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亞林

在傳統(tǒng)的封建科舉時代，所謂好官，主要體現(xiàn)為兩方面，一是要清正廉潔，決不利用官位發(fā)財，一個汲汲于個人物質(zhì)利益的官員，絕不可能成為好官。一是要在其位、謀其政，為百姓做好事、做實事，或防災(zāi)救民，或減捐平賦，或發(fā)展生產(chǎn)，或安定社會，或普施教化，決不庸庸碌碌，糊里糊涂，不事作為。清代彌渡出好官、好官多，其所為不一而足，總而言之，貫通其間的精神，則是以民為本、關(guān)注民生的優(yōu)秀傳統(tǒng)儒家文化。今搜羅史料作此文，闡述彌渡先人為官德政，表彰先賢，啟迪后人。

“鐵臂翁”楊周冕

提到這個名字，我禁不住由衷感嘆，想起了一句名詩：“墻里開花墻外香。”楊周冕，這個云南彌渡人，他的小小一幅書法，已在北京泰和嘉成拍賣有限公司高價拍賣，價格超過許多藝術(shù)大師的作品，人們看重其書法，更看重其人品官品。而在云南，在大理，在彌渡，楊周冕卻是一個陌生的名字。遺憾之余，枯坐之中，我窮搜有關(guān)資料，試圖還原一個近三百年前故鄉(xiāng)先賢的形象。

楊周冕（1700～1785年），字冠山，又字冠卿，號古華，晚號鐵崖、鐵臂翁、鐵臂老人，今彌渡縣彌城鎮(zhèn)人。乾隆丙辰（1736年）舉人，壬戌（1742年）明通，二十七年（1762年）冬知四川羅江縣，三十四年（1769年）因綿州州治移駐羅江，撤銷羅江縣治而去任。任職七年，期間，楊周冕還以廉能著稱署理巴州知州，官聲很好，精律體詩，工書法，學(xué)金代著名文學(xué)家、書畫家王庭筠（號黃華老人），擅長行草，好作擘窠書，其龍蛇格字極負盛名。著有《古華詩集》二卷。

說實話，就是這個一直沒考上進士，只登明通榜，說白了就是錄取進士副榜的舉人，深深地吸引了我。所謂明通榜，雍正乾隆年間在會試落卷內(nèi)選文理明通的舉人于正榜外續(xù)出一榜，可謂“編外進士”。 從嘉慶年間羅江進士李調(diào)元纂修的《羅江縣志》可知，楊周冕在羅江縣，可謂政績累累。

——造啟運橋。羅江縣城“雙江縈繞，環(huán)城皆山”，“羅紋水合，龍池山開”，啟運橋作為川陜官道樞紐，只建成8年便于1763年夏被沖毀，只有舟楫渡人。每至夏秋雨季，洪水恣肆，商旅邑人只是架木為橋，甚而望江興嘆，造橋成了人們最大的愿望。1764年秋，楊周冕感“來往人為阻”，慨然籌建。汲取前人經(jīng)驗，“鑿石西山隈，運石東山塢，兩岸集千夫，一橋無寸土”，發(fā)動縣民千余人，從西山煙堆梁子用牛車拉來大青石到江邊，加深基礎(chǔ)，擴大橋基，用糯米漿和石灰漿、麻筋混合，在石臼中反復(fù)沖搗使其成膠合狀，用于粘合砌石和塞縫隙。楊周冕親自督建，于當(dāng)年端午節(jié)前建成石橋，邑人“萬人走賀烹雞豬”，舉辦了盛大的賽龍舟比賽以示慶祝，楊周冕欣然賦詩以紀其事。

——建奎星閣。邑人李化楠于1743進士及第，其子李調(diào)元于1763年中進士、入翰林院，父子金榜接踵，這讓羅江人激動萬分，也讓剛剛蒞任的楊周冕興奮不已。1765年春，楊周冕在紳衿監(jiān)庶的支持下，于縣城南街建奎星閣，聘請丁憂在籍的進士李化楠主持建閣事務(wù)?？情w為三層樓閣，底層大書羅江歷代進士、舉人名錄，二層塑奎星及文昌像，懸匾“天開文運”，三層可登臨攬勝。整座閣樓畫棟雕梁，雄偉壯觀，凝重典雅，以期培文風(fēng)、勵后學(xué)。嗣后，李鼎元、李驥元兄弟二人又先后高中進士、入翰林，是時羅江文風(fēng)蔚起、人才輩出，李氏家族“一門四進士，兄弟三翰林”，成千古佳話。

——修雙江書院。乾隆三十一年（1766年），楊周冕自掏白銀百兩，從明代探花高節(jié)后人手中買下了一大宅院，改建而成雙江書院，重刻舊聯(lián)“龍樓策對三千字;金殿傳臚第一人”于大門兩側(cè)，題書“深雪堂”匾懸于講堂。設(shè)置學(xué)田、膏火，經(jīng)費充足，聘請名師。同時，增設(shè)養(yǎng)正齋、麗澤堂兩所社學(xué)，從此求學(xué)上進者所在多有，境內(nèi)明理知法，文風(fēng)丕振。羅江進士李化楠在《紋江書院田房記》如此記述：“滇南楊公來治茲邑，為政精敏而仁恕，決獄不事敲樸，聽訟務(wù)得其情，逾年而境內(nèi)乂安，于是以其公余，銳意建修書院，以廣教澤?！睍航ǔ桑岸既耸考班従持阏撸蝻L(fēng)。公之功偉矣，抑不知吾羅之感公戴公膏澤而詠勤苦者，宜何如之咨嗟太息而不忍置也”。

——重修城垣。羅江縣屬綿州，地處成都平原西北邊緣，成都北部屏障，自古為軍事要沖，史稱“三國險阻區(qū)，西川咽喉地”。1767年夏，涪江大水，綿州城被毀，難以復(fù)建。四川總督阿爾泰下令楊周冕領(lǐng)項重修羅江縣城，以遷綿州州治于羅江。楊周冕勞心籌劃，精打細算，率民重筑城墻，歷時兩年工竣。施工中，以造啟運橋之法，用糯米槳拌石灰、粘土和卵石舂砌而成，城墻周圍八百四十八丈七尺、高一丈三尺，頂寬七尺、底寬一丈二尺，青石包砌，青石鋪筑街面，筑城門四道和吊橋以通往來，建城樓四座，疏浚環(huán)城城壕，氣勢恢宏，固若金湯，儼然州城規(guī)模。民謠云：“羅江縣的城墻高，四面都用鐵皮包。城墻高頭可走馬，鐘鼓樓上好吹簫?！?/p>

——興修水利。楊周冕調(diào)查后得知，羅江縣五河縱橫，“坡嶺山地十居六七”，冬春則旱，夏秋則澇，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凋敝，其主要原因是山地缺水，經(jīng)不起旱災(zāi)襲擊，鄉(xiāng)民長期以來生活困苦。楊周冕認為，“衣食足而后禮儀興”。于是，全民動員，將紋江兩岸年久失修的壩堰大加修整，增加蓄水量，鼓勵民眾大量制造安裝筒車，以水的沖力自動提水，或安裝腳車引水，或在丘陵地帶興修堰塘和開發(fā)冬水田蓄備天然雨水，大量高傍山地都得到灌溉，一批“望天地”得以有效灌溉，耕種面積擴大，生產(chǎn)能力大幅度提高，使羅江由缺糧縣逐漸轉(zhuǎn)變?yōu)橛嗉Z縣。

——息訟安民。羅江民眾多為明末清初由各地遷入，人不多而籍貫雜，往往糾結(jié)成伙，相互排斥，動輒糾紛斗毆，甚至傷及人命，社會秩序不安。楊周冕“教各村修卡守望相助”，以“捍災(zāi)御患，衛(wèi)國蔽民”。在日常斷獄中，沒有采取“斷公道”就事論事的簡單方式，而是深入調(diào)查，洞悉民情民意，因勢利導(dǎo)，分清案情是非，作出公正判決。對于一般糾紛，則是耐心勸勉，循循善誘開導(dǎo)，訴訟雙方聆聽教誨，無不心悅誠服，疙瘩立解，化干戈為玉帛。不期年，則訟庭幽靜，民眾向化，成為一方樂土。

乾隆三十一年（1766年），楊周冕利用修城結(jié)余款項，把縣衙署修葺一新，懸“清慎勤”匾于公堂，鐫聯(lián)于堂柱：“列吾宇者，勿游手，勿比匪，勿犯法違條，便是王風(fēng)第一;撫此都也，不沽名，不要錢，不徇人枉己，敢言杜母無雙?！庇志S修城隍廟，建掛鏡臺坊，書“掛鏡”“殫惡”，力倡嚴于律己，懲惡揚善。楊周冕說做合一，言行一致，《四川通志》如此評價：楊周冕“仁廉明察，善言感導(dǎo)，不事煩刑”，“改州去任，士民思之，肖像于邑之寶峰山祀焉”。如此人格魅力證明，聯(lián)語可謂發(fā)自肺腑，吐露真情，既是自警自箴，亦以勸人勉人。

楊周冕為官，不是圖排場，修城垣、造橋梁、興水利、建書院、辦社學(xué)，甚至修祠筑閣，一件一件地做老百姓最關(guān)心的實事，一門心思在邊地大力宣揚教化，倡導(dǎo)讀書，提倡文治。他在羅江縣的事跡還被范秀才編成小說《掛鏡臺演義》、川劇《掛鏡臺》，塑造成為一個一心為民辦實事的七品官，一心教化治民、反腐倡廉的“芝麻官”，如今已經(jīng)成為羅江縣旅游文化、廉政文化的響亮品牌，被人們津津樂道，一直流傳。

羅江縣城修筑工程完工后，正值楊周冕任期屆滿、例應(yīng)提升，四川總督阿爾泰派官員考核驗收，可這位總督是個貪官，名為勘察，實為索賄。素著清廉的楊周冕不買賬，不言知州、總督之功，盡表百姓之力、如何嚴于律己。驗收大員大怒，回奏于總督，總督于是上奏說楊周冕偷工減料，修的是豆腐渣工程，且專項經(jīng)費挪作他用，妄言城墻數(shù)年后就會倒塌。這樣，楊周冕被免職停俸、留守待審，十年為期。剛直不阿的他只好來到余家庵寶峰寺帶發(fā)為僧，實在閑不住，就筆走龍蛇，寫幾幅巨字草書，吟詩作對。用度不濟，即受聘擔(dān)任新繁縣繁江書院山長，治校育人，“講求實學(xué)，造就通才”。1773年，阿爾泰因勒索派買被賜自盡。1780年，綿州知州馬家良查得實情，上報四川總督，轉(zhuǎn)呈吏部核準，為已是須發(fā)披雪的楊周冕找回清白，獲準回鄉(xiāng)。在羅江父老資助下，一個皓首老人終于踏上歸鄉(xiāng)之途，僅一琴一童、一頭毛驢、一個書箱，宦囊空空，清風(fēng)兩袖而已。

楊周冕不無遺憾地離開了羅江，而在他身后，羅江官紳士民塑像于寶峰寺、北寺，歲時祭祀，留下的卻是羅江官紳士民無盡的思念。先是，楊周冕極為敬仰三國時張任氣節(jié)忠烈，在潺亭山北寺側(cè)培植墓園，立“漢從事忠烈張任之墓”碑旌表，后人又立祠塑像祀之。由于楊周冕為官施政，始終“知有國不知有家，知有民不知有己”，士民感戴，1815年，《四川通志》修成，楊周冕名列循良，功垂千秋。從此，每年正月十六日，羅江士民老幼、男男女女駢集潺亭廟，趕潺亭山廟會，當(dāng)?shù)厝朔Q“游北濱”，為的是祭祀憑吊羅江土主神楊周冕，祈禱楊周冕護佑羅江民阜物康，祈福迎春，百事順?biāo)?，成為羅江最為盛大的民間節(jié)會。

近百年之后，同治四年（1865年）底，云南鶴慶人寸聯(lián)級任羅江縣典史，對同鄉(xiāng)楊周冕仰慕不已，感慨良多，乃捐塑楊周冕像于張任像之右，書“甘棠遺愛”額懸于殿堂，刻石勒碑。其敘云：“公尹羅時，建書院，修城池，農(nóng)田水利大端畢舉，不以利名為念，解組后，沉滯于羅江二十余載，年八十二空囊而歸?！庇帚懕灥溃骸包c蒼降神，特生楊公。尹茲羅邑，教養(yǎng)是崇。政追召父，化繼文翁。筑城捍衛(wèi)，仡仡崇墉。公余作書，筆走虬龍。解組歸田，兩袖清風(fēng)。云山峙北，潺水流東。山高水長，遺愛無窮。”

說到此，我思緒萬千，楊周冕科考坎坷，官途多舛，為官不僅沒能祿位高升，更沒有衣錦還鄉(xiāng)，反而落得使人悲傷惋惜的結(jié)局。他早年以“古華”為號，表達的是對先賢王庭筠的追慕，晚年以“鐵臂”自號，說的也許是他所作草書龍騰虎躍，蒼勁雄健，氣勢逼人，筆力豐腴，文采風(fēng)流。也許，更是向世人昭示：做人，做官，淡泊明志，清正廉潔，守正不阿，寧折不彎，必須有鋼鐵一般的意志，方能守住如此高潔的品格。

“強項令”師荔扉

師范，今彌渡縣寅街鎮(zhèn)莘野村人，字端人，號荔扉，又號金華山樵。1751年生于滇西彌渡，1811年卒于安徽望江。其父為乾隆辛酉科亞元師問忠，官天津鹽場大使，有“強項場官”之稱，因父子均中亞元，故而在彌渡有“亞元第”美譽。說起師范，后輩學(xué)人無不肅然起敬，不敢亦不愿直呼其名，都喜歡飽含敬意地呼之為“師荔扉”。

我查閱了師范的從政履歷，很簡單，24歲中舉人第二名，即所謂亞元。38歲走上仕途，先后任劍川州儒學(xué)訓(xùn)導(dǎo)七年、望江縣令八年。一生官不大，“七品芝麻官”而已，卻有“強項令”之稱，贏得青史留名。

在劍川州，師范在公務(wù)之余，還親任金華書院山長，課訓(xùn)仕子，兢兢業(yè)業(yè)。按慣例，學(xué)子們都稱呼師范為“老師”，可先生姓“師”。師范說：“如果我姓張姓李，你們就稱呼我老張老李嗎？”士子們無不愕然：“那我們怎么稱呼先生呢？”師范回答說：“學(xué)正杜東輅稱先生，依其例，就叫我先生好了?！睆倪@則逸聞軼事可見，身不及六尺的師范，在士子心目中高大的形象，乃是一個和藹有加、個性鮮明的夫子。

1788年，師范代理劍川州知州，時朝廷兵集廣西平定越南政變，按照省里統(tǒng)一安排，劍川州派夫二百名。師范認為，“劍川至馬白將三十站，以實夫往，口糧及安家銀費不貲”，不如以每夫折銀20兩，以資代勞，就近募兵，“殊為兩便”。此議立即得到省督撫批準，并在全省各地州縣通行。師范“十晝夜身不貼席”，籌措完款項，深得大憲褒獎。

1791年，清廷征討廓爾喀，師范奉委佐云南糧儲道陳孝升籌辦凱旋兵餉，駐中甸。師范“先支五屬兵米”，又“發(fā)帑按照市價平購歸倉”，陸續(xù)運抵昌都，一切來往，運籌自如，展現(xiàn)出卓越的政治經(jīng)濟之才，又凸顯實心愛民的從政本色，引得署云南巡撫、云南布政使費淳擊節(jié)贊賞，連章舉薦。隨后，入都覲見天顏，嘉慶皇帝喜稱“人才難得”，授望江縣令。

安徽省望江縣地處南北水道要沖，為人文淵藪。嘉慶六年（1801年），師范受任望江縣，甫抵任，則“以興利除弊、愛士恤民為己任，名教事毅然為之，死生利害弗撓其中”。為明其志，他在縣衙大門上寫了一副楹聯(lián)云：“政簡入琴堂，常對一泓秋水;心清在茅屋，平分萬戶春光?！滨r明表達出他鐵了心為百姓服務(wù)的為官施政態(tài)度。

到任當(dāng)年，望江縣遭遇百年不遇的水災(zāi)，田禾顆粒無收，民大饑饉。師范立即將災(zāi)情報告上司，請求豁免賦稅，輸糧賑濟災(zāi)民?？墒?，他的奏請不僅被上司駁回，而且還疊遭申飭。萬般無奈，師范整冠束帶，面見上司，痛陳實情，長跪不起，懇切地說：“大人如不俯允，下官只得請求革職為民了?！弊罱K，上司不得不同意免除望江縣當(dāng)年的賦稅并給予以賑濟，民遂得以安。由此，望江百姓親切地給師范上了個雅號——“師父”。

老百姓很愛戴，視為衣食父母，可師范這“七品芝麻官”難當(dāng)啊。然而，師范卻非常認真地去做，而且，做得比別人更認真。一次，省里一名藩司帶著幾名隨從人員，到望江縣“索供帳”。這“索供帳”為清代官場陋規(guī)，說得直接些，就是上級以收繳招待費為名，向各地人民搞攤派，這無疑使百姓群眾的負擔(dān)加重。當(dāng)然，這個“我心即民心，民安我亦安”的師范，當(dāng)然不愿意干這種損害百姓利益來巴結(jié)討好上司、贏得更多升遷機會的勾當(dāng)，于是不僅斷然拒絕了上司的要求，而且當(dāng)面呵斥藩司，還將不法人員狠狠地杖責(zé)了一頓。藩司一行忐忑不安地回省城向督撫復(fù)命，總督深感其為民之誠，連聲贊嘆說：“此強項令也！”

大家都知道，所謂“強項令”，指的是東漢光武帝劉秀時的洛陽縣令董宣。史載，董宣為官清廉，持正不阿，搏擊豪強，為非作歹之徒莫不恐懼地稱之為“臥虎”。一次，光武帝姐姐湖陽公主的家奴犯故意殺人罪，藏在公主府內(nèi)。董宣逮住機會毅然捕殺之，公主向光武帝哭訴。光武帝召見董宣欲問罪箠殺，董宣說：“縱奴殺人而不治罪，怎么能安定天下？不必皇上箠殺，我自殺好了！”說完便一頭向柱楹撞去。光武帝急忙叫人把他扶起，邊為他敷藥，邊令他向公主叩頭謝罪。董宣不服，光武帝令人強按他的頭，他卻兩手死死撐地，脖子硬錚錚地直直挺住，始終不肯低頭。弄得光武帝無可奈何，嘆道：“真是強項令啊?！?/p>

據(jù)載，董宣“在縣五年，年七十四，卒于官”，漢光武帝派人前去悼唁，“惟見布被覆尸”，僅有“大麥數(shù)斛，敝車一乘”。真可謂無獨有偶，歷史穿過1700余年之后，望江縣又出了一位清正剛直絕類董宣的強項令——師范。師范不僅敢于執(zhí)法抗上似董宣，而且清廉也絕類于董宣。師范去世時，同樣家中別無長物，“家無余財，惟書籍千卷”。更為夸張的是，從嘉慶十三年（1808年）底解官后，師范貧窮得連回家的路費都沒有，在望江縣雷音寺賣文為活，日常生活還得靠朋友接濟。死后，還是靠其摯友濟南知府張鵬升慨然踐諾，才得以將遺骸歸葬于他所深深眷戀的故鄉(xiāng)彌渡。

其實，如此“強項令”，也有他內(nèi)心柔美的一面，那就是師范不遺余力地建設(shè)地方文化，振興地方文教。設(shè)小停云館和七客寮，交游八方名士，集一時文人雅事之盛。組織地方文化人整理當(dāng)?shù)叵荣t作品，編刻《二余堂叢書》12種、《雷音集》12卷、《小停云館芝言》44卷，為后世保留下珍貴的歷史文獻。公務(wù)之余，還擠出時間，潛心治史，吟詩撰文不斷，編成巨著《滇系》《南詔征信錄》，留下詩文五千余首篇，輯錄《歷代詩文》60卷、《國朝百二十余家古文抄》200卷、《經(jīng)史涂說》40卷，后世得先生惠澤可謂源遠流長！

“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這是儒家士人追求的人生境界，難以企及，而師范卻以一小小七品官做到了這點。史籍這樣記載描述：“矯矯剛直，面斥權(quán)貴，杖責(zé)豪奴，有董宣之風(fēng)”?！百脙脱拧薄翱酥暋?，“非風(fēng)塵俗吏”，他的上司兩江總督費淳也以廉明著稱，為師范《滇系》作序時是這樣評價師范的。姚安人由云龍民國初年曾代理云南省長，題寫師范墓聯(lián)：“賢里義鄉(xiāng)留宦績;青山碧樹葬詩人?！毖院喴赓W，精準濃縮了師范一生。

嗚呼哀哉！我不由得由衷感嘆，師范多少也是有品級的官員，縣令任內(nèi)，“兩旱兩水，運楚糧，辦京糧，備極勞卒，克底厥績，民胥有生”。死了，還“麻煩”朋友們湊錢，給他買棺材、請吹打、豎墓碑、筑荒墳。無疑，這在“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的時代，堪為清官之范例。因為，師范以實際行動，實踐了中國古代文人“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的人生理想，也踐行了諸葛武侯“鞠躬盡瘁、死而后已”的儒家精神。

“鐵面御史”谷際岐

谷際岐（1744～1815年），字鳳來，號西阿，又號龍華山樵，今彌渡縣谷旗營人。乾隆甲午科鄉(xiāng)試解元，乙未科（1775年）進士。自乾隆四十三年（1778年）授翰林院檢討起，歷官福建道監(jiān)察御史、禮科掌印給事中，降授刑部主事，后補直隸司郎中，到嘉慶十五年（1810年）秋，以疾奏請乞休辭官，從39歲到71歲，宦海跌宕沉浮32年。5年之后，逝世于揚州梅花書院孝廉堂講席之上，至此蓋棺定論，谷際岐以仕宦身份載入《清史稿·列傳》之中，列“諫臣”第五，有“鐵面御史”美名。在同年好友師范詩集中有兩首感懷詩：

堂堂柱下惠文冠，老向熙朝作鳳鸞。

封事每投皆報可，君臣遇合古來難。

自是交情老更真，每吟詩贈故鄉(xiāng)人。

儂曹亦屈錢員外，不愧清時兩諫臣。

后一首題為《同邑谷西阿員外》提到兩個人，錢員外，指昆明錢灃，婦孺皆知的“瘦馬御史”“滇之完人”;谷西阿員外，就是谷際岐，兩人都以為官剛直、憂國憂民著稱。對于谷際岐，由于年代湮遠，只能從清史、方志記載，從谷際岐留下的詩文和友朋詩文中，追尋先賢的一言一行，解讀清官的廉潔從政的人生觀和人生追求，感悟其官德、官格和特有的人格力量。

先從谷際岐的“行”說起。谷際岐步入仕途雖然從翰林院檢討起，此時谷際岐的的主要任務(wù)是武英殿、國史館、四庫全書館纂修官，整天埋頭于故紙堆之中，修撰《四庫全書》，還到咸安宮官學(xué)講講課，可謂清閑清苦。從1781年到1794年，還歸故里丁憂、養(yǎng)病、講學(xué)昆明五華書院。真正的為官實際要從嘉慶三年，即1798年冬任福建道監(jiān)察御史開始，從此，谷際岐才真正步入以所學(xué)而報國的諫官之路。

在監(jiān)察御史任上，谷際岐把御史的職責(zé)發(fā)揮得風(fēng)生水起。先是，谷際岐上疏《首論奏諸封疆大臣老師靡餉狀》，痛陳白蓮教起義累繳不清且呈滋蔓之勢，實因湖廣、陜甘、四川數(shù)省督撫擁兵自重，缺乏調(diào)度接應(yīng)，兵無斗志，勞師靡餉，侵盜軍餉，且改壓軍報，蒙蔽天聽。不日，又上《陳官逼民反疏》，力陳白蓮教起義，實在是因為官場貪污腐敗，百姓民不聊生，“官逼民反”。隨后，谷際岐又上《安撫難民之法》，“綏輯安插流民，以開萬人生活之路，啟億載安定之基”。大義凜然，不畏強暴，針砭時弊，全被當(dāng)局采納施行，大有力挽狂瀾于既倒之氣概。

云南鹽政諸弊滋生，嘉慶二年（1797年）春，釀成迤西道屬數(shù)府州廳縣民“哄變”慘禍，史稱“壓鹽之變”。雖然，暴動很快被鎮(zhèn)壓，實情卻被督撫隱瞞，“官運官銷”的弊政依舊施行。作為云南人，谷際岐憂心忡忡，深入查訪真相，寫成《奏滇省行鹽派夫諸弊疏》《奏滇省鹽法宜改以便民疏》諸折，不懼重重阻力，連章上疏，直到被朝廷采納施行方罷手。云南鹽政從此行“灶煎灶賣，民運民銷”制度，官民兩便。百余年之后的民國年間，云南鹽運使由云龍在《滇故瑣錄》中盛贊道：“此奏則扼滇鹽之要，領(lǐng)惠于滇人者大也。”

1799年，谷際岐擢禮科掌印給事中、稽查南新倉（八京倉之最大者）、巡視中城，官職雖只為正五品，但可以面奏皇帝，歷來為官場所欽羨。此時的谷際岐，官場可謂平步青云，如果從此收斂諫言，前途可謂無量，可是這不是谷際岐的風(fēng)格。1801年夏，京畿一帶猝發(fā)水災(zāi)，清廷開倉急賑，賑濟官員“科斂多貲，私肥囊橐”。容不得一星半點腐敗的谷際岐《參奏長隨蔡永清藉賑搜飽、冒濫名器折》，奏請懲辦大學(xué)士、兩名尚書、兩任順天府尹和光祿寺少卿，這大學(xué)士就是嘉慶皇帝的老師朱珪。此時，力主開門納諫、整肅官場的嘉慶皇帝也被整得頗為尷尬，只好各打五十大板，把被參劾官員們訓(xùn)斥了一下，而谷際岐卻被以“論奏未盡實，降授刑部主事”。5個月后，嘉慶皇帝念及谷際岐忠誠剛直，又授谷際岐為刑部直隸司員外郎。此時，谷際岐已經(jīng)是63歲的老人了，這也成為谷際岐一生擔(dān)任的最后一個官職。

有其行，必有其言。再來看看谷際岐的“言”。七百多年前，蘇東坡因?qū)憽读铝疄楸举x先圣之貴廉也如此》而洛陽紙貴，堪稱廉政教育經(jīng)典。1801年，好友師范將赴任安徽望江縣令，谷際岐以舊作《六事廉為本》相贈，這是所見谷際岐一生所留絕筆，更是一篇集中體現(xiàn)谷際岐一生從政中人生追求的代表作。在詩前小序中，谷際岐說：“荔扉弟之任，余既有詩送行，因念余與荔扉投贈既難作常語，爰將舊作《六事廉為本》八首書于冊末，荔扉必能六事而廉者，定不以余為妄也?！?/p>

所謂“六事”，據(jù)儒家經(jīng)典《周禮》“天官”之“少宰”記載，是先圣周公任用人才、考察官員的六條標(biāo)準，即“以聽官府之六計，以弊群吏之治，一曰廉善，二曰廉能，三曰廉敬，四曰廉正，五曰廉法，六曰廉辯?！狈g成白話就是，一個官員必須聲望良好、政令暢通、恪守官次、公正無私、依法行政、處事分明果斷，方可稱為稱職?！傲隆币恢笔侵袊糯己诉x拔官吏的基本內(nèi)容和基本手段，累代沿襲，至清代，演變?yōu)椤八母瘛薄鞍朔ā保返屡c能力并舉、而又首重品德的特點一直沒變。谷際岐飽讀儒家經(jīng)典，以此鋪陳而為詩八首，作為官箴以自勵，亦贈好友以勉人。詩云：

六事廉俱重，周官治道宗。一清心獨主，百爾位同共。

渴戒貪泉飲，塵防白璧封。以茲嚴考察，各自矢寅恭。

廉始能分惠，心平政亦公。維艱思物力，普給愿民豐。

畦韭仍藏富，家豚各濟窮。善人為吏好，淡泊是儒風(fēng)。

廉自無私屈，剛強干濟成。劫平雞任畜，盜弭幣先輕。

大勇非徒勇，無爭自息爭。能休夸吏事，還是貴心清。

廉斯知愧勵，爾室畏神明。金卻清宵凜，錢投白水盟。

難干知望肅，無欲想矜平。敬積民情獻，冰清照自生。

廉知私顧絕，邪徑早分驅(qū)。我已無私照，人寧有向隅。

拔葵非矯枉，減稅不偏枯。正己先貞介，包苴莫慢誣。

廉者清而理，科條布自均。膏粱嗤學(xué)術(shù)，布帛喜遵循。

網(wǎng)縱嚴三赦，心寧系一塵。法行郊野靜，安有拾遺人？

廉本能明志，神聰坐照宜。濁清杯水見，甘苦灶茶知。

纖繄原無染，先幾更曷疑。辨非苛察比，心凈理何歧？

為本當(dāng)知本，官材首植基。英華隨處見，清凈與根宜。

垢去徴淘洗，蟠深得護持。從茲儒吏重，三代治堪期。

一般的理解，認為“廉”是考察、查訪之意，而谷際岐卻別出心裁，獨出新解，認為“廉”為“六事”之本，只有以廉潔為根本、為根基，方能考察出官員“善、能、敬、正、法、辯”。谷際岐以孫叔敖、龔遂、黃霸之典故入詩，他們政績昭昭，堪為廉潔從政、“六事”皆優(yōu)異的循吏，司馬遷甚至在《史記》中列孫叔敖為“循吏列傳”第一人，都是中華千古歷史為官者的楷模。從中不難看出，谷際岐將“廉”從狹義的范疇抽象出來，認為“六事”不僅是考核官吏的六種手段，“六事”之前皆置“廉”字，“廉”是“六事”的本源和根基所在，沒有了“廉”，一切便無從談起了，賦予“六事”更廣泛而深刻的意義，形成了自己獨特的“六廉”觀。

谷際岐如此理解儒家經(jīng)典，這般解讀“六事”，并一生用實際行動，踐行著廉潔從政這一為官之道，是真正的知行合一。錢灃與谷際岐為云南同鄉(xiāng)，以彈劾炙手可熱的和珅而名聞天下，他精彩地評價了云南仕宦名吏，甚是稱贊谷際岐。這段話記載于道光《趙州志》：“吾鄉(xiāng)之歷仕途者，如河陽趙少宰（士麟）、李中丞（因培）、蒙自尹楚珍（壯圖）、太和戴琢軒（斯琯）諸先正，經(jīng)濟事功，均有古大臣風(fēng)烈，以是上孚天聽，中肅官箴，下愜民隱。今先生（谷際岐）行事后先頡頏，匪為趙（州）之偉人，并為滇之杰士，先生由少而壯、壯而老，無一行或茍，天水多知名士，行且增一席矣?！?/p>

“天水”，為趙州古稱。錢灃把谷際岐與云南名宦趙士麟、李因培、尹壯圖、戴斯琯并稱，敬重之情自不待言。和錢灃一樣，谷際岐從政司職諫言，一生雖然官居清要，卻能始終堅定不渝恪守廉潔從政的人生觀，把做官就要做一個廉政為民的好官作為畢生追求，其精神流淌于浩瀚青史，融化于滇云蒼洱之間，流淌于彌渡的山山水水，萬代不枯，芳香長存，堪稱為官者楷模。

注重教化李卿云

在山東樂安縣有一樁婦孺皆知的公案，說的是清代樂安縣兩任知縣為倡導(dǎo)教化，振興人才，一個是云南趙州彌渡舉人李卿云，堪輿專家，于1778年建了穿心閣，一個是四川瀘州監(jiān)生曾啟塤，相信堪輿風(fēng)水之說，于1893年拆毀了穿心閣。樂安縣人街談巷議，眾說紛紜，莫衷一是。

好在這段公案于1918年終于有了個了斷，此時樂安縣已更名廣饒縣。《樂安縣志》編纂者于“穿心閣”條下加按語云，“杰閣凌云，一邑之壯觀焉。俗乃以科舉不利為閣之咎，并咎建是閣者李卿云”。翻開歷史可知，李卿云“書院創(chuàng)建，捐俸千金，額曰樂育，崇文之意可想，平日崇其學(xué)問而臨時抑其功名，又情理之必?zé)o。其即以閣論，圖懸太極，像塑魁星，石刻魚躍龍門之?dāng)?shù)者，尤與建學(xué)相表里，為利科舉之明證。第科舉之利與不利，不盡關(guān)乎風(fēng)水，為科舉不利而去閣，閣去而科舉仍不利……閣乎？非閣乎？于李公何尤？”

李卿云，大理府趙州彌渡上達村人。乾隆壬午（1760年）舉人。乾隆四十一年（1776年）十一月，選授山東樂安縣知縣。在任九年，注重教化士民，培養(yǎng)人才，政績頗豐，載之縣志，列之宦績。在樂安縣歷千余年史中，有名有姓的知縣不少，李卿云卻名列歷歷可數(shù)的宦績之中，說明他是一個經(jīng)得住歷史拷問的好官。《樂安縣志》如此記述：“以才能著，兼攝臨淄，無廢事，祀典祠廟，罔不修葺，而民不擾。邑明誠書院廢后，無嗣興之者，公創(chuàng)建于城內(nèi)，延師課藝，振興人才?！?/p>

至于建設(shè)穿心閣的緣由，縣志說：“愚民喜訟，黠者從中辟闔陰陽，多破產(chǎn)不悟，反畏而譽之，勢不可猝治。公善形家言，思有以厭勝，建高閣于街心，置魁星焉?！币簿褪钦f，鑒于樂安縣民愚頑，動輒起訴公堂，一些詭詐之徒胡亂說道陰陽，借以滋生事端，搞得人心惶惶，一時難以治理。于是精通風(fēng)水的知縣李卿云想度陰陽，選址縣城十字街心，倡建穿心閣，閣樓上層祀魁星，歲時祭祀，避邪祈吉，以文教化導(dǎo)民眾，力倡文治，以期清明之治。

1778年，李卿云倡議在縣城十字街建穿心閣，高三層，層各丈余，四面懸門額，以東壁、西清、南薫、北斗。上層為樓閣，塑魁星像，四面環(huán)窗，四角斗拱延伸為龍頭，懸掛風(fēng)鈴，清音不斷。下層為磚石建造，中為圓頂，嵌鐵太極圖，圍石雕刻魚躍龍門之圖，南來北往，穿閣而過。其下層地平即與城墻垛口持平，高聳入云，巍峨矗立，金碧輝煌，所以為“一邑之壯觀焉”。建成后，每逢節(jié)日及祭祀之期，歷任知縣都按例率領(lǐng)士紳祭拜，在老百姓心目中成為鎮(zhèn)城之神，“閣子底”成為樂安百姓至今無法磨滅的最美好記憶，一縣之地標(biāo)性建筑。

可令人遺憾的事還是于115年之后發(fā)生了。1893年，知縣曾啟塤以穿心閣破壞了風(fēng)水、以致縣域科舉不利為名，拆除穿心閣，以其磚石擴建樂育書院，從此這座鎮(zhèn)城之神消失于無形，但卻留在了人們的心中。好在千秋功罪，歷史自有評說，至民國七年，《樂安縣志》纂修者在縣志“古跡志”內(nèi)“穿心閣”條后特加按語，對曾啟塤之流所持論調(diào)給予辯駁，批判風(fēng)水迷信之說，大加贊揚建設(shè)者李卿云的創(chuàng)建之功。時至今日，樂安縣人仍對拆除穿心閣扼腕嘆息不已，廣饒大眾報社社長劉金海說：“今天想來，因為迷信而拆除百余年歷史的古老文物，的確太可惜了。”

細數(shù)李卿云在樂安縣的政績，重點在于教化士民，其目的是讓士民遵循禮教，恪守封建王朝規(guī)范，達于安居樂業(yè)之治。其實，重視教育，尊師重道，教化士民，是封建科舉時代每一個為官者的重要任務(wù)。入清以來更是如此，雍正皇帝甚至發(fā)布圣諭說：“圣人之道，如日中天，講究服膺，用資治理?！庇职l(fā)布圣諭說：州縣官“誠能潔己奉公，實心盡職，一州一縣之中，興仁興讓，教孝教忠，物阜民安，刑清訟簡，朕將升之朝寧，用作股肱”。天子倡導(dǎo)，李卿云等地方官員自然是奉行不韙，踐行不怠。

確實，朝廷極力鼓勵提倡，作為清政府一名典型的基層官員，李卿云力所能及，且奮發(fā)圖為，唯恐偏廢。樂安縣原有書院名曰誠明，年久失修，傾圮荒廢，生員求學(xué)無所，全縣科舉不興，人才被桎梏。1778年，李卿云選址城南。動員縣民曹紀堯、房志圣捐出地基一區(qū)，自捐清俸1000兩白銀，新建學(xué)舍數(shù)楹，名曰“樂育書院”，由于縣城南高北低，可俯視一城，為一城之大觀。同時，好義之士紛紛捐置學(xué)田，作為生員廩資和延師之資，聘請名師，嚴督課士。李卿云還制定書院章程，政務(wù)之暇，親為講授，制題考核，親定甲乙。從此，“樂民樂之，民亦莫不順流承化，鼓舞踴躍，惟恐居后”。

在傳統(tǒng)的封建科舉時代環(huán)境中，李卿云時時事事以文翁治蜀、韓愈化郴州為榜樣，堅定地認為，為官一任，“一而齊之，繩于法制，謂之正化;匡而正之，歸于大道，謂之德化”。因而，李卿云時時以“風(fēng)勵斯民”為念，事事以德化斯民為先，天長日久，涵泳樸斫，“推圣天子務(wù)本崇實之至意”，“必有忠信材德之民生其間”。這種思想，在他所撰《重修鐘樓記》中表達得更為直白，他說，鐘樓自1378年建后，縣內(nèi)閻寬、孫三杰等七人先后崛起，“以名進士歷致通顯，后先相望，鐘樓實有造于人材”。李卿云一系列“德化”舉措施行，樂安縣士子彬彬向?qū)W而知書，民紛紛從流而知禮，一縣之內(nèi)，訟簡盜息，居民安堵，實現(xiàn)大治，士民思之不絕。

李卿云在樂安縣所為，載之縣志者共計七樁，樁樁件件，無不關(guān)乎教化。除上述新建穿心閣、樂育書院外，分別是：1779年，重修真武廟;1781年，重修鐘樓;1784年，先后重修射圃、名宦祠、鄉(xiāng)賢祠。尤其難得的是，李卿云倡建這些“重點工程項目”時，率先垂范，慷慨解囊，“捐廉首倡”，比如，捐俸銀千兩建設(shè)重建書院，捐廉首倡建鐘樓，毫不擾民累民。山東諸城人、江寧布政使劉墫這樣評價李卿云：“政惠而斷，民愛而畏?！庇纱丝梢?，李卿云是一名建設(shè)型、創(chuàng)業(yè)型、實干型官員。

廉潔愛民鐘人杰

“我不以侵欺肥己，不以冒銷奉人，區(qū)區(qū)可對君父者，此耳！”這是清代鄰水縣知縣鐘人杰發(fā)自肺腑的自白自勉，也是他一生為官踐行的不二法條。

鐘人杰一生，官至五品，雖然沒有高官顯爵，但卻是一名廉潔奉公、親民愛民的好官。鐘人杰此語，用今天的話來說就是，我作為一名地方父母官，堅決不采取侵吞欺騙的手段中飽私囊，也不以虛報開支的方法去討好別人，方不愧天地良心，不愧朝廷和父老。鏗鏘有力，言簡意賅，即便今天，如此警語箴言，也令每一個為官執(zhí)政者醍醐灌頂。

鐘人杰（1752～1824年），字斗南，號卓崖，又號特庵，今彌渡縣彌城陸家營人。始祖鐘來益為江西南康縣望仙鋪人，明初隨藍玉平滇落籍洱海衛(wèi)，駐云南縣大乘村，傳十三代至鐘鰲移居彌渡城南陸家營定居，至鐘人杰則為十六世。乾隆丁酉（1777年），中式舉人。1788年，以大挑一等發(fā)往四川省，授鄰水縣知縣，先是奉命籌辦征討廓爾喀軍需糧務(wù)，歷署慶符縣、廣元縣、樂山縣知縣，擢升夔州府通判，晉直隸州知州，未行任職。1805年二月，因丁憂回籍，服滿，上官屢招而不復(fù)出，鄉(xiāng)居二十余年，年72卒于家，與妻宜人吳氏合葬于彌城東山小李村后山祖塋。

鐘人杰雖為儒雅文士，卻熟讀兵書，精研兵法韜略，“智慮過人”，膽略超群，善為攻守之計，具有深厚的軍事素養(yǎng)，身處地方不靖、匪亂遍地的時代，所謂“上馬能擊賊，下馬作露布”。1795年，被稱為啯匪的無業(yè)流民結(jié)黨成群，氣焰猖獗，四處出沒，流蕩滋事，搶奪淫兇，官吏置若罔聞，兵民避之不及。一天，時署樂山縣知縣鐘人杰宴請僚屬，正談燕歡飲之際，鐘人杰忽然消失席間，密率隸屬部卒前往襲擊剿捕，不一會兒，擒獲啯匪頭目十?dāng)?shù)人而歸。此時，僚屬們的宴席還沒有散伙呢！從此，鐘人杰聲震一方，啯匪不敢入境，樂山百姓得享一方平安。

隨后，白蓮教民蔓延全川，燒殺搶掠，裹挾民財，官兵疲于奔命，四處堵御而收效甚微，百姓深受其害。由于地處川陜渝鄂樞紐，鄰水縣為白蓮教民出沒之地，前任知縣調(diào)度失宜，邑民受害慘重。督撫因鐘人杰前任鄰水知縣，惠政頗多，深孚民望，命其復(fù)任。鐘人杰臨危受命，1798年出任鄰水縣知縣。履任伊始，鐘人杰即大力推行“堅壁清野”之計，一方面，“修明器械”“備完戰(zhàn)具”以提升駐軍防守能力，“增筑城垣”以保一縣之中樞，廣儲糧財以備日常之需，招募鄉(xiāng)里子弟，親自教授擊刺進退之法，組織訓(xùn)練鄉(xiāng)勇，選忠勇鄉(xiāng)民為團首，以甘玉為總團首，擇紳士司理軍儲，發(fā)動民眾力量自衛(wèi)。全縣戒嚴，堅不可摧，此為堅壁之計。

同時，鐘人杰利用懸崖峭壁、交通扼要之地，在鄉(xiāng)間組織鄉(xiāng)民依山為寨，憑險結(jié)寨中城寨、石老寨、仰天窩等36寨，設(shè)柵居住，遍守要隘，選端方服眾者為寨首，互為犄角，相互應(yīng)援，堵御自如。日常，“賊去則耕作，賊來則退?！?，稍有收成，即貯于寨以自給。這樣，萬民齊心協(xié)力，“守則各思保家，力無不協(xié);耕則各自糊口，力無不盡”，賊來則望而生畏，絲毫無所得，以無糧食而逃散，此為清野之計。一天，萬余亂賊壓境，久攻不下，軍心懈怠之際，鐘人杰身先士卒，親冒槍炮飛矢，率鄉(xiāng)勇精銳，奮起攻擊，大獲全勝，擒獲頭目三人，余黨氣餒而散去，再也不敢襲擾鄰水縣境。

鐘人杰為官，目睹戰(zhàn)火之紛擾，常哀民生之多艱，清廉自守，一切以百姓利益為出發(fā)點，施政以維護民生為要。當(dāng)時，地方官吏和剿匪軍隊每拿獲所謂亂民，不事偵辦，不待審明，即行殺戮以邀功，制造冤鬼甚多。對此弊端，鐘人杰心知肚明，亂民越來越多，乃是貪腐嚴重、官逼民反之故，民不聊生所致。鐘人杰始終懷抱悲天憫人之心，義正辭嚴地說：“我知縣，安敢操生殺權(quán)？”于是，所獲亂賊頭目則解押大營處決，疑似亂匪者則系囚審問，被裹挾而無奈參與者則釋放回鄉(xiāng)，貧民因此而得以全活者無數(shù)，無不感念鐘人杰之恩德。

長年動亂，哀鴻遍野，饑饉相連，流民甚至集聚數(shù)千，焚掠為亂，人稱“土豹子”。鐘人杰偵查得知，鄰水縣城有一無賴之徒與之相通，謀為內(nèi)應(yīng)，企圖劫城。鐘人杰秘密派人即行逮捕，杖斃之。隨后，鐘人杰派素有膽略的人深入巢穴，申明大義，宣以威德，亂民多受感化而散去。有頑固不化者尚蠢蠢欲動，經(jīng)略大臣勒保主張移師予以剿殺。鐘人杰建議道：“這些流民與白蓮教匪不同，只需招撫便會潰散而去，不必勞官軍動刀槍?！崩毡２杉{了鐘人杰建議，依靠地方官府力量，剿撫兼施，亂黨不幾日平定。敘功，鐘人杰深得上官賞識，1800年正月，鐘人杰擢升夔州府通判。1804年，薦升直隸州知州銜。

連年征戰(zhàn)，朝廷賦役繁重，官員貪腐盤剝，民眾苦不堪言。鐘人杰主政一方，始終秉承“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宗旨，把國家利益和民生福祉擺在首位，千方百計想辦法維護百姓的切身利益，積極爭取，減輕百姓賦役負擔(dān)，減少軍需攤派，使鄰水縣百姓負擔(dān)比其它州縣減輕數(shù)倍之多。比如，上報百姓困難，經(jīng)朝廷批準，蠲免鄰水縣1798年、1799年、1800年、1801年的應(yīng)征錢糧勞役，還于1799年爭取財政救災(zāi)銀兩6000兩、麥4134石，發(fā)放救濟深受教匪蹂躪的百姓，確保鄰水縣無一難民流民，一方安堵如故。

世人皆謂，滇西彌渡川，地靈鐘人杰，天寶孕物華。鐘人杰聰穎異常，為人慷慨有氣略，能武能文，生平好讀書，遍覽諸子百家，“凡奇門遁甲、六壬太乙之術(shù)，無不通曉，布陣安營，皆有成算”。故而，鐘人杰文武全才，廉潔愛民，超逸不凡，不愧為滇南邊陲特出之人才。明末文學(xué)家、思想家金聲曾感言，“滇屬僻處天西南，其人才不若中土多出，出則必雄深怪異，遒然一人”。以此而言鐘人杰，亦至為恰當(dāng)。鐘人杰事跡軼事于多種史乘典籍均有記載，《鄰水縣志》載入“政績”，說他“秉性剛方，馭下以禮”?！豆饩w云南通志》“卓行”為之立傳，成都進士楊振綱為之作傳，詳細介紹生平政績?！缎伦朐颇贤ㄖ尽份d入“列傳”，為鐘人杰才不盡用、命運不濟而感嘆：“負濟時之略，乘雄奇之姿，遭世清泰，滯仕邊邑，伏莽竊起，小試牛刀，未蒙遷擢之賞，徒懷數(shù)奇之感，可慨也夫！”

廉正知縣孔龍章

在浙江寧波，鄞縣知縣孔龍章的軼事流傳不已，其廉正之名讓他名列縣志名宦，雖然兩百年時光逝去，至今依然讓人追思仰慕。

孔龍章，號魯瞻，大理府趙州彌渡人。自幼聰穎，祖孔爾能、父孔德華忠厚傳家，教授子侄，一心培植孔龍章、孔憲章?？堈侣敺f好學(xué)，學(xué)業(yè)大進，中式乾隆己酉（1879年）恩科舉人，后經(jīng)會試不第，大挑一等，分發(fā)浙江試用知縣。嘉慶十九年（1814年）一月任青田縣知縣，二十二年（1817年）秋改任鄞縣知縣，道光七年（1827年）四月卸任，以海疆俸滿加分府銜，以正四品俸回籍終老，誥授中憲大夫，妻楊氏贈恭人。

孔龍章為官，善于教化士民。當(dāng)時，清朝經(jīng)濟社會發(fā)展已呈頹勢，腐敗蔓延，為官者大都碌碌于奔名逐利，美風(fēng)俗、敦教化等基礎(chǔ)性的工作只是掛在嘴上，虛委粉飾，施政脫離群眾，反而整天感嘆政令不暢。鄞縣當(dāng)時的社會情態(tài)是這樣的，“黠者生事興訟以魚肉平民，而好為名高者或齮龁當(dāng)?shù)酪院次木W(wǎng)，當(dāng)事者咸欲以柱下惠文冠治之，而猶懼其不勝也”。面對如此局面，孔龍章履任后，走訪調(diào)研，熟悉社情民意，“一切捐去形跡，務(wù)通下情，其意氣勤勤懇懇，若父師之訓(xùn)子弟，而惟恐其失足者”，不到一年工夫，全縣“持以廉而倚訟以作威者，皆咋舌閉戶不敢出;守以正而客氣自用者，亦默化而心平”，風(fēng)俗為之大變，政府威信由此樹立。

在鄞縣，孔龍章最為人所稱道的政績是“浚復(fù)城河三喉”。鄞縣為寧波府附廓，府縣同城，隨著城市規(guī)模擴張，六百余年之間，居民建房占據(jù)河道，固有河道湮塞，尤其“東門水喉為宣泄城河通江要道”，已經(jīng)完全變?yōu)槊窬樱叭怂O(shè)置的設(shè)施平字測水碑等已是行跡全無，食喉、氣喉兩個排水口功能幾乎喪失，致使瀕海城市寧波的命脈“蓄淡水、阻咸水”功能盡廢，于是縣境“土地鹽鹵，田不可稼”，不要說開展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甚至連居民基本的生存淡水都無法保證。更為糟糕的是，前人疏浚又不得“三喉”準確位置，百余年間再無過問者，浚復(fù)城河三喉成為紳民關(guān)注的熱點焦點。

寧波城兩水注城，東臨大海，“大海環(huán)繞匝而噏吸，民生利害之所系，莫要于水利”，孔龍章決意解決壓在紳民心頭的這塊心病。在鄞縣著名學(xué)者黃定文幫助下，孔龍章找到了“三喉”的準確位置，請于上憲各級并得到了大力支持，浙江巡撫楊護捐獻養(yǎng)廉銀3000兩、寧紹臺道陳中孚自割俸祿1000兩作為啟動資金，寧波知府姚令俞和孔龍章帶頭捐輸，廣泛發(fā)動紳士民眾捐資捐物，舍小家而顧大家，排水路徑按照全部復(fù)制古人設(shè)計的要求，“民之侵城河而居者”全部自行拆除遷離，拓寬河道，疏浚淤塞，重新打通截斷的河道，“三喉”得以通暢其流。同時，月湖清淤，增強蓄水功能，設(shè)置城市防火水倉，維修橋梁61座，利用河湖淤泥修筑沿海沿江堤塘，開辟灘涂地對外公開出售，所售款項用于市政建設(shè)。

該項城市治水工程總投資約三萬兩白銀，開工于嘉慶二十四年四月（約1819年5月），竣工于道光元年七月（約1821年月8月），僅用短短兩年時間，便完成了如此浩大的系統(tǒng)工程。同時，積極籌措資金，申請立項，修繕加固百余年未曾修繕的城墻，毀壞頹圮者“砌而新之”。從此，寧波城兩水、三喉流通，日月漕河拱衛(wèi)，再現(xiàn)當(dāng)年“塘外咸潮洶涌，城內(nèi)秀水旖旎”之奇景。至此，千年甬城煥然一新，屹立于三江要津，東出可巡大海，西退則守稼穡，宜居宜業(yè)，固若金湯，社會各界無不拍手稱頌。

為何河道、三喉長久淤塞，疏浚工程卻能如此順利呢？浙江省寧紹臺道陳中孚《浚復(fù)城河三喉碑記》一語中的：人的因素才是關(guān)鍵中的關(guān)鍵。工程實施推進過程中，寧波知府姚令俞、鄞縣知縣孔龍章、署理鄞縣知縣郭淳章，高度重視、親自督工，相關(guān)負責(zé)人如黃定文、張烜、湯桓、馬士龍、張用懷等無不“白加黑”“五加二”，全力以赴開展工作，為本次工程捐輸資金的士紳們，也是積極踴躍，就好像是在為自己家里的事務(wù)出力那樣?？堈率┱蟹?，深孚眾望，居民深感教化，熱心公益，樂于犧牲小家利益，一切服從服務(wù)建設(shè)大局，傾心支持項目建設(shè)，則為項目高效推進的前提。

黃定文年近八旬，為鄞縣士紳群倫領(lǐng)袖，與孔龍章為忘年之交，受孔龍章委命總理項目建設(shè)。工程竣工后，黃定文撰文《復(fù)水喉記》《送邑侯孔公魯瞻歸云南采銅序》紀其事。他深有感觸地總結(jié)說，“小民惜財戀居”，實為人之常情，然而民眾傾心支持如此龐大的工程，“屋之撤者不可勝紀，民競輸財受約束無一怨者”，孔龍章如此得到民眾之信賴，為何？答案只有兩個字：廉正。為官廉潔、施政持正，素著信義于民心，故而遍得民心擁戴，非巧取豪奪之輩所能臻此境界。黃定文由此得出一個結(jié)論，主政一方的地方官，必須身體力行“廉以持身，正以格物”的為官箴言，想要行新政而興利除弊，“尤必以移風(fēng)易俗為先，道學(xué)之論豈迂也哉？”

孔龍章擅書工聯(lián)。1819年五月，孔龍章曾經(jīng)撰寫了一副行草七言對聯(lián)，懸掛于居所植桂軒中堂，日日自勉自勵，聯(lián)云：“最養(yǎng)百花惟曉露，能生萬物是春風(fēng)?！痹诳堈驴磥?，百姓如百花，為官者就是曉露，百姓如萬物，為官者就應(yīng)該像春風(fēng)一樣，無聲滋潤萬物，潛移默化教化，使廣大百姓遵紀守法，安居樂業(yè)。短短一副對聯(lián)，生動地表明了孔龍章踐行“廉以持身，正以格物”的儒家官箴，形象地闡述了父母官孔龍章獨特的施政方法。而這施政方法，于200年后的今天，也不失其借鑒意義。

編輯手記：

因為科舉制度，我國古代社會的官員既是官也是文人。雖說都受儒家學(xué)問的影響，這些官員里有清正廉潔者，但也不乏貪腐無為者。本篇作者列舉了數(shù)位出身大理彌渡的清朝官員，既是文學(xué)名家，又是清正愛民的好官。但囿于從官經(jīng)歷上史料的缺乏，作者只能，選擇其中幾位具有代表性的人物加以講述。如同作者文中所說，為的是表彰先賢、學(xué)習(xí)借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