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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簡分流改革下以“要素表”為名義的釋明

2020-12-22 01:12
研究生法學 2020年5期
關鍵詞:要件借款審判

范 響

一、問題的提出

“案多人少”是法院多年來一直面臨的困境,而近年來員額制、立案登記制改革無疑加劇了該矛盾。在案件數(shù)量增長趨勢不可逆的前提下,最高人民法院非常重視通過程序上的繁簡分流減輕法院案件壓力。2016 年《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進一步推進案件繁簡分流優(yōu)化司法資源配置的若干意見》(以下簡稱《繁簡分流若干意見》)提出“實現(xiàn)簡案快審、繁案精審”;2019 年《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建設一站式多元解紛機制一站式訴訟服務中心的意見》強調(diào)“普遍開展一審案件繁簡分流工作,探索二審案件的繁簡分流”;經(jīng)全國人大常委會授權,2020 年《民事訴訟程序繁簡分流改革試點方案》(以下簡稱《試點方案》)和《民事訴訟程序繁簡分流改革試點實施辦法》(以下簡稱《實施辦法》)開始在全國范圍內(nèi)正式開始繁簡分流改革試點。[1]為保證改革于法有據(jù),第十三屆全國人大常委會第十五次會議作出《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關于授權最高人民法院在部分地區(qū)開展民事訴訟程序繁簡分流改革試點工作的決定》(人大常委會字[2019]42 號)。

此次繁簡分流改革的重心在于擴大簡易程序、小額訴訟程序適用范圍和簡化審理程序。其中,要素式審判便是探索一種簡化審理方式的實踐?!斗焙喎至魅舾梢庖姟分赋?,對小額訴訟案件可以“根據(jù)相關要素并結合訴訟請求確定庭審順序,圍繞有爭議的要素同步進行法庭調(diào)查和法庭辯論”。2017年《最高人民法院關于人民法院全面深化司法改革情況的報告》指出,“要素式庭審”等機制創(chuàng)新已經(jīng)在各地展開。部分高級人民法院相繼出臺了開展要素式審判的規(guī)范性文件:浙江高院發(fā)布了《關于民商事案件簡式裁判文書制作指引》(以下簡稱《簡式文書指引》),北京高院發(fā)布了《速裁案件要素式審判若干規(guī)定(試行)》(以下簡稱《要素審判規(guī)定》),山東高院發(fā)布了《要素式審判方式指引(試行)》(以下簡稱《要素審判指引》)。2020 年《實施辦法》將要素審判擴展至簡易程序。為配合要素式審判,中國裁判文書網(wǎng)的文書上傳系統(tǒng)已經(jīng)優(yōu)化調(diào)整,支持要素式裁判文書上傳,要素式審判的重要性持續(xù)上升。2020 年7 月最高人民法院發(fā)布第八批、第九批司法改革案例,[2]參見《最高人民法院發(fā)布第八批、第九批司法改革案例》,載《人民法院報》2020 年7 月10 日,第1 版。其中改革案例第147 號即為浙江省寧波市江北區(qū)人民法院“構建焦點式審判機制,完善要素式庭審模式”。

從現(xiàn)有的高級人民法院規(guī)范性文件來看,要素式審判指對案件要素進行提煉、對各要素是否存在爭議進行歸納、對爭議要素集中庭審的審理方式?!逗喪轿臅敢返? 條、《要素審判規(guī)定》第7 條、《要素審判指引》第8 條都將要素表作為整理爭點的重要工具,法官審查、整理當事人雙方填寫的要素表正是要素式審判特殊的爭點整理方式,要素表由此構成當事人和法官之間案情傳遞的重要樞紐。與我國的爭點整理程序相比,以要素表為基礎的爭點整理對同一類型(同種法律關系)案件采取流水線化的操作:要素式審判是針對案件要素集中的案件的審理方式,要素表的內(nèi)容是根據(jù)類案提煉出的典型案件要素或?qū)徖硪c,所以要素表的使用取決于案件所涉的法律關系,不考慮更進一步的具體情形。

不過,要素表的爭點整理功能自不會被忽視,[3]參見滕威、劉龍編著:《要素式審判法:庭審方式與裁判文書的創(chuàng)新》,人民法院出版社2016 年版,第47頁。各地規(guī)范性文件中都非常注重該功能的實現(xiàn)。但問題在于,法院提供的要素表本身對案情的要素化提煉就是對當事人的一種指引,該指引是否屬于一種釋明?該問題在要素式審判中更為有研究的必要。傳統(tǒng)釋明理論認為,釋明制度的設立是對辯論主義的補充和修正。大陸法系基本上由當事人提出訴訟主張、決定爭點,法官無權決定具體爭點,但可以行使釋明權幫助整理爭點,其以大陸法系當事人(或律師)主導的爭點整理制度為基礎。但我國的爭點整理程序中法官本就發(fā)揮著遠超當事人的作用,[4]參見趙澤君:《民事爭點整理程序的合理性基礎及其建構》,載《現(xiàn)代法學》2008 年第2 期,第111 頁?!蹲罡呷嗣穹ㄔ宏P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的解釋》規(guī)定的庭前會議制度中由法院“歸納爭議焦點”,法官在這一過程中可以行使釋明權來明確當事人的主張、要求當事人提供證據(jù)。要素式審判比庭前會議更進一步——庭前會議中釋明只是“可能”“可以”為之,釋明發(fā)揮重要的但卻是輔助的作用,要素表爭點整理中,法官進行適度指導是居于輔助地位的釋明,但要素表爭點整理本身是否就是一種特殊形態(tài)的釋明?如果是,這種要素表的釋明有沒有超出釋明妥當性標準?基于該疑問,本文以繁簡分流改革試點下要素式審判為對象,探索要素表的釋明功能及其完善。

二、要素表之釋明功能

辨清“要素”、形成對“要素”性質(zhì)的基本共識是討論要素表乃至要素式審判的前提。從要素表爭點整理功能來看,要素是可能成為爭點的事項。爭點是司法辯論的著眼點(起點),即“爭論的起點”或“辯論者雙方對立的觀點所引起的停頓之處”的簡稱,又有學者譯為“爭端”或“爭論點”。[5]參見舒國瀅:《“爭點論”探賾》,載《政法論壇》2012 年第2 期,第12-13 頁。這意味著有爭論才有爭點,要素表的內(nèi)容不必然都會成為具體案件的爭點,就具體案件而言,對要素表所載明的要素較為精確的表述是“潛在爭點”,且要素表只包含潛在爭點中的典型者。就同類案件而言,沒有具體的當事人,所以沒有一般意義上的爭端,直稱“爭點”并無不妥。因此就個案而言要素表所載要素當為典型潛在爭點,就同類案件而言要素為典型爭點。但典型潛在爭點的外延又涵蓋了哪些事項,它們與釋明的對象是否存在重合?這需要對要素表內(nèi)容進行更深層次的分析。

(一)要素表內(nèi)容——以民間借貸糾紛案件要素表為例

一般而言,爭點之所以成為爭點是因為其與法律要件間的聯(lián)系。要素表列明了典型潛在爭點,法律要件不同則爭點不同,法院設計要素表時根據(jù)糾紛類型設計相應要素表。在諸種民商事糾紛案件中,合同糾紛占據(jù)著“半壁江山”,[6]據(jù)統(tǒng)計,2017 年全國法院一審民商事案件中,合同、無因管理、不當?shù)美m紛占到了收案數(shù)量的60%以上,2016 年全國法院一審民商事案件中,僅合同一項就占收案數(shù)量的60%以上。參見中國法律年鑒編輯部主編:《中國法律年鑒》,中國法律年鑒社2018 年版,第1181 頁;中國法律年鑒編輯部主編:《中國法律年鑒》,中國法律年鑒社2017 年版,第1161 頁。民間借貸糾紛在借款合同糾紛乃至合同糾紛中都占有一席之地,[7]2015 年全國法院新收民間借貸糾紛案件占新收合同糾紛五分之一以上,遠超其他借款合同糾紛案件,而新收借款合同糾紛案件占新收合同糾紛案件三分之一以上,遠超其他合同糾紛。參見最高人民法院研究室:《2015 年全國法院審判執(zhí)行情況》,載《人民法院報》2016 年3 月18 日,第4 版。因此以民間借貸糾紛要素表為例進行分析。

表一 北京、山東高院民間借貸糾紛要素表內(nèi)容[8]下表整理自北京市高級人民法院《速裁案件要素式審判若干規(guī)定(試行)》附件2,山東省高級人民法院《要素式審判方式指引(試行)》附件2。第一列為筆者對二高院要素表內(nèi)容的歸類,第二、三列為要素表具體內(nèi)容。為避繁冗,要素表具體內(nèi)容在保留原意的基礎上,筆者此處進行了適當簡化。

在分析民間借貸糾紛要素表前,需確認民間借貸糾紛要素表的適用范圍,只有劃定適用法律關系的范圍才能分析所涉要件?!蹲罡呷嗣穹ㄔ宏P于印發(fā)修改后的〈民事案件案由規(guī)定〉的通知》中的民間借貸糾紛不包括小額借款合同糾紛和企業(yè)借貸糾紛,但《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民間借貸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規(guī)定》(以下簡稱《民間借貸解釋》)適用的民間借貸糾紛則沒有進行此種限定。就小額借款合同而言,其構成要件與較大數(shù)額借款合同不會產(chǎn)生區(qū)別,區(qū)別主要在于適用的程序以及證明環(huán)節(jié),不影響下文以法律要件為基礎進行的分析。企業(yè)借貸糾紛則否:自然人間借款不必須要式,企業(yè)則須要式;自然人間約定利息不明的法院不支持利息,企業(yè)則由法院確定。雖然如此,企業(yè)借貸糾紛與案由意義上的民間借貸糾紛差別并不明顯。北京高院、山東高院設計的民間借貸糾紛要素表可用于《民間借貸解釋》中的民間借貸糾紛,因此下文以此為基礎分析。

前文已述,爭點與法律要件的聯(lián)系使其成為爭點,分析法律要件才能將爭點定位于法律關系中。《中華人民共和國合同法》(以下簡稱《合同法》)第十二章為借款合同規(guī)定了五項請求權,分別是本金返還請求權(206 條)、利息支付請求權(205 條)、逾期利息支付請求權(207 條)、提前收回借款請求權(203 條)、貸款違約責任請求權(201 條)?!吨腥A人民共和國民法典》(以下簡稱《民法典》)合同編承襲了這五項請求權,各分屬《民法典》第675 條、第674 條、第676 條、第673 條、第671 條。后文結合這五項請求權的法律要件對下列民間借貸糾紛要素表的內(nèi)容進行分析:

1.合同效力。借款合同有效是以借款合同為基礎的諸請求權的共同要件。合同有效或無效是法律評價,并非可以作為證明對象的事實。2019 年的《全國法院民商事審判工作會議紀要》“關于合同效力”部分認為,不論當事人是否主張合同有效或無效,我國法院都應依職權審查合同效力。因此當事人對合同效力的意見無決定性作用,只用以整理爭點。許可認為無效要件屬于妨礙法律關系發(fā)生的要件,對其的主張構成抗辯須承擔相應證明責任,這一結論以民法通則時代沒有規(guī)定一般有效要件為前提,[9]參見許可:《民事審判方法——要件事實引論》,法律出版社2009 年版,第188 頁。而《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總則》第143 條乃至《民法典》第143 條已經(jīng)規(guī)定了民事法律行為有效條件改變了這一前提。《要素審判規(guī)定》的合同無效理由在以借款合同為基礎的糾紛中、在具體事實意義上構成要件事實。

2.書面合同狀況。書面合同的意義在自然人間借款與其他借款有所區(qū)別。借款合同(自然人間除外)是要式行為,書面形式是借款合同的成立要件,除非一方當事人已履行主要義務。自然人之外主體的借款合同為基礎法律關系的請求權都需要“書面合同存在”的要件事實。而自然人間的借款合同不是要式行為,書面合同不是自然人間借款合同的構成要件。書面合同在自然人間借款形成的民間借貸糾紛中只能作為證據(jù)使用。書面合同的簽訂主體、時間、名稱可以間接證明借款合同在當事人間成立,屬于間接事實。

3.借貸糾紛背景?!睹耖g借貸解釋》第19 條規(guī)定本案的相關背景是綜合判斷虛假訴訟的重要參考,從最高檢察院公布的第十四批指導案例來看,虛假借款合同較為猖獗。[10]檢例52-56 號中,52 號和54 號是虛構借款合同,其他指導案例分屬不同種類糾紛。從最高人民檢察院的工作報告來看,虛假訴訟案件的主要案由也為借款糾紛。但從構成要件角度看,借貸糾紛背景多數(shù)只能歸入證明借款合同成立的間接事實。其中,要素表所載借款用途的約定在當事人提出提前收回借款或者解除合同的請求時是構成要件,此時本案借款用途的約定和實際用途成為要件事實。

4.借款及利息。借款金額、期限、利息的約定是意思表示的內(nèi)容。意思表示屬于共同要件,期限與利率并非必備內(nèi)容,而本案中借款金額的約定始終構成要件事實。約定還款期限是逾期利息支付請求權的構成要件、可以構成本金返還請求權的構成要件,約定付息期限可以成為利息支付請求權的構成要件,約定貸款期限是貸款違約責任請求權的構成要件。利息的約定是支付利息請求權的構成要件、可以構成逾期利息請求權的構成要件,逾期利息的約定可以構成逾期利息支付請求權的構成要件。

5.款項支付與實收數(shù)額。自然人間借款中款項交付借款合同生效的構成要件。[11]《民法典》第679 條將提供借款改為自然人間借款的成立要件。其他借款中,款項未交付可以構成貸款違約責任的構成要件,也是對抗本金返還、利息支付、提前返還借款、支付逾期利息的先履行抗辯的構成要件。而實收數(shù)額只是款項支付情況的另一種表達。雖然《民間借貸解釋》第2 條舉例說明了憑證類型,但其不屬于構成要件,僅僅是一種證據(jù)。

6.還款情況。本金和利息的返還屬于合同的履行,是法律關系消滅的要件,應當由主張一方承擔證明責任,不是請求權的法律要件。合同已履行或部分履行是對抗本金返還、利息及逾期利息支付、提前返還借款的抗辯。逾期還款是出借人請求支付逾期利息的構成要件。不過,具體案件中的逾期還款情況和尚欠本息數(shù)額可以根據(jù)約定金額、期限、利率、逾期利率、還款情況、實收數(shù)額等要素表的其他項目計算出來,要素表列出只是便于整理爭點。

7.權利保護請求。權利人向義務人提出履行請求是時效中斷的構成要件,本案中原告催促被告還款則可成為其要件事實。何時無法聯(lián)絡被告與缺席審判、公告送達等訴訟行為有關,與請求權無關。

8.擔保詳情。當事人的請求與抗辯涉及擔保法律關系時,如原告請求擔保人承擔相應責任或被告以擔保人已承擔責任抗辯時,法院才有必要就擔保法律關系進行審理。

9.夫妻共同債務。原告是否主張配偶承擔責任屬于權利主張問題,而不是法律要件或事實,這一權利主張的基礎是該債務屬于夫妻共同債務。配偶共同簽字是夫妻共同債務的構成要件,本案中共同簽字的情況可成為夫妻共同債務的要件事實。

(二)要素表釋明功能之確認

要素表的基本目標是實現(xiàn)爭點整理,即使要素表存在釋明功能也并非其直接目的,而是“附隨效果”。就對象而言,因只有在“不明了、不充分或不正確”時才有使之明確的必要,[12]參見嚴仁群:《釋明的理論邏輯》,載《法學研究》2012 年第4 期,第84 頁。所以釋明對象可以限定為不明確、不充分或不正確的訴訟請求、事實主張、證據(jù)以及對法律適用的理解。但訴狀中可能已經(jīng)明確、充分、正確表達了部分要素表內(nèi)容,而要素表的填寫與訴狀互不影響,因此本案中的要素未必不明確、不充分或不正確。非但如此,傳統(tǒng)的釋明只可能在具體情境下發(fā)生:《民間借貸解釋》第24 條規(guī)定的變更訴訟請求的釋明只有在法院形成一定心證后才可能作出;以證明標準衡量證據(jù)資料的充分性并“啟發(fā)當事人提出新證據(jù)”往往也需要舉證質(zhì)證之后方可作出判斷。[13]參見熊躍敏:《民事訴訟中法院釋明的實證分析——以釋明范圍為中心的考察》,載《中國法學》2010 年第5 期,第137 頁。而要素表往往“開宗明義”,在首部的注意事項寫明:有些案件要素可能與本案無關。因為要素表的使用與傳統(tǒng)意義上的釋明存在眾多不同,在確認要素表內(nèi)容之后,充分討論要素表釋明之前,有必要先行確認要素表的釋明功能。

1.要素表使用符合釋明本質(zhì)

釋明的原意即是“使不明確的事項得以明確”[14]張衛(wèi)平:《民事訴訟法》,法律出版社2019 年版,第87 頁。,我國臺灣地區(qū)學者也認為,釋明的功能在于除去“聲明或陳述之意義或內(nèi)容不明了;聲明或陳述不完足;聲明或陳述,自該事件而言,為錯誤或不適當;不為必要或適當?shù)年愂龅取比秉c。[15]姜世明:《民事訴訟法》(上冊),新學林出版股份有限公司2013 年版,第598 頁。那么何以使不明確的事項得以明確、糾正不必要不適當?shù)年愂龌蛑鲝??基于辯論主義和處分權主義的要求,“這些事項的最終判斷權委諸于當事人”,[16][日]伊藤真:《民事訴訟法》,曹云吉譯,北京大學出版社2019 年版,第215 頁。所以釋明對法官來說是發(fā)問或者促使當事人舉證,而非法官徑行調(diào)查事實或代替當事人提出訴訟請求?!搬屆鳈嘧罨镜暮x可以簡單地概括為法院向當事人發(fā)問的一種權利”,[17]張衛(wèi)平:《民事訴訟:關鍵詞展開》,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5 年版,第24 頁。而當事人可以選擇回應或不回應法院的釋明。

因此從邏輯上講,如果此時當事人提出的主張與請求明確、充分、正確,當然沒有釋明的空間存在,法官也沒有發(fā)問的必要。不過,如果所有當事人的起訴狀與答辯狀完全滿足爭點整理的需求,那么連要素表的填寫是否必要都存在疑問,因為這不過是由當事人分擔一部分法院可以自行完成的事務性工作,即對當事人的起訴狀與答辯狀的內(nèi)容進行整理。如果實踐中并非如此,那么當事人填寫要素表不可避免地提出、澄清了起訴狀與答辯狀中的案件要素。事實上,這種不明確在本人訴訟中更為顯著,[18]參見姜世明:《民事訴訟法》(上冊),新學林出版股份有限公司2013 年版,第598 頁。本人訴訟在中級人民法院可能不占主導地位,[19]參見王亞新、傅郁林、范愉、徐昀、朱芒、吳英姿、王贏、鄧軼:《法律程序運作的實證分析》,法律出版社2005 年版,第12-13 頁。但《實施辦法》將要素式審判限于簡易程序或小額程序,只有基層人民法院可以適用,但基層人民法院的本人訴訟占據(jù)著主導地位,[20]2020 年7 月23 日于中國裁判文書網(wǎng)上檢索裁判日期為2020 年1 月1 日至2020 年7 月1 日,基層人民法院的民事案件文書,共檢索到3130652 篇文書,而其中文書的當事人段有“代理人”一詞的,有1193655 篇,由此可知,大約有62%的基層人民法院民事案件當事人雙方都未委托代理人。更不必說其中的簡易程序或小額程序了。既然需要釋明的情形很可能存在,法院將要素表交給當事人實質(zhì)上構成了“發(fā)問”,當事人的填寫實現(xiàn)了對請求與主張不明確之處的澄清,而不單純是由當事人分擔法院的工作。

從之前的分析也可以看出,因法院需要要素表整理爭點,其內(nèi)容十分全面,案件一般不會涉及所有項目,《要素審判規(guī)定》等文件也注明,要素表某些內(nèi)容可能與本案無關。但即使是無關事項,承審法官何以確信其與本案無關,如何區(qū)分是無關還是當事人疏漏,畢竟起訴狀與答辯狀不會說明哪些事項與本案無關。對于無關事項,不存在“不充分”或“不正確”,但可能存在“不明確”。通過要素表,承審法官可以確認某些內(nèi)容確實與本案無關并在審理中不再考慮,當事人不會因要素表上的無關內(nèi)容提出新的訴訟請求或新的事實主張,而是向法院說明不存在此種情形、自己不會提出相應的請求或主張、此處并非疏漏,繼而從另一角度進一步明確了自身的請求或主張。

2.要素表使用契合釋明方式及對象

《上海市高級人民法院民事訴訟釋明指南》(以下簡稱《釋明指南》)第26 條允許口頭與書面形式進行釋明,重要事項須記錄在案。不過在大陸法系國家,如德國、日本,為避免單獨接觸威脅法官中立地位,法官一般以書面方式釋明并告知相對方。[21]參見熊躍敏:《民事訴訟中法院的釋明:法理、規(guī)則與判例——以日本民事訴訟為中心的考察》,載《比較法研究》2004 年第6 期,第75 頁。法官將要素表交予雙方當事人填寫貼合程序正義的要求。至于要素表的內(nèi)容與釋明的對象是否重合的問題,前文已經(jīng)詳細分析了要素表的內(nèi)容并簡要介紹了釋明的對象,二者的差異集中在兩個層面。一個是觀察視角層面,以借款金額為例,從靜態(tài)的角度觀察,它是一種法律要件,而將之置于訴訟中,本案中的借款金額則可以成為當事人的事實主張(的一部分),前文分析的要素表內(nèi)容與釋明的對象并不沖突;另一個則是要素表內(nèi)容未必不明確、不充分或不正確,前文就此已有相應的分析。

綜上所述,要素表的使用實現(xiàn)了釋明的功能、契合了釋明的形式,對象上也與釋明不存在根本性的沖突,法院以要素表完成定型化爭點整理的同時進行了一種定型化的釋明。

5)土方施工的壓實作業(yè)。在填筑材料施工結束后,需要對其進行壓實,保證土方的整體強度。在進行壓實作業(yè)時,需要使用專門的壓實設備進行操作,同時還需要對土方進行均勻性處理。

三、以要素表為載體的釋明新特征及對劃定釋明邊界的影響

之所以產(chǎn)生確認要素表釋明性質(zhì)的必要,不僅因為其屬于爭點整理的一部分,更重要的是其與一般意義上的釋明有諸多不同,原因在于法院設計要素表的基本目標是高效、流水線化地整理爭點而不是謹慎妥當?shù)蒯屆鳌T诖_認要素表的釋明性質(zhì)后,分析要素表釋明的有必要充分展開,為針對性完善要素表釋明打下基礎。

(一)要素表釋明的新特征

1.要素表釋明位于立案階段

要素表爭點整理從立案階段開始,其釋明也發(fā)生于立案階段或緊跟立案階段,與大陸法系傳統(tǒng)釋明有所區(qū)別,也與我國現(xiàn)行法上的釋明存在差異?!度毡久袷略V訟法》137 條規(guī)定,駁回訴狀在違反133 條第2 項或不繳納費用且不補正時才可為之,而133 條第2 項僅要求記載當事人及法定代理人和請求趣旨及原因。[22]參見《日本民事訴訟法典》,曹云吉譯,廈門大學出版社2017 年版,第48-49 頁。法官接到訴狀后,不會進行實體判決要件審查,主要考慮費用和被告地址,而法院接收訴狀后即訴訟系屬,而越過了立案階段。[23]參見張衛(wèi)平:《起訴條件與實體判決要件》,載《法學研究》2004 年第6 期,第60 頁。德國向法院書記科遞交起訴狀之后,拒絕送達起訴狀的理由限于未支付訴訟費用、被告不受德國法院管轄、不是德語書寫、未寫明當事人、充斥侮辱性語言,[24]參見[德]羅森貝克、施瓦布、戈特瓦爾德:《德國民事訴訟法》,李大雪譯,中國法制出版社2007 年版,第685 頁。除了當事人不清屬于“不清晰、不明確”之外,法院要求補正其他事項很難冠以“釋明”之名。《韓國民事訴訟法》249 條第1 款規(guī)定了訴狀必須記載的三項事項:當事人及法定代理人、請求趣旨、請求原因。其僅要求請求趣旨具體、明確、特定,請求原因足以指明訴訟標的。[25]參見[韓]孫漢琦:《韓國民事訴訟法導論》,陳剛、陶建國、樸明姬等譯,中國法制出版社2010 年版,第159-160 頁。因此大陸法系的釋明通常不會在立案階段充分展開。根本原因在于大陸法系國家起訴條件通常是訴狀的受理與送達以及繳納訴訟費用,本案判決要件則與本案要件并行審查,本案判決要件形式上獲得口頭辯論保障的同時,[26]參見段文波:《起訴條件前置審理論》,載《法學研究》2016 年第6 期,第75 頁。沒有必要在立案階段對其釋明。

但我國在立案階段即審查大陸法系民事訴訟理論中部分實體判決要件,如當事人適格、管轄,故我國法院要求補正之范圍大于大陸法系國家相應范圍。這種差異導致了我國在非要素式審判中的釋明與大陸法系的釋明已有不同,如《釋明指南》第25 條規(guī)定可以在立案階段釋明。即使如此,對于訴訟請求的不充分或不正確,以及事實主張、證據(jù)、法律適用的理解的充分性、正確性、明確性,往往需要法庭審理才可確定。立案庭法官不僅難以釋明,并且基于“立審分離”和言詞原則,立案庭法官不應當也無必要進行足以發(fā)現(xiàn)此種釋明必要的審查。而要素表需要對一類法律關系充分整理爭點,其內(nèi)容遠遠超出我國立案所需,立案并不需要法院掌握所有可能相關的法律事實的狀態(tài)。

2.要素表釋明不由本案審判人員進行

填寫要素表發(fā)生于立案階段,自然不可能由本案審判人員進行釋明。嚴格來說,追求效率的標準化爭點整理程序中,所使用的要素表必須是標準化的,因此其是由法院或上級法院事先設計或調(diào)整過的,立案庭人員僅負責引導填寫。要素表釋明是法院的決定而不是法官的裁量,不論審判人員還是立案庭法官,都只能發(fā)揮協(xié)助作用。

3.要素表釋明是“一攬子”釋明

在立案階段進行的爭點整理,只能以總結提煉類案審理特點為基礎。為有效充分整理爭點,要素表“打包”了典型爭點。要素表釋明由此成了對類型化案件的“一攬子”釋明。只有將所有典型爭點列出,才有標準化的可能。與此相反,一般意義上的釋明沒有包含類型糾紛中所有典型爭點的必要。標準化的爭點整理使要素表成為“一攬子”的釋明方式。

4.要素表釋明不以具體訴訟資料為基礎

要素式審判為求效率而采取的標準化爭點整理模式,導致要素表具有釋明功能并與其他種類的釋明相區(qū)分。作為一種立案階段、“一攬子”的標準化釋明,其內(nèi)容只與糾紛性質(zhì)有關——當然,確定糾紛性質(zhì)并提供相應表格還要根據(jù)當事人提交的起訴狀等——而與當事人提出的具體訴訟資料無關。傳統(tǒng)釋明中,不論明確現(xiàn)有訴訟資料的消極釋明還是要求提出新訴訟資料的積極釋明都只能以現(xiàn)有訴訟資料為基礎,“打包”釋明只基于糾紛性質(zhì)為之,與傳統(tǒng)釋明建立在不同基礎上。

(二)要素表釋明邊界所受之影響

1.法官中立原則作為判斷標準的約束作用減弱

消極釋明與積極釋明之別對把握釋明范圍邊界十分重要,畢竟前者僅僅是“對當事人已經(jīng)提出的訴訟資料的釋明”“系傳統(tǒng)意義上的釋明”。[27]王秋良、于媛媛:《釋明權比較研究與立法建議》,載《東方法學》2009 年第6 期,第35 頁。要求提出新的訴訟資料的積極釋明則不同,任重主張積極釋明“邊界還應當結合處分原則和辯論原則以及法官中立原則加以勘定”,[28]任重:《我國民事訴訟釋明邊界問題研究》,載《中國法學》2018 年第6 期,第230-231 頁。不過包括其在內(nèi)的多數(shù)學者都認為,處分原則與辯論原則難以劃定釋明邊界。如果法院行使釋明權僅僅是告知或者發(fā)問,當事人可以不響應釋明、法官不“越俎代庖”,自不會違反處分原則、辯論原則,[29]參見王杏飛:《對我國民事訴判關系的再思考》,載《中國法學》2019 年第2 期,第295 頁。法官中立原則是檢驗積極釋明妥當性的重要標準。

對要素表釋明而言,其可能部分屬于積極釋明部分屬于消極釋明,消極釋明的邊界不需要過多討論,問題在于其中的積極釋明。之所以要用法官中立原則約束積極釋明,是因為釋明潛藏著“法官律師化”的風險,“在積極的釋明中,對于釋明權能的過度行使,有可能扭曲案件真相、妨礙到當事人之間的公平”,[30][日]新堂幸司:《新民事訴訟法》,林劍鋒譯,法律出版社2008 年版,第316 頁。使相對于不干預時的勝訴方與敗訴方交換。蘇力論述的法官發(fā)揮律師作用,以民事訴訟的法理審視,有時是通過釋明完成的,如告知當事人“如何解決對她最好”[31]蘇力:《送法下鄉(xiāng)——中國基層司法制度研究》,北京大學出版社2011 年版,第231-235 頁。。然而由于要素表釋明不以具體的訴訟資料為基礎、不由本案審判人員進行,要素表釋明不會建立在已經(jīng)形成的法律觀點之上,本案的審判人員也不會因要素表釋明錯誤承擔責任,要素表釋明為當事人提供的“法律意見”不如傳統(tǒng)釋明有效。此外,整理爭點需要雙方的主張與聲明,要素表同時發(fā)給雙方當事人,同時對雙方進行了釋明,對法官中立地位的影響較小,法官中立原則對要素表釋明的約束作用也相應減弱。

2.釋明邊界具象化成為必要

對傳統(tǒng)釋明而言,判斷消極釋明是否妥當需要根據(jù)已經(jīng)提出的訴訟資料觀察其是否屬于消極釋明,判斷積極釋明是否妥當也需要結合其已經(jīng)提出的訴訟資料,方可知曉是否違反處分原則、辯論原則、法官中立原則。由于釋明的對象以及訴訟資料的情況千差萬別,雖然我國司法解釋對若干事項的釋明進行了明確的規(guī)定,[32]如《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民事案件適用訴訟時效制度若干問題的規(guī)定》第3 條:當事人未提出訴訟時效抗辯,人民法院不應對訴訟時效問題進行釋明及主動適用訴訟時效的規(guī)定進行裁判。多數(shù)情況下依靠判例累積確立釋明標準較為妥當。[33]參見[日]高橋宏志:《民事訴訟法:制度與理論的深層分析》,林劍鋒譯,法律出版社2003 年版,第360頁。學者在分析釋明邊界時,多提出釋明的原則以指導法院的釋明,而非劃定十分具體的釋明邊界。[34]此處僅舉幾例,不一一列舉:江偉教授等認為行使釋明權應尊重當事人真意,以中立為原則;蔡虹教授主張行使釋明權應尊重當事人選擇權,法官必須保持中立。參見江偉、劉敏:《論民事訴訟模式的轉換與法官的釋明權》,載陳光中、江偉主編:《訴訟法論叢》(第6 卷),法律出版社2001 年版,第348 頁;蔡虹:《釋明權:基礎透視與制度構建》,載《法學評論》2005 年第1 期,第112 頁。

由于傳統(tǒng)釋明必須結合具體情境判斷可否釋明,不存在任何情境下都可以釋明或都不可以釋明的對象,[35]張力論述的“不適用闡明權的訴訟事項”指的是不適用辯論主義或處分權主義導致法官的發(fā)問不能按照釋明規(guī)則處理的情形,而非超越情境的釋明規(guī)則。參見張力:《闡明權研究》,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6 年版,第209-217 頁。即使是飽受爭議的對訴訟時效的釋明,司法解釋也僅禁止“未提出訴訟時效抗辯”時的釋明,當事人已經(jīng)表述主張時效抗辯之意僅未轉化為法律用語時,法院未必不可釋明。而要素表為了流水線化地整理爭點,僅根據(jù)訴爭的法律關系進行了區(qū)別,并未依靠當事人提出的其他訴訟資料,這導致雖然訴訟資料不同,只要基礎法律關系相同,法院進行的釋明便相同。因此要素表釋明排除了傳統(tǒng)釋明規(guī)則中法官裁量的基本前提,即已經(jīng)提出的訴訟資料、本案的具體情境。此外,傳統(tǒng)釋明的規(guī)范或許可以分為“應當釋明”“不應當釋明”和“可以釋明”,[36]參見姜世明:《民事訴訟法》(上冊),新學林出版股份有限公司2013 年版,第619 頁。排除自由裁量導致要素表釋明不涉及“可以釋明”的問題。這使得原本難以具象化的釋明邊界有了具象化的可能。而且,原本依靠判例累積形成釋明邊界的方案因為要素表釋明是一種定型化的釋明并且對同類案件反復適用,難以通過判例修正其邊界,需要事先明確何種事項可以釋明、何種事項不能釋明。因此要素表釋明邊界的具象化不僅可能,而且必要。

四、釋明理論體系下要素表合理化路徑

(一)網(wǎng)上立案:智能化要素式審判中重構要素表釋明

要素表是一種特殊形態(tài)的釋明,但是要素表設計過程中沒有充分考慮釋明的規(guī)律與原理。至于設計出大量的板式并根據(jù)案件的具體情況判斷是否可以釋明而使用要素表,雖然可以通過重新引入對具體情形的考量以實現(xiàn)要素表釋明的合理化,但會將壓力轉移到立案庭。由于簡化審理流程、提高審判效率以實現(xiàn)“簡案快審”是要素式審判的基本目標,這一有損于要素表定型化特點的方案可行性不強。

釋明的邊界需要平衡追求真實、辯論主義、法官中立、程序公正等多種價值,按《實施辦法》《試點方案》的要求,要素式審判本身還需要優(yōu)化配置司法資源,優(yōu)質(zhì)、高效、低成本解決矛盾,因此還要特別關注效率價值的地位。而價值“沖突的解決必須根據(jù)具體的場景、具體情形處理”,[37]張衛(wèi)平:《法學研究與教育方法論》,法律出版社2017 年版,第132 頁。根據(jù)當事人已經(jīng)提出的訴訟資料提供不同的要素表,能一定程度上將要素表釋明轉化為傳統(tǒng)釋明繼而實現(xiàn)要素表的合理化。在能解決效率問題的前提下,這是最為簡單直接的方案。

既然由工作人員分析已經(jīng)提出的訴訟資料并給出不同要素表有礙于效率的提升,依靠人工智能則不存在這一問題,而且類型化案件的要素式審判“既符合案件審理的固有特征,又恰當發(fā)揮了人工智能的優(yōu)勢”。[38]李晨:《論類型化案件智能審判系統(tǒng)的建構——以J 區(qū)法院為樣本》,載《東南司法評論》2018 年卷,第340 頁。例如當事人未在起訴狀中提及利息,要素表中就不應當包括利息一項;答辯狀中未涉及時效抗辯,要素表也不應當提示當事人提出時效抗辯,不論是否有利于整理爭點;當起訴狀中出現(xiàn)“擔保”“保證”或其他類似詞匯時,要素表則應包括保證合同情況、抵押合同情況、各擔保順位情況等內(nèi)容;在文書未提及特定內(nèi)容時,根據(jù)既存事項及其表述與未提及事項同時出現(xiàn)的頻率決定是否顯示相應項目。這一機制需要以與信息平臺緊密結合為基礎,2019 年全國97.8%的法院支持網(wǎng)上立案,[39]參見《〈法治藍皮書:中國法院信息化發(fā)展報告(2020)〉發(fā)布,法院信息化走出中國道路》,載央廣網(wǎng)2020 年6 月3 日,http://china.cnr.cn/gdgg/20200603/t20200603_525115752.shtml,2020 年8 月5 日訪問。山東、[40]《要素審判指引》第3 條規(guī)定將《審判要素表》嵌入網(wǎng)上立案系統(tǒng),原告申請網(wǎng)上立案時按照系統(tǒng)自動提示填寫《審判要素表》。福建[41]參見福建高院:《這個法院自主研發(fā)的“法律魔方”要素式智能審判系統(tǒng)獲國家計算機軟件著作權啦》,載搜狐網(wǎng)2019 年8 月8 日,http://www.sohu.com/a/332347145_672938,2020 年8 月5 日訪問。等地的法院將要素式審判與之結合,基礎已然形成。從技術上講,需要從當事人提交的訴訟文書中自動提取出關鍵詞以形成要素表供當事人填寫,目前四川法院的要素式審判系統(tǒng)已經(jīng)可以通過機器學習、大數(shù)據(jù)分析,從當事人的材料中自動提取出本案的要素,[42]參見劉楠、曾學原:《四川法院要素式智能審判化解“案多人少”的實踐》,載李林、田禾主編:《中國法院信息化發(fā)展報告No.2(2018)》,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8 年版。技術上也不存在難題,只是由于其奠基于對司法大數(shù)據(jù)的分析、系統(tǒng)的建設,須進行協(xié)調(diào)交流以防重復建設浪費資源。最后,這一機制也不會明顯加重當事人的負擔。要素表只能是對典型潛在爭點的總結,而不能排除非典型爭點出現(xiàn)在簡單案件中的可能,這無礙于典型爭點的整理,而取代起訴狀卻不妥當。而且起訴狀(或答辯狀)的“事實與理由”部分按一定線索(通常是時間線索)較完整地敘述了案件事實,要素表卻難以為法官提供案件的概況。由于要素式裁判文書過于簡略,已經(jīng)給二審法院造成了不小負擔,二審法官可能需要查閱一審庭審筆錄才可獲得充分信息。[43]參見林遙:《民商事類型化案件要素式審判機制研究——以C 市法院民事庭審優(yōu)質(zhì)化改革情況為樣本分析》,載《法律適用》2018 年第15 期,第140 頁。這一背景下將起訴狀與答辯狀也改為要素表格,會進一步加劇二審法官的審理困境。既然要素表暫時無法取代起訴狀,那么當事人原則上仍應提交起訴狀與答辯狀。通過訴訟服務系統(tǒng),要求當事人在提交起訴狀與答辯狀之后,填寫系統(tǒng)生成的要素表對當事人而言并未加重負擔,反而減少了當事人查看無關要素的時間繼而提高了效率。

總之,通過與法院智能審判平臺的結合、分析當事人提出的訴訟資料而自動生成要素表可以在保證效率的同時,最大限度地模擬法官傳統(tǒng)釋明的結構,繼而使要素表釋明符合法官中立等諸原則的要求。但是,考慮到各地要素式審判建設的進度不一致,以及當事人可能因為諸多原因,如心理因素或者網(wǎng)上立案系統(tǒng)不能滿足效率需求而不使用網(wǎng)上立案系統(tǒng)。[44]參見王琦:《法院網(wǎng)上立案的實踐檢視及路徑研究》,載《法學雜志》2016 年第11 期,第101-103 頁。當事人“繞過”網(wǎng)上立案系統(tǒng)時再要求當事人回到網(wǎng)上立案系統(tǒng)填寫要素表而不直接發(fā)給當事人紙質(zhì)要素表填寫則過于迂回、不符合效率的要求,并在一定程度上使當事人不得不選擇網(wǎng)上立案。事實上,雖然絕大多數(shù)法院都有網(wǎng)上立案系統(tǒng),2019 年網(wǎng)上立案的一審民商事和一審行政案件占受理總數(shù)的33.2%,[45]參見《〈法治藍皮書:中國法院信息化發(fā)展報告(2020)〉發(fā)布,法院信息化走出中國道路》,載央廣網(wǎng)2020 年6 月3 日,http://china.cnr.cn/gdgg/20200603/t20200603_525115752.shtml,2020 年8 月5 日訪問?,F(xiàn)場立案占據(jù)多數(shù),紙質(zhì)要素表也將長期存在。在不考慮當事人已經(jīng)提出的訴訟資料的前提下確定具體的釋明邊界仍然是無法回避的問題。

(二)釋明原理下要素表內(nèi)容設計的完善

在討論釋明邊界時,肖建華教授等采取了將之分為“除去不當聲明”“明確不清楚聲明”“補充不完整陳述”“法官法律觀點”“舉證指導”的釋明并分別分析的進路,[46]參見肖建華、陳琳:《法官釋明權之理論闡釋與立法完善》,載《北方法學》2007 年第2 期,第80-81 頁。前文也提及了不明確、不充分、不正確的劃分,但由于要素表的使用不考慮已經(jīng)提出的具體訴訟資料,這一區(qū)分無法直接用于分析要素表釋明。釋明根據(jù)對象可以分為訴訟請求釋明、抗辯權釋明、案件事實釋明和證據(jù)釋明,[47]參見任重:《我國民事訴訟釋明邊界問題研究》,載《中國法學》2018 年第6 期,第220 頁。下文將以此分類為基礎展開對要素表釋明的討論。至于法律的釋明(法律觀點指出義務),一方面,嚴格來說,由于“你(當事人)給我(法官)事實,我給你法律”,當事人無權左右法律的解釋與適用,法律觀點的釋明是“防止突襲性裁判的重要手段”[48]熊躍敏:《民事訴訟中法院的法律觀點指出義務:法理、規(guī)則與判例——以德國民事訴訟為中心的考察》,載《中國法學》2008 年第4 期,第120 頁。,與傳統(tǒng)釋明有所區(qū)別而又可稱為“法律觀點的指摘義務”[49]黃國昌:《民事訴訟理論之新開展》,北京大學出版社2008 年版,第37 頁。;另一方面,要素表釋明因其由法院事先設計、不由承審法官實施的特點,不承載法官的法律觀點而通常與法律釋明無涉。

1.訴訟請求釋明

首先需要明確的是,不論是《要素審判規(guī)定》還是《要素審判指引》,其要素表的欄目中通常沒有“是否提出請求”或者“請求數(shù)額多少”的項目,[50]前文分析的民間借貸要素表中,僅《要素審判指引》的民間借貸糾紛要素表明確詢問是否“主張配偶承擔責任”,此外沒有直接對當事人的主張進行發(fā)問的項目。同理,也沒有直接向當事人釋明行使抗辯權,似乎應當把“利息如何約定”等項目直接歸入案件事實的釋明進行分析。然而問題在于,此類事實既不同于資金來源等間接事實,也不同于約定借款數(shù)額之類在所有借貸糾紛中都成為主要事實的主要事實,它們只能構成相對特定的請求權成立的主要事實,對特定請求權的“提示”效果十分明顯,宜納入對訴訟請求的釋明范疇加以分析。

若將對此類事實的釋明視作某種程度上的對訴訟請求的釋明,如果當事人在訴狀中提出了相應請求,要素表協(xié)助明確已經(jīng)提出的請求不存在過度釋明之虞。矛盾集中在當事人未在訴狀中提出相應請求時,要素表對訴訟請求的釋明構成了追加訴訟請求的積極釋明,《釋明指南》第6 條認為,只有產(chǎn)生失權后果時才應當進行追加訴訟請求的釋明,否則由法官裁量。但在重復起訴“三同說”標準下,如本金和利息屬于不同的訴訟請求,因此前訴請求返還其中一者不會導致另一者發(fā)生失權效果,[51]參見嚴仁群:《既判力客觀范圍之新進展》,載《中外法學》2017 年第2 期,第539 頁。那么同時釋明了多項不會失權的請求權的要素表是否構成過度釋明并應當加以限制?失權是沒有后訴,有后訴則未失權,要素式審判在繁簡分流中發(fā)揮著提高簡單案件審判效率的作用,如果將這種審判效率簡單理解為個案而非生活糾紛的解決效率,通過在同一個案件中審理較少的請求權加速個案效率并無不妥。但是這一效率應理解為社會整體的效率而非績效管理意義上的效率,《實施辦法》也要求“降低當事人訴訟成本”,而當事人反復起訴顯然不符合這一要求。推動潛在的后訴加入前訴的追加、變更訴訟請求的釋明被視為一次性解決糾紛的重要手段,[52]參見北京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課題組:《關于建立民事審判“糾紛一次性解決機制”的調(diào)研報告》,載《法律適用》2013 年第1 期,第100-101 頁。因此要素表容納追加訴訟請求的釋明并無不妥。不僅如此,要素表應當要求當事人填寫自己的主張,詢問當事人是否提出各項主張,以實現(xiàn)對主張的直接釋明,推動糾紛的一次性解決的同時便于法官把握案件。[53]例如《要素審判規(guī)定》以及《要素審判指引》的民間借貸糾紛要素表,要求原告填寫約定的借款數(shù)額或者借款金額,但這并不總與原告主張的數(shù)額相同,原因可能包括分期還款時只有一部分債務到期,或者原告故意部分起訴等,此時法院還需要結合起訴狀才能充分把握爭點。

2.抗辯權釋明

如果要素表直接釋明債務人是否援引時效抗辯當然違反了司法解釋的相關規(guī)定,而《要素審判規(guī)定》及鄂爾多斯中院的要素表均向當事人釋明了時效中斷的要件事實,[54]參見鄂爾多斯中院:《要素式審判法應用問題的調(diào)研報告》,載內(nèi)蒙古自治區(qū)高級人民法院網(wǎng)2018 年1 月20 日,http://nmgfy.chinacourt.gov.cn/article/detail/2018/03/id/3222588.shtml,2020 年8 月5 日訪問。這種事實和前文所述的“利息如何約定”一樣,并不存在多種可能的法律效果,容易導致債務人主動提出時效抗辯。雖然沒有直接違反司法解釋的規(guī)定,但仍有主動釋明訴訟時效的嫌疑。“在法官對權利抗辯的釋明問題上,基于抗辯權之權利屬性,法官不予釋明是基本原則”,[55]張海燕:《論法官對民事實體抗辯的釋明》,載《法律科學》2017 年第3 期,第185 頁。即使要素表需要整理爭點,基于權利抗辯的特點,要素表釋明也不應有所例外。因此要素表不僅不能載明是否提出權利抗辯的內(nèi)容,也不能涉及相關的主要事實以防實質(zhì)上構成對權利抗辯的釋明。

事實抗辯并非權利抗辯,不過它們都屬于實體抗辯,此處一并加以分析。事實抗辯是依據(jù)反對性事實對相對方的權利主張?zhí)岢龅目罐q,“實質(zhì)上是對要件事實抗辯的簡稱”。[56]陳剛:《論我國民事訴訟抗辯制度的體系化建設》,載《中國法學》2014 年第5 期,第208 頁。我國司法解釋中違約金調(diào)整的釋明即屬于此類,其與權利抗辯不同,不會阻卻已經(jīng)生成的權利實現(xiàn),而是向法院說明權利未發(fā)生等,對其釋明并無不妥。且當前要素表多以請求權為基礎構建,雖然便于高效整理爭點,但若缺少對債務人可援引的事實抗辯的說明,則有違法官中立原則,應設計相關條目囊括典型事實抗辯以更全面地整理爭點、保持法院的形式中立。

3.案件事實釋明

我國司法解釋并未對案件事實的釋明作出直接規(guī)定。因為釋明權是辯論主義的產(chǎn)物,[57]參見張衛(wèi)平:《民事訴訟“釋明”概念的展開》,載《中外法學》2006 年第2 期,第140 頁。要素表中的案件事實應當區(qū)分為是否適用辯論主義分別討論:作為判決的基礎的主要事實必須由當事人提供,間接事實即使當事人不主張,證據(jù)調(diào)查獲得的間接事實也可直接作為判斷事實的資料,證明證據(jù)能力的補充事實也與此同理。[58]參見[日]中村英郎:《新民事訴訟法講義》,陳剛、林劍鋒、郭美松譯,法律出版社2001 年版,第176-177頁。要素表要求當事人說明間接事實與補充事實更接近于法官證據(jù)調(diào)查中的詢問當事人而非釋明,而我國與德國不同,未將當事人陳述僅僅作為補充性證據(jù)看待,[59]參見包冰鋒:《大陸法系的當事人詢問制度及其啟示》,載《南通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2 年第2期,第62 頁。通過要素表對當事人進行發(fā)問并無不妥。訴訟資料涵蓋了當事人提出的主要事實,如果當事人在訴狀中并未涉及相應事實,而要素表卻設計了相應項目要求當事人說明,則構成了要求當事人提出新的訴訟資料。而能否通過釋明使當事人提出新的訴訟資料,國外理論界頗有爭議,結論取決于對法院地位和作用的認知。[60]參見張衛(wèi)平:《民事訴訟“釋明”概念的展開》,載《中外法學》2006 年第2 期,第138 頁?!笆聦崰廃c在各爭點中居于中樞位置”,[61]黃湧:《民事案件事實爭點釋明模式建構》,載《人民司法》2011 年第15 期,第24 頁。如果不對主要事實的爭執(zhí)進行整理,要素表難以完成爭點整理的目標?;诜ㄔ壕佑谀軇拥匚?、加速簡單案件審理的立場,要素表就主要事實的釋明具有合理性。[62]需要補充的是,是否成為主要事實取決于當事人的主張,因為同一要素表適用的案件種類有限,所以既含有借款金額等必然會成為主要事實的項目,也含有約定利率等根據(jù)當事人的主張可能構成也可能不構成主要事實的事實。為確保要素表可以有效應用于同類糾紛,這兩類事實皆應囊括進來。

4.證據(jù)釋明

證據(jù)與證明的釋明中,開示臨時心證、明確舉證(行為)責任只能根據(jù)訴訟中已經(jīng)提出的證據(jù)進行,[63]參見寧新海:《運行中的釋明權及其完善》,載《青海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0 年第3 期,第46 頁??赡芤劳幸乇韺嵤┑氖翘岢鲎C據(jù)的釋明。前文分析的要素表并未直接要求提交特定證據(jù),但要求當事人陳述特定證據(jù)的狀況,如書面合同、借款憑證等。一般而言,在無法形成心證時法官應提示雙方當事人追加證據(jù),[64]參見嚴仁群:《釋明的理論邏輯》,載《法學研究》2012 年第4 期,第97 頁。而追加證據(jù)會引發(fā)新一輪的質(zhì)證,要素式審判則需要簡案快審,提示當事人可能存在的證據(jù)來要求當事人盡可能早地提交證據(jù)并無不妥。此外,法院提示當事人追加證據(jù)時一般不會指明證據(jù)的種類,而要素式審判針對的是高度定型化的案件,其證據(jù)往往也呈現(xiàn)出類型化的特點,部分要素表可以實現(xiàn)“每項要素旁說明具體需要提交的證據(jù)材料”。[65]林遙、陳超群:《C 市法院推行民事案件要素式審判運行機制的調(diào)研報告》,載《東南司法評論》2018 年卷,第175 頁。由于要素式審判主要面向本人訴訟,提出證據(jù)方面更需要詳細的指引以助法官查明事實。要素表應當注明所需證據(jù)的典型形態(tài),便于實施提出證據(jù)的釋明。

結 語

隨著繁簡分流改革試點的鋪開,要素式審判作為快速審理簡單案件的重要工具,將逐步發(fā)揮更大的功用?!对圏c方案》與《實施辦法》為要素式審判的進一步發(fā)展打下了堅實基礎,而公正妥當?shù)囊乇硎且厥綄徟泻侠砘谋匾獥l件。在繁簡分流、輕重分離、快慢分道以優(yōu)化司法資源配置的大背景下,更有必要強調(diào)促進司法公正的改革目標,推動要素式審判、要素表的規(guī)范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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