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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本結構與背景正義①
——反駁柯亨對羅爾斯的批評

2021-01-03 18:06徐向東
中國人民大學學報 2021年5期
關鍵詞:羅爾斯正義原則

徐向東

杰里·柯亨按照所謂“激勵論證”(the incentive argument)對羅爾斯正義理論提出的批評不僅涉及羅爾斯理論的總體框架,而且也關系到如何恰當?shù)乩斫馄降戎髁x正義的本質和要求,因此就在當代政治哲學中激發(fā)了熱烈爭議。(1)柯亨的批評集中體現(xiàn)在如下文章中:G.A.Cohen.“Incentives,Inequality and Community”.In G.Peterson(ed.).The Tanner Lectures on Human Values,Vol.13.Salt Lake City:University of Utah Press,1992,pp.263-329;G.A.Cohen.“The Pareto Argument for Inequality”.Social Philosophy and Policy,1995,12:160-180;G.A.Cohen .“Where the Action Is:On the Site of Distributive Justice”.Philosophy and Publics Affairs,1998,26(1):3-30。在1996年發(fā)表的吉福德演講以及去世前出版的一部專著中,柯亨再次重述他對羅爾斯的批評,參見G.A.Cohen.If You're an Egalitarian,How Come You’re So Rich.Cambridge,MA.:Harvard University Press,2000,especially lectures 8-10,pp.117-179;G.A.Cohen.Rescuing Justice and Equality.Cambridge,MA.:Harvard University Press,2008?!墩日x與平等》整合了柯亨早期發(fā)表的那三篇文章,因此,出于方便,在本文中,我將主要討論和引用該文獻中的相關部分。柯亨對平等主義正義目標的設想顯然不同于羅爾斯的設想。不過,若不考慮兩人在這個方面的分歧,那么柯亨的批評就旨在表明,分配正義既要考慮結構性手段又要考慮個人選擇:只有通過用一種平等主義社會風尚(egalitarian ethos)來教育、訓練和引導個人選擇,才能實現(xiàn)一個真正平等的社會——制度正義才會與他所設想的社會正義保持一致。柯亨由此論證說,羅爾斯將正義限制到社會的基本結構,完全忽視了個人選擇在正義的落實中的作用,因此,在羅爾斯這里,正義的制度未必會導致正義的社會。這就是柯亨對羅爾斯的理論提出的所謂“基本結構異議”。有趣的是,柯亨自己嘗試對這個異議提出兩個回答:第一個回答旨在表明,羅爾斯對基本結構的強調不符合他在其正義理論中提出的某些其他論述,因此,其整個正義理論是不一致的,或者至少存在內部張力;第二個回答旨在表明,羅爾斯的基本結構概念含有“致命的模糊性”,因此,其正義理論面臨一個兩難困境。

本文旨在討論這兩個回答,以便表明按照激勵論證來批評羅爾斯實際上是出于一種誤解,即錯誤地認為差別原則也要應用于人們在日常生活中的個人選擇。在本文第一部分,我將按照羅爾斯自己對差別原則的解釋以及互惠性要求來考察柯亨在羅爾斯那里鑒定出來的三個主張,并嘗試表明這些主張為什么并不像柯亨所說的那樣暗示了羅爾斯的理論是“內在不一致的”;第二部分試圖表明,只要我們恰當?shù)乩斫饬肆_爾斯對基本結構的本質及其與背景正義的關系的論述,我們就會明白羅爾斯的理論為什么并不受制于柯亨提出的批評;在第三部分,通過引入羅爾斯對原初狀態(tài)的康德式解釋并澄清他對“純粹程序正義”的理解,我將進一步闡明基本結構和背景正義在羅爾斯對正義的構想中的重要性,然后,我將簡要地總結本文的論證及其含義。

一、差別原則與互惠性要求

柯亨自己認為,他與羅爾斯的分歧主要是體現(xiàn)在分配正義的場域上。兩人都可以同意,只有當社會成員確認正確的正義原則并按照這種原則來行動時,一個社會才是正義的。不過,羅爾斯提出了一個限制:正義原則首先是而且主要是用來管理社會基本結構。與此相比,柯亨則認為,就分配正義涉及利益和負擔對于個人的分配而論,分配正義應當被理解為基本結構與個人選擇共同作用的結果。柯亨論證說,當羅爾斯將正義限制到社會基本結構時,他“也表述了三個不利于該限制的東西”。(2)G.A.Cohen.Rescuing Justice and Equality.Cambridge,MA.:Harvard University Press,2008,p.129.首先,羅爾斯指出,差別原則“對應于博愛的一種自然含義:[社會成員]并不欲求占有更大利益,除非這樣做有益于境遇較差的其他人”(3)John Rawls.A Theory of Justice.Cambridge,MA.:The Belknap Press of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99,p.90.。當羅爾斯以家庭為類比來說明差別原則所蘊含的那種博愛時,他旨在表明,一旦差別原則得到滿足,社會就會展現(xiàn)出一種團結友愛精神。其次,羅爾斯說,在一個由差別原則來管理的社會中,既然境遇較差的人們知道其生活條件無法得到改善,他們就可以有尊嚴地承受自己的不利狀況。第三,羅爾斯說,在一個正義的社會中,人們是懷著一種尊嚴感、按照正義原則來行動的——他們努力在個人選擇中運用這些原則。那么,這三個主張如何“不利于”羅爾斯在其理論中所持有的那個核心觀念(即基本結構必須被看作正義的首要對象和主體)呢?

就第一個主張而論,柯亨聲稱,羅爾斯按照博愛的概念對差別原則提出的解釋“不符合市場最大化者的自我利益動機,而這個動機是差別原則在其純粹結構的解釋下并不譴責的”(4)G.A.Cohen.Rescuing Justice and Equality.Cambridge,MA.:Harvard University Press,2008,p.130.。然而,當差別原則被用來設計和調節(jié)社會與經濟制度時,它本身就已經禁止(或旨在禁止)制度層面上的最大化自我利益行為,否則羅爾斯就不可能聲稱差別原則對應于博愛的一種自然含義。差別原則本質上蘊含了羅爾斯所說的“互惠性要求”,而在羅爾斯這里,這個要求本身就被設想為公平合理的社會合作的必要條件,而且并不是按照霍布斯式的“理性互利”的觀念來設想的——這個要求并不等同于有約束的自我利益最大化要求(5)關于“有約束的最大化”這個概念,參見David Gauthier.Morals by Agreement.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87,chapter 6。,因為羅爾斯對正義的目的的設想根本上不同于一種霍布斯式的設想。對他來說,社會正義的根本目的是要保證公民們在持續(xù)穩(wěn)定的社會合作條件下?lián)碛凶宰鸬幕緱l件,以便他們原則上能夠終生參與公平的社會合作。(6)參見John Rawls.Collected Papers.edited by Samuel Freeman.Cambridge,MA.: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99,pp.15-22。在這里,羅爾斯闡述了他對社會合作及其條件的理解。為此,羅爾斯將具有他所說的兩種道德能力設想為人們參與社會合作的先決條件。此外,他也設定了一種無條件的、最低限度的社會供給來保證社會成員享有滿足這兩種能力的基本條件,并通過兩個正義原則的制度實現(xiàn)來保證公民們能夠將彼此作為自由平等的個體來看待,以此充實和加強自尊的社會基礎。

柯亨認為第二個主張是錯誤的,其理由是,“境遇較差的人們之所以需要占據相對低下的地位,只是因為境遇較好的人們的選擇傾向于強烈地反對平等”(7)G.A.Cohen.Rescuing Justice and Equality.Cambridge,MA.:Harvard University Press,2008,p.130.。換句話說,只要境遇較好的人們持有他所說的平等主義社會風尚,因此,將差別原則的要求自覺地落實到個人選擇中,境遇較差的人們本來就不必處于相對低下的地位??潞嗟恼f法提出了一些復雜問題。不過,在這里,我們需要注意的是羅爾斯提出這個主張的語境。在羅爾斯對差別原則的最終表述中,他已經將帕累托優(yōu)化原則整合到他一開始對正義提出的“一般設想”中,這意味著,與實施某種平等分配的方案相比,任何其他可能的制度安排都不太可能既提高境遇較差的人們的期望利益,同時又不削弱境遇較好的人們目前的生活條件??潞嗖豢赡苤肛熈_爾斯只是從“現(xiàn)狀”出發(fā)來考慮境遇較差的人們的生活狀況,因為差別原則并不是孤立地應用的——按照羅爾斯對其正義原則的“詞序式排列”,只是在平等自由原則和公平的機會平等原則已經得到保證、某種最低限度的社會供給已經被無條件地給予所有社會成員的條件下,差別原則才得以應用。羅爾斯假設,在這些條件得到滿足的情況下,人們已經具有自尊的基本條件。

在討論其正義原則與效用原則的差別(8)時,羅爾斯旨在表明,效用原則之所以不能被當作一個公共的正義原則來利用,不僅是因為要求一些人為了其他人的更大利益而無條件地犧牲自己的利益是不合理的(甚至是不正義的),更重要的是因為這個原則的公共應用無法滿足他對社會合作提出的一個本質要求,即社會合作應當在時間上是持續(xù)穩(wěn)定的。羅爾斯并不否認,在某些特殊的情形中,一個人可以為了他人而犧牲自己。但是,從人類一般的道德心理來看,總是要求人們做出這種犧牲既不合理,也不能被合理地指望,因為應用于公共領域的正義原則必須是合情合理的人們在一般的心理條件下能夠接受的——人們必須能夠在適當?shù)臈l件下內化他們按照正義原則來行動的動機,從羅爾斯所說的正義感來行動。

在羅爾斯這里,穩(wěn)定性要求與互惠性要求具有本質聯(lián)系——互惠互利實際上是社會合作持續(xù)穩(wěn)定發(fā)展的一個先決條件。與不存在任何社會合作的情形相比,社會合作的穩(wěn)定性和持續(xù)性要求每一個社會成員都能以某種方式從中獲益,否則他們就會失去參與合作的根本動機。在將其正義原則與效用原則做比較后,羅爾斯接著指出:“一種正義觀的一個可取的特點就是,它應當公開表示人們的相互尊重,這樣他們就確保了一種自我價值感?!?9)羅爾斯也將自尊的社會基礎包括在他對“社會基本善”的設想中。我們現(xiàn)在可以理解何以如此。自尊是一個人對自己的生活或者生活計劃所采取的一種自我確認態(tài)度,這種態(tài)度具有兩個方面:一方面是確信自己的生活或生活計劃值得執(zhí)行,另一方面是確信自己有能力成功地追求自己的生活計劃。缺乏自尊會使得一個人“陷入冷漠和玩世不恭”(10),自尊是一種可以具有社會含義的東西:人們渴望在社會世界中來追求自己理性地認同的生活計劃,在生活計劃的實現(xiàn)中彰顯自己的價值。因此,人們對自尊的追求本質上就會與他們參與社會合作的動機發(fā)生聯(lián)系。然而,在一個由效用原則來管理的社會中,個人(特別是處于不利地位的人們)很難對自己的價值保持自信,因為他們知道,在這樣一個社會中,不平等的安排并不是要讓每一個人獲益(11)John Rawls.A Theory of Justice.Cambridge,MA.:The Belknap Press of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99,pp.154-155,p.155,p.386,p.158.;假若一個人被迫為了其他人的更大利益而犧牲或放棄自己的利益,他就不會覺得自己得到了尊重,就會喪失自尊心。既然自尊和相互尊重是互惠性地彼此支持的,人們在彼此的互動中必須愿意向對方說明自己行動的根據(這實際上是要滿足一種相互辯護要求),正義原則就必須考慮互惠性要求。因此,為了在基本結構中將相互尊重的要求表達出來,“不平等的安排就要適合于互惠的目的”,以“避免在平等自由的框架內利用自然環(huán)境和社會環(huán)境中的偶然因素”。(12)John Rawls.A Theory of Justice.Cambridge,MA.:The Belknap Press of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99,p.156,pp.462-463.由此可見,羅爾斯對差別原則的設想已經內在地嵌入了與自尊的社會基礎相聯(lián)系的互惠性要求。

羅爾斯的公平正義觀并不要求實現(xiàn)物質利益方面的絕對平等,不僅因為這種平等不符合效率原則的要求,更重要的是因為它不符合公平正義的要求——人們所能具有的正當期望取決于他們在公平的社會合作條款下的所作所為。如果實現(xiàn)人們在物質利益方面的絕對平等是不可取的,那么就只剩下一種可能性:為了顯著提高目前處于相對不利地位的人們的生活前景,就只能大幅度地降低目前處于相對有利地位的人們的生活條件,從而使得后者變成處于相對不利地位的群體。這種做法會產生兩個問題:首先,如果社會成員目的的生活狀況已經滿足羅爾斯設想的正義的所有要求,那么這種調整本身就是不公平的;其次,這種調整要求不斷地利用差別原則,然而,在這種情況下,差別原則的應用不僅缺乏正當根據,也會對社會合作的穩(wěn)定性和持續(xù)性產生不利影響。只有當所有社會成員都已經全心全意地信奉了絕對平等的要求時,這種調整才有可能行得通。但是,我們不太清楚要如何理解這種平等。多樣性是人類生活的一個根本事實,實際上也是價值的一個重要來源。如果絕對平等意味著在任何方面都要讓人們變得嚴格同質和絕對均等,那么它肯定不是人類生活應當追求的一個目標。另一方面,即使絕對平等被理解為物質利益方面的平等(這大概是柯亨在批評羅爾斯的第二個主張時所能想到的),這種平等的實現(xiàn)也會變得很成問題,因為人們并不只是滿足于擁有或占有物質資源,而是要通過利用和消耗物質資源來滿足自己的欲望或偏好,實現(xiàn)自己所設想的生活計劃。倘若如此,他們應當看重的是欲望滿足或偏好滿足方面的平等,是在實現(xiàn)個人生活計劃方面的平等。然而,沒有任何社會能夠允許人們無條件地滿足自己的欲望或偏好。實際上,柯亨和羅爾斯都承認,正義不是要保證人們對其生活計劃的實現(xiàn),只是要保證人們有基本的資源和公平的機會追求其生活計劃。由此來看,羅爾斯自己不是沒有理由拒斥柯亨在上述第二個主張下對他提出的指責,因為差別原則本身就蘊含了一個互惠性要求,就此而論,在其他正義原則已經得到滿足的條件下,差別原則的應用就可以保證境遇較差的人們享有自尊的基本條件。(13)在《作為公平的正義》中,羅爾斯更明確地表明,自尊的社會基礎不僅包括平等的基本權利和自由、政治自由的公平價值以及按照差別原則對物質生活手段的獲取,也包括持有并使用個人財產的基本權利以及有效地行使這項權利的能力。參見John Rawls.Justice as Fairness:A Restatement.Cambridge,MA.:The Belknap Press of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2001,pp.114-115。

柯亨賦予羅爾斯的第三個主張接近于他自己想要表達的觀點,因此,本來可以被用來表明羅爾斯能夠持有一種與“平等主義社會風尚”相似的東西。為了恰當?shù)卦u價柯亨對這個主張?zhí)岢龅恼f法,我們不妨首先看看羅爾斯的相關論述(柯亨自己也部分地引用了下面這段話):

一旦社會聯(lián)合(social union)的觀念被應用于基本結構總體,社會的根本制度,即正義的憲法以及法律秩序的主要部分,就有各種方式被看作本身就是好的。因此,康德式解釋首先讓我們可以說,每個人之所以采取行動來維護正義的制度,乃是為了每個人和所有人的利益。人有一種欲望將其本性表現(xiàn)為自由平等的道德人,通過按照他們在原初狀態(tài)中將會承認的原則來行動,他們就最充分地表現(xiàn)了這種本性。當每個人都努力遵守這些原則并都取得成功時,他們個別地和集體地作為道德人的本性就得到了最完整的實現(xiàn),他們的個人善和集體善也隨之而得到實現(xiàn)。(14)John Rawls.A Theory of Justice.Cambridge,MA.:The Belknap Press of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99,p.156,pp.462-463.

假若要用一句話來概括《正義論》的核心目標,我們就可以說,對羅爾斯來說,正義就在于用一種公平合理的方式來實現(xiàn)每一個人作為自由平等的道德人的本性。在羅爾斯這里,兩種道德能力不僅是一個正義的社會得以可能的條件,也是這樣一個社會要致力爭取的核心目標,因為這兩種能力的培養(yǎng)和發(fā)展所需的條件都要通過社會正義來提供。羅爾斯所設想的正義自始至終都是道德導向的——其目的并不在于用一種簡單的方式滿足人們的基本需求,或者為社會成員提供實現(xiàn)其任何生活計劃的必要資源,而是要讓他們作為彼此自由而平等的人生活在社會中。因此,互惠性要求是內在于羅爾斯對其正義理論的建構的。“社會聯(lián)合”的概念表達了他對“人的社會性”(human sociability)的一種理解,他旨在利用這個概念來表明,其契約論學說如何能夠為理解共同體的價值提供一個令人滿意的框架(參見《正義論》79節(jié))。為此,他將社會聯(lián)合的觀念對比于“私人社會”(private society)的概念。在一個私人社會中,個人所具有的目的完全是競爭性的或彼此獨立的,而且他們將社會關系和社會制度看作實現(xiàn)自己私人目的的手段。私人社會的觀念于是就與經濟學中的競爭市場理論產生了重要聯(lián)系。與此相比,在羅爾斯所說的“社會聯(lián)合”中,人們具有共享的最終目的,將社會關系和共同活動作為目的本身來看待,他們之間就會有一種獲得一致認同的行為體制,在這種體制下,他們就會將每個人的利益看作他們共同從事的復雜活動的一個要素。(15)John Rawls.A Theory of Justice.Cambridge,MA.:The Belknap Press of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99,p.459.如果按照羅爾斯所設想的正義原則來行動就是人們完整地實現(xiàn)其道德本性的基本方式,那么,只要人們決定生活在一個正義社會中并渴望實現(xiàn)自己作為自由而平等的道德人的本性,他們就必須首先具有一種正義感并將之貫穿到個人生活中。

現(xiàn)在,柯亨針對他賦予羅爾斯的第三個主張問道:“如果正義只要求人們在一種旨在實現(xiàn)正義原則的結構內部隨意選擇,那么他們?yōu)槭裁葱枰鶕@些原則行動,并‘按照其生活環(huán)境的要求’來‘應用’這些原則?當他們知道自己力圖得到他們在市場上所能得到的最大利益時,他們怎能祝賀自己完整地實現(xiàn)了他們作為道德人的本性?”(16)G.A.Cohen.Rescuing Justice and Equality.Cambridge,MA.:Harvard University Press,2008,p.131.這個反問的前半部分旨在指出羅爾斯是不一致的:按照柯亨的說法,假如羅爾斯認為制度正義對于社會正義來說已經是充分的,他就不應當要求人們在個人生活中要按照正義原則來思考如何行動或選擇。然而,在整個這句話中,柯亨的指責其實是立足于對羅爾斯的誤解,因為在羅爾斯所設想的良序社會中,至少從理想理論的觀點來看,人們不可能在無條件地追求自我利益的同時實現(xiàn)自己的道德本性——互惠性要求在根本上排除了這種可能性。只有當柯亨是用一種與羅爾斯完全不同的方式來設想社會或社會合作時,其指責才有可能成立。然而,在這種情況下,他就是在攻擊一個稻草人。此外,柯亨所說的“在基本結構內部選擇”的說法本身很含糊。當羅爾斯強調正義原則主要是要應用于社會基本結構時,他不是在否認人們應當按照正義原則來行動,因為在羅爾斯這里,按照正義原則來行動本身就是人們實現(xiàn)其道德本性的主要方式。當然,在基本結構內部,一個人既可以選擇按照正義原則來行動,也可以選擇不這樣做。如果其個人行為違背了正義原則的制度實現(xiàn)所要求的公共規(guī)則,那么他就應該受到批評或指責。換句話說,在基本結構內部,并非一個人做出的任何個人選擇都是正義所允許的。但是,只要一個人在基本結構內部做出的個人選擇不違背正義的基本要求,其選擇從制度的觀點來看就是可允許的,即使相應的行為在其他方面可能是道德上有非議的。例如,制度并不譴責人們在個人生活方面的某些瑕疵,只要相應的行為既沒有違背正義原則,也沒有侵害正義的制度。

二、基本結構異議與背景正義的重要性

在《正義論》第三部分,羅爾斯旨在從道德心理學的角度來說明他所設想的正義原則在什么意義上能夠是穩(wěn)定的。由此來看,他顯然不會否認人們也應當將正義原則貫穿到個人生活中??潞喑姓J,他對自己賦予羅爾斯的那三個主張?zhí)岢龅脑u論并不足以“決定性”地反駁羅爾斯。實際上,正如我們已經看到的,在羅爾斯的理論中,這些主張完全是一致的,本質上符合他自己對正義的總體設想。不過,柯亨認為,他還可以對羅爾斯的理論提出一個“決定性異議”,即通過表明“在羅爾斯對基本結構的規(guī)定上有一種致命的模糊性”(17)G.A.Cohen.Rescuing Justice and Equality.Cambridge,MA.:Harvard University Press,2008,p.132.。他對自己設想的基本結構異議提出的第二個回答就是直接針對這種模糊性。下面,我將首先概述柯亨的批評,然后再來討論羅爾斯是否有思想資源回應批評。

羅爾斯聲稱,在正義的社會制度中,既然人們自覺遵守制度規(guī)則,正義原則就不對他們的行為做出任何判斷。但是,正義原則并不是不對人們的任何行為做出判斷,而只是不對人們在其他方面的行為做出判斷。例如,只要人們是在滿足正義原則以及相關的公共規(guī)則的條件下獲得他們所具有的收入或財富,只要他們在個人生活中對收入或財富的利用也符合這個要求,正義原則就不對他們如何利用自己的收入或財富做出判斷。此外,值得指出的是,羅爾斯并不否認人們可以在個人生活中采取功利主義原則所要求的行動,他只是反對將這個原則用作公共的正義原則。因此,為了恰當?shù)卦u價柯亨的批評,我們首先需要澄清的是,當羅爾斯聲稱基本結構是正義的首要主體或對象時,他不是在說人們的個人行為根本上不受制于正義原則的判斷。

在羅爾斯這里,一個社會的基本結構是由一系列動態(tài)地相互聯(lián)系的制度構成的系統(tǒng)或網絡,它構成個人和團體在其中發(fā)生互動的制度背景。按照羅爾斯對基本結構的一般描述,只要一個東西能夠對人們的生活產生廣泛而深入的影響并構成人們發(fā)生互動的制度背景,它就可以是基本結構的一部分。因此,基本結構不僅可以包括政治制度、法律結構和經濟體制,也可以包括公民社會和家庭之類的東西。各種強制性的社會制度顯然都滿足羅爾斯對基本結構的描述。不過,一些不太正式的制度(例如家庭的本質)似乎也滿足這個描述,盡管它們在法律上并不具有強制性。原則上說,羅爾斯并不需要將基本結構規(guī)定為僅僅是由強制性制度構成的,因為他對基本結構的規(guī)定始終都集中在兩個要點:第一,基本結構與分配社會合作中的利益和負擔、通過指派基本權利和自由來調節(jié)社會合作具有本質聯(lián)系;第二,基本結構是個人和團體的活動在其中發(fā)生的背景框架,一個正義的基本結構保證了羅爾斯所說的“背景正義”(18)John Rawls. Political Liberalism.New York: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1993,pp.6-7;John Rawls.Justice as Fairness:A Restatement.Cambridge,MA.:The Belknap Press of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2001,p.10.。他對基本結構的“強制性”特征的強調可能只是旨在表明,基本結構對于利益和負擔的分配、對于基本權利和自由的指定應當具有某種權威。

同樣值得指出的是,在羅爾斯這里,用于基本結構的正義概念是一個社會正義概念,即一種特別針對社會基本善的生產和分配而提出的正義觀。獲得某些在沒有社會合作的情況下就得不到的基本善,是人們決定參與社會合作的基本動機,也是他們參與社會合作的一個主要目的。對社會基本善的生產和分配是在一個社會的基本結構中發(fā)生并通過基本結構而發(fā)生的。因此,如何公平地分配社會合作中的利益和負擔,對于維護長期穩(wěn)定的社會合作就至關重要,實際上對于整個社會來說也極為重要。這是羅爾斯強調制度正義的優(yōu)先性的一個主要理由。為此,他也將他所說的“社會正義”與所謂的“交易正義”(transactional justice)區(qū)分開來,后者是針對人們在社會上所從事的個人交易而論的。對羅爾斯來說,用來規(guī)定一種社會正義觀的原則并不直接應用于個人之間的非制度性關系(例如友誼),也不直接應用于人們所采取的個人行為,例如用來判斷一個人要不要發(fā)展自己的才能。而且,社會正義原則也不直接應用于基本結構中在特定時刻來看待的要素或成分,而是要直接應用于作為一個動態(tài)系統(tǒng)、在時間上持續(xù)發(fā)展的整個結構。例如,即使羅爾斯將家庭看作基本結構的一個要素,但他并不認為社會正義原則要直接應用于從基本結構的其他部分中孤立出來的家庭及其內部結構。只是就家庭與基本結構的其余部分具有制度聯(lián)系而論,社會正義原則才間接地應用于家庭。

這兩點澄清有助于我們看到柯亨的批評的要點及其問題??潞鄨猿终J為,社會正義要求人們將一種平等主義風尚貫穿到個人選擇中。柯亨對這個主張?zhí)岢龅暮诵恼撟C是,只有當一個社會呈現(xiàn)出這樣一種風尚時,人們(特別是處于有利地位的人們,或者柯亨所說的“有才能的富人”)才會放棄按照激勵來應用差別原則的嘗試,社會(而不僅僅是制度)才會因此而變得正義,或者在柯亨的意義上變得更加平等;然而,在一個羅爾斯式的社會中,即使基本結構是正義的,但是,在缺乏這樣一個風尚來塑造和引導人們的個人選擇的情況下,社會也未必是正義的。按照柯亨自己所設想的基本結構異議,羅爾斯的捍衛(wèi)者可以回答說,在一個羅爾斯式的社會中,正義原則本來就只是應用于基本結構,柯亨按照激勵論證對羅爾斯的批評因此錯失了要點。

為了回應基本結構異議,柯亨現(xiàn)在試圖表明,羅爾斯對基本結構的界定完全是任意的:基本結構包括在社會上具有強制性的制度以及只是由公認的社會實踐的規(guī)則和約定來制約的非強迫性制度,但是,“一旦跨越這條界限,……正義的范圍就不再可以將人們所選擇的行為排除出去,因為至少在某些情形中,構成非正式結構(例如家庭)的規(guī)定與人們習慣做出的選擇密切相關”(19)??潞嗖⒉徽J為家庭之類的非正式結構等同于人們在這種結構內部習慣于做出的選擇。但是,維護這種結構的約束和壓力就存在于人們的行為傾向中,可以在他們實際上做出的選擇中體現(xiàn)出來。因此,只要正義原則是要應用于將家庭之類的非正式結構包括在內的社會基本結構,它們也應當應用于人們在非正式的結構內部做出的選擇,因為這種選擇就像人們在強制性的正式結構中做出的選擇一樣,同樣受到了維護非正式結構的慣例或習俗的影響,特別是基本結構的某個非正式部分也適宜于按照差別原則來評價??潞噙M而指出:“唯有通過堅持對基本結構采取一種完全強制性的規(guī)定,才能面對我的主張(即差別原則譴責最大化經濟利益行為)來維護基本結構異議?!?20)柯亨認為這條出路對羅爾斯來說是不可得到的,因為羅爾斯是按照某個東西是否一開始就對人們的生活前景產生持久而深刻的影響來界定基本結構的,但是,并非只有強制性結構才會產生這種影響??潞喾磫柕溃骸叭绻藗冎饕且驗閺娭菩越Y構對其生活造成的影響而關心這種結構,而這個理由也是他們關心非正式的結構以及個人選擇模式的一個理由,那么我們?yōu)槭裁匆绱瞬幌喾Q地關心強制性結構呢?”假如我們都是出于同樣的理由而關心構成基本結構的那些東西,“我們就必須同樣關心那種維護性別不平等以及不平等的激勵的社會風尚”。(21)柯亨由此認為,如果羅爾斯對基本結構的規(guī)定在他所說的意義上具有“致命的模糊性”,那么其理論就面臨一個兩難困境:羅爾斯認為正義原則是要應用于社會基本結構,并按照某個東西是否能夠對人們的生活產生意義深遠的影響來界定基本結構,這樣一來,如果非強制性的制度和實踐,就像具有強制性的正式制度那樣,同樣滿足他對基本結構的描述,那么,當他將自己的關注僅限于強制性結構時,他所采取的做法就是任意的;如果基本結構也包括非強制性的制度和實踐,那么,既然個人行為也可以是由非強制性的制度和實踐構成的,將個人行為從正義領域中排除出去就是站不住腳的。(22)G.A.Cohen.Rescuing Justice and Equality.Cambridge,MA.:Harvard University Press,2008,p.134,p.136,p.138,p.137.

柯亨為羅爾斯制造的“兩難困境”旨在反駁他自己所設想的基本結構異議。羅爾斯本人是否會用這個異議來回應柯亨的批評是一個有待于探究的問題。不過,在指責羅爾斯對基本結構的規(guī)定具有“致命的模糊性”、因此其理論發(fā)生了故障時,柯亨不僅誤解了羅爾斯對基本結構的強制性特征的理解,實際上也無視了基本結構在羅爾斯對社會正義的構想中所占據的重要地位。在柯亨后來對其批評提出的一個補充說明中,他指出,羅爾斯之所以將基本結構設想為強制性的,是因為他傾向于用強制來界定正義的界限,這樣,一旦國家履行了自己的職責,一旦人們都服從國家的法律,在公民社會中,個人就可以從正義的要求中解放出來。盡管這個說法將羅爾斯理解為一位與諾奇克更加接近的自由主義者,但它大體上仍然符合羅爾斯一貫堅持的“責任的社會分工”觀點。(23)對羅爾斯的責任分工觀點的說明和捍衛(wèi),參見Samuel Scheffler.“The Division of Moral Labor:Egalitarian Liberalism as Moral Pluralism”.In Scheffler.Equality and Tradition.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10,pp.107-128,especially pp.114-127。不過,柯亨也指出,羅爾斯是按照某個東西是否會對人們的生活產生意義深遠的影響來界定基本結構,因此界定正義的領域,而某個東西是否具有強制性特征與這一點并沒有本質聯(lián)系。在《政治自由主義》中,羅爾斯為自己提出的問題是,在一個多元主義現(xiàn)代社會中,一個由自由平等的公民構成的社會如何既是正義的又是穩(wěn)定的。他試圖按照交疊共識的概念來回答這個問題。然而,柯亨認為,如果正義原則是在交疊共識的基礎上形成的,而在一個良序社會中,每個人都接受并知道其他人接受同樣的正義原則,那么強制對于人們按照正義原則來行動就不是必要的,因為羅爾斯所說的“接受”本來就是指按照正義原則來行動的傾向。如果每個人都傾向于按照正義原則來行動,每個人都知道其他人傾向于按照正義原則來行動,那么似乎就不需要使用任何強迫性手段來“驅使”人們按照正義原則行動。

當然,羅爾斯認為,甚至在一個良序社會中,正義原則也不可能得到充分服從,在這種情況下,就需要用某種強制性力量來保證人們服從正義原則的決心并由此保證社會合作的穩(wěn)定性。羅爾斯的主張并不難理解,因為甚至在日常生活中,我們也經常用批評、責備或譴責之類的態(tài)度來約束那些盡管接受了道德原則、但并不總是按照這些原則來行動的人們。不論是在道德領域,還是在正義領域,都總是有自我利益的誘惑。正是因為這個緣故,任何用來制約人們行為的原則或規(guī)則都必須具有規(guī)范權威,盡管這種權威在不同的領域對人們具有不同的約束力??潞嗾撟C說,既然“所有人都知道所有人都真正地是在正義的激發(fā)下行動,但他們也知道所有人都會受到誘惑”,“這確實會使得強制變得更加重要,但似乎仍不足以使得[政府]對[人們]可能會采取的預期強制變得對于正義來說是必不可少的”。(24)G.A.Cohen.Rescuing Justice and Equality.Cambridge,MA.:Harvard University Press,2008,p.148.換句話說,在柯亨看來,強制至多只是羅爾斯為了保證正義原則在實際社會中盡可能得到服從而提出的實用考慮,這種考慮與正義的本質無關。然而,至少從羅爾斯自己的觀點來看,這是一個錯誤:首先,羅爾斯歷來強調,甚至從理想理論的觀點來看,正義原則的建構也必須考慮關于人類道德心理的一般事實(例如,人們總有可能屈從于自我利益的誘惑),因為正義原則是要用來管理和調節(jié)社會基本結構,以便社會合作具有穩(wěn)定性和持續(xù)性,因此,關于這些事實的考慮本身就可以成為正義原則的部分內容(25)這涉及柯亨和羅爾斯之間的另一個核心爭論,限于篇幅在這里將不處理。關于柯亨自己的相關論述,參見G.A.Cohen.“Facts and Principles”.Philosophy and Public Affairs,2003,31(3):211-145;G.A.Cohen.Rescuing Justice and Equality.Cambridge,MA.:Harvard University Press,2008,chapter 6。對這個爭論的一些相關討論,參見Alexander Kaufman.Rawls’s Egalitarianism.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18,pp.86-95;A.Faik Kurtulmus.“Rawls and Cohen on Facts and Principles”.Utilitas,2009,21(4):489-505。;其次,在正義原則的充分服從得不到保障的社會中,自覺遵守正義原則的人們會承受過分嚴重的負擔,而如果他們不得不一直承受這種負擔,那么,從一個高層次的觀點來看,他們其實就是受到了不公正對待,這種二階不正義若得不到糾正,同樣會嚴重威脅社會合作的穩(wěn)定性。因此,不管用來保證正義原則在非理想的情況下盡可能得到服從的機制,在“強制”這個概念的法律意義上是不是強制性的,這樣一種機制都必須存在,而且應當成為一個公共的正義概念的一部分。

羅爾斯確實是在“基本結構必須具有某種正式的規(guī)范權威”的意義上來理解基本結構及其所謂“強制性特征”。他將基本結構理解為“主要的社會制度彼此嵌合成為一個系統(tǒng),對基本權利和責任進行分配,并塑造從社會合作中產生出來的利益[和負擔]的劃分的那種方式”(26)John Rawls. Political Liberalism.New York: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1993,p.258.。盡管這個表述并未明確提及“強制”(27)柯亨自己也注意到了這一點,參見G.A.Cohen.Rescuing Justice and Equality.Cambridge,MA.:Harvard University Press,2008,p.148。這個概念,但我們不難從中看到基本結構被賦予的規(guī)范職能,而所謂“強制性特征”就與這種職能相聯(lián)系,而且只有按照這種職能才能得到恰當理解。在羅爾斯這里,主要的社會制度包括政治制度、法定的財產制度、經濟組織以及家庭的本質。(28)這些制度從一開始就可以對人們的生活前景產生意義深遠的影響。例如,出身于不同家庭的人們可以具有不同天資,甚至具有不同的社會地位,這種不平等會影響他們在未來的生活中做出的選擇以及所能得到的機會,因此也會影響他們在經濟市場中的表現(xiàn)。政治地位的不平等同樣會影響人們的社會與經濟地位,從而以某種方式影響他們的生活前景以及自尊的社會條件。若不受制于任何正義原則,這些制度就會產生深刻的不平等,而且當它們以一種結構化的方式發(fā)生互動時,這種不平等就會加劇。從羅爾斯所說的“自然自由體制”中,我們不難看出這一點,盡管這種體制還不是完全不受正義原則管控的體制。既然人們的自然命運受到了道德上任意的因素的影響,社會合作首先就需要設計一套正義原則來調節(jié)這些因素通過制度對人們的生活前景所產生的影響,滿足正義要求的制度也旨在消除或緩解這種影響。正是因為正義或不正義都與制度具有本質聯(lián)系,羅爾斯才將基本結構設想為正義的首要主體,并明確指出:“一個社會體制的正義本質上取決于如何分配根本的權利和責任,取決于社會各部門中存在的經濟機會和社會條件?!?29)John Rawls.A Theory of Justice.Cambridge,MA.:The Belknap Press of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99,p.6,p.7.

羅爾斯至少提出了三個理由來支持其核心主張(即基本結構應當被設想為社會正義的首要主體)。前面我們已經提到了第一個理由,即:構成基本結構的制度以及社會經濟安排能夠對人們的生活產生意義深遠的影響。政治制度對人們的生活的影響是顯而易見的;稅收制度、財產制度、福利制度、市場調節(jié)、貨幣規(guī)章之類的社會經濟制度都會對人們的日常生活產生持久而深遠的影響。當這些制度用某種方式嵌合起來構成社會基本結構時,它們就形成一個能夠對社會成員的命運產生重大影響的系統(tǒng),這種影響是無法歸結為任何個人行為的。制度是否正義是人類社會生活中最重要的事情。當然,制度正義或許并不保證人們的生活在任何方面都是正義的。這是柯亨在其批評中旨在強調的一個要點。甚至在只是將正義原則應用于基本結構時,我們也可以提出用來制約和調節(jié)基本結構的不同原則。羅爾斯明確指出,哪些原則更加合理取決于一系列考慮,包括對社會合作的穩(wěn)定性以及人類道德心理的一般特點的考慮。

羅爾斯同樣有理由維護他所采納的責任分工論點,也就是說,他并不相信我們應當將一套單一的正義原則同時應用于基本結構以及人們在日常生活中的個人行為。其他兩個理由實際上與此相關。

首先,盡管羅爾斯將他所說的“社會正義”與交易正義區(qū)分開來,但他也明確地認識到,“即使這種交易一開始可能是公正的,隨后的社會條件在某些時候可能也是公正的,但個人或團體所進入的很多分離的、看似公正的協(xié)議的累積結果,在某個較長時期可能會破壞自由而公平的協(xié)議所要求的背景條件”,因為“這些交易的結果總體上看受到了各種偶然因素和不可預測的后果的影響”。(30)John Rawls.Justice as Fairness:A Restatement.Cambridge,MA.:The Belknap Press of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2001,p.53.個人交易所產生的不公正的累積效應并不是通過任何個人行為就能糾正的——為了糾正或消除這種影響,我們不僅需要完備地把握個人交易的歷史,也必須擁有能夠要求糾正這種影響的公共權威。就前一個方面而論,羅爾斯指出:

個人和團體不可能把握其具體行動在從集體的觀點來看待時所產生的影響,也不能指望他們預料到那些能夠塑造和改變當前趨勢的未來狀況。只要我們考慮一下地產買賣及其通過遺產的跨代傳遞,這一切都很明顯。我們顯然不可能合理地要求父母(或家庭首腦)去承擔這樣一項責任——按照他們自己對于實際遺產對后代所產生的總體影響的估計來調整自己的遺產。(31)John Rawls.Political Liberalism.New York: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1993,p.268,p.268.

這個例子也從一個側面表明了洛克或諾奇克對正義所采取的那種“歷史過程”觀點為什么是錯誤的。按照這種觀點,只要財產的原始獲取是公正的,制約財產交易和轉讓的規(guī)則在某種意義上也是公正的,從自由交易和轉讓的歷史過程中產生的任何結果也是公正的。在羅爾斯看來,這種觀點的根本問題就在于,它不僅完全是按照個人之間的協(xié)議來設想正義,而且基本上也是按照準備簽訂協(xié)議的各方所具有的議價能力來設想協(xié)議,因此,即使他們的初始地位在某種意義上是公平的,但一系列相關因素所產生的累積效應也會導致嚴重不平等的結果。例如,各方的社會經濟地位及其可能具有或不具有的特權都會影響他們的議價能力,從而會影響協(xié)議本身的正義或公平,且不說一系列歷史交易的結果可能并不是人們能夠準確地預測的?!皻v史過程”觀點本質上缺乏的是一種用來維護和保證個人交易的背景正義的東西,正如羅爾斯所說:“若不隨時調節(jié)基本結構,各種資產在早期的公平分配就不會保證后來的分配是正義的,不管在個人或團體之間的自由而公平的特定交易,在離開背景制度來局部地看待時是多么自由和公平?!?32)John Rawls.Justice as Fairness:A Restatement.Cambridge,MA.:The Belknap Press of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2001,p.53;John Rawls.Political Liberalism.New York: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1993,p.266.確保背景正義就是構成基本結構的那些制度的一項主要任務,這項任務也只能由制度來落實,因為唯有制度才有能力和權威“通過法律系統(tǒng)來強化另一套制約個人或團體之間的交易和協(xié)議的規(guī)則”,才能“連續(xù)地調整和補償偏離背景正義的不可避免的趨勢”,例如通過恰當?shù)氖杖攵惡瓦z產稅來緩和財產所有權可能導致的極度不平等。(33)John Rawls.Political Liberalism.New York: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1993,p.268,p.268.正是因為個人行為是在基本結構中展開的,而個人一般來說并沒有能力和權威調整他們在個人交易方面累積導致的不正義狀況,通過制度來維護和調整背景正義才變得如此重要。

其次,羅爾斯也在另一個相關的意義上來說明基本結構為什么應當被設想為正義的首要主體。柯亨深信:“當利益的不平等不是反映了不同的人們在勞動方面付出的不同努力,或者他們在收入和閑暇方面的不同偏好和選擇,而是反映了各種形式的幸運的和不幸的環(huán)境條件時,就會存在分配不正義?!?34)G.A.Cohen.Rescuing Justice and Equality.Cambridge,MA.:Harvard University Press,2008,p.126.這確實是一個重要主張,但是,在如何理解或看待這個主張上,羅爾斯顯著地不同于柯亨。作為運氣平等主義者,柯亨相信正義就在于補償壞的原生運氣對人們所造成的不利條件,就在于獎勵人們通過自愿選擇付出的努力;不論是在個人選擇中,還是在制度層面上,這就是正義所要做和應當做的一切。這種觀點完全是從一種“自然人”的角度來看待社會正義,就好像正義僅僅在于作為一種手段來彌補或修復人們在“自然”狀態(tài)下的缺陷。由此我們不難理解,作為運氣平等主義者的柯亨為什么未能真正地認識到制度在正義中的重要性,盡管他出于自己的信仰堅決抵制一種最大限度地追求自我利益的經濟體制,呼吁取消這種體制所要求的激勵措施。與此相比,羅爾斯則認為,從根本上說,正義并不在于補償壞的原生運氣對人們所產生的影響,就好像進行這種補償就是確立正義以及相關制度的唯一目的。除了緩解運氣對人們的生活前景所產生的影響以及保證背景正義外,正義也要用合理的方式來塑造人們的欲望和抱負,引導人們培養(yǎng)和發(fā)展正義感以及按照正義原則來形成和調整自己生活計劃的能力。從自然狀態(tài)到政治社會的轉變并不只是為了讓人們的生活變得更加便利,這種轉變實際上也是對人性的合理重塑。對羅爾斯來說更是如此,因為他是通過采納一種康德式的契約論來建構其正義學說的?!白杂善降鹊牡赖氯恕钡挠^念既是其理論的基本出發(fā)點,也是其最終歸宿:一方面,我們要根據這個觀念來設想一個合理的正義理論;另一方面,當我們把從這個觀念以及相關的考慮中建構出來的正義原則應用于社會基本結構時,我們的目的也是要實現(xiàn)自由平等的道德人的理想。因此,“一個正義理論必須考慮人們究竟要如何形成其目的和抱負?!鐣Y構也會用不同的方式來限制人們的志向和希望,因為他們部分地是按照他們在社會結構中的地位來理性地看待自己,來考慮自己能夠現(xiàn)實地期望的手段和機會”(35)John Rawls. Political Liberalism.New York: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1993,p.269.。

在正義體制下,人們不可能再像生活在自然狀態(tài)中那樣隨心所欲地追求自我利益,否則他們就會重新回到自然狀態(tài)。對羅爾斯來說,社會本質上是人們?yōu)榱四軌蚝锨楹侠淼刈非笞约旱睦娑_展的一種合作體制,因此,他們就必須遵循羅爾斯所說的互惠性要求,用一種彼此負責的方式來形成自己的欲望和抱負。在這里,特別值得指出的是,羅爾斯對“社會”提出了一種強健的理解:社會合作不只是在彼此沒有利害關系的人們之間所進行的單純的行為協(xié)調,而是要求人們在社會合作條款上形成一種相互理解,而只有當每個人都理解了用來制約他們的聯(lián)合活動的正義觀及其根據時,這種相互理解才是可能的。但是,為了讓這種理解在根本上變得可能,社會就必須首先培養(yǎng)和發(fā)展公民的兩種道德能力。具有兩種道德能力本身就是羅爾斯的社會合作概念所蘊含的互惠性要求的一個本質方面。正是因為人們所生活的主要制度能夠對其生活前景和機會產生意義深遠的影響,由這些制度構成的基本結構是否正義對人們來說才具有根本的重要性。一旦人們充分地認識到這一點,他們就有自然義務參與建立、支持和維護正義的制度,而這對于實現(xiàn)他們作為自由平等的道德人的理想至關重要。因此,盡管羅爾斯強調正義原則首先是要應用于基本結構,而不是直接應用于人們在日常生活中的個人選擇,但這并不意味著正義原則不應當對人們的動機產生任何沖擊或影響。對羅爾斯來說,問題顯然并不在于一個正義的社會是否需要某種平等主義的社會風尚(36)羅爾斯所說的正義感在某些方面實際上類似于柯亨所強調的那種平等主義風尚。參見Michael G.Titelbaum.“What Would a Rawlsian Ethos of Justice Look Like?”.Philosophy and Public Affairs,2008,36(3):290-322。值得指出的是,我并不完全同意該文的解釋,因為在我看來,在羅爾斯這里,互惠性要求才是與柯亨所說的“平等主義風尚”相對應的東西。;真正有意義的問題是:在一個羅爾斯式的社會中,什么樣的平等主義風尚才是恰當?shù)?,是可以對人們合理地指望的?柯亨在回答“基本結構異議”時對羅爾斯提出的批評,在很大程度上是來自他對羅爾斯的理論(特別是羅爾斯所設想的正義的目的)的某些誤解,而只要考察一下羅爾斯對正義的建構,就不難看到這些誤解是如何產生的。

三、康德式理想與羅爾斯對正義的建構

羅爾斯是通過一種契約論程序來說明如何選擇正確的正義原則。在這里,我們無需詳述羅爾斯對正義原則的構造,不過,他對原初狀態(tài)提出的“康德式解釋”特別值得關注,因為這個解釋不僅是其正義理論的奠基石,也是我們正確地理解其正義觀的關鍵。首先,對羅爾斯來說,原初狀態(tài)是一種純粹假設性設施,其目的是要幫助我們發(fā)現(xiàn)自由平等的道德人的觀念以及社會合作的理想條件。(37)John Rawls.“Kantian Constructivism in Moral Theory”.In John Rawls.Collected Papers.edited by Samuel Freeman.Cambridge,MA.: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99,pp.303-358,especially pp.310-312.因此,原初狀態(tài)和社會契約本身不應被看作某種歷史假定(或者甚至某種根本的辯護設施)。羅爾斯確實在如下意義上將其正義概念看作“純粹程序性的”:并不存在用來判斷正確結果的獨立標準,但是,只要恰當?shù)刈裱呀洿_立的程序,就可以得到正確的或公平的結果。(38)John Rawls.A Theory of Justice.Cambridge,MA.:The Belknap Press of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99,p.75.不過,羅爾斯所說的“純粹程序正義”不應被理解為一種由純粹形式原則(例如抓鬮)來規(guī)定的正義,而是與他所說的“社會過程理論”具有本質聯(lián)系。(39)參見John Rawls.Justice as Fairness:A Restatement.Cambridge,MA.:The Belknap Press of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2001,pp.51-55。與諾奇克式的“歷史過程理論”相比,一個社會過程理論強調的是社會基本結構的運作,這種制度結構就是用分配正義的規(guī)范來管制的程序。當羅爾斯將基本結構的正義描述為“純粹程序正義”時,他實際上所要說的是,只要基本結構的運作滿足了用來制約它的正義原則的要求,它所產生的結果就是正義的,不管個人在基本結構的框架內在其他方面做出了什么選擇,簽訂了什么個人協(xié)議。因此,在羅爾斯看來,即使其正義理論要求社會合作要讓境遇最差的人們獲得最大期望利益,分配正義也不在于直接讓這個群體擁有盡可能多的社會基本善,而在于讓制度結構來產生和分配本來就需要用正義原則來有效地調節(jié)的基本善,在這個過程中,境遇最差的人們應當?shù)玫奖M可能多的社會基本善。羅爾斯的正義觀只是在如下意義上才是純粹程序性的:決定一個分配程序的結果是否正義的東西并不是實際結果,而是對該結果的理性期望,而理性期望是由正義原則以及相關的公共規(guī)則來決定的。對羅爾斯來說,只要社會的制度結構本來就是按照滿足其正義觀的理性期望來設計并得到接受的,它所產生的結果無論如何都是正義的。

在羅爾斯這里,一個公平的程序本身就包含了一系列內在于它的價值,例如政治平等和公平的機會平等的價值。(40)參見John Rawls. Political Liberalism.New York: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1993,pp.421-424,p.284。更重要的是,羅爾斯對純粹程序正義的強調與他對原初狀態(tài)的康德式解釋具有本質聯(lián)系,因而與他對正義的目的的設想具有重要聯(lián)系。(41)對這一點的一個詳細論述,參見Andrew Reath.“The ‘Kantian’ Root of the Original Position”.In Timothy Hinton(ed.).The Original Position.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15,pp.201-223。他對原初狀態(tài)的設計本來就旨在把握和反映“自由平等的理性行動者”這個康德式觀念:為了在道德立法上達成一致,就需要將社會成員理解為自由平等的理性行動者。作為自由平等的理性行動者,“[人們的]行動原則并不取決于各種偶然的社會條件或自然條件,也不反映他們在生活計劃的細節(jié)或者激發(fā)他們的抱負方面所持有的成見”(42)John Rawls.A Theory of Justice.Cambridge,MA.:The Belknap Press of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99,p.222.。為了表達這個思想,羅爾斯假設,應該將原初狀態(tài)中的各方置于一種“無知之幕”背后,以便“過濾掉”其實際身份中那些從正義的觀點來看無關的要素,由此選擇出來的原則就可以反映“自由平等的道德人”這個觀念。羅爾斯用來構造和選擇正義原則的程序并不是循環(huán)的:他確實預設了對“人”的一種康德式理解,不過,最終得到的正義原則是從這個預設以及輸入該程序的某些相關考慮(例如關于兩種道德能力以及自尊的社會基礎的考慮)中產生出來的,這些原則的制度落實旨在實現(xiàn)自由平等的道德人的理想。結果,每個人都有同等的權利享有一切平等自由,只要這樣做并不違背所有其他人的類似自由。這種康德式的平等自由觀意味著,社會基本善要平等地分配,除非“現(xiàn)存的不平等是為了促進境遇得到最少改進的人們的利益”(43)參見John Rawls. Political Liberalism.New York: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1993,pp.421-424,p.284。。

與此相關,羅爾斯并不接受諾奇克式的正義觀,甚至也不認為充足主義觀點對于實現(xiàn)那個康德式理想來說是充分合理的,即足以維護他所設想的社會正義。羅爾斯主要是出于兩個考慮而將差別原則應用于背景制度。首先,即使國家決定采納一個關于基本生活標準的政策,我們仍然需要利用差別原則來決定一個合理的基本生活標準究竟是什么;其次,這樣一個政策甚至不能被合理地設想為一個正義原則,因為個人交易所產生的累積效應可能會變得很極端,從而嚴重威脅社會穩(wěn)定和社會統(tǒng)一。背景制度的必要性就在于,通過調整和校正人們之間日常的市場交易結果,它就可以維護社會正義。這種必要性并不意味著個人選擇不會對制度正義產生任何影響——實際上,這種影響隨時隨地都在發(fā)生。羅爾斯是出于兩個基本認識而特別強調背景正義的必要性和首要地位。首先,僅憑孤立的個人行為來維護正義、糾正不正義既不現(xiàn)實又很昂貴。(44)這是安德魯·威廉斯在回答柯亨的批評時的核心關注。在一個簡要的評論中,柯恩論證說,公共性概念“可以被表明不是正義的一個要求”。然而,在這點上柯亨錯了:即使公共性概念在嚴格的意義上不是正義的一個要求,但它對一種切實可行的正義觀施加了約束。羅爾斯刻意將其正義理論與功利主義做對比,并認為其正義原則滿足了公共性要求,其目的就是要說明這一點。參見Andrew Williams.“Incentives,Inequality and Publicity”.Philosophy and Public Affairs,1998,27(3):225-247;G.A.Cohen.If You’re an Egalitarian,How Come You’re So Rich.Cambridge:Harvard University Press,2000,pp.212-213,note 26。即使一個良序社會中的人們普遍具有正義感,但是,一般來說,他們并不完全了解背景正義的實現(xiàn)所要滿足的條件。例如,為了決定某個特定的分配是否正義,或者某人的需求主張是否已經恰當?shù)氐玫綕M足,就需要立即考察個人和團體的行為,也需要審視背景制度的特點。普通人很難滿足這些要求,或是,為了滿足這些要求,他們就不得不承受過度的負擔,因為這樣做意味著,為了維護整個正義體制,人們在任何時候都需要考慮如何行動才是正當?shù)摹恢皇窃谧袷刂贫纫?guī)則、支持或維護正義制度的意義上是正當?shù)?,在讓一切個人選擇都要滿足本來只用于制度的正義原則方面也是正當?shù)?。其次,“只有當基本結構滿足了背景正義的要求時,一個社會才將其成員作為平等的道德人來對待”(45)John Rawls.Collected Papers.edited by Samuel Freeman.Cambridge,MA.: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99,p.317.。 按照羅爾斯對原初狀態(tài)的康德式解釋,在基本的意義上具有兩種道德能力是人們作為道德人的平等的一個必要條件。羅爾斯的兩個正義原則完全是圍繞這個觀念來設計的:第一原則保證人們具有平等的基本自由和權利,以確保人們在道德資格或政治地位上的平等;第二原則旨在讓人們獲得更加實質性的平等,即在社會和經濟地位方面的平等,這種平等同樣是人們擁有和發(fā)展兩種道德能力、享有自尊的社會基礎的先決條件。背景正義是由制度來保證的,它的一項主要職能就是要反擊個人交易的累積效應對經濟權力以及收入和財富的分配所產生的歪曲影響。羅爾斯并不否認,由正義原則來調節(jié)的市場可以更有效地滿足人們的需求、促進每個人的利益。(46)John Rawls.A Theory of Justice.Cambridge,MA.:The Belknap Press of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99,pp.239-242.但是,他也明確指出,完全自由放任的市場體制不利于實現(xiàn)那個康德式理想,差別原則更傾向于支持一種擁有財產的民主制,或者說一種“聯(lián)合式的”社會主義(associational socialism)。(47)John Rawls.Collected Papers.edited by Samuel Freeman.Cambridge,MA.: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99,p.277;John Rawls.Justice as Fairness:A Restatement.Cambridge,MA.:The Belknap Press of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2001,pp.135-140.

假若我們對羅爾斯的核心主張?zhí)岢龅慕忉屖钦_的,那么柯亨至少在一定程度上誤解了基本結構的所謂“強制性特征”。羅爾斯首先是按照某種制度或實踐是否能夠對人們的生活產生意義深遠的影響來判斷它是否應該算作基本結構的一部分。柯亨實際上承認這一點,并據此指責羅爾斯的基本結構概念具有一種“致命的模糊性”。不過,羅爾斯自己并不認為基本結構的概念從一開始就可以得到明確界定。他反而認為,只有在正義原則得以確立并得到了明確闡述后,我們才能明確地設想基本的社會制度,因為哪些制度屬于基本結構也部分地取決于正義原則的具體內容。(48)參見John Rawls.Justice as Fairness:A Restatement.Cambridge,MA.:The Belknap Press of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2001,p.12。不難設想,如果某種集體實踐逐漸變得對人們的生活產生意義深遠的影響,并與羅爾斯所設想的正義原則發(fā)生了某種聯(lián)系,那么它就可以被考慮為基本結構的一部分,即使它一開始并不具有明顯的法律強制特征。一些評論者由此認為,我們應該將基本結構理解為是由塑造個人行為的某些相互作用特點構成的,因此對基本結構的形成采取一種“發(fā)展”的觀點。在某種意義上說,這是羅爾斯可以接受的一種觀點。參見A.J.Julius.“Basic Structure and the Value of Equality”.Philosophy and Public Affairs,2003, 31(4):321-355。除了能夠對人們的生活前景產生意義深遠的影響外,基本結構也被描述為“團體和個人的活動在其中所發(fā)生的背景社會框架”。這個說法旨在表明,基本結構是要保證這些活動所發(fā)生的背景正義,也就是說,應用于基本結構的正義原則是要調節(jié)制度性的結構,而不是直接應用于在社會中發(fā)生的個人或團體的行為。

羅爾斯從未聲稱基本結構的正義窮盡了整個正義領域。他之所以強調基本結構是正義的首要主體,只是為了表明基本結構的核心使命就在于實現(xiàn)他所說的那個康德式理想?;窘Y構的首要性意味著,用于基本結構的原則不僅發(fā)揮了對局部正義的原則進行調節(jié)的作用,而且也為個人服從正義原則的自然義務提供了具體內容。因此,只要背景正義不僅是實現(xiàn)那個康德式理想的前提,同時也是個人自由地追求其生活計劃的必要條件,社會正義原則相對于個人行為來說就具有一種規(guī)范優(yōu)先性和規(guī)范權威。這種權威可以用法律強迫的方式表現(xiàn)出來,但無需總是如此:我們不一定要按照立法模型來理解規(guī)范權威,正如我們無需按照這種模型來設想道德權威。規(guī)范權威至少在一種弱的意義上相對于個人欲望或意愿來說是強制性的,但是,基本結構在一種強的意義上也是強制性的:強制要求辯護,因此,當羅爾斯將社會設想為在自由平等的人們之間所開展的一種公平合作體制時,只要這樣一種體制要求強制性地落實社會合作的基本條款,它就需要得到辯護。正是這個辯護要求使得基本結構相對于個人行為來說表現(xiàn)為強制性的——在一個良序社會中,政府需要向其公民說明它將制度規(guī)則施加于他們的理由,公民們有時候也需要彼此說明他們采取行動的理由,因此,只要按照這些規(guī)范理由來行動表現(xiàn)為一種要求,這些理由就可以具有強制性特征。

由此來看,柯亨并未充分把握羅爾斯所說的“強制性”的含義,因為他根本就沒有就像羅爾斯那樣去考慮制度的本質及其對于正義的重要性??潞鄬α_爾斯提出的批評并不完全在于他在很大程度上誤解了羅爾斯對正義的構想,特別是羅爾斯對正義的根本目的的設想以及對制度正義的首要地位和責任分工的強調??潞嗟呐u其實并不是他所說的“內部批評”,而是反映了他與羅爾斯在正義和平等問題上的根本分歧。既然如此,從單純運氣平等主義的角度來批評羅爾斯就說不上公平地對待了羅爾斯的正義觀,而不論是從羅爾斯建構正義原則的方法論來看,還是從他對正義的目的的設想來看,我們都有理由相信其正義理論比柯亨自己的理論更為合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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