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漢理工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湖北 武漢 430070)
近年來,隨著生物醫(yī)學工程的發(fā)展,人們越來越關注是否應該發(fā)展可靠的生物醫(yī)學措施來干預人們的道德能力和道德水平。目前廣泛討論的關于利用生物醫(yī)學技術以實現道德增強的主要途徑在于:一是通過精神藥物對道德進行增強,如利用后葉催產素增強人與人之間的信任感;二是使用深度腦部刺激(DBS)進行神經道德增強;三是借助基因工程對基因進行選擇從而實現道德增強。Persson 和Savulescu 指出:人類目前的困境是如此嚴重,以至于科學研究必須探索發(fā)展有效道德生物強化手段,作為傳統(tǒng)手段的補充。2018 年,基因編輯嬰兒事件的發(fā)生更加使人們深刻地認識到:現實的道德狀況在生物醫(yī)學發(fā)展的過程中急需改善,一少部分人擁有造成可怕傷害的技術能力,而傳統(tǒng)通過經驗習得、理論教化、制度規(guī)制等過程實現的道德增強不足以應對當前狀況,特別是快速發(fā)展的生物醫(yī)學技術對道德能力有著強烈的需求,道德增強正在逐步具備技術基礎以及形成現實需要。
從主觀需求而言,道德增強是一種對自我內在屬性的提升和自我完善的行為。從手段來看,道德增強是以改善道德動機為切入點。道格拉斯(Douglas)提出道德增強也可是一種非道德的“減少”[1],即通過減少個體的反道德動機從而降低個體的反道德行為以實現更加道德。新興生物醫(yī)學道德增強是利用藥物、基因技術等調節(jié)人的道德情感,從而促進其擁有更好的道德動機以產生道德行為,主要是利用外力干預。佩爾松和薩烏萊斯則將生物醫(yī)學道德增強的內涵直接表述為通過生物醫(yī)學方式增強道德行為的動機。[2]生物技術手段改善我們道德的目的是增強影響人類道德行為的情感、動機和認知能力。Lavazza 指出,道德生物增強的目的是使個人行為特征比治療前更利他,[3]即愿意公正平等對待他人的利益與自己的利益,在面對類似的狀況時更傾向于以正義的態(tài)度對待。在一定程度上,對反道德情緒或心理的抑制也是一種道德增強。生物醫(yī)學道德增強主要通過兩種途徑實現道德增強的目的:一是對某些核心道德情感的增強。如我們在傳統(tǒng)道德中所尊崇的敬老愛幼,通過對類似情感的增強實現尊老愛幼的具體實踐頻次和動機;二是對某些不良情感的抑制。如對暴力沖動的熱衷會使個人遭遇一定的危機,使用生物醫(yī)學道德增強抑制其暴力沖動的展現,弱化暴力情感和動機實現正常的道德行為展現。隨著研究的不斷深化,神經科學和心理學對人的道德動機和道德行為展現的作用機理正在不斷明晰。
生物醫(yī)學道德增強主要依靠高新生物科技的進步實現,但是依靠生物醫(yī)學手段對人類進行道德動機干預會破壞人與人、人與社會之間的微妙關系,由此種關系的變化所引起的其它反應是我們無法預料的,因此,生物醫(yī)學道德增強的倫理問題需要進一步明晰。
1.技術手段安全性問題。第一,利用藥物實現道德增強副作用明顯。就目前已知的情況而言,藥物的副作用始終存在,而這些副作用存在時間的長短、引起反應的嚴重程度都與藥物的使用有關。血清素再攝取抑制劑造成的副作用在臨床上表現為頭暈、惡心、出汗、頭痛等,嚴重情況下甚至會產生神經焦慮、緊張以及藥物成癮。[4]有眾多的藥物在實現增強的同時也對身體有一定傷害,這與醫(yī)學的初衷相悖。如利他林對記憶增強有明顯的效用,但是也會降低與工作區(qū)域相關的大腦區(qū)域的活性。米諾地爾(minoxidil)可以減少禿頂現象,促進頭發(fā)的生長,但是在醫(yī)學上,這類藥是被用于治療高血壓的,如果僅僅是為了改變外貌,對身體是會產生不良作用的。
第二,神經刺激道德增強風險難控。實現神經刺激增強,最重要是將外部刺激準確傳達到腦部,手術過程中會受到主要操作者經驗的影響,也會受到醫(yī)務人員的誤操作干擾,還會產生諸如出血、感染、過敏等不良反應。進行神經刺激的外部電刺激的功率是否穩(wěn)定?電刺激設備如果發(fā)生意外情況該如何處理?這樣改變腦部原有的神經電流的做法對人體來說是一種侵入式的,這對人體本身原有的免疫機制會造成干擾,還會對身體造成損害。如果對患者的其他精神狀態(tài)造成破壞,諸如情感認知、理解力等該如何解決?因此,該技術存在極大的不確定性。
第三,基因編輯實現道德增強不可逆。基因具有特別的作用,對人的生長和后代的存續(xù)都有重要影響?;蚓庉嬙鰪娍梢杂糜诟纳谱晕?,但當前我們對基因技術的掌握還不足以確保應用于人后能夠控制風險?;蛟鰪娂夹g一旦實施,將是不可逆的,技術失控造成的破壞不但會給受試者本身帶來危害,而且會影響到后代和人類的存在。此外,基因發(fā)揮作用不僅僅與基因相關,還與環(huán)境、自然等有著密切的聯系,如果我們盲目進行試驗將會產生不可估量的后果,甚至可能是致命的。
2.道德情感復雜性問題。盡管使用生物醫(yī)學手段來進行道德增強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改變道德情感,但是想從根本上改變一個人的道德動機、提高其道德品質還是有一定困難的。一是道德問題是多方面的。道德問題并不僅僅在于個人的生理、心理方面,還包含著眾多的歷史、社會和文化因素。我們從出生開始就一直受到社會和周圍人群的影響,加上受到的教育,我們才形成自己的價值觀,如恐怖主義的產生,不僅僅是個人的道德問題,還有宗教、貧富差距、政治等原因。二是道德情感難以量化。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性格,有的人天性溫和,有的人暴躁易怒,這些不同的性格構成了豐富的人類社會。我們對性情的調節(jié)無法做到量化的機械調整,我們對道德情感的增強無法達到完美極致的狀態(tài),我們對情感的測量也不能像測量重量、長度一樣有著精確的標準,正是因為這樣,我們對哪些情感應該增強、哪些道德動機應該增強一直沒有完整準確的定論。純善也不一定就是好的,道德的復雜性使得道德增強存在一定的困難。
3.提升目的合理性問題。生物醫(yī)學道德增強用于道德提升有其合理性,但是結合當前該技術的風險/受益比以及具體的倫理應用境況來看,以生物醫(yī)學手段實施道德增強未能具有真正合理性。人們普遍相信,做出道德的行為在表象上是值得我們認可的,因為道德行為的直接或間接受益者是處于社會中的我們,但是從深度的思考層次來看,我們真正需要的是每個人出于內在的道德動機做出的道德行為實踐以及真正自主的發(fā)自內省的道德行為驅動力所驅動的道德行為展現。我們厭惡戰(zhàn)爭,因此,也對敵人深惡痛絕,在保衛(wèi)家園與殺人兩個不同的道德論點面前,我們需要增強哪種道德行為才是我們應有的選擇?如果我們需要使用生物醫(yī)學手段來進行道德提升是否是對我們千百年來使用傳統(tǒng)手段進行道德教育的否定?在道德養(yǎng)成的自然形成過程和外在培育的綜合作用下與直接的生物醫(yī)學手段強化相比是不是造成了道德培養(yǎng)手段的扭曲?
盡管生物醫(yī)學道德增強在“減少犯罪”、“增強利他情感的共鳴”等方面展現出巨大潛力,但是由于前面所討論到的技術安全性與情感復雜性等因素的影響,實施生物醫(yī)學道德增強的現實困境還有待一一破解。正如我國著名生命倫理學家邱仁宗所說,醫(yī)學在學術研究階段,所解決的是“能”與“不能”的問題,但當醫(yī)學到了治療階段,醫(yī)生所選擇的治療方案,就同時有倫理學層面“該”與“不該”的問題了。[5]因此,生物醫(yī)學道德增強的目的首先應該是對患者的保護,在充分知情同意后平衡受益和風險,謹慎負責任地應用相關技術進行實際操作。
1.生物醫(yī)學道德增強轉向以道德治療為目的。第一,生物醫(yī)學道德增強既能用于增強也能用于治療,在當前狀況下,原則上應該用于道德治療更能得到倫理辯護。保護受試者利益在眾多生命醫(yī)學原則中占據重要位置,在人的正常精神和心理狀態(tài)下進行生物醫(yī)學道德增強無異于“錦上添花”,但是這造成了該對哪一類人群實施生物醫(yī)學道德增強的選擇問題,甚至有觀點提出,是否我們應該像注射疫苗那樣對全體人類都實施生物醫(yī)學道德增強以實現人類整體的共時性道德提升。但是我們也要注意到,并非所有的“誠實不說謊”、“善良”都能帶來好的結果,如在敵人的審問之下,是否能用“誠實不撒謊”的道德動機來進行“如實的秘密陳述”的“道德行為”?善意的謊言還允許存在嗎?對于這些問題的討論眾說紛紜,因此,在矛盾中尋找中和點以實現溫和的生物醫(yī)學道德增強是可行之道。所以,生物醫(yī)學道德增強的目的應轉向于補缺,即用于道德治療,彌補部分人群的道德不足。實際上利用生物醫(yī)學道德增強來“消除不法行為”、“糾正具有過度攻擊性的心理”實際上正是對這一類人群實施道德治療。
第二,實施道德治療應明確應用對象的標準。最主要的是要明確什么是道德精神上的不正常。根據美國精神醫(yī)學會(APA)所制定的《診斷與統(tǒng)計手冊:精神障礙》(第五版)所描述的:精神障礙是一種綜合征,其特征是個人的認知、情緒調節(jié)或行為在臨床上受到重大干擾,反映出心理功能所基于的心理、生物學或發(fā)育過程中的功能障礙。[6]手冊中認為對常見的壓力或損失(如親人的死亡)的預期或文化認可的反應不是精神障礙,除非上述偏差或沖突是由個人的機能障礙引起的,否則社交偏差行為(例如政治、宗教或性行為)以及主要在個人與社會之間發(fā)生的沖突都不是精神障礙。道德治療的對象應該是具有道德缺失的一類人,這類人因為某些特定情感的缺失(如共情能力)引起道德決策出現偏差。道德缺失可能在現實生活中并不會給當事人帶來很大程度的生活困難,但是當對其進行道德治療之后他所表現的道德行為會增強他人的幸福體驗感,因此,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進行道德治療為社會帶來的利益比被道德治療的人帶來的利益要多。
2.傳統(tǒng)道德增強手段與生物醫(yī)學道德增強手段相結合。有反對生物醫(yī)學道德增強的觀點認為,使用生物醫(yī)學道德增強手段違背了個人的自主性。使用生物醫(yī)學道德增強技術改變了個人起初對道德行為的認知和自主選擇道德行為的決定以及實際展現道德行為的效果,而這在本不愿做出道德行為選擇的人心中并不具備做出道德選擇的原初的心理狀態(tài),實際上的道德選擇有被迫的嫌疑,這也導致人們對生物醫(yī)學道德技術阻礙人類自主性的抗辯。在道德上,我們關注的只是聚于我們周圍團體所共同認可的道德原則,我們的道德互動也多限于與我們生活、工作較為緊密的互動團體。因此,在面對更廣地域范圍,針對更大規(guī)模的人群以及更復雜的文化內涵時,使用生物醫(yī)學道德增強可能會使個體對道德決策的選擇范圍緊縮,導致在面對同樣的事件時,造成的群體間的沖突和矛盾更加尖銳,在取得道德認同的一致性上更加困難。因此,在進行道德增強時必須結合傳統(tǒng)道德增強手段,如教育手段等來進行綜合增強。與傳統(tǒng)手段進行結合實行綜合道德增強時,傳統(tǒng)培育道德的手段能夠將增強對象周圍的團體所認同的道德內涵加以繼承和發(fā)展,保持道德內涵的穩(wěn)定性,同時利用生物醫(yī)學手段進行道德增強以加強道德增強的時效性。這樣既能使增強對象在其所沉浸的道德圈內實現對道德行為的經常性展現以及表現出更多的利他意圖,也能在一定程度上保證人類共同認同的“善”、“不傷害”等概念性道德原則在行為體內的增強以及整個人類層面進行道德增強的道德統(tǒng)一性。
3.合理設定與調整生物醫(yī)學道德增強程序。生物醫(yī)學道德增強的對象是人,因此,在關涉到人的相關醫(yī)學試驗方面需要特別注意。受試者的知情同意權在生命醫(yī)學準則中異常重要。受試者的知情同意權是指受試者在獲得了關于試驗的足夠、有效的相關信息,并充分理解信息的基礎上,自主決定是否參加人體試驗的權利[7]。受試者知情同意的關鍵要素在于:充分的信息告知、受試者的充分理解和自愿同意。生物醫(yī)學道德增強是對道德能力欠缺或道德行為表現不夠的人群進行道德增強,受試者必然會對進行生物醫(yī)學道德增強的理解出現問題,諸如不愿意接受道德增強甚至反對道德增強,這時對于進行生物醫(yī)學道德增強的解釋和推進程序就需要特別設置,如何實施知情同意是需要考慮的前提重點。同時,還需要明確進行生物醫(yī)學道德增強的責任主體,是政府還是研究機構或需要本人擔負責任?在生物醫(yī)學道德增強可以帶來一定社區(qū)、地區(qū)或民族受益的情況下,會不會出現為了這些社群的利益而被迫對個人強行實行生物醫(yī)學道德增強?生物醫(yī)學道德增強需要在確保個人相對自主的前提下對國家、民族、社區(qū)等群體利益進行關注,關切各方的利益。此外,在不同的文化背景下對道德的認同也會存在一定差異,以基因編輯嬰兒事件為例,有部分宗教背景的部分人群認為使用基因編輯嬰兒以解決遺傳疾病等問題是不道德的,但是也有部分人認為,生育一個健康的嬰兒是我們應該擔負的責任,需要用各種手段生育一個健康的孩子。如此,在增強的具體要求和內容上需要基于不同的背景做出適應性調整。
道德增強有一定的現實需求和技術基礎,隨著科學技術,特別是生物醫(yī)學技術的進步,利用外在手段進行道德增強在未來不無可能,使用基因編輯、腦機接口、神經增強等手段所進行的道德增強在未來具備無限潛力。但是不同人之間的認知差異(一個人的孩子與另一個人的孩子之間,或者總人口與一個人之間的差異)會影響公眾對道德提升的支持。Jona Specker、Maartje HN.Schermer 和Peter B.Reiner 在研究中指出,對于利用藥物進行同理心增強時,當受訪者自己的孩子成為增強對象的時候,他們對此的爭論更為激烈,在安全性考慮方面,應該更加需要考慮到替代方案的使用。[8]從他們的研究中我們可以看出,在道德提升方面,公眾通常會避開藥理的生物醫(yī)學道德增強,但對獲得道德增強的非生物醫(yī)學手段持開放態(tài)度,定量和定性數據都證實公眾不贊成采用生物醫(yī)學干預手段來提高道德水平。因此,無論是從當前的技術發(fā)展現狀還是公眾對于道德增強的接受度來看,使用生物醫(yī)學道德增強還有待進一步商榷,其技術安全性和關于道德增強的標準以及定向使用的問題需要我們進一步討論。在道德判斷形成的過程中,除了道德動機的提高之外,我們對道德的認知和理解還需要進一步增強以及在確定的文化背景下的道德認定。因此,道德增強作為一種具有未來預見式的發(fā)展方向需要我們慎重對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