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若楓
作為老北京昔日風月之地的八大胡同,見證了商業(yè)社會的興盛和社會生活的變遷,而現(xiàn)在卻作為一個時代的隱痛,既帶給我們向往,又帶給我們沉思。本文在回憶八大胡同的形成與興盛的基礎(chǔ)上,對其生態(tài)圈進行簡要闡釋,這里面不僅有清吟小班的居所,還有京劇名角的聚居地,更有普通居民的生活,各種靈魂攪拌在一起,形成了八大胡同獨有的風月氣息。這片老北京昔日的風月之地,既是歷史又是現(xiàn)實,匯集的是歷史邏輯和現(xiàn)實道德的抵牾,在矛盾中更能體現(xiàn)大時代下的獨特個體。因此,在行文間貫穿了對“娼妓”這一特殊群體的關(guān)注和關(guān)懷,以及對被時代淡忘的邊緣群體的體察。
1950年,一部名為《煙花女兒翻身記》的電影出現(xiàn),把八大胡同里的愛恨情仇帶到了人們的眼前,在這部由真實的娼妓們出演的電影里,娼妓們在胡同里被挑選,又被時代所淘洗,留下來的只有一身的傷痕和心中不可言說的隱痛。八大胡同的興盛是特定歷史時期和社會環(huán)境的必然,它在一定程度上減輕了時代的劇變帶給普通人的不安全感,也見證了社會矛盾的尖銳和緩和?,F(xiàn)如今,昔日的風月之地變成了背包客的向往之地,而在這里曾發(fā)生的一切包容和豁達的思緒,也已經(jīng)綿延了百年。
風月之地的起源
現(xiàn)如今,駐足在大柵欄附近,漫步過鐵樹斜街,感受著古舊的街坊散發(fā)出的年代的氣息,以及欣賞著中西結(jié)合的建筑,是一件羅曼蒂克的觀光經(jīng)歷,但這被稱之為“八大胡同”的地方,卻是真正的昔日風月之地。曾經(jīng)擁有兩百多家妓院,八百多娼妓的八大胡同,是特定歷史時期社會發(fā)展的必然產(chǎn)物,見證著城市的發(fā)展和變遷,而它的起源要從清朝說起。
八大胡同作為風月無邊的地界,其實和京劇有著理不清的聯(lián)系。乾隆時期徽班進京后都落腳于八大胡同,那些在戲里扮演女性的男童,填補了女性長期被禁錮于家的空白地帶,一時之間這種“相公文化”在上流社會流行不已。再加之清朝政府入關(guān)后為了恢復(fù)正統(tǒng)而對娼妓的明令禁止,城內(nèi)的娼妓只好走出前門討生活,這種地域性隨著清朝政府統(tǒng)治能力的衰弱,而為青樓女子的生存讓出了空間。于是到了晚清時期,八大胡同已經(jīng)成為了揚名四海的風月之地,舊社會的“四大惡習”之一在這里生根發(fā)芽,滋養(yǎng)了一個群體的蓬勃生長。
走進八大胡同的生態(tài)圈
站在前門外大柵欄外,順著觀音寺街西行,就到了昔日的“花街柳巷”——老北京八大胡同。事實上,八大胡同的“八”只是虛詞,在這一大片四方的區(qū)域內(nèi),至少有十五條胡同是籠罩在桃粉色的風月中的,其中又以陜西巷、胭脂胡同和百順胡同為首的八條胡同街最為出名,因此被稱為“八大胡同”。晚清時期八大胡同不斷發(fā)展,從咸豐時期開始,官方甚至頒發(fā)了一系列經(jīng)營規(guī)范和營業(yè)許可,使其走向規(guī)范化道路。高檔妓院的娼妓大多來自江南,被稱為“清吟小班”,只賣藝不賣身,顧客的社會地位也較高,而“茶室”“下處”和“小下處”的存在則是為了滿足下層顧客的需求。
走入一個清吟小班的居所,映入眼簾的是一座古色古香的四合院,門楣上掛著燈,燈上寫著字,最后還要用鮮亮的綢子裝點,宣示著在這風月之地嚴格的等級和孤傲的尊嚴。在這院落里,既能喝茶,又能宴飲,還可以吟詩作對。而在幾條巷子外,聲色犬馬的三等妓院裝滿了社會底層人士,他們在這里尋歡作樂,沒有上等妓院里氤氳的水汽,卻有著非常粗糲的曠達,彰顯著下層人士的生活風味。陜西巷在八大胡同地位頗高,因明初時在此聚集了大量陜西木材商人而得名,里頭的娼妓全是接待上流社會的清吟小班。眾人垂涎的小鳳仙當時就居住于此,她那見證過無數(shù)沉浮的52號院子,如今已經(jīng)變成了大雜院,那時圍繞著她的飯館酒樓,藥店茶鋪,現(xiàn)在已經(jīng)成了一棟棟純粹的建筑,演繹著普通人的生活。
另一條有名的百順胡同,是春臺班進京后的落腳點,這里的名氣來源于曾居住于此的名角兒們。百順胡同如其名稱,希望居住于此的人諸事順遂,只可惜連這樣普通的愿望,在動蕩的社會里也只能是種奢望。春臺班的老板俞菊笙曾在這里的40號院落里看過花開花落,離他不遠處的李鐵拐斜街,梅蘭芳也曾在此消磨過一段舊時光。另一條有名的韓家胡同,由明朝時在這居住的大戶韓家而得名,四大徽班進京后這里變成了三慶班的聚居地,尤以“相公娼妓”最為出名。在這里的36號院落里,有過民國時期的梨園公會。胭脂胡同雖不如其他的風雅和厚重,卻也極為出名,這里曾為八大胡同的妓女們提供胭脂水粉,雖然只有短短的一百米,卻也居住過蘇三這樣的名妓,她的香氣從巷頭貫穿至巷尾,引得賓客絡(luò)繹不絕。
青樓窯影下的沉吟
新時代裹挾著新風氣撲面而來,將八大胡同以及里面的人都吹了個踉蹌?!靶轮袊^不容忍任何地方的娼妓盛行!”一夜之間,兩百多家赫赫有名的妓院,連帶著那些花柳情事,鶯鶯環(huán)繞,悉數(shù)被畫上了句號。在1949年的一個普通夜晚,八大胡同里無數(shù)“失足婦女”,突然面臨著被改造成“勞動人民”的命運,唱起了最后的哀曲,歌聲愈演愈烈,但最終還是淹沒在了歷史滾滾的洪流中。八大胡同作為風月之地的倩影,就是以這樣倉促的方式謝了幕,正式退出了歷史舞臺。
作為風月之地,這里確實滋生了文化糟粕,但在一片青樓窯影下,這里也同時存在著不可言說的隱痛。1900年的八國聯(lián)軍入侵,給這里的桃粉色空氣添上了一抹血腥味。民國時期的參眾議員派系爭斗,又給原本享樂的故事里增添了許多權(quán)謀的意味,而生長在這里的娼妓們在時代的變革面前也無可奈何?,F(xiàn)在走進八大胡同,只能聞到觀音寺街小販車里的甜味,而不再有名妓的胭脂味了,擺脫掉那些“失足婦女”的四合院和二層小樓,也成了真正供人欣賞的老建筑。
梁實秋寫八大胡同的光景,認為有佳麗環(huán)繞的此處最適合打麻將,可顯然這里曾經(jīng)的“佳麗”們并不如胡同外的體面,她們有的完全在妓院里生根發(fā)芽,要想連根拔起只有失去生命。對于毒販和賭徒來說,八大胡同是他們永遠的溫床,而對于娼妓來說,最終只不過是午夜夢回間的一聲嘆息。如果非要從細枝末節(jié)里探尋那昔日風月之地的下落,也許只有門楣上模糊的字跡能做一聲微弱的回響。
青樓窯影的苦寒,是被歷史沖刷后留下的星星點點。這里不僅是時代的變遷史,也是一種能被稱之為“青樓文化”的歷史延續(xù),在這樣一個生態(tài)圈中,有妓院老板這樣的主宰者,同時也有娼妓這樣的勞動者,三教九流在這里匯集,最終都成為了歷史洪流下的一滴小小水珠,消失于無形。
作者單位:本刊編輯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