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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橋流水、青磚石橋、黑瓦白墻、春雨濛濛……濃郁的江南元素給人清新脫俗的詩意之感,這就是錫劇《紫砂夢》的舞臺呈現(xiàn)。水墨暈染的舞臺、精彩細膩的表演、層層推進的故事情節(jié)、優(yōu)美且震撼人心的音樂唱腔,將制壺場景、兒女情長、家國情懷轉換成充滿藝術氣息的戲曲舞臺形式,不僅展現(xiàn)紫砂壺的制作過程,更展示了柔中帶剛的壺道精神。
戲曲舞臺美術不是孤立存在的,演出空間的設計不僅要符合劇本主題,更要最大限度地為導演和演員所利用,首先要考慮戲曲表演的傳統(tǒng),符合表演本體的設計才是好的舞臺空間。錫劇《紫砂夢》舞美對江南元素的選擇和提煉經(jīng)歷了一個從虛到實、再由實到虛的過程,設計師準確地把握和運用了極具特色的江南符號,形式感極強,也恰到好處地表現(xiàn)了戲劇故事發(fā)生的背景和時代。
從虛到實——在大江南的背景下,選擇適合劇作氣質的元素,經(jīng)由舞美設計師的提煉和設計,將舞臺從前到后的空間做合理的分割:上場門前區(qū)是傳統(tǒng)做壺藝人的工作臺,時而是壺匠在做壺,時而是主人公連城在鉆研壺藝,時而又是壺的指代,除了提供表演的支點,它還是壺道傳承的象征。舞臺中心區(qū)域是主要表演區(qū),大轉臺上鋪滿濃郁江南特征的青磚石板,跟立在上面的景片形成完整的空間,有著良好的呼應。白墻黑瓦的主要景片將轉臺分成兩個部分,借用江南典型的花窗和中式建筑元素,完成紫砂壺故鄉(xiāng)環(huán)境的建構;當需要表現(xiàn)室外場景的時候把墻片景片升上去,轉臺把石橋轉到前面來,后區(qū)時而是竹林,時而是江南水鄉(xiāng)的遠景圖。
確定好大的空間之后,選擇了手繪的制作方式,靈動的筆觸、水墨暈染的效果加強了民族化的表達,同時打破了當前舞臺上電腦復制品的呆板,傳神地顯現(xiàn)了江南的氣韻。低調(diào)的灰色布景強調(diào)了戲劇故事的年代感和滄桑感,為燈光設計提供了很大的表現(xiàn)空間,也最大限度地突出了演員。
“由實到虛”的繪畫手法把戲劇情境和戲曲的寫意風格有機地融合在一起了。
女聲合唱“山中一杯水,可清天地心”中,上場門制壺人區(qū)域燈光漸亮,隨著他精細的制壺動作,觀眾被帶入了那個紫砂壺的故鄉(xiāng)。音樂轉換,“還錢!”舞臺光起,討債的群眾分列在舞臺各處,各有各的姿態(tài)。緊接著,主人公連城出場,高色溫和淺藍色的燈光營造出的江南,加重了黑瓦白墻的蕭條之感,被“逼債”的連城決心賣身救壺莊,小師妹心梅拿著梅花壺的圖紙上場,解了燃眉之急,師母把壺莊交給連城,連城從人群中走到上場門制壺區(qū),看著桌上的壺藝工具,振興壺莊的決心從他心底升起,依然是女聲合唱“山中一杯水,可清天地心”,燈光漸收。
功夫不負有心人,第二幕中,連城債務還清了,梅花壺銷量增加不少,他腳步輕快,從江南竹林中一路走來,走過石板路,跨過石板橋。由綠到黃的燈光色調(diào)表現(xiàn)了江南竹林的美景,也烘托了主人公快樂的心情。轉臺從后往前轉動,把石板橋轉到觀眾眼前,連城下,陳家二少爺上,燈光明場轉變?yōu)樗{色,這一“轉”和一“變”,充分體現(xiàn)了戲曲舞臺美術的特征,與表演融為一體。藍色的燈光為陳二少爺?shù)脑庥龊托那樽隽艘曈X上的表達,同樣的場景,黃綠色和藍色燈光的對比,把連城和陳明的心境之不同完全體現(xiàn)出來了。連城救下陳明,兩人結拜兄弟之后,“聯(lián)手制成結義壺,從此后手足情深,財源滾滾水長流”,舞臺燈光聚焦到兩人身上,制壺人區(qū)域燈光漸亮,連城心中之壺外化為陳明和觀眾的眼前之壺,兩個空間相互呼應、互為映照。隨后,舞臺燈光再次轉暖,寓意角色心中陰霾暫時散去。舞臺美術運用自身的語匯,在視覺形象和色調(diào)上外化了人物的內(nèi)心,景與情的結合、形與意的表達,為角色活動創(chuàng)造了合適的環(huán)境。
舞臺一角制壺區(qū)燈光再次亮起,連城忖度著如何制作梅花壺,接著,連城調(diào)度到舞臺中間,日夜思索魂牽夢縈的梅花壺,把“壺癡”的形象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耙话褖仡I會五湖煙月,風光如醉,一樣的壺,不一樣的美……”,遠處的萬家燈火和一輪圓月營造出的靜謐場景讓觀眾領略到了人的癡和壺的美?!懊坊?、蘭花、蘭花、梅花,點綴著素心素面紫砂壺”,燈光由橙黃變?yōu)榉圩仙?,營造出的滿臺花瓣繞著轉臺轉動,連城在十二個梅花仙子中穿梭,找尋梅花的韻致和制壺的靈感,也想念著他的心梅師妹,此時的梅花是他內(nèi)心深處最美的表達。正在想著念著,心有靈犀的人兒就出現(xiàn)了,心梅上,二人深情對唱:“……我如紫砂泥,泥中有我,緣分是這泥來系,紫砂壺一片情依依,你如梅花,梅花壺融化情愛寫傳奇”,演員、布景、燈光、道具等各種元素的融合不僅構成了視覺審美上的完整性,也充分表達了劇作的內(nèi)涵和意境。
陳明在日本人田中的唆使下偷走了梅花壺,舞臺場景跟第一幕的“逼債”一樣,但藍色更深、更暗了,僅留下前面窄窄的表演區(qū),連城丟了壺,仿佛失了愛,心痛到極點,斑駁的墻面和慘淡的側光強化了心情的低落。“尋壺”一場扣住了觀眾心底的緊張與憐惜,“人與壺分散,心與壺分離,急匆匆快步如飛……”,此刻,雷鳴電閃,霧森模擬下雨天,白色的光束中雨水飛濺,連城在旋轉的轉臺上摸趴著尋找梅花壺,高一腳低一腳的,卻一不小心從石橋上掉下來了,辨不清方向,“半年磨合恩,一載繾綣情……失壺猶如失了心”,“壺癡”就像丟了魂一樣。心梅憐惜地看著眼前的師哥,兩人互訴衷腸,“有情枝催開并蒂花,兒時青梅繞竹馬,梅花愿開在連城家”,燈光聚焦兩位有情人。音樂轉換,燈光撒下喜慶的“花瓣”,舞臺上空懸吊的四扇大門景片在音樂聲中降落,轉臺也隨音樂節(jié)奏轉動,場景轉換到洞房,舞臺背景的紅紫色燈光漸起,音樂推到高潮。緊接著,燈光漸收,女生合唱“山中一杯水,可清天地心”再次縈繞,劇作沒有沉浸于兒女情長,而是在角色情緒轉換過來之后,重新回到家國情懷。
重新振作的連城在醞釀和制作新的作品,“似九天之外星辰落,似曠野淋漓傾盆沖,似潮聲乍起江海通,似金戈鐵馬嘯西風”,此刻,觀眾期待著超越梅花壺的作品,橙紅色的燈光象征了連城的熱情似火和堅毅決心,“細致處脫胎換骨指生風,悲壯處千百度高溫烈火融”,終于,鳳凰涅槃重生了,高亢的音樂中,連城從舞臺中區(qū)一步一步往臺口走,腳步沉著、穩(wěn)固,“壺以天地人共存,清心永固欣欣向榮,胸懷天地多坦蕩,匯江河湖海浩氣貫長虹”,樂池區(qū)域升起來一把精致的紫砂壺。靜場,強烈的黃色光束照射到這把千錘百煉的“九龍壺”上,耀眼的光芒彰顯了它的高貴和氣節(jié),它的出場擴展了新的舞臺空間,匯聚成了新的視覺焦點。后區(qū)側光造型下的蜀山鎮(zhèn)百姓看著這把絕世好壺,紛紛致以最高的贊美。一陣狂轟濫炸之后,壺的定點光再次亮起,卻變成了一束白色的光,田中貪婪地看著這把九龍壺,待他走進了,壺卻漸漸沉下去了,消失在他的視線中。這一場戲始終聚焦在九龍壺上,它的造型光有三種不同的形態(tài),分別表達了連城眼中的壺、百姓眼中的壺和田中眼中的壺,不同的角色看到的壺竟是那么的不同,壺帶著人的靈性和情感,融入了民族性格和精神。
蕭瑟、慘淡的白光,煙霧彌漫的舞臺隱隱透出后區(qū)的白墻黑瓦,詩意江南的景片不再了,只留下空空的舞臺上蕭條的石橋,襯托出日本人的恣意侵略。當陳明被日本兵拖到后面時,舞臺一角的做壺人又出現(xiàn)了,他冷眼旁觀著日本人的橫行霸道,看著同胞被欺負,也好似在傳遞著某種堅毅。舞臺上的人物看著另一空間的做壺人,也忽然明白了紫砂壺代表的民族精神,柔中帶剛,“寧可玉碎,絕不瓦全!”憑著這樣的精神,中國人民就是打不垮的。
錫劇《紫砂夢》詩意的江南元素給觀眾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極具現(xiàn)代感的樣式和水墨江南的畫風造就了獨特的舞臺視覺,錫劇藝術和紫砂藝術的有機結合,把江南文化推向一個新的審美高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