譜系”,還包括下篇“著述”,將陸機的文學和歷代詩文評情況一并納入。李澤仁在弁言中說:“我這篇文章,分為兩段:上段是世系和年譜,下段是著述。年譜后面附論他的德行,著述后面附論他的文學。自來評論士衡之文行,有可論之價值者,一概收納?!盵4]1
李澤仁在尚友書塾求學多年,其《陸士衡年譜》的創(chuàng)作和出版,都深受劉咸炘的影響。首先,作《陸士衡史》的動機與劉咸炘論學和為文主張有關。劉咸炘為文始于治史,中學古文,而后綜合駢散,主張為文要知法度、別派別,標舉雅和、文質(zhì)彬彬之作,以漢至劉宋文章為標準,以陸機為典范。他曾說:“吾于文學所見日進,至于近年,乃專宗陸士衡,慮人不達,且將疑為變改,故特詳說之?!盵5]《陸士衡史》弁言選錄劉咸炘《文學述林》卷四中《陸士衡文論》的一段,名曰“吾師劉鑒泉先生說”,可謂切實踐行老師的治學理念,李澤仁說:“這便是我所以做此文的動機?!盵4]1其次,鉛印出版《陸士衡史》的志景書塾與劉咸炘亦有莫大之關系。劉咸炘藏書樓曰“內(nèi)景樓”,李澤仁將自己新辦書塾名曰“志景”,實有紀念先師之意。
李澤仁《陸士衡史》有《尚友書塾季報》本(以下簡稱“季報本”)和志景書塾排印本(以下簡稱“志景本”)兩個版本。兩本相較,內(nèi)容并無太大差別,僅有數(shù)處細微改動:
第一,“志景本”增刪“季報本”。在陸氏世系表中,“志景本”據(jù)《陸曄傳》于陸曄下增陸嘏。在年譜中,“志景本”增系《文賦》于吳天紀四年(280年),其文云:“《文賦》,《藝文類聚》‘陸機二十作《文賦》?!盵4]7按,杜甫《醉歌行》(別從侄勤落第歸)起句云“陸機二十作文賦”,后世有人遂以此為《文賦》撰年之證。而《藝文類聚》是由初唐歐陽詢等人按照“事居于前、文列于后”的體例編撰的一部類書,成于武德七年(624年)。《醉歌行》乃作于杜甫困居長安時期,約在十四載(755年)春?!端囄念惥邸凡划斢卸鸥Υ嗽?,宋代類書《文苑英華》則有收錄。李澤仁所引或?qū)僬`記,或弟子誤刊所致?!凹緢蟊尽庇缹幵暌镀皆醺蓚鳌罚骸靶圩右?,以武帝時封,永嘉五年薨?!迸c陸機行跡并不直接相關,頗覺辭費,“志景本”將其刊除。
第二,“志景本”校正“季報本”。“季報本”系《張華誄》和《詠德賦》于永寧元年(301年),云“按華之殊在此年”[6],“殊”字誤,“志景本”改“殊”為“誅”;又,“志景本”改“永寧元年庚申”為“永康元年庚申”。據(jù)《晉書·張華傳》,永康元年(300年)夏四月,梁王彤、趙王倫矯詔廢賈后為庶人,張華、裴頠同時遇害。按照李澤仁“季報本”編訂的年譜,《詠德賦》 《嘆逝賦》 《愍懷太子誄》并系于永寧元年陸機四十歲,且“永寧元年”重出:“永寧元年庚申四十歲”“永寧元年辛酉四十一歲”。陸機生于吳永安四年(261年),晉元康九年(299年)三十九歲,永康元年(300年)四十歲,永寧元年(301年)四十一歲。年譜本身已經(jīng)自相矛盾,所以后出的“志景本”訂正了此失。
李澤仁“陸機年譜”的一點創(chuàng)見在于,明確《贈熊文羆遷斥丘令》中的“熊文羆”即“馮文羆”。
《贈馮文羆遷斥丘令》。四言。《晉百官名》曰:外兵郎馮文羆。集云:文羆為太子洗馬,遷斥丘令,贈以此詩。闞骃《十三州記》曰:斥丘縣在魏郡東八十里。[7]1135(《文選》李善注)
《贈馮文羆》一首,五言?!垛n》曰:羆為斥丘令,機前已作詩贈熊,答訖,機復重贈也。陸善經(jīng)曰:詳詩意,馮時在斥丘也矣。[8](《唐鈔文選集注匯存》)
馮文羆不見史傳,《集注》以羆與熊為同一人,但注釋并不詳盡。李澤仁《陸士衡史》首次指出馮熊,字文羆,為馮紞之子:
文羆,《晉書》無傳,惟見名字于其父紞傳末,與機交好?!段倪x》機《謝平原內(nèi)史表》云“中書侍郎馮熊”,注云“字文羆”,當即此人。又按此詩有句云“出自幽谷,及爾同林”,注謂“俱為洗馬也”,故知此詩作時在此年。又有句云“借曰未洽,亦既三年”,按機以太康十年入洛,及此正三年也。[4]8
《晉書·馮紞傳》載馮紞為安平人,有兩個兒子馮播和馮熊。馮熊字文羆,曾官中書郎?!额櫂s傳》載馮文羆為顧榮謀劃避禍齊王囧之事,《惠帝紀》云永興二年(305年)其為成都王穎部將公師藩所害。姜亮夫《陸平原年譜》稱詩中“有命集止,翻飛自南”說明馮熊也是吳人,實則誤解原詩,此句蓋陸機自謂,下句“出自幽谷,及爾同林”才是講兩人共事,這恰恰證明李澤仁的考辨很有見地,后出的劉運好《陸士衡文集校注》和楊明《陸機集校箋》關于馮紞的考證都未脫其藩籬。
2 朱東潤《陸機年表》的貢獻
朱東潤《陸機年表》發(fā)表在民國十九年(1930年)4月創(chuàng)刊的《國立武漢大學文哲季刊》第一卷第一號。朱東潤的《陸機年表》雖然晚出,但是與李澤仁的《陸士衡史》并未有明顯承襲之處。然而,這并不妨礙此譜的學術價值,在民國的三種“陸機年譜”中,它是影響最大的一種。
太康元年(280年),西晉滅吳,陸機時年二十歲。先唐史書和雜傳大多記載陸機兄弟在吳平后,退居華亭讀書,直至太康末方才俱入洛。基于此,總結(jié)朱東潤《陸機年表》的貢獻主要有二:
第一,首次提出陸機在太康元年被晉軍俘虜。陸抗卒后,其兒子陸晏、陸景、陸玄、陸機、陸云分領抗兵。陸晏為裨將軍、夷道監(jiān),陸景封毗鄰侯,拜偏將軍、中夏督,在荊州參與對晉作戰(zhàn)。西晉大舉伐吳后,陸晏被王濬別軍所殺,陸景隨即也被害。吳亡之后,陸機、陸云到底去了何哪里,《三國志》沒有記載?!栋送豕适隆氛f他們度過了一段比較平靜的歲月,《世說新語·尤悔》劉孝標注引《八王故事》曰:“華亭,吳由拳縣郊外墅也,有清泉茂林。吳平后,陸機兄弟共游于此十余年?!盵9]據(jù)臧榮緒《晉書》和唐修《晉書》,陸機兄弟此后退居舊里,閉門勤學,直至俱入洛。李善《文選》注引臧榮緒《晉書》云:“年二十而吳滅,退臨舊里,與弟云勤學,積十一年。譽流京華,聲溢四表,被征為太子洗馬,與弟云俱入洛。司徒張華,素重其名,舊相識以文。”[7]761房玄齡等初唐史臣基本采信這種說法,《晉書·陸機傳》云:“年二十而吳滅,退居舊里,閉門勤學,積有十年?!盵10]1467如果單看這幾種歷來受到學者重視的史書和別傳,幾乎找不到陸機在吳滅后的任何活動線索。其實,按理說西晉滅吳后,江東并不會立即歸于平靜:吳主孫皓被迫遷往洛陽,其戰(zhàn)亡部將之家被遷往壽陽。《三國志·吳書·孫皓傳》云:“皓舉家西遷,以太康元年五月丁亥集于京邑?!盵11]《晉書·武帝紀》云:“孫氏戰(zhàn)亡大將之家徙于壽陽?!盵10]72作為皇親貴戚和將門之后,陸氏的去向很值得探究。朱東潤在《陸機年表》中指出:“陸機先是尚在荊州帶兵,大致曾經(jīng)晉軍俘虜一次,但是次年以后,遇釋而歸?!盵12]177朱東潤根據(jù)的材料主要是陸機《與弟清河云》和陸云《答兄平原》贈答二詩,尤其陸云說:“王旅南征,闡耀靈威。予昆乃播,爰集朔土。載離永久,其毒太苦。上帝休命,駕言其歸?!盵13]史傳和陸機集將此事隱而不發(fā),北宋時楊彥齡從陸羽《警年》摘得只言片語,記錄在其《楊公筆錄》中:“陸機入洛之年,史傳莫可考知其歲數(shù),惟陸羽《警年》云二十歲,亦不知何從知之?!盵14]朱譜參佐陸云答詩終于窺見一斑。后來傅剛推測陸機被俘至洛陽、沈玉成推斷他是去了壽陽,都是在朱東潤《陸機年表》基礎上進行的考辨。
第二,《贈弟士龍》篇名及系年之辨。此篇在《陸士龍文集》中題為《兄平原贈》,據(jù)詩題像是陸機為平原內(nèi)史后所作。朱東潤辨之甚詳:
晉太康二年(281年)機二十一歲。是歲有《贈弟士龍》 一篇。(題據(jù)《古詩紀》)云答詩當亦在是年。
在古人集中,動輒杜撰篇題,最為遺誤后人之事。即如此篇見《陸士龍文集》,題為《兄平原贈》。《文館詞林》則稱《與弟清河云》,丁福?!度珪x詩》,仍沿《文館詞林》之失。不知原序具在,彰彰可考。[12]177
此詩《藝文類聚》題名《與弟云詩》,《古詩紀》題為《贈弟士龍》。姜亮夫《陸平原年譜》對詩題也生疑竇,他推測:“云集之題,乃云定集時所加,在遇害前不久時也。而《文館》一題,則后人所增,必非機原題也?!盵15]總之,如詩題所言,則此詩撰年在永寧二年陸機出任平原內(nèi)史后,而此后陸機不曾南歸,與陸云詩中“上帝休命,駕言其歸”不合。所以姜亮夫和劉運好都將此詩系于元康六年,以合于陸機“以元康六年冬取急歸”。但是,詩序“士龍又先在西”和“銜痛東徂”還是費解,因為元康六年陸機由吳王郎中令轉(zhuǎn)尚書中兵郎,陸云亦離家北上任職,“東”與“西”無從說起。朱東潤在《陸機年表》中解釋道:“機初自晉釋歸,故云‘銜恤東徂,云先在西,故云‘遺情西慕。序文無一字不可考,著作之時期亦確不可移?!盵12]178郝立權(quán)在《陸士衡詩注》中說:“按《晉書》,成都王穎表機為平原內(nèi)史,云為清河太守,事在永寧二年。而此詩之作,覽其序文,當在吳亡后一二年間,不應以平原清河命題?!豆旁娂o》作《贈弟士龍》,甚是?!盵16]劉運好《陸士衡文集校注》和楊明《陸機集校箋》都以為郝立權(quán)最先發(fā)明,郝說雖“所擬之不殊”,可惜“暗合乎曩篇”。郝立權(quán)以為此詩“當在吳亡后一二年間”,而朱東潤早已據(jù)原詩“悼心告別,漸歷八載”判斷,從鳳凰三年(274年)陸抗辭世,陸機兄弟“墨绖即戎”開始,至太康二年(281年),前后正好八年。所以朱東潤將此詩系于吳亡后一年,融通文史之功確實高超。
3 何融《潘陸年譜》的問題與價值
何融(1903—1995),廣東梅州大埔縣大麻鎮(zhèn)人,1921年入讀廣東高等師范學校文史部,1925年畢業(yè)于廣東大學(1924年國立廣東高等師范學校、省立廣東法科大學、省立廣東農(nóng)業(yè)專門學校合并成立省立廣東大學),隨即進入北京師范大學國文研究科,師從楊樹達學習語法,師從黃節(jié)學習古詩。1927年畢業(yè)后,曾任廣州知用中學訓育委員,又在國民大學、廣州大學任教,建國后任華南聯(lián)合大學、中山大學中文系教授。著有《何水部詩注》《現(xiàn)代漢語語法修辭》等,發(fā)表過《〈文選〉編撰時期及其編者考略》 《漢語動詞詞尾“將”的研究》等文章。
知用中學是由知用學社所創(chuàng)辦。1922年11月,廣東高等師范學校學生以“先歸納以求知,復演繹以致用,求知致用雙方并重”為宗旨成立知用學社,何融作為該校學生,后來加入此社。1924年,學社開辦知用中學,1929年,出版《知用叢刊》[17]?!吨脜部肪庉嬚邽橹脤W社出版部,發(fā)行者為知用中學,印刷者為遠東印務局,由廣州市各大書店代售,定價每冊四角。因稿件、印刷等困難,此刊只出至第二集。
何融《潘陸年譜》鮮為人知,學界對其的認知僅限于“何融《潘陸年譜》,《知用叢刊》第二集”幾個字。此譜是何融在北京師范大學求學時所作,任教知用中學后,因《知用叢刊》乏稿催文,何融略加刪改原作,其新稿撰成于民國十九年(1930年)4月20日,發(fā)表于民國二十年(1931年)2月1日出版的《知用叢刊》第二集。他在譜序中說:
民國十四五年,余在北平師范大學肄業(yè)時,常慨吾國學者之眾,立國之久,而無一完善之文學史,因欲集合同志,分代撰述,期集成一美備之本國文學史。時余正從事于六朝詩文之研究,乃立意先撰此期。又思將各名家生平詳細研求,各立年譜,附于書后,俾閱者寓目瞭然,不意僅成潘、陸、江淹三譜,即畢業(yè)出平,事遂中輟。[18]26
與《陸士衡史》和《陸機年表》兩譜相較,《潘陸年譜》中的“陸機年譜”最為簡略,也最乏善可陳。其中可堪稱道的,是考定《贈弟士龍》作于陸機二十一歲時:
按機年十四而父抗卒,與兄弟共領父兵,至吳亡共七年,故曰“漸歷八載”。其西征之年,疑即抗卒奉命“墨绖即戎”之歲,至此適及八年,《贈弟士龍》詩,當在此歲所作也。[18]32
何融將陸機此詩名曰《贈弟士龍》,應當也發(fā)現(xiàn)了文集中詩題的錯誤,與朱東潤可謂不謀而合。何融《潘陸年譜》和朱東潤《陸機年表》約同時完成,根據(jù)《知用叢刊》中《潘陸年譜》的題志,何譜撰成時間為1930年4月,這恰是朱譜的發(fā)表時間?!杜岁懩曜V》的刊發(fā)要略晚一年,但其草創(chuàng)甚至早于朱譜。如何融在譜序中所言,此譜約成于1925—1926年,則其有首創(chuàng)之功。
何融《潘陸年譜》創(chuàng)見甚少,卻有幾點考辨瑕疵。例如,陸機二十作《文賦》的問題。何譜云:“晉太康元、吳天紀四年庚子,二十歲。三月吳滅,作《文賦》。(杜甫詩)”[18]32關于《文賦》的創(chuàng)作時間,“季報本”《陸士衡史》并不系年,朱東潤《陸機年表》未將《文賦》系于陸機二十歲時。朱東潤并非不知杜甫的“陸機二十作文賦”,若以此厘定《文賦》撰年,將杜詩當信史對待,則是誤讀了《文選注》和《醉歌行》。民國末年,陸侃如、逯欽立和陳世驤等人對此考辨甚詳,雖沒有得出一致的結(jié)論,但基本確定《文賦》作于陸機四十歲左右,茲不贅述①。再如,陸機入洛年的問題?!稌x書》本傳說陸機太康末與弟陸云俱入洛,史載是否可信,另當別論。何融《潘陸年譜》備注此條:“唐韋絢《劉賓客嘉話錄》序曰:‘絢少陸機入洛之三歲,多重耳在外之二年。按重耳出外十九年,多二年為二十一,加三年為二十四,是謂陸機入洛在二十四歲,與《晉書》大異,不知何所據(jù)而云然?!盵18]33此說最早出現(xiàn)在《南史·彭城王義康傳》:“義康素無術學,待文義者甚薄。袁淑嘗詣義康,義康問其年,答曰:‘鄧仲華拜袞之歲。義康曰:‘身不識也。淑又曰:‘陸機入洛之年。義康曰:‘身不讀書,君無為作才語見向。其淺陋若此。”[19]鄧仲華即鄧禹,據(jù)《后漢書·鄧禹傳》,光武帝使使者持節(jié)拜禹為司徒,禹時年二十四歲,那么《南史》所謂“陸機入洛之年”亦是二十四歲。此說不惟見于《南史》,《通志》《韻府群玉》《語林》和《佩文韻府》等書均有載錄,何譜之疑實屬失察。
4 結(jié)語
總之,就“陸機年譜”的編訂而言,李澤仁《陸士衡史》具有首創(chuàng)之功,此譜最早發(fā)表在《尚友書塾季報》,又經(jīng)志景書塾排印出版,后來《北京圖書館藏珍本年譜叢刊》(第八冊)、《中華歷史人物別傳集》(第十二冊)和《漢晉名人年譜》(第三冊)影印了“志景本”《陸士衡史》的年譜部分。朱東潤《陸機年表》綜合文史的考證很具說服力,此譜也成為民國三種“陸機年譜”中最為流行、成就最高的一種。何融《潘陸年譜》最為稀見,其陸機詩文和行跡的考證比較簡略,但某些方面與朱東潤《陸機年表》有異曲同工之妙。長期以來,民國時期的這三種“陸機年譜”的版本和學術價值并未得到應有的重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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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思文 中國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在站博士后、文學博士。 北京,100732。
(收稿日期:2020-05-10 編校:馬 晴,田 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