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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異性詩學的當代譜系

2021-02-13 20:02
文藝研究 2021年4期
關鍵詞:德勒異性詩學

劉 陽

獨異性詩學,指對藝術的獨異性(singularity) 產(chǎn)生敏感并展開深入探討的詩學。這種敏感不乏傳統(tǒng)淵源,在斯多噶哲學、近代斯賓諾莎以及康德思想中已有不同程度的浮現(xiàn),但主要是當代詩學整體走出認識論思維后的一種取向。立足于當代視野,對獨異性詩學作出思想史與概念考辨,圖繪其涵蓋面頗廣的譜系,有助于在中國化語境中恰當?shù)厝谌胨?/p>

一、思想史定位與概念辨微

從發(fā)生背景看,在思想史場域中,獨異性詩學至少具有三重相互關聯(lián)的定位。其一,反思認識論?!笆录莫毊愋?,指不把事件變成一種預期的發(fā)生或‘預期來臨’”①,它作為“獨異性阻力”,像阿倫特描述的那樣沖擊概念普遍性②,形象地成為不同線的動態(tài)交織點中“正在發(fā)生的事情”③,以至于雖已在古希臘萌芽,“對斯多噶主義者來說,語詞表述的是事件而非概念”④,維系于事件的獨異性,卻在漫長的本體論與認識論進程中未能有充分彰顯的機會。其二,反思個體特殊性。2017年出版的德國學者萊克維茨所著《獨異性社會》,在德文中區(qū)分了“獨異” (Singularit?ten) 與“獨特”(Idiosynkrasien),指出獨異性“既不是普遍- 特殊意義上的體系,也不是獨特。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獨異性位于二者之間”⑤,不同于處在社會規(guī)則秩序外的獨特性,獨異性處于其內(nèi)又不普適,是有別于質性思維的復雜體。其三,反思在排除權力之際變相包容權力基礎、暗中加強著侵略性規(guī)范和制度性自由的晚近理論批評文化。對由此引出的獨異性自由,下文將詳論之。

就概念語義而言,將singularity譯為“獨異性”有如下理由。若譯作“奇異性”“奇特性”或“獨特性”,除了萊克維茨的上述辨析理由外,還容易引人往著名的“陌生化”概念方向附會,后者被明確等同為“奇異化”⑥,強調(diào)陌生變化的一面,并不符合該詞非偶然的完整涵義。保留“異”字,是鑒于它含有異在、他異性(alterity) 之義,區(qū)別于海德格爾意義上“未知的”(unknown),更具列維納斯意義上“不可知的”(unknowable) 因素⑦,較能全面?zhèn)鬟f列維納斯與德里達等人在這一譜系中的身影。不譯作“奇點”,則是考慮到該詞的天體物理學內(nèi)涵(由霍金提出的、既存在又不存在而令物理定律失效的點) 與詩學的界限,屬于被庫茲威爾的《奇點臨近》、索恩的《奇點來臨》等技術思想著作指認的“人工智能超越人類智能這一臨界點”⑧,以此為描述角度將縮小獨異性詩學的容量,盡管這不妨礙獨異性詩學高度關注奇點問題。

“獨異性”一詞最早由意大利哲學家路易吉·斯特凡尼尼在20世紀50年代的《作為普遍詩學的獨異性》一文中提出。在歐陸著作的英譯者與研究者那里,singularity有時也被譯成相近的novelty(如拉康研究⑨)、uniqueness(如保羅·利科著作英譯本⑩) 等。十余年來,阿特里奇與萊克維茨等學者著書專論獨異性問題,而且在西方學界已至少出現(xiàn)三部聚焦獨異性詩學的著作,即英國杜倫大學教授蒂莫西·克拉克的《獨異性詩學》 (2005)、荷蘭烏得勒支大學教授本吉特·馬拉·凱薩的《獨異性與跨國詩學》(2015) 與法國學者斯蒂芬妮·卡里安德羅的《美學中的形態(tài)動力學:藝術作品獨異性論集》 (2019)。2012年12月,杰姆遜應邀在北京大學作了“奇異性美學”的演講,探討了其科學、哲學、社會與政治四種內(nèi)涵?。這些論述涉及當代重要學理,值得我們今天在吸收中進一步完善,并結合新文獻材料對此思想譜系作出深描。

二、兩種不同取向及事件論貫穿

在歐陸起點上,獨異性包含兩種程度不同的取向:第一種以??聻榇恚瑥慕嫷慕嵌壤斫猹毊愋?;第二種以德勒茲、德里達與巴迪歐為代表,從轉變的角度理解獨異性,相信“獨異性屬于另一個維度,而非表示、表現(xiàn)或意義的維度”?。我們的這一總體劃分,接近阿甘本那張內(nèi)在性/超驗性的著名分類表?,但在獨異性問題上有保留地將德勒茲與??聟^(qū)分開?,并可以首先獲得三組較新證據(jù)的支持。

這三組證據(jù)如下。哈特與奈格里在2009年提出,??屡c巴迪歐分別在“前瞻”與“后顧”中談論獨異性:“對巴丟(巴迪歐) 來說,事件……都是在事情發(fā)生之后而確立的價值和意義。因此,他關注那些事后賦予事件以意義的介入行為,以及不斷回歸事件的忠實化和屬性化過程。但福柯強調(diào)的卻是事件的生產(chǎn)與生產(chǎn)性……事件內(nèi)在于存在以及顛倒事件的戰(zhàn)略之中?!?意思是,事件在??逻@里具有未決性,需要主體在實際的話語權力行動中去生成它;在巴迪歐那里則外在于主體而類似于神跡,主體只能在稍縱即逝的事件發(fā)生后,才忠實于它并將它實現(xiàn)出來。邁克爾·馬德與圣地亞哥·扎巴拉2014年出版的《動搖:本體論與事件》指出,“存在的事件是一個機會而非一種威脅”?,盡管后者是許多非理性主義者樂于采取的思路。這也表明了獨異性有建構與轉變的不同側重。帕西菲奇出版于2017年的《什么是事件》,將獨異性區(qū)分為構成性的(constitutive) 與反應性的(reactive) 兩類?,同樣判明了獨異性的兩種取向。

為何有這兩種不同取向?因為獨異性同時來自對以結構主義為代表的主流語言論的兩種不同態(tài)度:其一,從建構理解獨異,雖用話語取代語言和言語,仍將獨異性理解為可在話語中加以把握的和可能的、而非超出話語- 語言序列與范疇的;其二,從轉變理解獨異,相信原初的獨異性超出了語言,主張“讓獨異性穿過語言與真實的不穩(wěn)定界限而發(fā)生出來,不歸諸連貫結構”?,還原其相對于結構主義而言的不可能性。以下依次說明。

在從建構角度理解獨異性的前一取向中,??聡@對象被各種話語條件所建構這個核心提出事件化思想,在《方法問題》中認為事件化“首先是對自明性的反抗。它意味著在一種激發(fā)歷史常態(tài)的誘惑之處,或者一種具有直接的人類學特征之處,以及一種將自身影響顯而易見地、一致性地加給全體之處,使獨異性變得明顯可見”?。對自明性的反抗是話語權力自身的建構,這意味著獨異性沒有超出而是來自話語,符號隨機區(qū)分出的位置,始終內(nèi)含著突破該位置以形成“突出部分”及“多邊形”與“多面體”的改變傾向?,突出也即獨異性。

從轉變角度理解獨異性的后一取向,則相信“事件不能由名稱(正確的或通用的)來包含”?。較早時,利奧塔即認定差別原則可能凝固為另一種形而上學的目的論實體而淡化了獨異性,認為“索緒爾在符號意指而非價值方面的描述存在含糊不清的依附關系”,需要“通過暴力破壞這種安排,這是事件”?,對符號區(qū)分關系這一總是安全存在著的語境前提的信任,忽視了暴力的復雜性,而那才是獨異性。這得到了后繼研究者的響應:“差異不等于單純的對立,因為對立引入了一種減少,一種不那么深刻的關系,在一種簡單的矛盾中壓縮了復雜性?!?它也是我們在考察獨異性時將德勒茲與福柯區(qū)分開的緣由。??虏煌饨Y構主義語言觀,但仍走話語建構下的可能性路線。德勒茲也認為“事件本質上屬于語言”?,但如讓- 雅克·勒賽克勒所指出,他對結構主義語言觀表現(xiàn)出微妙的態(tài)度,雖反對語言論轉向而“總是把語言放在別的東西上”,卻“總是執(zhí)著地回到語言上來”?,然而主要旨趣卻是“在語言表面上打個‘無聊的洞’,以找出‘背后隱藏著什么’”?,那個在他看來無法被語言再現(xiàn)的事件,是“將結構內(nèi)的歷史重寫為一系列與結構獨異性相關的事件”,在其中“結構的虛擬性轉變?yōu)閷嶋H”?,即在轉變的意義上談論獨異。因此,德勒茲主張“最小的實體單位不是詞語、觀念、概念或能指,而是裝置(agencement)”,前者引出結構,如果說“結構關涉的是一種同質化環(huán)境,而裝置則并不如此”?,也因此他認同語言的動詞用法,認定伊壁鳩魯哲學側重依賴名詞與形容詞,斯多噶哲學卻在強調(diào)動詞性中使“不定式動詞表達的是語言的事件——語言是一個獨異事件”?,將動詞視為語言的整體表征,從而在諸如對斯賓諾莎的解讀中賦予情動以肯定性力量。與之相應,同屬語言論的分析哲學,其實也對獨異性在語言中被消解的可能懷有警惕?。綜合起來看,不少理論家雖從“飽溢”(saturate) 與“負熵”(negentropy)?、逃逸與溢出以及更為形象的“閃電”等角度闡釋事件及其獨異性?,和??滤f的“突出”字面相似,實質取向卻是不同的。

上述初步分析顯示了兩點:第一,兩種獨異性取向都結合事件來談,在對主流語言論的不同態(tài)度中有事件論的貫穿;第二,總體上,后一種取向更為顯著。分別問世于2018與2020年的兩部新著,不約而同地證實了這兩點:“事件是一種獨異性,它是一種造成差異的差異,是一種情況的根本轉變或變形。”?“事件的關鍵特征:獨異性、不連續(xù)性與差異?!?這指引我們緊扣事件思想、尤其是后一取向來更深入考察獨異性。德勒茲(延及德里達)、巴迪歐與齊澤克這三位歐陸事件理論家,提供了影響獨異性詩學的兩個關鍵分歧點。

三、歐陸三家的兩個關鍵分歧點

從德勒茲入手,不僅由于他最年長,也因為他較早用連字符將“事件”與“獨異性”兩詞連接,認定“我們只能把事件說成是部署在有問題的領域中的獨異性”?。事件在現(xiàn)實與虛擬相伴隨的情況下“無限細分著那些糾纏著它卻從未居住過的事物”?,得到的是“已變得一致的虛擬,已成為一個實體”的“純粹事件”(pure event)?。在達成純粹事件這一方向上,德勒茲與德里達似有較一致的說法。德里達以簽名為例,闡述其重復結構使嚴格的同一性變得不可能,其內(nèi)部充滿裂解,形成“簽名之事件與簽名之形式的完全獨異性:一個純粹事件的純粹重現(xiàn)”?,即同樣在差異的重復中導向了純粹事件。

這種純粹事件論引起巴迪歐的懷疑。倡導“事件只是事件所產(chǎn)生的后果的整體”的巴迪歐?,賦予事件絕對的超越性,相信人在事件面前不具主導地位。他認為,如果按德勒茲,一切都是事件,會出現(xiàn)如何區(qū)分事件與事實的問題,“以至于他根本無法解釋事件或破裂的獨異之處”?,事件卻是“連續(xù)性中的一種無法理解的‘斷裂’”?,它形成“不可確定性”?。勒賽克勒的《巴迪歐與德勒茲讀文學》辨析道:

我們理解了為何德勒茲與巴迪歐在“事件”一詞中不表達相同含義。巴迪歐的事件是以強調(diào)的復數(shù)形式構思的,它既真實(real) 又是其自身(actual):或確切地說,巴迪歐完全拒絕德勒茲從柏格森那里繼承而來的虛擬世界(the virtual)。?

勒賽克勒對比研究兩人的獨異性思想在文學闡釋方面的效用,觀察并得出一些有趣結論。他發(fā)現(xiàn),不止于對柏拉圖的態(tài)度截然相反,德勒茲的獨異性思想適合闡釋戰(zhàn)爭文學,巴迪歐的獨異性思想則適合闡釋奇幻文學。前者對充滿了各種未知意向與不確定因素的奇幻現(xiàn)象不感興趣,而將闡釋重心放在戰(zhàn)爭主題上,因為戰(zhàn)爭是為了相對的和平,最能體現(xiàn)上述從抗拒走向和解的純粹事件形態(tài),“戰(zhàn)爭是純粹事件的最佳形象”,托爾斯泰、司湯達與斯蒂芬·克蘭等作家的戰(zhàn)爭題材小說堪當此任。相比之下,奇幻性文本“關注的是根本上全新的事件,而非伴隨每一次事故的事件的虛幻本質”?,更適合巴迪歐聚焦各種不同的異質程序之間隨時出乎意料、打破常規(guī)的獨異,后者走深受阿爾都塞影響的科學主義運思道路,拒絕(“硬生生扯離”) 德勒茲有關事件源于虛擬之說?,而宣稱只存在實際情況。這是歐陸對獨異性理解的一大關鍵分歧點。

德勒茲與巴迪歐的獨異觀引發(fā)了齊澤克的進一步歧見。巴迪歐視事件為絕對異質的存在,指出它不與他者相融并拉開距離?。齊澤克總結道:“在巴迪歐看來,事件是一種被轉化為必然性的偶然性(偶然的相遇或發(fā)生),就是說,事件產(chǎn)生出一種普遍原則,這種原則呼喚著對于新秩序的忠誠與努力?!?這是齊澤克所不同意的。他不止一次表示,事件“不處理任何預先的本體論承諾”?,卻導向“一種激進而徹底的變形,不可能‘回到未變形的世界中去’”?,以致成為理想化的穩(wěn)定形態(tài)。2015年,在為弗蘭克·路達《關于巴迪歐:非理想主義的唯心主義》所作的《序》中,齊澤克主張發(fā)展一種新的唯物主義思想形式,既與傳統(tǒng)注重物質現(xiàn)實歸化的庸俗唯物主義決裂,又充分防范滑向唯心主義這一對立面,他從巴迪歐繼續(xù)往前走,賦予“非物質”(immaterial)以積極的存在,認為那不等于主觀,而是包含了非物質成分的客觀。正是在這點上,“與海德格爾相反,德勒茲與巴迪歐都以唯物主義者的身份,作出了同樣自相矛盾的哲學姿態(tài),來捍衛(wèi)‘非物質’秩序的自主性”?。此即認為,兩者把“非物質”主觀化甚或神秘化了。在齊澤克看來,巴迪歐在獨異性論述中殘存的東西,是一種以唯物主義為名義的進化實證主義框架。聯(lián)系其“黑格爾化的德勒茲故事是永遠講不完的”這一闡釋來看[51],他指的就是巴迪歐事件論中偶然性向必然性的轉化傾向,以及由此對公理性假設的某種默許[52]。它導致后者在運用事件超越形而上學時仍未擺脫對“非物質”的理想主義預設,因而削弱了唯物主義的主張[53]。這與德勒茲的純粹事件論如出一轍。得到了重審的唯物主義是“非物質”化的客觀。這是又一關鍵分歧點:肯定獨異性在非物質方面的充分潛能,但不把它理想化從而再度庸俗唯物主義化。

把上述兩點結合起來,可以得到獨異性從純粹事件到絕對超越的事件、又避免在超越中再度淪入理想化邏輯的歐陸形象。這種形象是如何進而向英美學界延伸的呢?

四、《獨異性詩學》:康德主義溯源與自由觀辨析

獨異性由表及里地逐漸延伸至英美。在表層上,歐陸原創(chuàng)理論是當代多數(shù)英美理論批評的直接資源,前者的獨異性理論雖已涉及文學藝術,畢竟主要在哲學層面上展開,很自然地會引發(fā)后者將其具體運用于詩學中。在深層上,既然如前所述,獨異性在歐陸主要表現(xiàn)為對主流語言論的背反,當同時期的英美學界開始關注“理論之后”時,由于理論就建立在主流語言論基礎上,英美學者們考慮引入與主流文化主義及其語言論基礎有區(qū)別(“語言不是一種符號系統(tǒng)”[54])、從而“與當前主流文學和文化批評觀念有驚人的臨界距離”[55]的、包括但不限于上述歐陸理論家的“獨異學派”(school of singularity)[56]作為更新的突破口,便是很自然的選擇。英國學者克拉克出版于2005年的《獨異性詩學》,集中標示了這種選擇取得的成果。

獨異性源于康德美學。這個出發(fā)點指引克拉克留意到,康德相信精確的感覺是不可翻譯的,把成功藝術作品的獨異之處與人們認知前的秩序與和諧感聯(lián)系在一起,這所暗示的不可判定性使康德繼續(xù)以某種方式恢復這種獨異性,形成了眾所周知的美學理想主義??档碌睦щy在于,“獨異性”是個空洞、純粹的術語,因為從某種意義上說,任何東西都是不規(guī)則而獨異的,哪怕桌上的一個小污點,然而除了說它具有獨異性,就什么都無從說了。為了仍能說,康德引入了判斷行為的反思性,最終把論點歸結為自然與人類的超越的目的性,推出了一種思辨性的形而上學。這是用反思性取代獨異性??死酥鲝垟[脫上述路線,從四位當代歐陸理論家所共同代表的“后存在主義”角度來看待獨異性[57]:海德格爾揭示出獨異性的兩個特征——循環(huán)性與拒絕概念定義[58];伽達默爾將獨異性“與令人熟悉的詩學思維聯(lián)系起來”[59];布朗肖視獨異性為不可能性的一個方面[60];德里達作為獨異學派的最新代表,則用不可譯、單個與差異描述不同于相對主義的獨異性[61]。他們從不同的角度啟發(fā)克拉克沿此將當代文化主義范式與康德聯(lián)結起來,令他意識到,鑒于永遠無法確定一個文學文本的意義,文化主義者會認為,文學必然總是超越任何一種語境的閱讀,這就強加給讀者無休止重讀文本的任務,逐漸形成了魔術般的批評文化陣營,類似康德對獨異性的反思化處理。一般都認為文化主義的基礎是語言論而非康德,克拉克何以如此溯源呢?

原來,他是在對兩種自由觀的辨析中將文化主義溯源至康德的??死私柚愄氐摹白杂伞备拍?,引入兩種自由觀的對比并指出,目前主導性的文化政治范式雖建立在“自由”概念上,但這種概念隱在地與康德所持的傳統(tǒng)自由話語一致。與此相反,“漢娜·阿倫特的‘起源’概念所固有的更令人不安但也不那么局限的自由觀念,即在確定身份、道德與立法規(guī)范之前或之外的一種極端空虛狀態(tài)”才是獨異性自由[62]??死私柚握軐W家保羅·帕頓所說的“批判性自由”(critic freedom) 概念表明,獨異性所具有的批判性自由不是施行批判的制度,而是指危機或轉折點,即事物某狀態(tài)或條件轉移至另一狀態(tài)或條件。他引述帕頓的分析:“批判自由不同于標準自由主義的積極自由與消極自由概念,它關注的是主體的變化與轉變的條件,以及對主體的個人或集體性質的漠不關心。相比之下,傳統(tǒng)的自由主義方法傾向于把自由視為一個特定的主體,并把自由定義為在追求自己的目的時不受阻礙地行動的能力或滿足自己最重要愿望的能力。”[63]后者正是康德式啟蒙自由,也是當代文化主義所崇奉并行使著的自由:揭露對象被壓抑的本質,視文本為實現(xiàn)自我主張的沖動的一部分,把自由理解為身份的自我實現(xiàn),不知不覺地將這個過程的政治性確認為一種人類規(guī)范理想,其人格和自我概念實際上是特權化的。

確實,人們?nèi)菀桩a(chǎn)生對獨異性自由觀的上述誤解,仿佛理論批評的自由就在于不受阻礙地、唯一地去發(fā)現(xiàn)問題,繼而確立自己。它引發(fā)了不止一位英美學者的反思。比克拉克早一年,生于南非的英國文學理論家德里克·阿特里奇已經(jīng)指出獨異性不同于偶然性、唯一性與“光暈”[64],與同時期讓- 呂克·南希等歐陸理論家們有關基于驚奇的獨異性“不是偶然事件”而“是存在的存在”[65]以及萊克維茨的獨特/獨異之分一致。杰姆遜在北大演講中也以美國女性主義論爭為例,認為“即使新的共同體承認自我的獨一無二和奇異性,但由于他們把自己的勝利賦予過多宗教救贖的色彩,結果便是削弱了奇異性的理想,將之變?yōu)榱藗€體的事情”[66]。這與克拉克對康德美學將獨異性處理為反思性、目的論意義上的超越模式的批判頗有相似之處??死苏撟C道,對于自由的這種康德式要求,引出建立在不受約束的判斷基礎上的普遍性理想,進而與新興政府理想相合拍,康德由此與后啟蒙運動中的自由主義傾向趨同,并一直影響到包括文化主義范式在內(nèi)的現(xiàn)代主義。文化批評理論以征服對象為前提,以制度化自由方式持續(xù)存在,延續(xù)了自由作為自我合法化與自我肯定的啟蒙理想,暗中強化了自己的侵略性規(guī)范,這不是獨異性詩學所愿意重蹈的。依據(jù)克拉克的描述,文學閱讀獲得一個空間,在此空間里人們感到文本具體投射出來,使任何解釋方式都顯得不充分,獨異性將讀者置入反思的對立面、即反轉情境中,令其唯有撤回所有預設才能接近對象,保持對象的開放性,并由此產(chǎn)生各種非同尋常的、抵制文化主義反思性的思想事件,走上批判性自由之路,在對同質化的批判中持續(xù)引發(fā)轉變的自由。

當克拉克指出獨異性將讀者置入反轉情境并超越預設時,某種程度上他已觸及獨異與其反轉——日常的關系。對不同于日常的獨異性的強調(diào),也可能形成另一種同質化慣性,而引發(fā)獨異性詩學在張力反轉中回歸日常的進一步深化進程。

五、回歸日常并驅動主體歷史經(jīng)驗:獨異的深化

從獨異性的同質化回歸日常,這項工作發(fā)端于英國倫敦大學教授邁克爾·索亞問世于2013年的《反事件:日常生活與現(xiàn)代主義敘事革命》。索亞揭示出巴迪歐獨異性思想的一個內(nèi)在矛盾:一方面主張獨異事件的發(fā)生不依賴先在的主體性意圖,而是在自身“空虛”過程中的即時生成;另一方面把獨異性建立在集合論的基本公理、即空集合公理上,罔顧任何給定的集合中都存在空隙,從而無法建立起具備定義與序列的實數(shù)連續(xù)體,只能采取歸納法,而使集合論依賴于公理,以便從確定的命題出發(fā)建構獨異性,在現(xiàn)成性上與前一點的生成性形成了齟齬。索亞由此認為,以加速性理解為常態(tài)的獨異性詩學預設了原因的神秘性,沒有科學地闡明獨異的發(fā)生機制,其將獨異置于日常之上的做法因而失效,未認識到“我們作為個人、我們的文化作為一個整體一直被一種終極停滯的幽靈所困擾”[67]。這種終極停滯感其實在尼采對黑格爾主義的挑戰(zhàn)中已露端倪。尼采認為重大事件不是喧鬧而是步履蹣跚的,“在那些‘最寂靜的時刻’會發(fā)生真正的重大事件”[68],最寂靜的時刻無非是日常時刻。被從日常性中分化出去的獨異性,將獨異與日常對立起來,遮蔽了日常本身的獨異元素。

這種日常性獨異是什么呢?破除獨異性與日常性相對立的理解,在更深層次上引出了獨異經(jīng)驗主體在日常當下與歷史經(jīng)驗的轉化性融合問題,這就是已被索亞觸及、又為當代加拿大政治哲學家布萊恩·馬蘇米著力拈出的獨異性的政治維度問題。馬蘇米認為“獨異性指這個事件的‘恰到好處’”[69],即把活力的過度影響所帶出的生命力強度轉換為可重新計算、可編碼或可形式化的內(nèi)容,使之不再過度,成為審美與政治的有機統(tǒng)一。對此的展開,是由德勒茲與巴迪歐已開先河的驅動影像論來完成的,它以關鍵詞“震驚”擊中了獨異性不再反日常的推進方向:驅動出主體對歷史而非僅對作品的日常當下經(jīng)驗。

“驅動”作為精神分析學視角,將癥候的病因歸于有機體的“偶然性與獨異性”[70],較早時已被利奧塔引入對劇場裝置與事件源頭的闡釋中[71]。在此背景下,德勒茲以《電影1》等著作深入探討了事件與“驅動影像”(drive-image) 的淵源關系,認為1945年后,影像受到戰(zhàn)爭創(chuàng)傷的影響而產(chǎn)生危機,觀眾的認知與電影的感官運動的聯(lián)系急劇減弱,對電影的觀看引入了基于色情誘惑力的認知機制,即行使小說或詩歌那樣的閱讀,由此形成了“事件作為粉碎效果的閾值,事件來自‘驅動影像’”[72]。閱讀在觀看電影過程中的積極介入及其對連續(xù)性時間的反思,使圖像的感官運動體驗到視聽覺成分的連續(xù)分離與轉變,喚醒觀眾對真實歷史經(jīng)驗的震驚感,而這是最具價值的獨異,就像看到影片中的“顏色不是對象的常規(guī)屬性,而是事件或與事件相關的屬性”[73],由此深度證實了透視的不可靠。巴迪歐出版于2010年的《論電影》接續(xù)了這一主題,認為電影是不純的[74],隨著技術的發(fā)展而加劇和無限延伸著雜質化趨向。倘若滿足于安德烈·巴贊所說的“恩典性”,電影就是觀眾被動卷入其間而不得其真諦的。驅動性地穿透恩典,直擊作為事件的電影,再度證明“影像正是因為在影像以外之物的基礎上被構建,才有機會真正成為美麗而又有力的影像”[75],這種基礎即政治。

從影像到劇場,加拿大學者約瑟特·費拉與萊斯利·威克斯在2011年聯(lián)袂發(fā)表了《從事件到極端現(xiàn)實:震驚的美學》,指出戲劇中暴力與極端場景的呈現(xiàn)將戲劇藝術帶出了戲劇框架,通過暴力的表演行為以及與這種暴力面對面時所體驗到的極端臨場感,創(chuàng)造出“一個真實的事件”[76]。他們借用保羅·阿登納出版于2006年的《極端:突破界限的美學》的措辭,稱這種事件創(chuàng)造過程為“震驚美學”,認為戲劇喚起的激烈的暴力擁有超出戲劇本身的額外存在,沖破虛構性而以其充滿震驚的敏感力量擊中觀眾,消除審美距離而只留下事件,使事件現(xiàn)實化。把事件說成超出戲劇框架的現(xiàn)實,多少有將事件實體化的嫌疑,不如將事件理解成突破戲劇框架而外射的動詞性瞬間更為合理。阿德里安·基爾在出版于2013年的《劇場與事件:歐洲世紀的上演》中,主張建構對“當代歷史的主體經(jīng)驗”[77],在戲劇事件的展示中使人們理解自己正處于其中的歷史事件。他“請出”德勒茲與巴迪歐這兩位對話者,認為戲劇對20世紀事件的演繹使人們遭遇一種當代性的觀察體驗,美學領域擴展至政治與歷史領域,人們由此標示出本雅明所說的藝術作品的歷史內(nèi)容,實現(xiàn)了杰姆遜所謂的歷史中非常形式與結構的軌跡的主體化。作為對這些思想的展開,基爾結合阿甘本的論述,解釋了某些圖像如何以及為何只在歷史的某個確定時刻獲得易讀性,據(jù)此把“戲劇是一種獨特的思維方式,其思維的具體形式是對事件的思考”作為主要論點[78]。這使戲劇事件依然在震驚中形成創(chuàng)造性政治,人們從中獨異地體驗到歷史。

影像與劇場所依托的各種現(xiàn)代技術,很自然地伴隨著發(fā)展迅捷的圖像、信息傳媒乃至人工智能等新手段,進一步帶出了獨異性詩學在進入21世紀二十年后的新生長點。

六、幽靈性獨異:與新技術的關聯(lián)

在與新技術的關聯(lián)中,獨異性詩學正呈現(xiàn)出歐陸與英美合流的態(tài)勢。立陶宛學者路易斯·阿曼德2007年出版的《事件狀態(tài):話語、時間、形態(tài)》,較早“將連接性結構和可重復的機器特征與事件獨異性結合”[79],從前文所述的主流語言論及其背反這兩種取向上,為新技術視野下的獨異性詩學提供了范型。

阿曼德并不否認,因果論思路屈服于可辨別的規(guī)律性,現(xiàn)代技術的勃興,意味著不連續(xù)性從此與技術的語法更為復雜地糾纏在一起。他同意法國技術哲學家斯蒂格勒的預判,即不連續(xù)的時刻與虛擬性概念聯(lián)系在一起對應著全球化的到來,攝影術與留聲機定義了虛擬的、模擬真實的模式,數(shù)碼時代的真人秀、網(wǎng)絡戰(zhàn)爭游戲則導致歷史不再是真實的記憶,而成為鮑德里亞所說的“過剩”。由此出場的事件與未來保持著開放關系。阿曼德援引德里達1993年對斯蒂格勒的一系列電視采訪,即出版于2002年的《電視回聲機》,展示德里達如何通過技術過程勾畫事件狀態(tài)的矛盾性輪廓。這種矛盾性輪廓伴隨著對德里達之問的引出:我們能否同時思考正在發(fā)生的事情(事件) 與可計算的自動重復編程(機器)?因為既然是糾纏,兩者的相互影響便是非中介的。在這里,阿曼德通過與量子力學的勾連,將技術機器因素引入對事件結構的分析,研究了機器語言在獨異性詩學中的作用,證明量子力學將測不準的根源歸于觀測目標始終離不開觀測手段的介入,這與機器語言在獨異性發(fā)生中扮演的角色具有同樣性質,后者首先也正是在必然測不準目標卻因此創(chuàng)造出真實的意義上消解了將自身中介化的做法。

若僅止于此,當代技術便成了與主流語言論一致之物,難免被簡單化了。對主流語言論在穩(wěn)固結構中淡化了事件及獨異性的體察,使阿曼德進而將語言與技術- 物理系統(tǒng)聯(lián)系起來,在分析德里達所談論的“一般寫作的可能性”時指出其不僅是差異性的,而且“在某種意義上也是幽靈性(spectral) 的:作為與‘技術’的其他‘公開’行為相伴隨的效果”[80]。幽靈性即超出了結構主義穩(wěn)定性的復雜性。斯蒂格勒已看到,當今模擬與數(shù)字傳媒技術在傳播速度上的巨大進展,使事件不再有轉播與直播之別,看似剛過去的事件是當下實時直播直接制造而非回溯的結果。模擬與數(shù)字儀器不斷制造事件,消除事后延遲的距離,記憶并非對已發(fā)生之事的報道,而是經(jīng)歷了選擇、整理與保留的過程,這個過程的滯留同時敞開著前攝狀態(tài):已發(fā)生的事之所以發(fā)生是由于尚未完全發(fā)生。記憶必然伴隨著遺忘與刪除,后兩者總是積極或消極地構成著領先于自身的、超前的攝取,以致滯留從來都是前攝,這在當下的工業(yè)生產(chǎn)、特別是媒體生產(chǎn)中尤顯突出,因為“時間的工業(yè)制造特有的前攝力”以“接近光速”的性能導致“不再可能區(qū)分‘事件’和事件的‘輸入’,或者區(qū)分事件的‘輸入’和‘接收’或讀取”[81],從而取消了事件因與敘述相分離而必然形成區(qū)域性的傳統(tǒng)看法。因此,減少可記憶之事,克制對語言記憶能力的信念以便懂得遺忘,才能獲得記憶的真實性,進而在超越語言記憶的前攝中產(chǎn)生看似幻影的事件。阿曼德沿此指出,事件水平與時間演化狀態(tài)的過渡與臨界點,在機器技術中聯(lián)結起了由實例化與表征組成的矛盾系統(tǒng),復雜的情境流變及其例外盡在其中。這從技術角度再次確證了獨異性對主流語言論的超出。

后一取向在人工智能技術推動下的迅速發(fā)展,是獨異性詩學的必然發(fā)展邏輯,它受斯蒂格勒與阿曼德等所借用的量子物理學以及更晚興起的電腦、納米、生物醫(yī)學影響,與面向后人類時代的未來學的各種展望聯(lián)系在一起。人工智能在超越人類智能的臨界點上催生出人機藝術,人機之間充滿負熵效應的反轉點或曰奇點,使獨異性在新藝術浪潮中持續(xù)嬗變。詩學在這方面的研究嘗試還不是很多,但“奇點藝術”概念在2012年的正式提出者、旅美華人藝術家譚力勤梓行于2018年與2019年的《奇點藝術》與《奇點:顛覆性的生物藝術》兩書值得重視。它們演繹了強人工智能對藝術家創(chuàng)造力的挑戰(zhàn)與重構、未來無界面虛擬現(xiàn)實藝術與人類的博弈前景、納米技術架構下的新藝術創(chuàng)作實踐及生物藝術等獨異性詩學新議題,提供了或許會引發(fā)一定爭議卻足以啟發(fā)當代藝術界推陳出新的顛覆性未來藝術范例,也在某種意義上展示了獨異性詩學接下來立足于新的機器語言的進展方向。獨異還是面朝已有的語言格局的勝利,那將有可能迎來建立于另一種全新語言基礎上的幽靈性獨異。

結 語

總括以上分析,獨異性問題在起點上具有建構與轉變這兩種不同取向,它們以對主流語言論的不同態(tài)度為理據(jù),在不同中貫穿著事件論,又以后一種取向尤顯突出。圍繞后一取向,三位重要的歐陸思想家在兩個關鍵分歧點中進一步形成“獨異”的內(nèi)涵,并通過對建立在主流語言論基礎上的當代理論批評文化的自由觀的反思這一問題意識,自然地延伸到了英美學界。后者對獨異進行康德主義溯源,揭示其自由觀根基,引出其晚近相互關聯(lián)的兩條路徑,即消除獨異與日常的對立,進而驅動性地將之與主體日常當下的歷史經(jīng)驗深度聯(lián)結。與奇點技術的最新融合,則使獨異性詩學在今天呈現(xiàn)出了更為復雜的跨學科性。深描這一譜系,成為當代詩學轉型的重要論題。

值得追問的是,這是否也為獨異性詩學的中國化進路指出了某些要點?我們也已看到,獨異性詩學在動變與轉化過程中既超越、又防范超越的再度理想化,允諾異質力量生發(fā)出來,但這種力量又在深層次上回歸常態(tài),構成了折返。如德勒茲闡明從現(xiàn)實到反現(xiàn)實的戰(zhàn)爭是中性的,反現(xiàn)實的身體力量又在個體的獨異化中被接受為公共性,寫作制造的逃逸線不是逃遁,而是生產(chǎn)著現(xiàn)實與創(chuàng)造出意義;南希廓清了獨異性與偶然及神秘狀態(tài)的區(qū)別,指出其積極返歸著事物自身脈絡;齊澤克在捍衛(wèi)“非物質”的客觀性中重建唯物主義;索亞發(fā)起以日常性為落腳點的反事件轉向;馬蘇米也強調(diào)獨異事件具有不同于客觀同一性的一般性。這類折返思維,是否讓人想到道家的“反者道之動”,進而相信獨異性已經(jīng)具備某種漢語發(fā)生因緣呢?

徑直將兩者等同起來的做法是輕率的。細察上述人物,會發(fā)現(xiàn)他們主要是從對主流語言論的背反即不可能性的角度立論的,這與道家詩性思維運作于可能性中的折返呈現(xiàn)出學理異趣。可能性是語言論主流學理的邏輯,它忽視但不能阻止主流之外的不可能性情形,按本文的考察,后者才是獨異性更倚重的基點。要弄明白獨異思想能否踐行于漢語詩學,需先探究與主流語言論構成了異質張力的反語言論主張,后者甚至是21世紀以來包括詩學在內(nèi)的各種人文思想的深層結構,而這又牽涉對語言的代理性的調(diào)整,以及如何在更為宏通的視閾內(nèi)看待語言與物、思辨及實在的關系。它們將構成自今而后的詩學思考新途??梢?,一個富含活力的思想譜系在引領主心問題的同時,始終能激發(fā)多維度的生長性。

① Birgit Mara Kaiser (ed.), Singularity and Transnational Poetics, New York and London: Routledge, 2015, p. 88.

② Hannah Arendt, Essays in Understanding, 1930-1954: Formation, Exile, and Totalitarianism, New York: Schocken Books, 1994, p. 187.

③ Ann Hamilton,“The Event of a Thread”, PAJ: A Journal of Performance and Art, Vol. 35, No. 2 (May 2013): 70-76. 此即鮑德里亞所言“大家不知道,在開始的時候,一個對象是否會變得獨異”(讓·鮑德里亞、讓·努維爾:《獨異之物:建筑與哲學》,周莽譯,北京出版集團公司、北京出版社2020年版,第128頁) 之意。

④ Carlo Diano, Forma Ed Evento: Principi Per Una Interpretazione Del Mondo Greco, Venice: Saggi Marsilio, 1993, p. 25.

⑤ 安德雷亞斯·萊克維茨:《獨異性社會:現(xiàn)代的結構轉型》,鞏婕譯,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9年版,第35頁。

⑥ 維·什克洛夫斯基:《散文理論》,劉宗次譯,百花洲文藝出版社1994年版,第10頁。

⑦ Emmanuel Levinas, Time and the Other and Additional Essays, trans. Robert A. Cohen, Pittsburgh: Duquesne University Press, 1987, p. 75.

⑧ 譚力勤:《奇點藝術:未來藝術在科技奇點沖擊下的蛻變》,機械工業(yè)出版社2018年版,第5頁。

⑨[70] A. J. Bartlett, Justin Clemens and Jon Roffe, Lacan Deleuze Badiou, Edinburgh: Edinburgh University Press,2014, p. 122, p. 123.

⑩ Paul Ric?ur, Time and Narrative, Vol. 3, trans. Kathleen Blamey & David Pellauer, Chicago: 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1988, p. 188.

?[66] 弗雷德里克·杰姆遜:《奇異性美學》,蔣暉譯,《文藝理論與批評》2013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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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甘本:《絕對的內(nèi)在性》,尹晶譯,汪民安主編:《生產(chǎn)》第五輯《德勒茲機器》,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8年版,第236頁。

? 阿甘本將德勒茲與??峦萌雰?nèi)在性思想范式,似易遮蔽兩者在內(nèi)在性取向下的醒目差別。楊凱麟指出“對內(nèi)在性的堅持在德勒茲哲學中展現(xiàn)為‘激進經(jīng)驗論’的進路,在??聞t是‘確切反科學’的實證論”(楊凱麟:《分裂分析福柯:越界、褶曲與布置》,南京大學出版社2011年版,第24頁),它們伴隨本文下述對主流語言論的不同態(tài)度,在探討獨異性時宜區(qū)別對待。

? 邁克爾·哈特、安東尼奧·奈格里:《大同世界》,王行坤譯,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5年版,第48—49頁。原文“之后”二字為黑體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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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Graham Burchell, Colin Gordon and Peter Miller, The Foucault Effect: Studies in Governmentality: With Two Lectures by and an Interview with Michel Foucault, Chicago: 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1991, p. 76, p. 77. ??麓宋念}為“方法問題”,已由筆者完整譯出并刊于《中外文論》2020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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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tefania Caliandro, Morphodynamics in Aesthetics: Essays on the Singularity of the Work of Art, Cham: Springer, 2019,p. 4. 20世紀后期思想多不認同主流語言論,其分歧態(tài)度延及當今正在崛起的思辨實在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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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Gilles Deleuze, The Logic of Sense, trans. Mark Lester and Charles Stivale, New York: 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 1990, pp. 184-185, p. 56, p. 64.

? 從自然語言的因果角度對事件的分析,忽視了“事件作為異物侵入”的“異質性”(heterogeneity)。Cf.W. V. Quine, Quine in Dialogue, Massachusetts: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2008, p. 1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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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Jean-Jacques Lecercle, Badiou and Deleuze Read Literature, Edinburgh: Edinburgh University Press, 2010, p.177, p. 177, p. 178.

? Jacques Derrida, Margins of Philosophy, trans. Alan Bass, Harvard: The Harvester Press, 1982, p. 328.

?[53] Frank Ruda, For Badiou: Idealism Without Idealism, Evanston: Northwestern University Press, 2015, p. 103, p.59.

? Mariam Fraser,“Event”, Theory, Culture & Society, Vol. 23 (2006): 131.

? 凱斯·羅賓遜:《在個體、相關者和空之間——懷特海、德勒茲和巴迪歐的事件思維》,蔣洪生譯,汪民安、郭曉彥主編:《生產(chǎn)》第12輯《事件哲學》,江蘇人民出版社2017年版,第81頁。

? 阿蘭·巴迪歐:《存在與事件》,藍江譯,南京大學出版社2018年版,第241頁。并參見Alain Badiou, Being and Event, trans. Oliver Feltham, New York: Continuum International Publishing Group, 2006, pp. 193-194。

? 阿蘭·巴迪歐:《德勒茲:存在的喧囂》,楊凱麟譯,南京大學出版社2018年版,第57頁。

? Alain Badiou, Ethics: An Essay on the Understanding of Evil, trans. Peter Hallward, London: Verso, 2001, pp. 18-29.

? 斯拉沃熱·齊澤克:《事件》,王師譯,上海文藝出版社2016年版,第21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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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lavoj ?i?ek, On Belief, London and New York: Routledge, 2001, pp. 10-11.

? Slavoj ?i?ek,“The Book We Are All Waiting For”, in Frank Ruda, For Badiou: Idealism Without Idealism, pp. xvixvii.

[51] 斯拉沃熱·齊澤克:《無身體的器官:論德勒茲及其推論》,吳靜譯,南京大學出版社2019年版,第112頁。

[52] 這一點被研究者們指認為巴迪歐思想矛盾的一個來源。可參閱拙文《反事件:邁克爾·索亞的現(xiàn)代敘事闡釋及其推演》 (《外國文學研究》2020年第5期) 的詳細分析。

[54][55][56][57][58][59][60][61][62][63] Timothy Clark, The Poetics of Singularity: The Counter-culturalist Turn in Heidegger, Derrida,Blanchot and Later Gadamer, Edinburgh: Edinburgh University Press, 2005, p. 39, p. 158, p. 125, p. 30, p. 40, p.61, p. 94, p. 126, p. 12, p. 13.

[64] Derek Attridge, The Singularity of Literature, London and New York: Routledge, 2004, pp. 63-64.

[65] Jean-Luc Nancy, Being Singular Plural, trans. Robert Richardson and Anne O’Byrne, Stanford: 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0, p. 163.

[67] Michael Sayeau, Against the Event: The Everyday and the Evolution of Modernist Narrative,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13, pp. 2-3.

[68] Gary Shapiro, Nietzsche’s Earth: Great Events, Great Politics, Chicago: 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2016, p. 81.

[69] Brian Massumi, Semblance and Event: Activist Philosophy and the Occurrent Arts, London: The MIT Press, 2011, p.112.

[71] Geoffrey Bennington, Lyotard: Writing the Event, Manchester: Manchester University Press, 1988, p. 17.

[72] Tom Conley,“From Image to Event: Reading Genet through Deleuze”, Yale French Studies, No. 91 (1997): 49-63.

[73] Robert Pasnau,“The Event of Color”, Philosophical Studies: An International Journal for Philosophy in the Analytic Tradition, Vol. 142, No. 3 (Feb. 2009): 353-369.

[74] Alain Badiou, Cinema, trans. Susan Spitzer, Cambridge: Polity, 2013, p. 124.

[75] 阿蘭·巴迪歐:《追尋消失的真實》,宋德超譯,廣西人民出版社2020年版,第33頁。

[76] Josette Féral,“From Event to Extreme Reality: The Aesthetic of Shock”, trans. Leslie Wickes, TDR, Vol. 55, No.4 (Winter 2011): 51-63.

[77][78] Adrian Kear, Theatre and Event: Staging the European Century, London: Palgrave Macmillan, 2013, p. 2, p. 21.

[79][80] Louis Armand, Event States: Discourse, Time, Mediality, Prague: Litteraria Pragensia, 2007, p. viii, pp. 274-275.

[81] 貝爾納·斯蒂格勒:《技術與時間:2. 迷失方向》,趙和平、印螺譯,譯林出版社2010年版,第13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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