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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治”與“禮治”:近現(xiàn)代冀南鄉(xiāng)村社會中的梅花拳

2020-12-07 16:13李海云
民俗研究 2020年5期
關鍵詞:禮治自治師傅

李海云

梅花拳長期活躍于華北鄉(xiāng)村地區(qū),因與近代義和團運動關系密切而為學界持續(xù)關注??v觀已有研究,主要順循如下三種路徑展開:其一,武術學的路徑,側重于梅花拳武術本體或拳派組織的研究,包括組織源流、武場和文場的結構、拳法拳理等(1)如燕子杰:《中國梅花樁文武大法——中華武術之魂》,青島出版社,1998年;周偉良:《梅花拳信仰研究——兼論梅花拳的組織源流》,《北京體育大學學報》2006年第6期;周偉良:《梅花拳拳理功法的歷史尋繹》,《體育文化導刊》2002年第5期;馬愛民:《武探花楊炳與梅花拳的傳播》,《體育文化導刊》2002年第2期;楊彥明:《梅花拳通義》,北京藝術與科學電子出版社,2009年,等等。;其二,歷史學的路徑,關注梅花拳與義和團等重大事件的關聯(lián)(2)如路遙主編:《義和拳運動起源探索》,山東大學出版社,1990年;程歗:《文化、社會網(wǎng)絡與集體行動——以晚清教案和義和團為中心》,巴蜀書社,2010年;[美]周錫瑞《義和團運動的起源》,張俊義、王棟譯,江蘇人民出版社,2010年;[美]柯文:《歷史三調——作為事件、經(jīng)歷和神話的義和團》,杜繼東譯,江蘇人民出版社,2000年;[日]佐藤公彥:《義和團起源及其運動——中國民眾Nationalism的誕生》,宋軍等譯,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7年;[德]狄德滿:《華北的暴力和恐慌:義和團運動前夕基督教傳播和社會沖突》,崔華杰譯,江蘇人民出版社,2011年;唐韶軍、戴國斌:《梅花拳何以成為“義和拳運動”的主導力量》,《民俗研究》2013年第6期;張士閃:《從梅花樁拳派看義和團運動中的民俗因素》,《民俗研究》1994年第4期,等等。;其三,民俗學的路徑,將之置放于地方社會生活語境中予以觀察(3)如張士閃:《民間武術的“禮治”傳統(tǒng)及神圣運作——冀南廣宗鄉(xiāng)村地區(qū)梅花拳文場考察》,《民俗研究》2015年第6期;張士閃:《靈的皈依與身的證驗——河北永年縣故城村梅花拳調查》,《民俗研究》2012年第2期;唐韶軍、李洋:《“玩拳、說拳、亮拳”對村落文化空間的構建——基于冀南廣宗縣前魏村梅花拳的田野調查》,《上海體育學院學報》2018年第6期;張國棟、Thomas A.Green、李運:《梅花拳的復興與華北鄉(xiāng)村的群體認同》,《民俗研究》2016年第5期;張興宇:《梅花拳與鄉(xiāng)村自治傳統(tǒng):冀南北楊莊考察》,齊魯書社,2019年;雷明月:《作為村落傳統(tǒng)的梅花拳——基于河北省廣宗縣前魏村的考察》,山東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16年,等等。。上述研究不乏交叉之處,如探討梅花拳武術活動與地方社會秩序的關系,在近現(xiàn)代社會變遷脈絡中考察梅花拳組織的調適機制等。其中值得注意的是,程歗在對直魯交界的冠縣十八村和威縣沙柳寨一帶的考察中,注意到作為拳會的梅花拳與地方花會、士紳精英及民間教派的社區(qū)共治關系,認為“社區(qū)精英群”與梅花拳會在鄉(xiāng)村社會動員中都扮演著重要角色。(4)程歗:《社區(qū)精英群的聯(lián)合和行動——對梨園屯一段口述史料的解說》,《歷史研究》2001年第1期。張興宇將梅花拳視為華北鄉(xiāng)村自治系統(tǒng)的一部分,認為其行為、觀念、邏輯等均可歸于鄉(xiāng)村自治實踐的范疇之中。(5)張興宇:《梅花拳與鄉(xiāng)村自治傳統(tǒng):冀南北楊莊考察》,齊魯書社,2019年。張士閃則關注梅花拳組織系統(tǒng)對國家禮儀的援引與借用,并將其視為歷史悠久的中國社會禮治傳統(tǒng)的民間表達。(6)張士閃:《民間武術的“禮治”傳統(tǒng)及神圣運作——冀南廣宗鄉(xiāng)村地區(qū)梅花拳文場考察》,《民俗研究》2015年第6期。上述學者的立論均持之有據(jù),顯示出梅花拳之于鄉(xiāng)村社會治理的重要作用,甚至將深度介入地方社會事務視為梅花拳的立身之本(7)張士閃通過對梅花拳三種敘事的分析,認為梅花拳通過武場與文場的靈活設置,以神圣的名義運作社區(qū)公益,并在與地方社會生活的互動中表現(xiàn)出相當強的靈活性,乃是其立身之本。參見張士閃:《民間武術的“禮治”傳統(tǒng)及神圣運作——冀南廣宗鄉(xiāng)村地區(qū)梅花拳文場考察》,《民俗研究》2015年第6期。。那么,梅花拳在鄉(xiāng)村傳播過程中大量采用國家“禮治”話語,是否僅僅是一種生存策略?在梅花拳的“自治”系統(tǒng)與“禮治”話語之間,是否有著更為內在的關聯(lián)?

這就牽涉到關于中國鄉(xiāng)村社會的“自治”或“禮治”的研究。事實上,學界關于這方面的研究成果已有很多,但少有將“自治”“禮治”二者聯(lián)系起來加以論析的。不過,在錢穆關于“禮治精神”(8)錢穆:《禮與法》,錢穆:《湖上閑思錄》,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00年,第48-51頁。、費孝通所謂“禮俗社會”(9)費孝通:《鄉(xiāng)土中國》,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13年。等的論述中,已將家國一體、上下貫通等視為中國社會的基本性質,既承認在“皇權不下縣”背景下的基層社會自治狀態(tài),又注意到地方鄉(xiāng)紳“以禮化俗”、控制地方生活的社會事實。事實上,禮治作為中國社會的運行機制與內在機理,歷來為王朝政府所提倡,宋明以降則進一步下沉于民間社會,乃至成為整個中國社會的表征。王汎森認為:“‘禮治’社會之興起主要是對晚明思想及社會秩序的不滿,希望有所整頓并提出一個新的、理想的、儒家社會的愿景?!Y治’遂被提出來成為一個新藍圖?!?10)王汎森:《權力的毛細管作用:清代的思想、學術與心態(tài)》,北京大學出版社,2015年,第77頁。張士閃近年來所進行的“禮俗互動”(11)張士閃:《禮與俗:在田野中理解中國》,齊魯書社,2019年。研究,其基礎也是在鄉(xiāng)村社會中觀察“禮治”與“自治”的貫通。以此觀察傳統(tǒng)鄉(xiāng)村社會生活,盡管其組織形式林林總總,但關懷社區(qū)公益、倡導禮儀教化則是其普遍追求,并將禮儀教化視為社區(qū)公益的可持續(xù)保障,顯示出鄉(xiāng)村“自治”系統(tǒng)與“禮治”話語之間的內在關聯(lián)。

自2013年以來,筆者多次參加山東大學民俗學團隊組織的冀南廣宗縣梅花拳調查活動(12)所涉及的村落包括前魏村、后平臺村、后馬井村、北楊莊、侯家寨村、趙伏城村、油坊村、谷常相村、杜家莊、北楊莊、西召東屯村、前張家村、前棗科村、高伏城村、大辛莊村、大平臺村、高莊村、板臺集等。相關調查成果在山東大學民俗學研究所主辦的內部刊物《百脈泉》2014年總第17期、2015年總第20期上刊載。,注意觀察梅花拳的組織形式(拳派)、活動主體(拳民)與活動區(qū)域(拳鄉(xiāng))的生態(tài)關系。由此出發(fā),或許會對“自治”與“禮治”所代表的中國鄉(xiāng)村社會結構的認知有所推進。

一、梅花拳的組織結構

毋庸置疑,正是中國傳統(tǒng)社會制度的結構性縫隙,如王朝社會治理的“德治為上”理念,官僚體制的“權力不下縣”與鄉(xiāng)紳治鄉(xiāng)模式,軍事力量“外緊內松”的分布格局等,為民間組織的長期存在與禮治實踐提供了社會基礎。如在冀南鄉(xiāng)村地區(qū),自古至今習武成風,梅花拳拳會是普遍存在的男性結社組織,甚至很多村落被稱為“梅拳村”或“拳民村”。(13)據(jù)廣宗縣梅花拳協(xié)會副會長李玉琢介紹,目前全縣在拳弟子約有6萬多人,約占全縣人口的五分之一。訪談對象:李玉琢;訪談人:王加華;訪談時間:2013年12月6日;訪談地點:后平臺村。梅花拳組織大致由文場和武場組成,且在當?shù)貜V泛流傳著“文派燒香,武派練武”的說法。我注意到,無論是梅花拳武場對于武德的強調,還是文場的修習過程與祭祀程序,其話語形式多與儒家正統(tǒng)思想疊合。換言之,正是借助于國家大一統(tǒng)進程所推行的禮儀教化,梅花拳才得以在鄉(xiāng)村社會中建立起一套禮治系統(tǒng),以服務于鄉(xiāng)村日常生活。在梅花拳組織結構的創(chuàng)建與傳承的過程中,如拜師禮、敬師禮、武功授受、文功修習等,均具有鮮明的禮治性質,也就在情理之中。

(一)開放的武場

所謂梅花拳武場,是以“梅花拳”為名所含括的各種徒手單練、對練及器械習練的技法授受活動。在冀南鄉(xiāng)村地區(qū),梅花拳武場面向所有村民開放,誰都可以進入,也可以隨時退出。練拳的地點稱為“場”或“拳場”,也有稱為“壇”的。通常情況下,每村只設一個拳場。如果村大習拳者多,也會增設拳場以方便村民。本村不設拳場的,村民便會加入鄰村的拳場,也是常見現(xiàn)象。梅花拳很講究“下功夫”,這既是對練武勤奮的倡導,也是對“日久功夫深”的強調。梅花拳注重對基本功的訓練,資深拳師往往將一句“三年架子兩年錘”掛在嘴邊,特意強調這一過程對于人的身體素質與心理耐性的雙重提升。不知從什么時候起,梅花拳內部就開始流傳著“一日不練則生,兩日不練則松,三日不練則空”之類的說法,雖略帶夸張,卻一直為眾多梅花拳人用以自警。按照梅花拳第十五輩傳人、北楊莊人王棧的說法,梅花拳習練特別講究“武不離身”:如果“武不上身”,再怎么練也不得要領;一旦“武藝上身”,依然要堅持每天習練,認真揣摩每個招式、套路。(14)訪談對象:王棧;訪談人:張興宇;訪談時間:2015年4月5日;訪談地點:北楊莊。

冀南地區(qū)位于華北平原中部,農忙季節(jié)主要集中在春、夏、秋三季,秋收后從十一月到來年二月末,大都處于農閑狀態(tài),這正是梅花拳弟子進行集中練拳的最好時段。在傳統(tǒng)社會中,為方便晚間練武,是要在拳場“點燈”的。早年“點燈”用的是煤油燈,由著名拳師或村里的熱心人提供,或是大家湊錢。后來村里用上了電燈,但晚間練武仍叫“點燈”。冀南鄉(xiāng)村俗語中的“點燈”,包括兩層含義:一是梅花拳拳場的設立即“開場”,在這一層面“點燈”與“開場”是近義詞。(15)訪談對象:李玉琢;訪談人:李海云;訪談時間:2013年12月7日;訪談地點:趙伏城村。二是代表“在拳”之意,村民日常攀談時問及“你們還點燈么”,即是問村里還有沒有練拳者,也是關心其是否依然認同梅花拳的價值觀。與此相應地,“滅燈”則是指前來挑戰(zhàn)“砸場子”的行為,是不同拳派之間的極端性競爭。當然,這種情況是很少發(fā)生的。

梅花拳武場的一項重要傳統(tǒng),便是在每年正月間舉行公開的“亮拳”演武活動。“亮拳”以紀念祖師或參與當?shù)仵磿拿x進行,是各地梅花拳武場之間的常規(guī)聚會。“亮拳”隊伍在參與儀式表演之余,也不乏切磋武藝之舉。規(guī)模較大的“亮拳”活動,往往能吸引不同市縣甚或跨省的梅花拳武場隊伍的參與,為冀南鄉(xiāng)村年節(jié)增添了不少熱鬧,很受村民歡迎。(16)訪談對象:李增芹;訪談人:李海云;訪談時間:2015年4月9日;訪談地點:前魏村。因為各村打醮的時間并不一致,因而“亮拳”演武活動也就在各村次第進行。對于當?shù)卮迕駚碚f,這是頻繁趕會的日子,精彩的梅花拳表演經(jīng)常為人津津樂道。如2017年在前魏村的“亮拳”活動中,梅花拳第十五輩傳人、來自杜家莊的張老彩,時年84歲依然上場“玩槍”20多分鐘,讓人驚嘆。很多人專程趕來,其實就為一睹“廣宗城北第一槍”張老彩的風采。在正月間頻繁舉行的“亮拳”演武活動,在梅花拳內部、梅花拳人與一般村民之間,形成了高頻度的社會交往,乃是梅花拳融入地方社會的重要方式。

梅花拳武場“亮拳”演武之前有諸多規(guī)矩,最重要的是“拜把子”。所謂“拜把子”,此時并非指鄉(xiāng)村社會中普遍流行的拜干兄弟,而是對于演武器具的祭拜禮儀,包括兵器、鑼鼓、桌子等,都要恭恭敬敬地擺放好,燒香燒紙,磕頭祭拜。(17)訪談對象:張錫峰;訪談人:李海云;訪談時間:2015年4月8日;訪談地點:杜家莊。其實,在各村“拳場”的日常習武活動中,對于兵器、旗幟和桌椅等物,也都有一定的擺放規(guī)矩與禁忌講究。一旦遇到敬神、祭祖師、助喪等演武場合,則要請文場師傅看香辨禮,預測活動能否順利舉行,梅花拳武場表演是否安全等,如果“香禮”(18)香禮,是梅花拳文場儀式之一,主要用于占卜吉兇、測度神意等,通常由一位或多位文場師傅操持,即在“架桌”前磕頭燃香,敘說事由,然后觀察燃香過程所呈現(xiàn)的“香禮”,如香體燃燒的快慢、開合、彎曲、亮度,以及香火變化的方位等,并以統(tǒng)稱“香譜”的一些傳抄本為依據(jù)進行分析、測度,從而獲知“神示”并指導現(xiàn)實生活。梅花拳文場香禮,按五行八卦排列,分為爐底、道禮、武禮等部分,又有八香禮、十二香禮、六十四香禮等更細致的卦理知識,極為復雜。顯示不吉,便會終止活動。不過,“香禮”所顯示的更多是“有驚無險”的卦象,此時就需要文場師傅對神靈、祖師等多行祭禱,保佑順利平安。

在文場師傅操持上述祭神、祭祖師、觀“香禮”“拜把子”等諸多儀式的過程中,武場師傅則是虔誠的旁觀者,還要隨之行祭如儀。顯然,梅花拳武場表演活動的特殊性,是文場師傅、武場師傅共同舉行祭祀儀式的根本原因,“拜把子”即祈愿兵器不傷人則是這一系列儀式的核心。梅花拳兵器類型眾多,刀槍劍棍一應俱全,另外還有落子槍、五虎錛、流星錘、風火輪、梢子棍、護身披、繩鏢等獨門兵器,在鄉(xiāng)村公眾場合表演的確具有一定的危險性,極易傷人傷己。

(二)神秘的文場

梅花拳文場,負責拳派的組織管理、經(jīng)卷宣講、修功煉氣、傳道跑道、占卜吉兇、超災療苦等活動。在冀南鄉(xiāng)村,文場師傅對文場的說法不一,但都強調是以修身養(yǎng)性為主,并遵循“煉三步功”的步驟,即煉精化氣、煉氣化神、煉神化虛。在他們看來,只要“煉三步功”修煉得法,就能練出“明眼”——閉上眼睛即能看明白任何事。一個文場師傅練到這個境界,就可以為人看病、看陰陽風水、占卜吉兇等等,俗稱“辦事兒”或“看事兒”“觀事兒”。梅花拳文場師傅長年在家中設有“架桌”,供奉“天地君親師”和祖師牌位。(19)家中設有梅花拳“天地君親師”牌位的,春節(jié)期間要一天四時(早6點、午12點、晚6點、午夜12點)不間斷燒香祭拜,以示對祖師爺?shù)墓Ь粗?。每年農歷三月三、六月六、九月九、臘月初八是梅花拳門內的重要節(jié)日,多會重新布置架桌,隆重祭拜。凡遇重大事情需做出抉擇時,往往由幾位文場師傅共同在內室設駕焚香,磋商決定。在為人具體“辦事兒”的時候,文場師傅就在“架桌”前跪拜燃香,通過觀察香的燃燒狀況來判斷,為問事者指點迷津或當場診治。為人治病,文場師傅多采用“畫”“拿”“捋”“吹”“點”“扔”等治療方法,據(jù)稱擅長治療“偏頭痛”“癲癇”“長疙瘩”等疑難雜癥。不管文場師傅多忙,只要有村民找上門來,就得撂下手中的活兒替人治病,且不準收取任何費用。

梅花拳立架是有著嚴格規(guī)矩的,不能隨便立。(20)于獻民:“年輕的文場弟子不可以立架,供奉祖師爺。等上了歲數(shù),功力達到了,才可以立架。立架之后,梅拳有任何事基本上都可以應付,別人問的話也都能知道。”訪談對象:于獻民;訪談人:王加華、龍圣;訪談時間:2013年12月6日;訪談地點:后平臺村。一個習練多年的文場師傅想要立架,首先得找一位有威望的文場師傅(俗稱“當家?guī)煾怠?,接受他的嚴格考察和時間長短不一的考驗??疾靸热?,主要是對方的修煉意志是否堅定,是否愿意永久過省吃儉用、清靜簡樸的生活,以及能否堅持一輩子“行好”等等??疾旌细窈?,還要有一番勸誡,如“信了梅花拳,后悔十幾年,磕的是冤枉頭,花的是冤枉錢”等等,勸其三思。一旦通過考驗,當家?guī)煾当銜腊菝坊ㄈ瓪v代祖師,報上想要立架者的姓名、住址等信息,謂之“求香禮”。香禮的卦象代表著祖師的意愿,如果香禮顯示祖師允許,俗稱“開禮”,便會在當家?guī)煾档牟俪窒聯(lián)袢樟⒓?;如果“不開禮”,當家?guī)煾禃f“你還年輕,再等等吧”之類的話。架桌設立時,立架人即拜當家?guī)煾禐閹?,或由當家?guī)煾狄罁?jù)輩分為其另選師傅。此后,徒弟對師傅執(zhí)弟子禮,誠敬愛護,至親至密。經(jīng)過長時間的日常接觸后,師傅對徒弟有了足夠的信賴感(21)訪談對象:邢銀超;訪談人:李海云;訪談時間:2015年4月7日;訪談地點:北楊莊。,才會將文場經(jīng)卷傳授,指點其中訣竅,言傳身教就算真正開始。

梅花拳文場師傅有必須傳道跑道的硬性規(guī)定,入門時就已被反復灌輸“梅花拳追求的是道,是為道而跑”的觀念。換言之,每位梅花拳文場師傅從立架的那一天起,就已經(jīng)立下了終生為梅花拳文場“傳道”的神圣諾言。在冀南鄉(xiāng)村地區(qū),流傳著很多關于梅花拳文場師傅的“跑道”故事。如“跑道”講究自帶干糧,不能給接待方添麻煩;無論路途多么遙遠,“跑道”者都不能騎車或搭便車;為人看事、治病,絕不能收別人禮物錢財?shù)鹊?。事實上,梅花拳文場“跑道”的過程,乃是個人修道、向外傳道、社會公益與江湖聯(lián)誼等的實踐過程,如果一個文場師傅不能通過“跑道”在社會上獲得較高聲望,就很難被認可已經(jīng)進入了梅花拳文場。

平時,梅花拳文場師傅一般在每月初一、十五為弟子講解拳派寶卷,也包括為人處世、傳道跑道、修身養(yǎng)性、占卜吉兇等各種人生道理和實踐知識。文場師傅都有專門的賬本,每次為人看事、治病過后,記下對方的請托事由、所贈禮物、還愿方式等。事了之后,還會以圓圈作為標記,以示功德圓滿。這個賬本,也會成為文場師傅對外顯示權威的方式。

顯然,在文場師傅“跑道”“辦事兒”等社會實踐的背后,是梅花拳對于鄉(xiāng)村社區(qū)公共事務及道德教化職責的積極擔承。文場師傅在為人看事、治病之時,還常常負責調解家庭及鄰里糾紛、訓誡不肖子孫、講解如何為人處世等,宣揚傳統(tǒng)道德精神,而且每每見效。譬如,北楊莊村民就大多習慣了有解決不了的事情會找梅花拳“說理”,一般都能調解成功。文場師傅在傳授拳術的同時,往往會講述歷代梅花拳傳人的傳道故事,并伴隨著對禮儀教化實踐方面的指導。如西召東屯村拳師孫寅戌(1868-1949,梅花拳第十三代傳人)認為,梅花拳的精神內核在于仁慈之心,他在向后代傳授拳術的同時曾不斷地向他們灌輸仁慈的理念。(22)張帥:《廣宗縣西召東屯村梅花拳傳承調查報告》,山東大學民俗學研究所編:《百脈泉·冀南廣宗梅花拳調查專輯》2014年總第17期。后馬井村梅花拳文場師傅李振魁武藝出眾,德行高尚,有一年這一帶遭旱災,糧食歉收,他自己省吃儉用,拿出存糧接濟眾人。有一次路遇劫匪,他并未貿然出手以力降服,而是耐心講道理,最終感化了對方。(23)李生柱:《德才并重 文武兼修——廣宗縣后馬井村梅花拳先師李振魁軼事》,山東大學民俗學研究所編:《百脈泉·冀南廣宗梅花拳調查專輯》2014年總第17期。不難看出,梅花拳文場的社會實踐,講究倫理綱常,重視社區(qū)公益,這正是其能夠深入扎根鄉(xiāng)村社會的重要原因。

(三)“文武一體”

與其他拳派相比,梅花拳的最大特色在于它有一個文場組織,且講究“文場領導武場”。據(jù)說,以前的梅花拳文場師傅都精通武術,是從武場師傅中選拔出來的,而武場師傅卻未必都能進入文場,“這要看祖師爺開不開禮”(24)“開禮”“不開禮”,是指燒香問事的結果。文場師傅對此的說法是,如果幾炷香在燃燒的過程中,始終沒有“亮點”出現(xiàn),就意味著“不開禮”,即祖師對所問之事未有“神示”,可在半年后再來“問香”。詳見張士閃:《靈的皈依與身的證驗——河北永年縣故城村梅花拳調查》,《民俗研究》2012年第2期。。

有學者認為,在華北梅花拳內部,文場對武場的領導契合了“卡里斯馬”式組織管理類型。(25)唐韶軍、王美娟:《社會組織和民間信仰:梅花拳不僅僅是一種拳》,《民俗研究》2017年第4期。但筆者在田野調查中,卻發(fā)現(xiàn)在當今冀南鄉(xiāng)村地區(qū),這一情形并不普遍。這可能與如下兩方面原因有關:一方面,梅花拳文場、武場兼有的村落并不多,而一旦跨越村落,梅花拳文場與武場之間的聯(lián)系就松散多了;另一方面,即使是文場、武場都有的村落,誰的威信更高也不能一概而論。在村落日常生活中,梅花拳組織者似乎大多未有明確的拳派權力意識,而更傾向于將之視為一種公益行為——“絕不能把祖師的技藝在我們手里弄丟了”(26)訪談對象:李玉普;訪談人:李海云;訪談時間:2019年1月15日;訪談地點:前魏村。。那些公益心強的、有義務奉獻精神的人,容易讓大家信服,而身在武場或文場則在其次。這或許也能解釋,為什么越是貧困地區(qū),越是逢遭亂世,梅花拳就越是容易興盛,因為此時需要地方精英出面維護社區(qū)秩序或共同抵御外侵。而在國泰民安之時,梅花拳的社區(qū)公益活動就表現(xiàn)在義務教拳、化解糾紛、恤難助葬等方面,此時梅花拳的師門組織體系也會相對松散。

一般來說,村民在進入梅花拳武場習武以后,就算是入門了。但如果只學武術而沒有資格供奉“天地君親師”的牌位(俗稱“立架”),就只能算門外弟子,有的地方還有所謂“一腳門里,一腳門外”的說法。那些有資格供奉“天地君親師”牌位的,是被多位文場師傅認為人品可靠的人。對于牌位的長期供奉,則不僅表達了其接受梅花拳武場技藝的執(zhí)著,而且顯示出對梅花拳價值觀及歷代祖師的崇敬之心,在堅持若干年后才有進入文場的可能。戴國斌認為,梅花拳文場的設立意義非凡:一方面,暗示進入武場者僅為梅花拳傳人的候選;另一方面,梅花拳武場弟子在備選進入文場的過程中,要經(jīng)過多種復雜的程序,強調對傳統(tǒng)價值觀的認同與皈依。比如,“立架”前對其“三輩子練拳的家風”“練得時長功深且有名聲”“求香禮”等的多重考量,通過“立架”儀式獲得新的文場身份標志,“立架”后確?!懊咳諈荨⒁韵愣Y與祖師溝通、以香禮表征功德、以看香為能”的新型生活方式的養(yǎng)成和堅守。(27)戴國斌:《中國社會的禮俗——讀士閃文有感》,“格拳致知”微信公眾號,網(wǎng)址:https://mp.weixin.qq.com/s/NVtED8G6fq2pt0uhlalGvg,發(fā)表時間:2019年1月1日,瀏覽時間:2020年5月25日。如果說,梅花拳弟子由武場進入文場的身份轉換,很像一般武術門派對于掌門人的遴選儀式,那么在梅花拳的上述儀式程序中,是特別強調本拳派傳統(tǒng)與國家禮治話語的對接的。無論是武場授受活動中對于武德的強調,還是文場“立架”對于“天地君親師”的尊崇,以及對于歷代祖師為國盡忠、造福一方等事跡的反復褒揚,都在為當事人塑造一種家國一體的價值觀,同時也在梅花拳的文場、武場之間建構起一以貫之的觀念體系。張士閃認為,梅花拳通過舉行文場儀式,將師徒關系納入“天地君親師”的國家禮治系統(tǒng)中,既是對現(xiàn)實社會中師徒關系的有意圣化,也表現(xiàn)為民間社會對于國家禮儀傳統(tǒng)的承接與活用,旨在以“禮”的名義整肅武術組織內部秩序并向周邊社會輻射。(28)張士閃:《民間武術的“禮治”傳統(tǒng)及神圣運作——冀南廣宗鄉(xiāng)村地區(qū)梅花拳文場考察》,《民俗研究》2015年第6期。經(jīng)此,梅花拳就在鄉(xiāng)村社會生活格局中,創(chuàng)建或嵌入了跨越地緣、血緣的一種新型社會網(wǎng)絡。村民進入梅花拳師門,因武結緣,由此在鄉(xiāng)土社會中結成了一種新型的互助關系,并傾向于長期維持。于是,通過拜師禮儀所營造的神圣契約,就與梅花拳的公益?zhèn)鹘y(tǒng)結合在一起,成功嵌入到村落日常生活之中,并由此聚合為一種不可小視的鄉(xiāng)村社會力量。

我們在調查冀南鄉(xiāng)村梅花拳的過程中,經(jīng)常感受到一種特別的神圣感與神秘感。這既與近現(xiàn)代歷史上梅花拳曾多次受到王朝政治的嚴厲約束有關,也是其有意識的自我建構與維護。歷史上,每當梅花拳文場遭受壓制時,就通過“借武藏文”的策略謀求生存,因為“文”可以藏在“武”中,正如“武”也可以藏在“文”中。而在太平盛世,練武防身的作用淡化,梅花拳就倡導“以文治武”,通過貼近國家禮儀教化的敘事話語,以教人“講道德”“走正道”的方式,擴大在鄉(xiāng)村社會中的影響力。因而,由文場和武場組成的組織結構,其實是梅花拳內部有意建立與維持的一種磋商與交流機制。這一組織結構很為他們看重,甚至視為祖師立下的神圣規(guī)矩而不可更改。據(jù)說,清朝中期梅花拳第四代祖師蔡光瑞來到河北一帶,曾“以道開路,以武誘人,又以文治武”,并大獲成功,此后遂成定則。(29)燕子杰:《中國梅花樁技擊大法》,天津科學技術出版社,1992年,第5頁?!耙晕溟_道”,是因為精湛武藝容易引人注意;“以文治武”,則預防武場發(fā)展壯大后容易失控,強調以禮儀道德加以規(guī)約。畢竟,分中有合的梅花拳文場和武場,不僅有益于自身組織系統(tǒng)的優(yōu)化,也有助于與其他鄉(xiāng)村組織形成對接和互補的關系,在鄉(xiāng)村社會中扎根。

二、梅花拳與近現(xiàn)代鄉(xiāng)村生活

梅花拳作為華北社會中普遍存在的傳統(tǒng)武術組織之一,在鄉(xiāng)村生活中有著深厚根基。我們在冀南地區(qū)的多次調查活動中,深切感受到梅花拳對于統(tǒng)合傳統(tǒng)倫理、整飭地方社會秩序等方面的重要作用。梅花拳既有武場又有文場,既重視武術技法傳承,又強調對“武德”“傳道”精神的恪守,并能夠隨著時代社會的發(fā)展而不斷地自我調整。在晚清以降的中國近現(xiàn)代社會變遷中,梅花拳屢經(jīng)打壓而能綿延至今,不能不說與此有著莫大關系。

(一)晚清民國的“日?!迸c“非常”

冀南一帶地處“黃泛區(qū)”,歷史上經(jīng)濟貧困,災亂頻仍,社會長期處于不穩(wěn)定狀態(tài),晚清民國時期就更是如此。每逢戰(zhàn)亂或災荒年頭,人們?yōu)榱松娑鴴暝?,道德底線極易被沖破,如冀南鄉(xiāng)村地區(qū)就曾長期存在“半農半匪”之類的現(xiàn)象(30)冀南一帶民眾將晚清民國時期的土匪、地痞等勢力稱為“老砸子”(或“老砸兒”),并對此有著深刻的記憶。,發(fā)生在村際之間的燒殺搶掠也不少見,甚至會釀成村落之間的惡性仇殺。各村為了自保,除了傳統(tǒng)的聯(lián)莊會組織外,各種武術團體如梅花拳、紅拳等主動承擔起護村之責。特別是到了農忙時節(jié),各村都會專門安排巡邏以“護青”“護麥”。(31)民國《廣宗縣志》記載:“冬令農事已畢,各村延請技師,練習拳棒、刀槍藝術,既可鍛煉身體,亦足自衛(wèi)身家?!泵駠荒辍稄V宗縣志》卷四“風俗略”。

在這一社會態(tài)勢下,各村長輩積極延請當?shù)匚渌嚫邚姷娜瓗焷泶謇锝倘?,到了農閑時節(jié)更是敦促本村青少年進入拳場,集中習練。據(jù)前魏村村民李增芹回憶,抗戰(zhàn)前匪亂成患,廣宗城南一帶的土匪常來前魏村一帶砸搶。于是,著名拳師便組織村里的青少年,輪流站崗放哨,保衛(wèi)村莊。當時各村都有大鼓,平時掛在房上,一旦發(fā)生意外事情,負責站崗放哨者就會擊鼓為號。在前棗科村,戴氏族人曾采取過“百戶不分家”(32)戴氏曾有“百戶不分家”的祖訓,意思是:“不到100口不分家,100口以上不分也得分,族長會給買鍋?!痹L談對象:戴憲帥;訪談人:李海云;訪談時間:2013年12月7日;訪談地點:前棗科村。的組織策略,即全族人吃飯都在一起,便利于控制總口糧和其他生活資源,平時則集體習武,以防范意外變故或外敵入侵。同時,許多村莊還組織挖溝砌墻,修建村村通、戶戶通的地道。相鄰村落的梅花拳、紅拳等武術團體還會聯(lián)合起來,手持大刀巡夜,名為“大刀會”。當時,冀南鄉(xiāng)間曾流傳這樣的順口溜:“大刀會,猛一興,先打老砸后打兵。”意即大刀會剛成立的時候,先是打“老砸兒”,后來又打洋兵。在非常時期,民眾以拳會為單元,自發(fā)組織防衛(wèi),體現(xiàn)出冀南鄉(xiāng)村地區(qū)的向心力和組織能力。此時,共同的習武傳統(tǒng)就成為維護鄉(xiāng)村社會秩序的有力紐帶。

晚清民國時期多有重大歷史事件發(fā)生,其中以義和團運動、抗日戰(zhàn)爭對于冀南鄉(xiāng)村地區(qū)的影響最大。義和團運動雖以失敗告終,但對于梅花拳的發(fā)展脈絡與社會影響力均有著重要影響。

冀南鄉(xiāng)村地區(qū)是晚清義和團運動發(fā)生的中心地之一,梅花拳在整個組織運動中擔當了重要角色。(33)該觀點為諸多學者所認同,另據(jù)曾為義和團首領趙三多文書的郭棟臣回憶:“(光緒)廿二年官紳組織團(練)時,趙三多練的拳還叫梅花拳,起事才改叫義和拳?!眳⒁姽鶙澇迹骸豆鶙澇嫉挠H筆回憶——關于冠縣義和拳的二、三事》,《山東大學文科論文集刊》1980年第1期。義和團運動在這一帶幾經(jīng)起伏,其聚義口號也多有變更,大致經(jīng)歷了從“助清滅洋”“扶清滅洋”到“興清滅洋”“保清滅洋”再到“掃清滅洋”的變化。在廣宗縣鄉(xiāng)村地區(qū),我們聽到了民眾對于上述口號的一些解釋。杜家莊老人張錫峰說,當時在義和團起事前,梅花拳內部一直有存在“保朝”與“不保朝”的不同觀點,因為在歷史上“梅花拳與清朝廷結仇很深”(34)訪談對象:張錫峰;訪談人:李海云;訪談時間:2015年4月8日;訪談地點:杜家莊。,最終只有梅花拳的一部分武場參加了義和團運動。這一帶最初的口號是“助清滅洋”“扶清滅洋”,意思是協(xié)助清政府攻打洋人;后來,清政府派人表示支持,民眾的心氣上來了,就喊出了“興清滅洋”“保清滅洋”的口號,在團旗上繡了“奉旨”字樣;再到后來,清政府出賣了義和團,與洋人勾結起來鎮(zhèn)壓,包括梅花拳在內的民間組織傷亡慘重,于是便將口號改為“掃清滅洋”,發(fā)誓“永不保朝”。(35)訪談對象:張錫峰;訪談人:李海云;訪談時間:2015年4月8日;訪談地點:杜家莊。

如果說,義和團運動領袖趙三多(1841-1902,梅花拳第十四代傳人)對于起義口號的斟酌(36)在20世紀60年代,曾為義和團首領趙三多文書的郭棟臣曾提到:“趙三多擅長梅花拳,他是大門……在沙柳寨以西、以南各村落中,都設有練梅花拳的場子,聘有教師。各處教師對趙說:‘你用梅花拳名義起事,將來皂白不分,牽聯(lián)到我們身上,同歸于盡,所以我們全不同意?!w對他們說:‘既然這樣,我不用梅花拳名義,改名義和拳,自然與你們無干了?!谶@一地區(qū)的義和拳,趙三多是最高的首領。他們原來的口號是反清復明,是秘密的,當時沒有什么旗幟,后來經(jīng)過張先生的勸導,才樹立‘扶清滅洋’的旗幟。張先生是河北邵固人,任新練軍的馬醫(yī)官,時已六十多歲,是趙三多的姐夫……他勸趙三多……‘別喊掃清滅洋,應是助清滅洋,喊掃清,軍隊就不好幫忙了?!鞄蒙蠈懙镁褪沁@些口號——‘助清滅洋,殺盡天主教’,這是我在場親自聽見的事。趙三多接受了張先生的提議,即開始預備火箭、刀槍、旗幟,準備大約在六月起義?!鄙綎|大學歷史系中國近代史教研室編:《山東義和團調查資料選編》,齊魯書社,1980年,第264-265、313-314頁。,以及廣泛流傳在梅花拳內部的關于“保朝”與“不保朝”的說法,顯示出這一帶民眾對于清王朝的復雜心態(tài),那么此后在廣宗地區(qū)發(fā)生的“景廷賓起義”,則使得梅花拳更深刻地進入地方社會的集體記憶之中。義和團運動失敗后,清政府與外國列強簽訂《辛丑條約》,向各國賠償白銀4.5億兩,同時還被要求賠償各地教會教民經(jīng)濟損失。廣宗知縣魏祖德決定由民眾按畝攤捐,共需賠償白銀一萬余兩。當時恰逢冀南一帶災荒歉收,糧食減產(chǎn),于是這一帶民眾依托聯(lián)莊會發(fā)動“抗洋差運動”,并推舉梅花拳第十一代拳師景廷賓(1861-1902,廣宗縣東召村人,曾中武舉)為首領。(37)關于景廷賓是否為梅花拳人說法不一,不過當?shù)卮迕駞s大都將其視為梅花拳第十一代拳師。景廷賓早已對清政府不抱希望,豎起了“官逼民反”“掃清滅洋”的大旗。最終,因為梅花拳力量薄弱,在東召村戰(zhàn)役、件只戰(zhàn)役中拳民死傷慘重。據(jù)民國《廣宗縣志》記載:“東召件只之役,為廣宗數(shù)十年中最大慘案。推原禍始,皆由于知縣魏祖德所激成。”(38)民國二十一年《廣宗縣志》卷一“大事記”。而民間則對此有著更生動的說法:一場野蠻殺戮過后,件只村(現(xiàn)廣宗縣件只鄉(xiāng)駐地)的人、牛全部加起來,也只剩下了八口,“件只”村名由此而來。(39)訪談對象:張錫峰;訪談人:李海云;訪談時間:2015年4月8日;訪談地點:杜家莊。“件只村”“件只鄉(xiāng)”之名沿用至今,已進入地方社會永久性的集體記憶。

民國后期,廣宗地區(qū)以梅花拳為骨干力量而組成的大刀會,在護村自衛(wèi)、協(xié)同抗日等方面發(fā)揮了積極作用。1938年,冀南行署在杜楊莊設立抗日根據(jù)地,官兵分散居住在村里,村民中的“黨員戶”和“梅花拳戶”同被視為革命的“堡壘戶”。著名梅花拳拳師自覺地為冀南行署領導楊秀峰、宋任窮等站崗守衛(wèi),發(fā)揮了重要作用。據(jù)說當時日本侵略者曾在大柏社村、東召村、西宋村等地設立崗樓,經(jīng)常入村燒殺搶掠,村民晚間才敢回村,但卻照常點燈練武。

時至今日,在冀南鄉(xiāng)村地區(qū)仍然廣泛流傳著梅花拳的各種神奇故事,而以晚清民國時期居多,顯示出梅花拳在非常時期的特殊作用。在這些故事中,多與梅花拳的社區(qū)公益有關,且往往與梅花拳師個人技藝之神奇聯(lián)系在一起,其中固然不乏梅花拳對于自身神圣形象的建構,但也的確顯示出梅花拳與地方鄉(xiāng)村社會的密切關聯(lián)。

(二)1949年以來的起伏

1949年后,冀南地區(qū)梅花拳被列為“會道門”,有的梅花拳師傅被關押,活動受到壓制。時至20世紀70年代中后期,相關管制有所松動,村民晚間練武的活動有所恢復,俗稱“停官不停家”。(40)“俺這個村那時候停拳停得比較早,必須得服從黨的領導,但是從官場滅了(不讓練梅花拳),從俺家沒滅,俺家一直練著?!痹L談對象:孫RX;訪談人:張帥;訪談時間:2013年12月6日;訪談地點:前魏村。盡管梅花拳武場的“亮拳”和文場活動仍被禁止,許多經(jīng)卷、拳譜等被燒掉,但因為當?shù)卣到y(tǒng)多有梅花拳習練者,因此無人遭受懲處。20世紀70年代初,梅花拳文場開始在家里偷偷地進行燒香祭拜儀式活動,但拜師、預測和行醫(yī)等活動仍被徹底禁止。直到20世紀80年代末期,當?shù)卣畬⒚坊ㄈ瓘摹皶篱T”中解禁,其武場活動開始活躍起來,“亮拳”活動得以恢復。2006年,梅花拳被列入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chǎn)保護名錄,其“亮拳”活動出現(xiàn)興盛勢頭,而文場活動也開始公開進行。

值得注意的是,20世紀80年代以降,國家轉向以經(jīng)濟建設為中心,冀南鄉(xiāng)村地區(qū)的民間自治傳統(tǒng)逐漸復蘇。以此為背景,梅花拳的文場一度非?;钴S,積極承擔著地方道德教化功能,如參與村落公共儀式、調解家庭糾紛或鄰里矛盾等。凡遇醮會、菩薩會、葬禮、賀號等公共場合,梅花拳都會組織隊伍前去演武助陣。近十幾年來,隨著農民外出打工現(xiàn)象的日益普遍,所謂“空心村”越來越多(41)張士閃:“當前中國鄉(xiāng)村發(fā)展所出現(xiàn)的問題,主要體現(xiàn)在以下三個方面:一是村落大批消失或‘空心化’問題突出,勞動力大量外流;二是傳統(tǒng)價值認同日益衰落,公共文化傳統(tǒng)普遍弱化;三是村落自治精英匱乏,發(fā)展能力不足。”上述問題,在冀南鄉(xiāng)村地區(qū)亦普遍存在。參見張士閃:《當代村落民俗志書寫中學者與民眾的視域融合》,《民俗研究》2019年第1期。,青少年習練梅花拳的人數(shù)大幅減少,但每年正月“亮拳”的儀式活動依然很隆重。在村落日常生活中,梅花拳組織機制較前有所松散,但仍然積極地操持公益,有著不小影響。

我們在與梅花拳師傅交談時,常常聽到他們對于“梅花拳沒有派性”的強調。如在北楊莊,文場師傅邢銀超為此舉了很多例證,如從來不與小姓家戶沖突、不搞霸權、不搞宗派、多做社區(qū)好事等等。(42)訪談對象:邢銀超;訪談人:張士閃;訪談時間:2015年4月7日;訪談地點:北楊莊。梅花拳師傅對于沒有派性的普遍強調,實際上是梅花拳已經(jīng)在村落中形成比較穩(wěn)定的組織系統(tǒng)以后,刻意淡化其“小圈子”的組織色彩,并通過對社區(qū)公益活動的積極參與,以更深刻地融入村落日常生活。在我們調查過的多個村落中,梅花拳師傅都有著較高威望,凡村民遇到重大事情,往往會先和梅花拳“當家人”商量,甚至有時村委班子有事情也會先與其商榷,人們常說“得聽師傅的”(43)訪談對象:邢YC;訪談人:李云豪;訪談時間:2015年4月7日;訪談地點:北楊莊。,便是例證。

近些年來,鄉(xiāng)村助喪被冀南地區(qū)許多梅花拳組織視為分內之事。在這一地區(qū),人之去世是件大事,按照當?shù)亓曀资遣荒芮臒o聲息地下葬的,而應“鬧點動靜”。然而,外出打工的青壯年難以及時返回,舉辦葬禮就成了一大難題。此時,梅花拳師傅就會主動與主家聯(lián)系,組織梅花拳隊伍前來幫辦葬禮,安排武術表演。屆時,在鑼鼓等“響器”的伴奏下,梅花拳隊伍有條不紊地表演刀槍劍棍,場面非常熱鬧,俗稱“喜喪”。而一旦有德高望重的梅花拳老拳師去世,附近很多村落的梅花拳隊伍都會趕來,演武活動會更加隆重。表演結束后,主家往往會擺答謝酒予以款待,不過梅花拳民通常都以“梅花拳都是一家人”婉言辭謝,只有那些路途遙遠特意趕來的,才可能接受邀請。在村落其他儀式活動中,梅花拳也有著廣泛參與。如村民為了孩童健康成長,多有請梅花拳文場師傅為其“上鎖”的,等其年滿十二歲時再舉行“開鎖”儀式。在舉行“開鎖”儀式之時,孩童往往就在父母的督促下,正式拜師開始練習梅花拳。

顯然,在當今冀南鄉(xiāng)村地區(qū),梅花拳面向社會提供公益服務的過程,即是其再生產(chǎn)機制的一部分。與此同時,“對村落社區(qū)而言,公益活動的組織過程本身就是梅花拳弟子的自我價值得以升華的重要渠道”(44)張興宇:《鄉(xiāng)村梅花拳的公益觀念與生活實踐——冀南廣宗縣北楊莊梅花拳調查》,《民俗研究》2015年第6期。,二者之間是相輔相成的關系。

三、“自治”與“禮治”的同構

由上述考察可見,無論是梅花拳的文場與武場的組織機制,還是在近現(xiàn)代鄉(xiāng)村社會中的角色扮演,都明確顯示出它對于鄉(xiāng)村社區(qū)公共事務的積極介入。梅花拳的這一社會面向,其實與冀南鄉(xiāng)村地區(qū)流行的趕會、打醮、祭神等傳統(tǒng)一樣,都是以行好、行善等為名義,積極組織社會公益活動,并以此獲得存在價值。在上述活動中,它們之間雖然各有組織系統(tǒng),但卻能在不同的活動中形成一定的合作關系。在這一切的背后,既有近現(xiàn)代華北鄉(xiāng)民試圖超越日常生活的情感動機,也有其以組織形式表達群體訴求的某種追求。

首先,長期從事辛苦而單調的農事活動,在鄉(xiāng)民中間普遍存在著對外部世界的憧憬,甚至會有“換一種活法”的念頭,只是因個體差異而表現(xiàn)得輕重不同、隱顯程度各異而已?;谶@一集體性的情感動機,冀南鄉(xiāng)村農民參與梅花拳的動機是多元的,如擴大社會交往、尋找生命歸屬、農耕之外謀求額外收益等等。但這一動機往往隱匿于村落日常生活之中,最終通過在村落或家族之外尋求民間組織的建立以獲得實現(xiàn)路徑,拳會、廟會、醮會、香社等各種組織系統(tǒng)由此應運而生。這些結社或結會,系由日常互助幫工習俗自然延伸而來,一般并不尋求組織的嚴密或穩(wěn)固,而只是對于鄉(xiāng)村地緣或血緣關系的補充。這些結社或結會的組織形式,多采取集體協(xié)商制度,其領袖或由自發(fā)推舉,或采取每年或數(shù)年一度的輪值制度。梅花拳作為一種男性武術結社形式,與冀南鄉(xiāng)村地區(qū)常見的戲班、香社、會社等一樣,以操持社區(qū)公益為立身之本,也有獲取兼業(yè)收益的一定訴求。所不同者,梅花拳在其文場和武場的統(tǒng)合組織系統(tǒng)中,其領袖階層較為穩(wěn)定,而且選拔與接替制度較為嚴格。具有這一特色的梅花拳,為何會在冀南鄉(xiāng)村地區(qū)中長期存在,乃至成為一種根深蒂固的地方傳統(tǒng)?

顯然,這首先與國家大一統(tǒng)進程中對于“禮治”的持續(xù)推行有關。特別是在明清時期,朝廷多次頒布面向基層社會的教化政策,如圣諭宣講、鄉(xiāng)飲禮、旌表制度等,在地方社會產(chǎn)生了相當大的影響。這一“禮治”模式以儒家思想為核心,以面向整個社會的公共性秩序建立為基本指向,從而在各地形成了國家管理與地方自治相結合的文化政治傳統(tǒng)。戴國斌曾將這一文化政治傳統(tǒng)的邏輯總結為:“國家教化‘禮’制度設計的原則性需由地方性、操作性的‘俗’加以落實,國家教化也需進入日常生活……生活化的俗是禮之教化的最終完成。”(45)戴國斌:《中國社會的禮俗——讀士閃文有感》,“格拳致知”微信公眾號,網(wǎng)址:https://mp.weixin.qq.com/s/NVtED8G6fq2pt0uhlalGvg,發(fā)表時間:2019年1月1日;瀏覽時間:2020年5月25日。冀南鄉(xiāng)村地區(qū)是傳統(tǒng)的京畿之地,無論是梅花拳文場還是武場,都在努力貼近王朝“禮治”,并形成了一套比較成熟的禮教敘事,也就并非偶然。如在這一帶廣泛流傳的梅花拳《認家歌》:“一領葦席半裹針,天地君親師為尊。三教法禮傳萬古,五倫綱常運乾坤。若有解開其中意,走遍天下一家人?!逼浣柚鷩叶Y治話語而謀求自身組織系統(tǒng)權威性的傾向,極為明顯。再如,梅花拳刻意將“五”這一數(shù)字予以神圣化與神秘化的建構。初練者往往要經(jīng)過持續(xù)數(shù)年的“梅花樁五勢”的艱苦訓練,直至能自由地組合“五勢變化”;入門以后,武場師傅再慢慢地將梅花拳的練功原則,與金木水火土、仁義禮智信、東西南北中、生死病老苦、酸甜苦辣咸、心肝脾胃腎等范疇聯(lián)系起來,予以總體性解釋,同時融入武德教育;進入文場者,則通過對“天地君親師”牌位的長期供奉與解讀內部經(jīng)卷,在家國一體的闡釋框架中體悟所謂“宇宙大道”。經(jīng)此,梅花拳身體性的運動訓練與精神性的信仰體驗得以深度融會,并與國家講究道德教化的文化政治傳統(tǒng)保持一致,就容易審時度勢地在鄉(xiāng)村社會中謀求合法性生存,并程度不同地建構起權威性。

也正是在近世國家大一統(tǒng)的歷史進程中,冀南鄉(xiāng)村地區(qū)的梅花拳因應王朝“禮治”而建立組織系統(tǒng),發(fā)揮著整飭地方社會秩序、強化傳統(tǒng)道德等重要作用,而這本身又多被學界簡單視為“民間自治”或“鄉(xiāng)村自治”現(xiàn)象。我以為,盡管梅花拳在該鄉(xiāng)村地區(qū)習練者眾多,其組織系統(tǒng)相對穩(wěn)定,但并不意味著所謂其“自治”權力系統(tǒng)的形成。在中國社會語境中地方或民間所謂的“自治”,其實都是以國家禮治為資源而獲得合法性的。換言之,國家禮治的實施,其實也離不開地方社會中“禮俗相交”的文化實踐。就此而言,所謂“禮治”與“自治”只是相對的表達。誠如王汎森所言:

禮治理想究竟對現(xiàn)實生活產(chǎn)生多大的改變是一回事,它所造成的新的理想標準又是另一回事?!岸Y”與“俗”的對抗所真正發(fā)揮的作用……造成了一個在日常生活文化中高下的區(qū)分,使得“禮”成為高尚的、理想的、新的標準,如果可能,人們“理想上”應該守禮,而應盡量使其實現(xiàn),因而微妙地改變了人們認為日常生活及行為世界“應該”追求的目標。(46)王汎森:《權力的毛細管作用:清代的思想、學術與心態(tài)》,北京大學出版社,2015年,第76-77頁。

即使到了民國時期,情形依然:

西方范式的地方自治文化雖然通過政府的強力推動進入國人的社會生活,最終卻未能主宰中國的鄉(xiāng)村治理。一方面,在民間生活層面,傳統(tǒng)的法律文化觀念根深蒂固。按照宗族居住、按宗法關系組織起來的鄉(xiāng)村民眾,仍然把帶有倫理和宗法色彩的習慣法(包括不成文的鄉(xiāng)間習慣、成文的鄉(xiāng)規(guī)民約和宗祠條規(guī)等)作為日常生活的指南以及鄉(xiāng)野民間處理糾紛的重要依據(jù),以儒家的禮治和德治為特征的民間倫理秩序仍然廣泛存在。(47)荊月新:《“禮治”觀念回歸的法治意義解析——以民國鄉(xiāng)村自治立法為例》,《理論學刊》2015年第9期。

比如冀南地區(qū)梅花拳文場與武場的組織系統(tǒng),其實可以視為中國傳統(tǒng)社會政治結構的縮影。在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文”“武”之類話語有著豐富表達,并廣泛貫穿于國家、精英和民眾等各社會階層的生活實踐中。其表述都是以身體為基點,以神圣為永恒指向,并泛化為一種理想型的人格結構與社會政治結構。如王朝制度層面或官方敘事中的“文武之道”(48)《論語·子張》:“文武之道,未墜于地,在人。賢者識其大者,不賢者識其小者,莫不有文武之道焉。”楊伯峻譯注:《論語譯注》,中華書局,1982年,第203-204頁?!拔氖挛鋫洹薄拔闹挝涔Α薄拔某嘉鋵ⅰ钡?,就與梅花拳所謂“有文沒有武,當不了陣前虎”“有武沒有文,才是半邊人”等表述,形成了異文同構關系。梅花拳的“文場”和“武場”組織,只有置放于中國傳統(tǒng)社會的這一獨特結構中,才能真正得以理解。

佐藤公彥注意到,梅花拳的武場與文場具有一貫的連續(xù)性,而文場與宗教性救贖論的聯(lián)系則缺乏首尾一貫性,并由此認為“梅花拳的特征是并不直接熱望希求宗教性救贖,而是將重點放在導致救贖實現(xiàn)的過程、現(xiàn)實世界中具體的人的修行鍛煉過程”(49)[日]佐藤公彥:《義和團起源及其運動——中國民眾Nationalism的誕生》,宋軍等譯,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7年,第302頁。。在這一現(xiàn)象的背后,是梅花拳對于國家禮治精神的有意貼近,因此它并不在國家意識形態(tài)之外謀求“宗教性救贖”,而是借助武場習練與文場修道的方式,以傳統(tǒng)道德教化為己任,以運作社區(qū)公益為基本路徑,在鄉(xiāng)村社會中推行它所理解的國家禮治,并由此在地方社會中建構起“民間之禮”。就此而言,中國鄉(xiāng)村社會中的“自治”與“禮治”是同構的,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說“自治”即“禮治”。

四、結 語

在近現(xiàn)代冀南鄉(xiāng)村地區(qū),自然資源貧乏,社會動蕩不已,因而需要一種文化紐帶將民眾聯(lián)結起來,梅花拳的歷史形成與長期存在即與此有關。梅花拳既是偏重于個體化的一種身體運動形式,又是鄉(xiāng)村社會中的一種男性結社組織,并與所在村落生活密切相關。梅花拳與當?shù)貜R會、醮會、香社等諸多組織系統(tǒng)的長期互動,是其文場、武場組織系統(tǒng)得以形成與維系的基本動因,并以積極參與社區(qū)公益實現(xiàn)自身價值。無獨有偶,李生柱在考察冀南醮會活動中,也注意到“功”這一話語形式在諸多儀式實踐中的共享性質,并將之視為“一種理解正統(tǒng)之禮與民間之俗動態(tài)互生機制的途徑”(50)參見李生柱:《冀南醮儀中“功”的邏輯與實踐——兼論民俗語匯作為民俗學研究的一種可能路徑》,《民俗研究》2016年第6期。。顯然,上述民間組織之間的分工與勾連,是以認同國家禮治為前提的,并以服務地方社會為基本指向。

從發(fā)生學的意義上來說,梅花拳的組織系統(tǒng)是由鄉(xiāng)村社會中的日常互助幫工習俗延伸而來,因此并不必然尋求組織的嚴密或穩(wěn)固,而只是對于鄉(xiāng)村地緣和血緣關系的補充。在近現(xiàn)代社會變遷中,梅花拳的組織系統(tǒng)與社會面向都曾發(fā)生過一定的改變,但卻始終在地方社會中發(fā)揮著相當重要的社會作用。時至今日,梅花拳傳統(tǒng)的武術功能有所弱化,但依然以運作社區(qū)公益為基礎,強化傳統(tǒng)道德秩序,對于和諧社會建設的作用是不可低估的。進而言之,透過梅花拳的歷史脈絡與當下傳承,觀察其在國家政治與地方社會生活之間的角色扮演,對于探索鄉(xiāng)村社會中“自治”與“禮治”之間的內在關聯(lián),理解以“禮俗互動”為底色的中國傳統(tǒng)政治生活,乃至以此為基礎推進對“中國原理”的認知,或許不無裨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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