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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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中年作者苦惱于題材的保鮮性，有的因為寫作周期長，一寫就是好幾年，總是怕好容易寫完了，熱度也過去了。怎么辦？如果是網(wǎng)絡寫作者，唯一的對付方法就是抓緊時間，他們一年寫一本書都是太慢了，至少得三部書。

作協(xié)系統(tǒng)的作家實在不能理解，有沒有其他的可能？當然也有，就是特務題材。關于特務，永遠是屌絲感興趣的素材，尤其是女特務。所以，這方面的文學創(chuàng)作永遠不會過時，常寫常新。

1985年，一個私人承包了《長江文藝》文學講習班，全國各地不少“流浪”文學青年聚集在武昌三官殿、首義路、古樓洞。東北佳木斯來了個朝鮮族兄弟，全勇先，他對兩個題材非常癡迷：野人和特務。他和詩人野牛等人一起去神龍架找了一年，野人沒找到，自己快成野人了。于是回到武漢討論特務。他說他們東北特務很多，女特務多。

我則一直關心特務為什么不長壽——除了沈醉，中統(tǒng)軍統(tǒng)，沒一個長壽的。我把武漢、九江、貴州、廣州的文史資料買了上百本，準備寫一部關于特務的長篇小說。等我終于研究出特務為什么不能長壽時，我的興趣又轉(zhuǎn)移到《明實錄》去了。

小全后來成為北漂，在北京通州買了房，幾十年如一日寫他的特務。其間，因為生存艱難，野牛頂不住，又南下到了廣州定居。

直到電視劇《潛伏》大熱，全勇先的《懸崖》和海飛的《麻雀》也順勢而為?！稇已隆窂氐赘纳屏怂纳钯|(zhì)量，讓他成為中國一線編劇。最近還一鴨兩吃，張藝謀導演了他的《懸崖之上》，票房非?？捎^。幾十年的特務研究終于有了回報。

我看節(jié)目從來不看明星，只看內(nèi)容，所以，我絕對不會沖著明星進電影院，更不會沖著票房導演進電影院！這是我這么多年不進電影院的原因。但是這次為了看《懸崖之上》，我應該進電影院了。

2

眼看要奔花甲，周圍的朋友也基本上成為老花鏡一族了，長篇小說寫不動了，又不愿意完全停下筆，問我怎么辦？

很好辦，像當年補白大王鄭逸梅那樣，雖然現(xiàn)在報紙衰落，網(wǎng)絡卻是更加需要“報屁股”的，而且據(jù)專家研究，八百字的文章最受歡迎。還據(jù)說，小品文作家往往長壽，上了年紀不能完全沒有事做，但也不能太累，千字文剛剛好，又可以鍛煉腦筋，防止老年癡呆。

十年前蔣山青給我推薦了一本書，他說老好看了。原來是他們海派篆刻大師陳巨來的隨筆，短的只有幾百字，卻是十分有趣。寫的都是他平生交往的人物，吳昌碩、吳湖帆、豐子愷、陸小曼，還有政客與伶人，完全有別于作家的文字。以前我只知道他是“元朱文”大師，沒想到文筆也非常民國。我當時買了十幾本送人。

最近看見吳亮也有這樣的文字匯集，顯然也是想到哪里寫到哪里，寫到哪里算哪里。他是按照上世紀八九十年代寫的，也是幾句印象幾句評論的那種。

1984年，我在武漢辦《書刊導報》，周介人再三推薦吳亮的稿。后來，我還隨周介人、雷達、夏康達、汪中仁、楊桂欣、白榕、蘇中、朱寨、陳駿濤一起，從合肥走到蕪湖、屯溪。上黃山、蓮花峰、天都峰，我上下自如，他們?nèi)⒅诎肷窖任蚁律?，齊贊，年輕就是好??！如今，沒有纜車的山我是不上了，周介人、雷達等也成了古人。特別說明，《書刊導報》是張元奎、黃學忠、何友勝和我四人創(chuàng)辦。當年張元奎極力邀李建綱入主，李時任中國作協(xié)湖北分會駐會副主席兼秘書長，自然不會應允，遂推薦被徐遲、駱文拒于作協(xié)之外的鄂西北作家李德復。沒想到李德復舉家遷入《書刊導報》，把黃學忠、何友勝趕走，又在時任市委書記黎智支持下趕走張元奎。我則于1986年11月南下珠海，參與《珠海特區(qū)報》的草創(chuàng)。

黎智退休以后，為《書刊導報》的控制權，還與李家打官司，居然輸了！抑郁而逝。

武漢的作家詩人有不少在《書刊導報》所屬的武漢書刊聯(lián)合發(fā)行公司呆過，如：黃自華、池莉、任蒙、解智偉、黃曉陽、白稚山。只是至今為止，這些作家都沒有提及自己在這個公司的事情。

3

獎不獎，看市場；好不好，看影響。

有的人得獎以后，市場果然有反應。有的人，多年以后人家仍不知道他是誰，主要是市場不買賬。

王朔、余華、韓寒、易中天、當年明月、余秋雨，好像沒得什么獎，但讀書界誰人不識君？

前不久與鄧一光聊，他直言他連電話都不打一個。這些年，跑獎成常態(tài)，你不賣乖，也得賣個慘，至少要賣個傻，賣個憨也行??！啥表情都沒有？去借個表情包嘛，不然評委們哪知道你啥意思？你以為像諾貝爾獎那樣，你躲到哪里，人家挖地三尺都要把你找出來？

在中國文壇，你不填一大堆表，你不挨家挨戶敲門跟搞人口普查似的，人家評委即使以前聽說過你，窗口期，那么多腦袋在窗戶紙上晃皮影，去捅破那并不結(jié)實的紙，你還謙虛個甚？某名家，又某名家，人家站臺的都是“地方巡撫”，直接去“直隸之地”約見上下，同志哥，請喝一杯茶呀，金黃色的茶葉甜又香啊，甜又香啊啊??！你謙虛，只能證明你心虛。虛心使人退步，甚至使人退休。

4

又到了每年高考，每次作文題都是焦點，照樣是噴的多。網(wǎng)絡上甚至呼吁取消作文題。

主要是今天的語文老師絕大部分自己都不會寫文章，他怎么教別人呢？當然，取消作文也是語文老師的極端呼聲。我一直不明白，很多作文補習班老師連欣賞一篇文章的能力都沒有，但生意興隆。珠海以前有則小廣告，像狗皮膏藥一樣貼滿電線桿，叫做“跟史老師學作文”。十幾年下來，賺個盆滿缽滿，還桃李滿天下，還開成學校，成為很有影響的教育機構(gòu)。后來才知道，史老師果然是不會文章的。但他會文案??！嚴格來說，他是廣告高手。自然，他的學校也不可能出作家，但長于應試——應付作文考試。

我其實很佩服這樣懂市場的人，若我開學校，估計是招不到幾個學生的。曾經(jīng)有容閎學校的學生家長要求我收他們孩子為徒，夸獎我，你這么有名怎么會收錢呢是不是？這個邏輯讓頗有急智的我悲欣交集，我回不回答都已經(jīng)落入他們的圈套。他們的孩子交幾十萬給學校和教育機構(gòu)，卻要求我免費，并且還開導我，你應該也教書畫，你的毛筆字還有宣紙畫挺好的。我趕緊雙手合十，拜托，兄弟不是學幼師的。我不是活雷鋒；就是雷鋒本人，到餐館吃飯應該也是要花錢的吧？

5

書法這玩意兒還真不好說，因為必須有出處有來路，那么必須描紅臨帖，怎么界定抄襲？

那些沒有著作的書協(xié)會員，他們就不配用毛筆寫字。書法應該是有靈魂的，沒有思想的人抓毛筆的動作都是那么物欲。絕大部分書協(xié)會員的字只有外殼沒有內(nèi)涵，為字而字，東抄西臨，毫無自己面孔，與碼字工無異。只有那些具有小飯館業(yè)主審美能力的人去欣賞他們。

很多書畫家連字都認不全，怎么讓他們讀書？桂林有個農(nóng)民挑我的錯別字，我正想拜“一字師”，結(jié)果他不認識草書。他在珠海、中山到處寫毛筆字，居然還有老板管生活。嚴格來說，大香山還是文化沙漠。

我覺得“丑書”用詞定位不準，它應叫“拙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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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覺，《南方文鑒》已經(jīng)走到了第十個年頭，這本純粹民間的文學匯本，從一開始我們就不知道能走多遠。就像當年的長征，出發(fā)的時候，沒有目的地，左突右殺，能走多遠走多遠。

我們的排版不分先后，就像麻將桌上無老少。說到底，就是一次純粹的文學串門，誰來了，請坐，請喝茶，新朋舊友，胡天胡地，見著了，就是緣份，訪戴不遇，興盡而返。不用程門立雪，不是門派碼頭。房檐低，門口窄，然則，大門往往出小人，小門常常出高人。

沒有稿費，沒有編輯費，還是有這么多文學朋友參與，這就是文學的力量。

再強調(diào)一下，我編書的目的就是為了自由選擇自己喜歡的文章，就像把喜歡的菜先夾到自己碗里，那么這頓飯才吃得可囗，吃得舒服。

7

其實娛樂不需要什么文化，它就是一種簡單的快樂，越簡單可能越大眾化，群眾基礎就越廣泛。比如像岳云鵬“五環(huán)比六環(huán)少一環(huán)”的那種，看上去極其無聊，但是它就靠此火爆起來了。還有韓國的鳥叔那種嘻哈風格。

從文學的角度來說，我們現(xiàn)在這些段子手的那種短平快的東西，還有傳統(tǒng)的民謠啊、童謠啊，都是屬于簡單的快樂。

有很多人不理解，一首歌，就這么簡單的歌詞，就火得不得了了，就可以把作詞的作曲的都給火爆起來。

所以像崔健那種，他也就是幾首歌詞，還有那個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歌手，也就是幾首歌詞，但是它的意義，甚至它的影響力，遠遠超過了什么長篇小說之類。

1997年，王蒙先生在珠海南海油田度假酒店住了幾個月。我們一起聊天時，他感慨，什么時候也有人給他的詩歌譜個曲，流行大街一下多好啊！你像《牡丹之歌》《說聊齋》《我的祖國》《思念》《夕陽紅》《愛我中華》《人說山西好風光》《難忘今宵》，還有《讓我們蕩起雙槳》，一首兒歌，留下了喬羽。

8

木心的幸運呢，在于他有了一個陳丹青。

首先他得要有錢，在他有錢的時候幫助了貧困的陳丹青。然后呢，他在老家還有故居，這就讓陳丹青有所作為。實際上，木心的水平，我認為應該達不到陳丹青所推崇的那么高，無論他的文字，還是他的繪畫，都達不到陳丹青介紹給大家的那么高；就好比以前的赤腳醫(yī)生，萬金油，什么都懂一點，但是呢，這些是作為他本身的修養(yǎng)，可以作為一個“老克勒”存在，那么它有很完備的審美能力。

這就是帶學生的重要性。中國傳統(tǒng)，到了一定年紀就要像孔子那樣收一幫弟子，當然是為了延續(xù)學問，如果你覺得自己的學問分量足夠，更重要的是，指望弟子像自己的兒子那樣傳承自己的文化血脈，說白了，就是替自己揚名。文人的虛榮就在這里，讓自己的思想在肉體滅亡以后還能繼續(xù)存在。

我覺得陳丹青已經(jīng)把木心當成他的孔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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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認為中國的當代藝術非常淺薄，所謂的裝置也好，行為也罷，都沒有來自生活，更沒有來自思想。當代中國，光怪陸離，魔幻離奇，居然產(chǎn)生不了大藝術家大文豪是沒有道理的！

當代裝置與行為藝術應當具備郭德綱相聲的諷刺與幽默。

我認為，文人畫的畫才叫文人畫，職業(yè)畫家畫的就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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確實，即使是大師也不可能在考場上出好成績。實際上，中國許多優(yōu)秀的畫家都是入校前或離校后貢獻出佳作，所以陳丹青說，有考試就沒有藝術。陳丹青、羅中立等都是入校前就成名了，經(jīng)過學校以后反而僵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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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上隊伍才能吃時代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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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起哈耶克，我更喜歡哈謝克——把這世上再復雜的東西都看得簡單，像好兵帥克那樣樂觀善良，世道紛亂，他都過得云淡風輕，共克時艱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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習慣是一種中國人的哲學。我曾有話：勉強成自然，自然成習慣，習慣成傳統(tǒng)。

然后，就是繼承傳統(tǒng)啦。

所謂生存，就是考驗你的適應能力。這年頭比的是耐心，習慣，是最好的生活方式！

人皆達摩，面孔各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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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友向吉賢開了一些很有特點的餐館，很有時尚范兒，連說話都是最新詞語，比如那天說他辦公室人員都“下沉”到餐廳“服務”去了——“術語傳染癥”。街頭流行語就是鮮活的。他讀書多，關鍵是，活學活用能力可以達到當年講用會的水平。

我們的很多作家在這個方面缺乏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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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都要想個起床的理由。那天早上六時起，研究“熟蛋生仔”，四小時過去了，不得要領。我方法不對么？

原以為拉丁美洲才有魔幻，但我們今天的現(xiàn)實如果不出《百年孤獨》那樣的作品，實在對不起漢民族。把“熟蛋生仔”寫成論文，本身就是奇跡；還發(fā)表在公開發(fā)行的雜志上，更是奇跡之奇跡！

“躺平主義”的出現(xiàn)，不得不讓人想到甘地的非暴力不合作運動。對環(huán)境極度不滿又無可奈何，只有學逍遙游，做一個當代莊子。起碼也知道，現(xiàn)在的年輕人，除了朝氣蓬勃，也有遁世者，去做面壁之達摩，不工作，不學習，不結(jié)婚，不生育，不消費，讓社會因他們而慢下來。當年的胡斯托兄弟姐妹們，你們在泥水里嬉戲打滾的放松樣子，現(xiàn)在想起來，那就是一種幸福了。其實這個現(xiàn)象出現(xiàn)好多年了，中國的作家卻對他們視而不見，至今沒有直接表現(xiàn)他們的作品。

研究了一上午“熟蛋生仔”，未果，直接到對門抓了死鳥一枚。按慣例，工作不好，伙食要好。廣東老頭每天午前都要一盅兩件，和上頭規(guī)定的四菜一湯一樣形成傳統(tǒ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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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人都在搶保護傘。

沒有傘，搶個帽子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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拔河是最能夠體現(xiàn)中國人特質(zhì)的運動，就是扯皮。

現(xiàn)在叫，“內(nèi)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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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在哪本書里看到，喬治·莫蘭迪一輩子沒離開過博洛尼亞小鎮(zhèn)，一輩子沒有結(jié)婚，一輩子畫得最多的就是瓶子，卻洞悉世界之美；他通過瓶子了解到藝術的絢麗和人類審美的本質(zhì)。對于天才來說，他不需要走萬里路，不需要博覽群書，也不需要閱盡人間春色。他甚至不需要走動，只是安靜地坐在那里盯住一個瓶子，一朵花，一棵樹，世界就裂開一道縫隙，把真相展示給他。所以說他是天才，我們是聒噪的眾生。

就像福克納，一輩子就寫郵票大那點地方，因為那是他的家鄉(xiāng)。

他把家鄉(xiāng)貼上郵票寄往全世界。

李某人之所以瞧不起那些口水詩人，是因為他們的作品沒有詩眼，而李某人的長項就是制造詩眼。有詩人抄襲我的詩眼，說聲謝謝就可以啦。

2021年6月8日整理于上階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