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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因生而武”到“向武而生”
——魯西南鄆城縣尚武風俗考察

2020-12-07 16:13宋曉軍
民俗研究 2020年5期
關鍵詞:尚武火神武術

宋曉軍 李 黎

歷史上動蕩不安的社會環(huán)境,與較為惡劣的自然環(huán)境,是魯西南鄆城一帶尚武風俗形成的主要原因。人們通過練武強身健體,期望有效地抵御風險,平安地度過危機,歷經千百年積淀而形成尚武之風。隨著社會的發(fā)展和文明的進步,人們的生存狀況逐漸改善,人們已經不再為了生存而搏命,但尚武之風依然強勁,并與“斗羊”“送火神”和“武戲”等民俗活動形成相互嵌套關系,為當?shù)孛癖姟叭沼枚恢?。除了強身健體、休閑娛樂之外,尚武風俗還是鄆城縣民期待美好未來的情感寄托和精神支持,并以“武術之鄉(xiāng)”之名成為一方水土的文化標識。

一、“因生而武”:因生存需求而尚武

在西方漢學家對于華北社會的研究中,會發(fā)現(xiàn)關于鄉(xiāng)民“尚武好斗”或是“安分守己”的一些爭論,或被描繪成“相信宿命的”“懶散的”“安分守己的”等等(1)[美]李丹:《理解農民中國:社會科學哲學的案例研究》,張?zhí)旌绲茸g,江蘇人民出版社,2009年。,有時候又被視為“好斗”“崇尚武力”“無法無天”的特殊群體(2)[德]狄德滿:《華北的暴力和恐慌:義和團運動前夕基督教傳播和社會沖突》,崔華杰譯,江蘇人民出版社,2011年。。這兩種截然相反的描述,其實并不矛盾:鄉(xiāng)民要同時面對“自然界”和“人類社會”的兩種環(huán)境壓力。在面對難以測度的大自然時,鄉(xiāng)民往往充滿敬畏,自知難以抗拒也很難控制,便多表現(xiàn)出一種溫順與服從的心態(tài)。而為了爭奪地方社會中的生存資源,獲取生活利益,往往就會顯示出激烈的競爭意識和強烈的好斗性。(3)唐韶軍、戴國斌:《生存·生活·生命:論武術教化三境界》,《北京體育大學學報》2016年第5期。據(jù)《鄆城縣志》記載:“清末至民國二十四年,由于黃河決口,軍閥混戰(zhàn),人民生活困苦不堪。鄆城境內出現(xiàn)土匪30余幫,小幫近百人,大幫幾千人,全縣匪徒上萬?!?4)山東省鄆城縣史志編纂委員會編:《鄆城縣志》,齊魯書社,1992年,第441頁??上攵?,鄆城縣鄉(xiāng)民在惡劣生存環(huán)境面前,“如不‘尚武’就難以生存”(5)王學泰:《游民文化與中國社會》,同心出版社,2007年,第254頁。。

(一)在社會動亂時期以武護身保家

在漫長的中國社會歷史上,治亂相襲,其中既有較大規(guī)模的農民造反乃至改朝換代,也經常會發(fā)生局部的、小規(guī)模盜匪橫行的社會動蕩。歷史上,鄆城地區(qū)民眾曾多次暴動,抗擊封建暴政,也就并非偶然。北宋末年,鄆城人宋江率領36名好漢曾在梁山起義,縱橫十余郡,以流動作戰(zhàn)的方式多次打敗宋軍,聞名遠近。明末,白蓮教首徐鴻儒在鄆城梁家樓(現(xiàn)城南武安鎮(zhèn)呂莊)一帶領導教民起義,義軍達10萬之眾,先后攻克十幾座州縣城池,義旗插遍山東、河北、江蘇等數(shù)省,加速了明王朝的滅亡。清咸豐三年(1853),王杲勇在鄆城聚眾起義,聯(lián)合臨清宋景詩的黑旗軍、菏澤郭秉鈞的起義軍,曾在菏澤城區(qū)一戰(zhàn)殲滅清軍千余名。清光緒三十年(1904),任清合又發(fā)動鄆城、巨野、濟寧等十余縣屯民,反抗土地變價,強迫官府取消變價規(guī)定。(6)山東省鄆城縣史志編纂委員會編:《鄆城縣志》,齊魯書社,1992年,第4-8頁。這一系列的社會動亂,嚴重動搖著底層社會的生存?zhèn)惱淼拙€,鄉(xiāng)民只能組織起來實行自我保護。非常時期,鄆城農民在“他們的鋤把里別著長刀”(7)[德]狄德滿:《華北的暴力和恐慌:義和團運動前夕基督教傳播和社會沖突》,崔華杰譯,江蘇人民出版社,2011年,第104頁。以自衛(wèi),也就是見怪不怪的現(xiàn)象。因此,也能解釋在鄆城武術的傳統(tǒng)器械中,多有“勞動生產工具與武器相融合的現(xiàn)象”(8)唐韶軍:《生存·生活·生命:論武術教化三境界》,人民體育出版社,2016年,第93頁。了。

此外,在生存競爭激烈的地方社會中,往往存在著各種暴力性的派系斗爭,“派系斗爭是指兩個競爭性且具有相似結構的社群之間的有組織暴力”(9)[德]狄德滿:《華北的暴力和恐慌:義和團運動前夕基督教傳播和社會沖突》,崔華杰譯,江蘇人民出版社,2011年,第72頁。。這種武力沖突,既可能是發(fā)生在不同家族之間冤冤相報式的循環(huán)仇殺,也可能是發(fā)生在較大村落或地域團體之間的“集體械斗”,還可能是擁有不同宗教信仰的民眾之間的“教派爭斗”,等等。習俗、傳統(tǒng)、個人觀念以及日常生活細節(jié)的差異與不同,都會導致多樣性的衡量標準,以致在不同的群體之間造成偏見或仇恨,往往是一些日?,嵤乱材芤l(fā)糾紛,并隨著矛盾的逐漸上升與激化,最終導致暴力沖突。沖突一旦發(fā)生,就要看哪一方的武力占據(jù)優(yōu)勢了。要想在沖突中不至吃虧甚或幸免于難,就需要有充分的武力儲備。西方天主教傳教士安治泰(Johann Baptist Anzer,1851-1903)曾這樣記載自己在魯西南鄆城地區(qū)的所見所聞:“(鄆城縣居民)個人恩怨延傳至七八代。據(jù)說嬰兒在出世時要攥握匕首,當長大成人后,作為擔負為家人復仇的象征?!?10)轉引自[德]狄德滿:《華北的暴力和恐慌:義和團運動前夕基督教傳播和社會沖突》,崔華杰譯,江蘇人民出版社,2011年,第71頁??梢?,鄆城地區(qū)歷史上的尚武需求是如此強烈,幾乎成為生存的先決性條件。特別是在傳統(tǒng)社會中的動亂時期,不尚武即意味著沒有自衛(wèi)能力,在持續(xù)不斷的武力沖突中命如草芥。

這也就可以理解,為什么在鄆城地方社會生活中,“武可以百年不用,不可一日不備”的尚武傳統(tǒng)是如此根深蒂固。

(二)“誰的拳頭硬,誰就是大哥”的生存策略

在傳統(tǒng)社會中,越是“山高皇帝遠”的偏僻地區(qū),越是講究“叢林法則”,很多矛盾與沖突往往最終需要“武力”解決。鄆城一帶廣泛流行的“誰的拳頭硬,誰就是大哥”“有槍就是草頭王”等俗語,便是對于這段歷史的集體記憶。鄉(xiāng)村社會里這種“誰強誰有理”的集體無意識,在現(xiàn)實生活中就表現(xiàn)為對武力的崇拜,特別是對于那些一無所有、只有兩膀子力氣的貧民來說,可以靠力氣和武藝為自己生存和發(fā)展開辟道路。練就一身好武藝,就成為他們保障個人生存、提高生活質量、體現(xiàn)生命意義的有效策略。(11)唐韶軍:《生存·生活·生命:論武術教化三境界》,人民體育出版社,2016年,第133頁。對此,鄆城縣體育學校校長李剛深有體會:

當年為了強身健體,村里老人請本地老拳師教我們長拳、少林拳、羅漢拳、洪拳等武功,春秋季在場院練,冬天天冷就挖地窖搭棚子在地底下練。我們一幫年輕人經過幾年強練硬摔,大都練就了一身好功夫。有一次我獨自一人拉地排車去河南焦作拉煤,碰上當?shù)厥畮讉€人來找茬挑事,大有強搶豪奪的意思。一看跟他們沒道理可講,我三拳兩腳就把兩個領頭的打翻在地,其他人一看我不是個“善茬”,就都不敢作聲了。(12)訪談對象:李剛(1964年生,鄆城縣前周莊人,鄆城縣體育學校校長);訪談人:宋曉軍;訪談時間:2019年5月18日;訪談地點:前周莊村。

這一現(xiàn)象并非偶然。在我國其他一些高山大川地區(qū),也程度不同地存在著以武力解決矛盾糾紛的現(xiàn)象。如湖北麻城,“在當?shù)匕傩湛磥?,官方通過斷案來解決這類無休止的沖突是不明智的,相反,應該使用武力”(13)[美]羅威廉:《紅雨:一個中國縣域七個世紀的暴力史》,李里峰等譯,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3年,第39頁。。即使在當今社會,對于那些處于社會關系鏈條之外的村民來說,當遇到欺壓忍無可忍之時,往往也會在情急之下訴諸武力,付出沉重代價。

中國傳統(tǒng)社會災荒頻發(fā),曾被西方學者稱為“饑荒的國度”(14)Walter. H. Mallory:《饑荒的中國》,吳鵬飛譯,上海民智書局,1929年。(the Land of Famine)。關于水災、旱災、蟲災等災難的記載,在中國歷代史書中不絕于縷,“幾乎到了無年不災、無年不荒”(15)沈一民:《清南略考實》,黑龍江大學出版社,2009年,第94頁。的程度。

在這樣艱難的生存環(huán)境中,人們的生存意識極易回到簡單原始的“叢林法則”,只有強者才能在弱肉強食、優(yōu)勝劣汰的生存環(huán)境中頑強生存下來。于是,對于強壯、力量、膽量、武力的崇尚,甚至是野蠻的以暴制暴邏輯,在許多地方社會中大行其道。鄆城縣地處華北平原、西臨黃河,自古以來“水禍不斷、旱災頻發(fā)”(16)山東省鄆城縣史志編纂委員會編:《鄆城縣志》,齊魯書社,1992年,第4頁。。在這樣一種“靠天吃飯”的自然生態(tài)中,民眾生活極其艱辛且不穩(wěn)定。一旦遇到自然災害,導致收成欠佳甚至是顆粒無收時,以偷竊、走私、綁架、械斗等非法方式攫取生活資源,并不少見。一位天主教傳教士曾這樣記錄當年鄆城縣令人觸目驚心的搶劫現(xiàn)象:“在田間忙于農活時,他們攻擊不加提防的過路人。如果這些過路人只被留下行李而不是生命,那么應該自視為是多么的幸運了?!?17)轉引自[德]狄德滿:《華北的暴力和恐慌:義和團運動前夕基督教傳播和社會沖突》,崔華杰譯,江蘇人民出版社,2011年,第71頁。

為了對抗這種防不勝防、隨時可能發(fā)生的劫掠行為,人們只能時時刻刻采取防御策略,利用武力保護個人財產和人身的安全。(18)唐韶軍:《維穩(wěn),保衛(wèi)與調控——論武術精英在傳統(tǒng)鄉(xiāng)村自治中的作用》,《武術研究》2018年第12期。即使是風調雨順之年,鄉(xiāng)民之間也可能會因為爭奪貧乏資源,如水源、土地、莊稼、牲畜、錢財?shù)龋l(fā)矛盾沖突,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事常常會演變?yōu)橐粓鰣鑫淞幎?,甚至“成為村民的一種生活方式”(19)[美]裴宜理:《華北的叛亂與革命者:1845-1945》,池子華、劉平譯,商務印書館,2007年,第89頁。。而在這些武斗中,懂武術、擅長搏擊術的人才就顯得尤為重要。在發(fā)生武力沖突時,他們可以憑借武功擊敗對手,有時候甚至“不動手”,僅僅依憑長期累積起來的“隱權力”就足以震懾對方,使其知難而退,最終達到保護自身利益的目的。

(三)以武術為生計

自古至今,不論是從傳統(tǒng)的開門授徒、看家護院、走鏢護鏢或獲取科舉功名,還是當今開辦武術館校、參加政府武術機構、擔當武術教練或教師等,武術在我國始終是重要的謀生方式。武術作為一種“營生”,能夠讓人維持正常生活,而“靠武術吃飯”的人自古至今都大有人在。(20)唐芒果、蔡仲林:《武術從業(yè)者:武術發(fā)展研究的一個新視角》,《成都體育學院學報》2015年第1期。武術可以作為一種職業(yè),最早見于《管子·小匡》中的“四民分業(yè)定居論”:

桓公曰:“定民之居,成民之事奈何?”管子對曰:“士農工商四民者,國之石民也,不可使雜處,雜處則其言哤,其事亂。是故圣王之處士必于閑燕,處農必就田壄,處士必就官府,處商必就市井。今夫士群萃而州處閑燕,則父與父言義,子與子言孝,其事君者言敬,長者言愛,幼者言弟,旦暮從事于此,以教其子弟。少而習焉,其心安焉,不見異物而遷焉。是故其父兄之教不肅而成,其子弟之學不勞而能。夫是故士之子常為士。”(21)房玄齡注,劉績補注,劉曉藝校點:《管子》,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年,第144頁。

管仲首次提出勞作分工的觀點,并將齊國的所有從業(yè)者分為“士農工商”四種類別?!笆俊睘樗拿裰?,雖然包括“文士”和“武士”,但在當時主要是指軍士?!笆俊钡穆殬I(yè)教育主要有兩方面內容:一是倫理道德教育,包括“義”“孝”“悌”“敬”等;二是武術訓練,包括軍事知識和實戰(zhàn)能力。由此可見,從事武術職業(yè)的武士在當時應是令人向往的職業(yè),在可作為謀生手段的同時,又具有較高的社會地位,因而至少在齊國一帶極大地促進了民間尚武之風。此后,歷朝歷代多有“以武選士”的記載,使得尚武之風在整個傳統(tǒng)社會中得以延續(xù)。特別是始于唐代的“武舉制”,更是極大地促進了底層社會的習武熱情,使得普通民眾可以通過考取武舉人、武進士甚或武狀元改變人生命運,光宗耀祖。據(jù)《鄆城縣志》記載:“宋到明朝末年鄆城練武人共考取武舉22名,到清代武進士、武舉人共72名。今縣城北蘇莊,曾設有古教場一處,縣城外建有演武廳、官廳、點將臺等專用武林比武的場所?!?22)山東省鄆城縣史志編纂委員會編:《鄆城縣志》,齊魯書社,1992年,第551頁?!拔渑e制”在為統(tǒng)治階級選拔武用人才的過程中發(fā)揮了重要作用,同時也給廣大民眾提供了一個以個人武藝技勇進身仕途的機會,這種仕宦之誘,無疑對于整個社會的尚武之風起到了積極的推動作用。(23)[美]羅威廉:《紅雨:一個中國縣域七個世紀的暴力史》,李里峰等譯,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3年,第3頁。

二、“向武而生”:鄆城人的武術情結

“習性”(habitus)是布迪厄社會學理論中的核心概念,是“一種持續(xù)的、可轉換的性情傾向系統(tǒng)”(24)Bernard Lahire,“From the habitus to an individual heritage of dispositions.Towards a sociology at the level of the individual”,Poetics,vol.31, no.5 (Oct. 2003), p.329.。也就是說,“習性”是以某種方式進行感覺、感知、思考和行動的傾向,這種傾向通常是人類個體以無意識的方式,把其生存的客觀條件和社會經歷予以“內在化”,納入自身。(25)[法]菲利普·柯爾庫夫:《新社會學》,錢翰譯,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0年,第36頁。在鄆城地區(qū),尚武便是一種“世世代代、年深月久地沉積在普通民眾的意識與行為里的習慣性”(26)程歗:《文化、社會網絡與集體行動:以晚清教案和義和團為中心》,巴蜀書社,2009年,第141頁。。這種慣性力量,深刻影響著當?shù)鼐用竦娜粘I?,乃至傳承悠久而不衰。武術可謂是鄆城民生活的日常組成部分,既可習練,也是受歡迎的話題。無論是什么場合,只要談及武術,氣氛就會熱烈許多。而在鄆城,又好像什么事情都能和武術扯上關系,尤其是對于許多愛好武術者而言,就更是三句話不離武術。

(一)斗羊

自20世紀80年代以來,在每年“五一節(jié)”期間,鄆城縣城南汽車站一帶都會舉辦斗羊比賽大會。我們曾連續(xù)三年赴現(xiàn)場考察,比賽場地一直設在城中“唐塔”前、“蓼兒洼”邊的萬人體育場上,一時間人頭攢動,觀者如潮。在街道兩旁的水泥電線桿上,朝向四方的高音喇叭,反復播放著電視劇《水滸傳》主題曲《好漢歌》,載著參賽大角綿羊的馬車、拖拉機等則在體育場外的一片蘆葦邊上羅列成排。寬闊的體育場入口處,一個個體魄健壯、動作瀟灑、斗志昂揚的斗羊人陸續(xù)進入會場,頭戴遮陽大草帽,黑紅的臉龐英武勃發(fā),一只只重約100公斤的大角綿羊緊隨其后。這是一種特別好斗的“抵羊”品種,毛色雪白,羊頭連著橫闊的前額,粗壯雙角分列兩邊,行進中不時昂頭遠望或俯身嗅地,嘶鳴不已,頗有野性雄風。有的抵羊眼周圍有一圈黑毛,羊角則從根部直接向外做大回旋伸展,像戲曲舞臺上威風八面的武花臉。還有的羊頭雙角呈現(xiàn)出道道粗實裂紋,這是身經百戰(zhàn)的象征。

入場儀式,是各種抵羊的形象展示,體魄多么健壯,斗志多么高昂,以及容貌威嚴、唯我獨尊的各種架式。在這背后,是羊主人的社會資本炫耀,包括所擁有的財富、能力和地位等等。聽慣了“梁山好漢”故事的鄆城人,往往會給自己的羊取個響亮的名號,比如“天殺星”“豹子頭”“霹靂火”“黑旋風”等等,將對梁山好漢的崇拜移情到羊身上。入場儀式結束之后,隨著一聲哨音,分組斗羊初賽開始。整個會場早已用彩旗分成數(shù)個圓圈,兩只抵羊在“斗友”的高聲吆喝聲中,猛撞不已,不分勝負絕不罷休。到了決賽階段,則采用打擂臺模式,各小組的第一名參與自由角逐。在夯土而成的擂臺上,擂主一手執(zhí)短皮鞭,一手牽著初賽得勝的威風凜凜的羊。打擂者牽羊上場,相互拱手,各自朝相反方向領開抵羊,斗場內頓時安靜下來。待裁判手中紅旗一揮,主人用力一拍羊的前肩,大喝一聲“嘿-哈”,兩邊的抵羊迅即兇狠地猛沖向對方,在臨近的一剎那,突然四蹄騰空向前爆沖,雙角相撞發(fā)出驚心動魄的“哐哐”之聲。從第一回合相互撞擊,雙方拉開自然后退大約10米距離,再擺開架勢連續(xù)相抵,一來一回,大約斗至七八回合,往往就有一方力怯,或頭部遭到對方抵角重創(chuàng),主持人便立刻終止比賽。得勝的抵羊會野性大發(fā),迅即沖向剛剛登臺的第二個參賽對手,眨眼之間即將其頂翻在地。這種戲劇性的場面每年都多次出現(xiàn),場上場下頓時歡聲雷動。

鄆城斗羊看似是一項簡單的體育運動,其實具有一定的“地位的血的洗禮”(27)Erving Goffman. Encounters: Two Studies in the Sociology of Interaction. Indianapolis: Bobbs-Merrill, 1961.p.78.的性質。就獲勝者而言,此時此刻會自覺與眾不同,陶醉于酣暢淋漓的成功喜悅之中。而對觀眾來說,置身于斗羊現(xiàn)場就是一種獨特的情感體驗,一旦自己所看好的羊獲勝,也會獲得一種獨具慧眼的優(yōu)越感。就此而言,鄆城斗羊比賽即是社會表演的劇場,這一活動本身則是“一種情感爆發(fā)、地位之爭和對社會具有核心意義的哲理性戲劇的綜合體”(28)[美]克利福德·格爾茨:《文化的解釋》,韓莉譯,譯林出版社,2008年,第429頁。。傳統(tǒng)的尚武之風,使得鄆城人格外喜歡斗羊;而定期舉行的斗羊活動本身,又進一步激發(fā)了鄆城人的練武熱情。

(二)送火神

正月初七“送火神”,是鄆城一帶鄉(xiāng)村過年期間的神圣儀式,特別熱鬧。過了大年初一以后,是村民走親戚、四處聽戲的日子,青少年晚間練武,同時不忘“綁火神”。“綁火神”的材料,要選用一丈多長的高粱秸9棵,以紅色麻繩捆綁,中間夾著豆秸,有的還故意塞幾個鞭炮,為的是在“送火神”路上以壯聲威。在“火神”的最上部,要用“秫秸瓤”(即去掉高粱籽的穗子),特別容易點燃。這一帶普遍種植小麥、大豆、谷子、棉花、高粱,特別是高粱長得又高又壯,有“麥子去了頭,高粱漫了?!钡乃渍Z。秋后砍完紅彤彤的高粱頭,村民便將一捆捆高粱秸圍成像一座座小山堆放,俗稱“高梁筌”。高粱秸既解決了這一帶鄉(xiāng)村地區(qū)過冬生火、做飯、取暖等難題,還可用來扎制風箏、“兔蹦子”(29)兔蹦子,鄆城一帶俗語,是將高粱秸截短后扎成一種圓燈籠形,迎風則轉動不已,是頗受當?shù)睾⑼矏鄣膫鹘y(tǒng)玩具。等?!八突鹕瘛钡膬x式不知起源于何時,其寓意是將未來一年的災殃驅除村外,但在鄆城鄉(xiāng)村青少年的心目中,則更像是一場展示勇武的游戲。

正月初七黃昏時分,各村十四五歲的孩子早早吃過晚飯,便扛著各式各樣的“火神”,齊聚村口,相互比較品評所扎“火神”技藝的高低。天色剛剛變黑,大家紛紛點燃自家手中的“火神”,以村落為單元,在齊聲吶喊中沖出村口,沖向兩村之間的空曠地帶。當?shù)厮仔牛拇濉盎鹕瘛彼偷眠h,哪村在未來一年就沒有災殃,而被對方送來“火神”的村落則有可能遭殃,因此哪個村都不允許對方“送火神”送得距離本村太近。由于這一帶村際之間距離不遠,此時各村之間不約而同地都相互“送火神”,多條火龍很快在野地里接近,雙方開始挑釁叫罵,最后在暗影里打作一團,謂之“打火神”。雙方講究列陣配合,互有攻守,還未等分出勝負,旁邊高舉“火神”觀戰(zhàn)的人就難以為繼了,因為火把即將散架,便索性扔向空中,火花四濺。雙方在黑暗中繼續(xù)亂戰(zhàn)一陣,兩村有威望者此時就會出面制止亂局,宣告“火神”升天,各自回家。第二天,兩村人會在走親戚的路上見面,但誰也不再提昨夜“送火神”酣斗之事,兩村老少也從不相互記仇。而在昨夜打斗中表現(xiàn)勇武的青少年,則被視為村落英雄,甚至被贊譽為“活李逵”“燕青再世”或“好漢武二郎”等等,與梁山好漢相提并論,成為全村老少未來好長一段時間的談資。

“送火神”儀式起源的原初動機也許是民間信仰,但其延續(xù)至今,依舊昌盛不衰,卻在于它滿足了人們更多的精神需求。其中,練武者的廣泛參與以及豐富的武術元素的融入,使得“送火神”儀式具有了更多的“地方性知識”。首先,按照傳統(tǒng)信仰,該儀式既要把“災殃”驅逐到本村以外,同時又要防范鄰村將“災殃”驅至本村為害,村際之間發(fā)生沖突和武斗就在所難免。在這一儀式活動過程中,本村習武的年輕人特別是武功高強者,往往會成為村民依賴和安全保障,并被視為村落英雄。其次,在這種有攻有守的村落集體行動中,村民緊密團結,一致對外,在一定程度上增強了本村的凝聚力。再次,“送火神”儀式發(fā)展到后來,逐漸衍變?yōu)橐环N娛樂性很強的“社會戲劇”,從最初扎制“火神”時對易燃易爆材質的添加,到兩村村民相遇時較為夸張的花腔叫罵,再到黑暗里短暫的沖突與權威者及時出面制止,象征與表演的意味十足。遍行各村的尚武之風,特別是武林高手在這一帶的普遍存在,則是這一“社會戲劇”具有極強感染力的基本保障。

(三)武戲

鄆城縣是遠近聞名的“戲窩子”,長期流行山東梆子戲、柳子戲、兩夾弦、大平調、四平調、棗梆等諸多劇種。戲曲音樂伴奏有“文場”“武場”之分,武場包括鼓、鑼、镲等打擊樂器,用以控制舞臺演出節(jié)奏,文場則以管弦樂為主,演奏出聲韻旋律。當?shù)孛糠陱R會必唱大戲,各劇種名角輩出,聲名遠揚,以至于流行著“扒了屋子賣了地,一心要聽×××的戲”之類的謠諺。在鄆城鄉(xiāng)村,最受歡迎的還是武戲。武功是武戲的主要表現(xiàn)形式,因而習練武功是當?shù)貞蚯輪T每天必有的基本功課。當?shù)赜幸痪渌渍Z“好手打不過賴戲子”,便是夸贊武戲演員的武功之高強。不少演員從小就開始練“童子功”,并長年堅持,以“曲不離口,拳不離手”“臺上三分鐘,臺下十年功”等行規(guī)俗諺自勵。鄆城一帶的戲曲武功訓練自成系統(tǒng),“基功”包括走臺步、跑圓場等,“技巧”包括拿頂、下腰、壓腿、踢腿、虎跳、飛腳、旋子、前后空翻等;“把子功”則包括劍、單刀、雙刀、雙锏、雙錘、單槍、雙槍大刀、棍、戟、打出手、徒手格斗等,并各有單練和對練套路。

武戲中最常見的是“長靠戲”和“短打戲”。長靠戲即指表現(xiàn)武將騎在馬上的戲,如《挑花車》《古城會》等。短打戲則是表現(xiàn)綠林好漢對打的戲,如《武松打店》《白水灘》等。此外,武戲中還有名為“打出手”的一種特別講究武功表演的一種,直接將武術功法搬上舞臺,注重炫技效果,很受歡迎,一些著名演員往往能“一招鮮,吃遍天”。有的鄉(xiāng)村舞臺演出,演員直接使用武術中的真刀真槍對打,槍刀相擊火花飛舞,再加上兵器碰撞所特有的聲音,觀眾看得如醉如癡。事實上,老一代鄆城武戲演員多是當?shù)匚淞指呤?。清末,鄆城縣石垓村著名武生演員史如秀駐留濟南演戲,看到知府懸賞白銀兩千捉拿一個無惡不作的飛賊,便主動領受任務。他運用輕功進入飛賊臥室,眼疾手快,先將其短刀踢飛,再將其胳膊卸脫臼,降服后扭送官府。史如秀為民除害,卻不領受封賞,被贊為義士。

在鄆城傳統(tǒng)武戲演出中,以水滸戲最受歡迎,如“武松打虎”“武松打店”“醉打蔣門神”“血濺鴛鴦樓”“三打朱家莊”“燕青打擂”“時遷盜甲”等。當?shù)貍鹘y(tǒng)武術套路與武戲表演有著密切的互動關系:多種拳法中都有的“打虎式”,據(jù)說是受到了武戲中武松打虎動作的影響;在“醉打蔣門神”的武戲中,武松與蔣門神對打時主要采用當?shù)亓餍械摹白砣碧茁?;“燕青打擂”中武生扮演的“浪子”燕青,與擂主任原在擂臺上對打,則采用多種武術抱摔的動作,如燕青一個瀟灑漂亮的“前撲”上場,擰兩圈如云中燕子飄飛的“旋子”后突然靜止,立地作一個“鷂子翻身”亮相,而武花臉任原求勝心切,幾個照面對打撲空,自亂腳步,被燕青隨機近身雙手抓起,使出“鵓鴿旋”將其扔下擂臺。上述一連串動作,顯示出武功絕技與武戲表演的相互補充,達到了絕妙的藝術效果。

地方戲曲,是對中國傳統(tǒng)鄉(xiāng)村生活影響最大的一種教育途徑和娛樂形式。(30)張鳴、徐蕾:《“拳民”與教民:世紀之交的民眾心態(tài)解讀》,九洲圖書出版社,1998年,第117頁。而在鄆城地區(qū),廣泛流傳的梁山好漢故事則對此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特別是壯懷激烈、武打精彩的武戲,潛移默化于人們的日常生活之中,形成了與傳統(tǒng)尚武之風的同構。

三、結 語

張士閃曾在論及村落民俗傳統(tǒng)時提出:

很多民俗傳統(tǒng)一開始都是作為事件應激之文化調適而出現(xiàn)的,如村落形成之初的生存所需、災亂年頭的秩序維持、太平時期對發(fā)展機遇的捕捉等。這種因事件應激而形成的文化調適,不會隨事件的結束而徹底消失,而是逐漸沉淀、擴散于村落日常生活中,作為社會經驗而有所傳遞,并有可能在后發(fā)事件中被選擇性、創(chuàng)造性地運用,由此磨合為一種社區(qū)行為模式。(31)張士閃:《當代村落民俗志書寫中學者與民眾的視域融合》,《民俗研究》2019年第1期。

魯西南鄆城地區(qū)尚武之風的形成正是如此。自古以來,鄆城一帶“民風強悍”,“年輕人自然而然地變得精通武術”(32)[德]狄德滿:《華北的暴力和恐慌:義和團運動前夕基督教傳播和社會沖突》,崔華杰譯,江蘇人民出版社,2011年,第68頁。,而在1992年被評為首批全國“武術之鄉(xiāng)”,亦可謂名至實歸,是對其深厚武術傳統(tǒng)的高度認可。在鄆城縣,尚武風俗與斗羊、送火神、武戲表演等諸多民俗活動形成了密切的互動關系,在地方社會生活中發(fā)揮著不可低估的作用。這一尚武之風之所以根深蒂固,是因為在經過了“世世代代、年深月久地沉積”(33)程歗:《文化、社會網絡與集體行動:以晚清教案和義和團為中心》,巴蜀書社,2009年,第141頁。之后,已經深蘊于普通民眾的意識與行為之中,成為布迪厄所謂的一種生活“慣習”(34)[法]皮埃爾·布迪厄、[美]華康德:《實踐與反思:反思社會學導引》,李猛、李康譯,中央編譯出版社,2004年,第157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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