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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人書

2020-11-19 13:32劉燕成
夜郎文學(xué) 2020年6期
關(guān)鍵詞:肉鋪二娘賣肉

劉燕成

他們識字太少,或者不識字,又因老了,哪里都去不了,只好守著村莊,守著老屋,日起而出,日落而歸。

二叔

那一夜,二叔摟著父親,拼命地喊,可是,父親再也沒有答應(yīng)他了。父親走了,二叔說,他等于少了一只手,許多話,他不曉得和誰說了。這是我第一次親眼看見二叔傷心地哭。

二叔和父親,是村子里出了名的好筆桿。父親教我們寫毛筆字的時候,就說,你二叔,不也是我強迫著操練毛主席語錄寫成了字的么??粗赣H那很得意的樣子,我們沒有誰不敢相信父親。后來,二叔總會給字兒寫得漂亮的兄弟姐妹們多發(fā)幾毛壓歲錢。自古,村子里就有一種偏見:字個兒寫得漂亮的,才是真正的有文化。因而,父親和二叔,盡管只上過五年小學(xué),卻在別人眼里,他們就是文化人,是最懂知識和禮節(jié)的。平日里,好在我也喜歡那些舞文弄墨的事兒,于是左鄰右舍都說,劉家的佬二,筍子高過竹了。每每聽得別人夸贊,父親和二叔比我還要高興,樂呵呵的,說,他讀了那么多書,總不能都是讀進牛屁股了,應(yīng)該的嘛。

為生計,二叔走南闖北,他和父親都吃苦不少,那時,什么都講家庭成分,包括讀書,也是要憑據(jù)家庭成分來讀的。富農(nóng)的崽,讀什么書呢,難道還想翻身當(dāng)富農(nóng),給我放牛去吧。村支書這樣一句話,二叔和父親,便就做了一輩子老老實實的農(nóng)民。二叔給我們擺談這些往事時,總是郁郁寡歡的,長長地嘆氣,眼睛潤潤的,就連胡須,都是直直倒立著。若是喝了半兩酒,他便會語無倫次地叮囑我們:爭氣!爭氣!要學(xué)會爭氣??!

二叔喜歡喝酒。困了,倦了,累了,要喝了酒后方才舒服。高興,逢喜事,或莊稼長勢好,種兒收成不錯,也要喝酒。酒是二叔自個兒釀的,用苞谷,紅苕,高粱,或者大米,煨火慢慢燒烤。平日里,一個人在家,便是細細地飲,直到喝見了缸底,便又烤上幾鍋,放在黑屋角里,逢節(jié)日,則舀出來喝。當(dāng)然,每每逢得有客人來屋,則是要多喝幾杯的。若是遇得客人不好喝,捏著酒壺硬是不讓倒酒,勸了數(shù)次,還不見松手,二叔便會裝出發(fā)氣的樣子來,憤憤地,說:怕我沒酒喝么,長江黃河干了,我家酒壇子,是不會干的。弄得滿堂人,捧腹大笑。

二叔好客,且為人處世敢作敢當(dāng),村子里的人給他取綽號為“院長”,二叔覺得這個綽號沒哪里不好,人家喜歡那樣稱呼他,便也樂呵呵地答應(yīng)著。村子里的大小事,別人都喜歡說與二叔聽,他們喜歡聽二叔是個什么處理意見,年輕人都出了門打工,留守村莊的老人和婦女,凡事都喜歡二叔給他們拿個主意。鄉(xiāng)里干部到村里去時,總是勸二叔入黨,勸二叔向組織靠攏,村民還一致要二叔當(dāng)村長,二叔不干。二叔說,村長太小,還是當(dāng)“院長”好。

我曾經(jīng)在一抹薄薄的玻璃塊內(nèi)見過二叔和父親年輕時的合影,穿著上下各兩個口袋的白襯衣,灰色褲子,留三七分的兩塊瓦發(fā)式,臉上堆滿了年輕而又甜蜜幸福的笑容,他倆并排站著,甚是英俊瀟灑。二叔和父親的照片,常常使我想起這些匆匆流逝的歲月。是歲月,催人老,催人離去,這個關(guān)口,輪到誰,都躲不過的。有一日天將要黑之時,我在老屋外的曬場上,看見樓下的二叔,彎著腰,低著頭,吃力地背著一捆干柴棒,正往家里趕。二叔在一梯稍高的石階上,徘徊了好一陣子,他顫悠悠地伸出左腳,想努力跨上石階,但明顯力氣不支,便又退了回去,伸出右腳,正想往上撲,然而迎來一個筋斗,嘩啦的一聲,柴棒從二叔背上滾落了下來,正壓著了他的腿。我?guī)缀跏且豢跉鉀_了下去,一雙手舉起壓著二叔的干柴棒。二叔努力爬了起來,裝著沒事的樣子,但我明顯發(fā)覺,二叔已經(jīng)是真的老了。一個人,吃完人間那么多的苦痛,歷經(jīng)人間那么多的災(zāi)難,便就匆匆老去了。至今,那張白襯衣照片上的兩個人,一個已經(jīng)去了好些年了,另一個,也是接近花甲之年的老人了呢。

每一次離開村莊,二叔總要送我翻過老屋對面的那座坳嶺,有時,是要直接把我送至六里外的鄉(xiāng)場上,見我趕上了回城的客車,方才回屋。在城里工作和生活了這么多年,可二叔在送別時的那句話,我是不會忘記的——崽啊,好好工作,好好生活!

二娘

幾年沒回家,便發(fā)覺,二娘是真的又老了許多。

二娘是同村吳家的長女。村莊里,吳家女性名多帶“蘭”字,如:吳滿蘭、吳水蘭、吳子蘭等,因而,二娘名長蘭,長念zhang。

我是從偷吃二娘的酸菜開始,喜歡上二娘的。母親去得早,菜園子一年四季荒蕪著,家里缺菜吃,我們便去偷二娘的酸菜。從老屋的后窗翻進屋內(nèi),輕手輕腳地,悄悄打開菜缸子,若是一開壇便能能聞得菜香,酸酸的,咸咸的,有點兒刺鼻子,便是已腌好的酸菜,伸手進去,便可抓出一大把,用事先準(zhǔn)備好的黑塑料,包好,之后,又從后窗,爬出屋。當(dāng)然,我們每次的秘密行動,均是有堂弟們幫忙的。二娘育有二子,大的叫成星,小的叫晉星,我們年紀(jì)懸殊不大,打小關(guān)系要好,整日的,打成一堆。成星早已曉探好二娘的菜缸子隱藏的地方,他說,在屋角最黑處,總是可以找得到菜缸子的。于是成星在前面帶路,我們在后窗的屋壁下墊上幾塊磚,人踩在磚塊上,仰著頭,伸手將窗子輕輕往外拉開一條縫,身子從縫兒里鉆進去,便就翻進了屋。待得酸菜偷到了手,后窗下的磚塊兒,是得立即清理掉的,包括一不小心留下的深腳印,得用細泥,埋好。

二娘不曉得我們到底偷了多少回菜,甚至,我們不曉得二娘到底清楚我們偷過她的菜么,總之,至今都沒有聽到二娘提起過她的酸菜的事。一缸缸酸菜,被我們偷空了,帶到學(xué)校,當(dāng)飯吃,這倒是節(jié)約了父親的不少開支。我們從讀小學(xué)六年級開始,便住校了,每星期從家里帶上米,秤了重量后便交給學(xué)校食堂,我們一點兒也不喜歡學(xué)校食堂里的那個老廚師,他給我們打飯時,總是將飯粒拋得很松,總是不夠吃。我們只好用偷來酸菜,當(dāng)飯吃。

細細算來,這些事,都過去20 多年了?,F(xiàn)在,我們的大哥貴星,那個被我們稱作佬三的營星,佬四成星,佬五晉星,他們也都各自成了家,各自過著自己的生活,而二娘,卻是老了。

在家族的男丁兄弟當(dāng)中,我排行第二,親人們喜歡稱我為佬二,但二娘總是把佬二的“二”念得很刺耳,她讀er,去聲,音很高,老遠就聽得見,辯得出。村莊里,念去聲的“二”,是還有許多別的含義的,其中,有做人做事很厲害,雷厲風(fēng)行,說話算數(shù),能力很強,有本事等意思在內(nèi)。在城里,很久沒了老家的消息,我便會給父親回幾個電話過去,但父親走了之后,我的電話總是回給二娘。妻也常常說,二娘能干,一大把年紀(jì)了還干著那么多的農(nóng)活,辛苦了一輩子,不容易。

一次回屋,剛走到村口,就看見了二娘,她坐在屋外的曬場上,一個人,寂寂的。我看見那些咋暖還寒的風(fēng),卷起了二娘的花頭巾,她黑舊的衣襟,在斜陽下翻飛著。她也老遠就看見了我,大聲地,喊著,佬二回來了!這一刻,我是多么的幸福。我發(fā)覺真正的娘親,就是娘那一聲不由自主的讓她大聲呼喊的乳名。我們出門在外,無論是漂泊,淪落,還是體面的為官,在娘眼里,我們是她極不忍心丟失在外的兒女,是帶淚的牽掛,是痛心的思念。

夜里,二娘摘下火炕上的兩掛煙肉串,用她剛剛腌制好的老酸菜,配上自家栽種的香料,猛火煎炒。二娘還給我們斟了兩土壺包谷酒,教我們慢慢的飲。我們飲酒時,二娘便在一邊細細地聽我們天南地北的酒語。那些不著邊際的話,二娘以為全是真實的。偶爾,二娘也會打斷幾句話,插幾件家事進來,要我們好好地記著,掂量著。有時候,二娘也會說起我們早去的父親和母親,說他們辛苦了一輩子,沒有享到我們的福,很不值得,倒是讓她做二娘的,見到了我們今日的美好。二娘說這話時,便露出一副幽怨的樣子。二娘還說,村莊里,誰和誰,往日總是無由地找我們的茬兒,甚至,打過我們,罵過我們,但我們不敢還嘴,任憑人家隨意的打,隨意的罵。誰教我們那時家庭成分高呢。二娘說。好在現(xiàn)在的他和她,沒以前那樣敢欺負(fù)我們了。說完這些,二娘臉容上滲出了一絲絲淺淺的得意和滿足的笑容。夜半里,我們一直都在猜拳斗酒,用城里人的“十五二十”和“剪刀石頭布”,一直玩到次日凌晨。我知道,和我猜拳的這些兄弟姐妹,他們還年輕,過不了幾日,他們是要浪到外面去的。年輕的人們,沒有一個是愿意留在村莊里的,只是在外面遇了不順心的事,吃了苦頭,方才又回到村莊里來躲一躲,養(yǎng)一養(yǎng)。最后,又留得二娘在屋里,一個人,寂寂的,守著我們的家。

我每一次回城時,二娘總要用黑塑料,偷偷地給我包上一些剛腌制好的新鮮酸菜,她總是不會忘記,摘下幾串炕好的煙肉,洗凈后,塞在我的背攘里,教我吃很久,都沒能夠吃得完。

滿舅

小時我總是覺得,肉鋪里的那些賣肉者,他們想吃多少肉就有多少的肉可吃,實在是太有口福了。滿舅就是這樣有口福的人。

肉鋪是設(shè)在小鎮(zhèn)街面的中央路段旁,一棟黑舊的二層吊腳老木樓,樓上是檢疫所辦公室,樓下則是肉鋪,三進房子,共有十來個鋪子,最挨近路邊的那個潘老幺肉鋪,就是滿舅的。滿舅姓潘,是二姑婆的獨苗子,深得姑婆疼愛,村里人都喊潘老幺。

滿舅什么時候做起了賣肉的營生,我是不知道的。大概從我有記憶起,他就是一個屠夫了的。村子里常常泛起滿舅的吆喝聲:“買豬嘍——買豬嘍——買大肥豬嘍”。聲音粗獷,洪亮,大老遠都聽得見。父親好客,每每聽得那寨腳傳來滿舅的聲音,他便朝了那聲音傳來的方向,高聲大喊:快快進屋來吃飯嘍!

鄉(xiāng)下人和鄉(xiāng)下人,總用不得稱名道姓,光憑那聲音,就知道是誰喊誰了的。滿舅進屋,端碗,正想吃飯,父親把手橫過去,奪了他的碗,然后遞上滿碗的酒,說,光知道吃飯,沒有意思,喝酒。于是他們樂呵呵地笑著,一抬碗,咕咚幾聲,滿碗的酒一口就飲盡了。下酒菜自然是滿舅送給父親的豬腰子。滿舅說,腰子難賣,丟了又可惜,送你下酒吧。父親好飲,且炒得一手好菜。在炒熟的豬腰子里加上一些香蔥、大蒜粒、山藾葉、老姜等佐料,便是一道下酒的好菜了。

肉鋪里的肉,幾乎是從周邊的村寨買去的。賣肉者從村里買去的是豬,賣出來的是肉,但是,賣豬的是老百姓,買肉的也大多是老百姓自己,賣肉者賺的就是老百姓的血汗。不過,真正賺錢的,恐怕是二樓那些收稅的人。每個肉鋪子都有固定的檢疫費,他們在肉上蓋上紅印子:已疫檢。一個印子一塊錢,沒蓋印兒的,一律不準(zhǔn)上市,更不得放到肉鋪里來賣。據(jù)說滿舅是因為懂得為人,和檢疫所的人關(guān)系近,自然是得了許多免費的印子,據(jù)說他的檢疫費也是按最低標(biāo)準(zhǔn)收取的。

肉鋪里有一個做屠夫的幺妹,是湘西南那邊的美人兒,繼承了父業(yè),成了賣肉者。她長得豐滿,極富騷韻,但二樓檢疫所的人偏就不喜歡,她便去討好滿舅。每每路過滿舅的鋪子時,她總是故意地用胸貼著滿舅的身子擦身而過,眼光總是濕濕的,說話也沒有遮攔,弄得你心子兒癢。滿舅那會兒還沒有討上媳婦,能有那檔子艷福,心里正樂著?!败涇浀模瑹釤岬?,真大”。滿舅喝飽了酒,便情不自禁地要把那事兒說給父親聽。父親總覺得一個賣肉的女人,終日的操刀砍殺,到底是不會好到哪里去的。便就勸著滿舅,千萬不得鬼迷心竅。

與滿舅鄰居的那個肉鋪老板,做了一輩子的賣肉生意,快要接近古稀之年了,一直都舍不得歇下來。這老鬼,最拿手的活兒不是賣肉,是耍秤桿子,少你二三兩秤,不多,但也不少,你去找他,他便再割一小塊的肉丟給你,陪你一個笑臉,你想罵他的欲念,就消了。大多的人,懶得去計較,少了就少了,下次央他多割上幾兩,也就罷了。這個老鬼也就是靠著這不斷的短斤少兩的秤兒,弄得富貴了起來,據(jù)說他是七十五歲那年,方才丟去了賣肉的活兒,專門的坐在屋里享受那余下的光陰。我到鎮(zhèn)子里上中學(xué)那會兒,還見得幾回他的面,油光的三七分頭式,筆直的西裝,領(lǐng)上捆一條花領(lǐng)帶,富足的豪氣一點兒也不減當(dāng)年。只可惜人已老,身上的四肢已經(jīng)明顯不夠用,拄著拐棍兒,步幅蹣跚的在街面上路過。

檢疫所后來搬遷了,肉鋪的那棟木樓連同地塊一起被賣掉了。還好,賣掉肉鋪那年,滿舅討來了自己的美人兒,他們一起返了村子,細心耕種著姑婆留下的那幾分地。

一個農(nóng)民,他到底是離不開土地的。我覺得賣了半輩子肉的滿舅,就是這樣子的一個人。

干爹

小鎮(zhèn)緊壤湘西南的那邊橋,每日都會擺上一個攤兒。鐵錘、榔頭、細鐵絲,起子、火鉗、老虎夾、鋼釘磨成的鐵鉆……這類鐵器物就掛在攤子空箱內(nèi)的晾干上。箱子旁邊整齊地碼放著不同碼子的鞋,鞋堆高的,則為已經(jīng)修好的鞋兒,矮一些的,則為還沒有修好或即將要修好的鞋。箱面是一個用來操作修鞋的平臺,擺放有各色鞋線、爛膠片,502 膠水和別的其他膠水或雜物。箱面極窄,可最后還得留下一些空地,用來擺置修鞋臨時擱放的工具。修鞋者,是我的“結(jié)伢”(干爹),一個剛剛而立的小老頭,頭發(fā)蓬亂,胡須似乎從來就沒有刮過,長長的,垂在下巴上。他戴一副眼鏡,樣子卻是很打精神的。

我是很少得去鎮(zhèn)上玩耍的。僅僅是因為我長得丑,臉上患得有一種瘧疾。一種被村里人喚作觀音蟲的病菌,啃噬了我的臉皮,干辣辣的。我用鼻涕、口水,給自己的臉兒解潮,緩解疼痛。結(jié)果,人越長越丑,父母覺得我已無臉見人,便就將我關(guān)在家里??墒牵傻稽c兒也沒有嫌棄我。他挑著修鞋的工具箱,爬過老屋背的那座坳,遠遠地,朝著我家的老木樓,隔著坡,喊我的乳名:

阿火——阿火——

我打開后窗,小心翼翼地爬到陽臺上,沿著門前的竹尖望下去,我看見了干爹,他的肩上多了一條潔白的汗巾(大概是某女人贈送的)。他正坐在坳下的樹腳,擦著汗,等我。實際上,干爹原本是一個和我素不相干的人。因為父親相信命相,父親說,我的命相屬火,要保住我健康成長,就得找一個命相屬水的本家人,來壓一壓我的火。我和干爹趕到小鎮(zhèn)擺攤的橋頭時,太陽就已蹦跳出來了,街面上也已經(jīng)來了不少趕場的人。干爹是單身漢,出門從來就沒有什么牽掛,一個人的家,一個人出了門,屋子就空落了。我給干爹做伴,多少讓他覺得了不少的溫暖。我容貌的丑,被他的寂寞掩蓋了。

干爹修鞋的時候,我就待在一邊打雜。一會兒給他遞上起子、刀具、或者修鞋用的線條,一會兒又得接過他剛剛修好的鞋子,將鞋子整齊地擺放在鞋箱旁,甚至有時候,得跑到湘西南那邊的白水洞,打井水喝。我實在是懶,干爹連聲催了幾次,我都懶得動身,于是他便責(zé)令我:你去不去,你到底去不去。他手里舉著修鞋的細鐵絲,做著要打人的樣子。我扭捏著身子,慢騰騰地,老半天也不給他把水打到攤子里來。干爹在鞋攤邊渴得心里慌,四處打望著,卻依然不見得我人影兒,干脆就丟了攤兒,跑到橋下的溪里,喝水。

實際上,干爹的生意一點兒也不好。不,應(yīng)該說是他一日的收入實在太少,生意倒是火爆的緊。一個趕場日,干爹要修理上百雙的鞋子,有的是破了皮,有的是斷了底,還有的是脫了色。哪兒爛了,干爹都能修,但價錢一律五分一次,而且,熟人熟面孔的,免費修理。如此下來,一個趕場日也就充其量五塊錢的收入??蓺獾氖?,時常會遇得收稅的人,不管你是賣菜也好,修鞋也罷,一個攤兒收三元的稅款。干爹說,三元,得修多少次鞋啊。干爹的話,是說給收稅的人聽的??墒强臻e的時候,干爹抱著我,教我做算術(shù)題,題目是:修鞋五分錢一次,一天修一百次,一天能得多少錢。我閉起眼睛都能回答,五塊。然后他又說:假設(shè)減去三元稅錢,最后剩好多錢呢,如果我還是能夠回答得出,他便又說:三塊錢,要修多少次鞋。這時候,我猛然覺得,干爹說給收稅人的話,有時候卻也是說給我聽的。

太陽就要偏下西山了,街面上的人兒稀了,干爹開始收撿攤兒了。攤兒上是一地的鞋子,修好了卻還沒有認(rèn)領(lǐng)的、來認(rèn)領(lǐng)過了卻還沒有修好的、剛剛帶過來的、擺放很久了的,一切還停留在攤子里的鞋,干爹都似若寶貝一般,小心翼翼地放回了鞋箱內(nèi),上了鎖兒,回到屋后再翻出來修理。

末了,干爹總不會忘記跑到肉鋪里,割上一刀肉,掛在鞋箱的擔(dān)子那頭。我跟在干爹的擔(dān)子后面,心里想著晚上的肉宴,大滴大滴的口水,情不自禁淌了出來。

向叔

向叔是2012年8月17日走的。這事情雖在意料之中,但真正聽到噩耗的那一刻,淚水還是忍不住流了下來。

向叔家就在我家老屋坎塆下不遠的一個半坡上,小時我們常常在他空空的木屋樓上捉迷藏,后來向叔把屋子裝修了一番,接進了叔母,我們不得不另選了玩游戲的地方。

幼時,我總是非常的畏懼向叔,雖然向叔長得面目和善,說話細聲細氣的,從來不隨便打罵小孩子,但我仍是不敢輕易靠近他。即便后來長大懂事兒了,與向叔半路相遇時,仍只是禮節(jié)性地道一聲問候,從不多話。

2000年9月,我高中畢業(yè)考取貴州大學(xué),成為家族中第一個本科大學(xué)生,向叔聽到這個消息,心里像樂開了花一般,逢人便說我是他最懂事的侄兒,知道上進。這一年9月,好像整個寨子都在為這件事兒歡喜,但父親卻怎么都高興不起來,因為數(shù)千元的大學(xué)學(xué)費隨之立即成為壓在父親心頭的一塊巨石。

向叔讀懂了父親的心事。他輕輕地對父親說,我賣牛崽的錢還沒有動,可先借給你緩解燃眉之急,我需要用時你再慢慢還我。我躲在書房里,透過木墻潔白的風(fēng)孔,我看見父親和向叔的影子,兩雙粗糙的手,正推過來挪過去地為借錢的事兒爭吵著,最后父親收下了向叔的錢。

時間一晃就差不多過去了12年。2012年4月初的一天,我接到一個從福建打來的電話,電話那端說:河星(我的乳名),怕是你聽不出我是哪個了吧,我是你向叔呀。我確實猜不到向叔會給我打來電話,雖然我聽人說向叔和寨子里別的一伙人都在福建打工,可10 多年不見,淡忘了向叔的聲音了。向叔想請我在貴陽尋一家可治療肝病的大醫(yī)院看病,我問他是誰患了肝病,向叔突然低聲告訴我,是他自己。向叔接著把他在福建幾家醫(yī)院的診斷結(jié)果和記錄有病歷的紙片發(fā)傳真到我的辦公室,我拿著向叔的這些資料第一時間找到了醫(yī)學(xué)畢業(yè)的高中同學(xué),一看,傻了眼,是肝癌晚期了。

后來向叔又給我說,不準(zhǔn)備到貴陽來看病了,讓我不要操心了。但大約過了三個月樣子,我又接到向叔的電話。他再次要求我盡快聯(lián)系看看在貴陽有沒有可治療肝病的大醫(yī)院,我想著省人民醫(yī)院距離家近,便急匆匆跑去預(yù)約了門診號。2012年7月的一日,向叔從老家匆匆趕到貴陽來,可那一日單位上指派我參加一個重要會議,我沒能親自到車站去接向叔,而是待我會議結(jié)束趕回家時,已是夜深人靜之時了。我進到屋,看見向叔還坐在我書桌旁,默默地想著什么。向叔瘦了許多,眼睛深深地凹陷了下去,腿上還帶有打工時留下的傷疤,走路一瘸一瘸的,儼然不是我腦海里的向叔了。次日一大早我們就去了省醫(yī),但結(jié)果一點不理想。后來聽得重慶有比較好的肝病醫(yī)院,因而次日的晚上,向叔就買了趕赴重慶求醫(yī)的車票。

再后來,我給向叔打過幾次電話,電話里得知向叔的病情一日不如一日好,但他仍惦記著我的事。向叔來貴陽時,我的妻子正懷有身孕。每次電話里向叔都要問,寶寶生了沒有,寶寶乖不乖。我說,生了,很乖,謝謝您掛念。我便聽見電話那端,向叔咯咯的笑聲。可是沒過多久,向叔就走了,村莊里,我又少了一個至愛的親人。

屈指算來,向叔去世距今好些年了,可是時間并未有沖淡我對向叔的懷念。

大姐

母親走了,大姐就挑著了母親的擔(dān)子,在我們的記憶里行走。

印象中做的第一件壞事是和弟弟一起去偷吃別人菜地里的黃瓜,那是大姐出門三天后,我和弟弟趁天剛剛泛黑,肚皮貼著黃泥巴地一路慢慢向黃瓜園爬去,我們偷偷地臥在瓜棚下美美地吃了一餐生黃瓜,想不到第二天便拉起肚子來,才覺得事情不妙。不久前黃瓜剛剛被打了蟲藥,吃下去怎能不拉肚子呢。但更為可憐的是,我躲在茅廁里,聽見黃瓜園里傳來叔母的罵聲,第三天叔母順著腳印走到了我家來,掄著大姐的衣襟要和大姐理論并要求賠償,大姐氣得無語,狠狠地抽了我?guī)字癖蕖?/p>

幼時,我和弟弟都很淘氣,我們?nèi)ネ悼硠e人的茶樹來做陀螺,或者是盜偷家里的煤油在漆黑的夜里去照黃鱔等等,每次我們犯下禍害,別人首先指責(zé)的是大姐。碰到狠心人家,不僅指責(zé)大姐教養(yǎng)我們不嚴(yán),就連我們?nèi)ナ懒说哪赣H,也被揪出來指罵,實在是讓大姐傷心至極。

最讓大姐快樂的事,莫過于我們學(xué)期考試領(lǐng)著獎狀回家,那金燦燦的獎狀上鑲嵌著的不單單是一個名字,那是一種無以言比的喜悅和驕傲。早早地,我們就想像著大姐看到獎狀后將是一種怎樣的喜悅。直到天色暗了下來,聽見屋后堆柴的空屋里傳來大姐放柴的聲音,我們跑出門口,看見大姐從我們獎狀前走過,昏暗的夕陽余輝里,逐字逐句念著獎狀上的名字。

此后的歲月,我和大姐相互漸漸生疏起來,尤其是大姐有了自己的家和兩個寶貝兒子后,我們的聯(lián)系僅僅局限于節(jié)假日的禮節(jié)性往來了。直到一場突如其來的病痛在那年寒冷的十月降臨到父親身上,為了照顧父親,大姐常常在兩個家之間奔波。

每每看見大姐忙碌的身影,我便想,倘若母親依然健在,大姐就不會如此勞累。大姐到底是沒能守住父親,那年的四月,父親匆匆走了,留下無限悲痛讓我和大姐慢慢咀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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