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嬋

摘要：《邪不壓正》是姜文于2018年推出的動作電影，影片通過講述李天然復仇的故事展現出了十九世紀三十年代末背景下北平城內發(fā)生的歷史事件。該片通過對身份尋找的表述來展現個人成長的敘事主題，為影片深厚的內涵設計明暗兩條線索，展現了中國電影的新生態(tài)。影片在對視聽語言的處理上做了很多獨具匠心的構思，本文試從影片的鏡頭運動、鏡頭調度、導演視點和人物的服裝設計這幾方面對影片進行解讀。

關鍵詞：邪不壓正? ?視聽語言? ?鏡頭運動? ?鏡頭調度

中圖分類號：J905? ? ? ?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 ? ? ? ? ?文章編號：1008-3359（2020）16-0150-03

一、升降攝影體現“俯仰美學”

由于升降攝影能夠一改傳統電影中平面型橫向電影敘事的旁白解讀式的狀態(tài)，將主人公高高地置于屋頂等高處，因而呈現出的畫面內少有來自生活的真實感而更多的展現人物的靈動與超然，這樣的處理使得“寫實與虛擬相互交織所顯出的高度反差中，正可讓主體的意愿脫逃于塵世，讓人物的行動疏離于現實，最終呈現姜文電影慣常表達的一種感性的世界觀和魅惑的生命體驗”。姜文在其系列電影中多次使用這樣的鏡頭運動，目的是更加深入主要角色的情感世界，展現出人物自由、無所畏懼的精神狀態(tài)。

為了貫徹這種升降攝影帶來的俯仰美學，在《邪不壓正》里設置了兩個用于承載敘事的儀式空間，即象征著自由與成長的屋頂和鐘樓，李天然多次在屋頂跳躍、橫穿，就是為了能夠和裁縫巧紅相處，能夠與她進行溝通與交流。也是在巧紅的引導下，李天然才逐步重獲了復仇的目標、克服了自己的應激障礙癥。屋頂遼闊的明亮場景場景配合升降鏡頭，可以將主人公高高的置于穹頂之下的屋頂上，與廣闊的天空相映襯，俯拍人物與場景的大全景展現人與和環(huán)境之間的關系或是將人物作為環(huán)境的符號，展現環(huán)境的特征;與仰拍展現人物的個體生命特征、人物的精神汽貿之間大量的切換，機位變化豐富，一俯一仰之間將人物的的靈性

和超然的狀態(tài)展現在鏡頭畫面之間。

李天然和巧紅之間的關系，即通過這種俯仰鏡頭動態(tài)的進行呈現，用俯拍和仰拍之間暗含的不同意味對兩人之間的引導與被引導的主被動關系進行暗示。兩人多次相處都是以樓頂或鐘樓為空間場景，且前期基本都是巧紅在高處、李天然在低處，兩人都在樓梯上時巧紅多次處于屋頂的樓梯上;即使兩人都坐在鐘樓內，依然是巧紅坐得更高，接受更多外部的自然光線。兩人第一次見面時，李天然蹲坐在地上，剛剛被注射了鴉片尚且有點神志不清，關巧紅則筆直的站立在旁邊，將李天然誤認為了煙鬼，從一開始姜文就用這種俯仰鏡頭來展現了兩者之間不平等、暗含引導者與被引導者的關系。

兩人第二次見面時，是在關巧紅的裁縫店內，巧紅依然筆直、得體地高高站在室內的樓梯上，而李天然則在大廳里，凌亂的頭發(fā)還有一點點神志不清的樣子，觀眾對兩人的地位高下立判。第三次見面兩人都在巧紅的裁縫鋪屋頂，巧紅高高的站在屋頂的手扶梯上，往下俯視穿著白襯衣的李天然。鏡頭的切換始終在展現李天然視線的仰拍鏡頭和展現兩人關系的俯拍鏡頭之間來回切換。兩人第五次見面也在屋頂，李天然要帶巧紅去鐘樓，巧紅執(zhí)意要自己通過每一個屋檐而不需要李天然的幫助，在展現這一過程時自然的使用了俯仰鏡頭展現了巧紅絕不向困難低頭的志氣。

第六次見面后兩人又來到了鐘樓，與此時的俯仰鏡頭相契合的是影片對兩者進行明暗對比的光影處理。在鐘樓內依然巧紅坐在高處而李天然在低位的暗處，光線明暗對比強烈，鐘樓外夕陽的亮光變成暖黃色的亮光打在巧紅的臉上，突出她近似母親的光輝形象，將她的表情看得十分清楚，對比之下是李天然在暗處，忽明忽暗的臉。當夕陽落山后，兩人的對話依然是巧紅出于亮處，李天然在暗處。此時兩人的關系通過光線的處理展現出來，李天然還沒有得到規(guī)訓，還未徹底成長，而巧紅已經有了非常明確的復仇目標。此時兩人的關系還處于巧紅強勢而李天然還未成長的弱勢地位。

在展現兩人關系時使用的俯仰對比的鏡角度，直到兩人最后一次見面時才得以改變，因為此時的李天然已經突破了自我實現了自己的復仇愿望，打破了自己的應激創(chuàng)傷癥，成功的克服心理障礙殺掉了根本和朱潛龍。對比下能發(fā)現此時兩人的對話才處于相互對等的情況，使用平拍的鏡頭展現兩人之前的對話，先前兩人之間一高一低的俯仰視角終于因李天然身份的轉變得到了改善。此時的李天然已不再需要巧紅這個引導者，他已經強大到可以找到自己的路了，鏡頭語言的處理同樣是符合影片的故事情節(jié)線索，始終是在為情節(jié)服務。兩人最后無距離感的互相傾訴，最終巧紅留下一句我能找到你的，就縱身一跳消失在了李天然的視線里。于是在影片最后，戰(zhàn)勝自我復仇成功的李天然以一個體面人的形象站在了屋頂上，征服了腳下的土地、一身白衣的他和身后的藍天和諧的融為一體。

二、環(huán)形調度彰顯動態(tài)人物關系

在姜文的電影里，有一大特點或較為明顯、較為固定的范式，即常在影片中采用環(huán)形調度這一鏡頭調度形式來展現人物關系，推進故事敘事線索的行進。所謂環(huán)形調度，即這一場景采用的拍攝方式是攝影機的環(huán)繞軌道拍攝，且都圍繞人物主體朝著一個方向環(huán)繞，對鏡頭采用平穩(wěn)順滑的攝影機運動處理能夠營造片中人物對話的暗流涌動、相互博弈的氛圍。此時，“強調運動的構圖則有時間特性。因為我們的視線被各種運動變化著的速度、方向和節(jié)奏拉著跑來跑去”，繼而有效的將人物之間的微妙且具有張力的關系很好的動態(tài)的呈現出來了。

姜文很擅長利用這種環(huán)形調度來展現具體情節(jié)的緊張性，多在影片的高潮時刻使用，充分展現角色之間相互影響的關系。這種環(huán)形調度的另一優(yōu)勢在于，行進至最關鍵的情節(jié)點時，鏡頭的移動會突然停滯，轉而變成固定的近景鏡頭，使得人物的表演能夠更有層次的展現出來，對關鍵情節(jié)點能夠進行更加細致的處理。

在《邪不壓正》中，這樣的環(huán)形調度處理總共出現了兩次。第一次是用在了根本和李天然的決戰(zhàn)場面，鏡頭不僅僅是采用同方向順時或逆時的環(huán)繞，而是兩者兼有，通過打破單一方向的環(huán)繞進一步給場景制造不穩(wěn)定的危險感覺，更讓觀眾直觀的感受到兩人之間劍拔弩張的對抗性，這與《邪不壓正》中根本和朱潛龍將藍從墻里放出來后，三人“團結一致”的共同商量如何設局捉拿李天然的情節(jié)形成鮮明對比。此時在展現三人的對話時，采用了非常平穩(wěn)、固定的特寫鏡頭，在三人之間節(jié)奏有序的來回切換，突出的是此時三人親密無間的“團隊合作”感。

第二次是李天然和朱潛龍兩人的對峙場面，鏡頭始終保持逆時針的旋轉，在關鍵時刻攝影機從環(huán)繞運動狀態(tài)短暫的脫離出來，給到兩人拔槍或是怒目而視的特寫畫面，既能引導觀眾的實現將注意力完全放在想要讓觀眾重點感受的畫面上，同時還打破了觀眾之前已形成的圍繞兩個主要人物攝影機進行逆時針環(huán)繞的觀影習慣。此時的攝影機從原本平滑的環(huán)繞運動狀態(tài)停了下來，畫面不再流動，短暫的沉默使兩人之間的對峙變得更為緊張了起來，同時停留的特寫畫面能夠給觀眾更多時間去直觀的感受當時緊張、不安的氛圍。而后攝影機又繼續(xù)運動，當兩人因著對話又產生了新的矛盾或轉機時，攝影機又再度停下，分別給予兩人固定的特寫鏡頭，展現人物的神態(tài)。

這樣的處理使得場景內的敘事節(jié)奏張弛有度，攝影機的環(huán)繞運動營造出了三人話里有話、暗流涌動的氛圍。兩人對峙時停下來的攝影機因此才獲得了更強的戲劇張力，當兩人正式停止互相對望扔掉槍開始一對一的單打獨斗后，這個環(huán)形調度才真正結束，兩人之間對峙的僵局也由近距離的肉搏代替。姜文在影片中通過對攝影機所做的變化去抓住觀眾的注意力，區(qū)別于電影中的常規(guī)時刻，向觀眾傳達了影片中更加特殊、更加隱喻的，畫面內容背后的情緒。將原本的直線做轉折，進而無限延長。

三、視覺點下沉營造時代壓迫感

導演視點能夠引導觀眾有意識的去看，“在一種類型的鏡頭中，電影制作者不但選擇要給我們看什么，同時也揭示我們應該怎樣看。通過從特定的角度或焦距拍攝這個場景，通過某種畫面造型技巧，導演塑造、強化出了視覺形象的某種特征，表達出導演對視覺形象的某匯總意義或感情態(tài)度。”

姜文在《邪不壓正》中就有意識的穿插了大量導演視點，有目的性的操縱著觀眾的視點，使之下沉，因而呈現出的畫面大多都是仰拍的畫面。這樣取消了人物之間由所站的位置不同而產生的距離感，一般情況下的俯仰鏡頭被多個連續(xù)的仰拍鏡頭所代替，引導觀眾對所看到的內容產生一定的情感反應，就影片本身的情節(jié)而言，能夠產生一種強烈的壓迫感。

在李天然和巧紅在屋頂的第三次見面時，姜文對畫面做了視覺點下沉的處理。此時在展現李天然的近景畫面時，依然采用的是仰拍畫面，銜接的是仰拍的巧紅的畫面。兩個仰拍鏡頭剪接在一起打破了一般的敘事視線的邏輯，沒有簡單的呈現兩人的視線畫面，而是以仰拍接仰拍，觀眾不再是代入主觀的視點而是人為的有意將觀眾的視覺點下沉，營造出一種壓迫感。將兩人之間原本的空間距離感弱化，雖然兩人之間的距離相隔很遠，通過這樣仰拍接仰拍的處理有效的降低兩人之間的距離感。

一開始觀眾可能會因拍攝李天然時莫名的仰角度而感到無所適從，但當適應了這樣的仰拍鏡頭后反而能在導演的引導下對此時的視覺形象做出情感反應。同樣，當兩人第七次見面時在屋頂的場景，依然是引入導演視點而非直接使用人物視點，采用仰拍鏡頭接仰拍鏡頭的形式。雖然兩人一人站著一人坐著，卻在展現兩人的對話時都使用的仰拍鏡頭，再一次將觀眾的視覺點有意的做了下沉處理，達到的效果是營造出此時與越發(fā)緊急的戰(zhàn)爭狀況相契合的時代壓迫感。

四、人物服裝暗合個人成長與尋找的主題

影片整體是謂復仇故事主線下李天然個人成長的故事，著力刻畫了李天然的內心轉變和成長過程，其中重要的是他對于自我定位的不斷尋找，在劇中體現為不斷尋找“爸爸”的過程。在片中他有好幾個爸爸，一開始是美國養(yǎng)父亨德勒爸爸，而后是革命黨人藍青峰，到最后他開始找到自己的兒，他才終于頓悟自己的身份，完成了自我認同，繼而成功的開展了復仇計劃。

除故事情節(jié)本身的開展外，導演姜文還通過李天然九次在屋檐上飛躍時所穿的不同服裝來展現他由迷茫到確認、尋找的過程（如表一）。

影片剛開場李天然穿著經典美式風格的精致西服套裝，代表前期他把亨德勒醫(yī)生當做自己爸爸時的心理認同;而后當他又穿上了中式的長袍和馬褂，開始作為藍青峰的兒子加強了對于殺掉根本和朱潛龍的復仇欲望;值得一提的當他第6次躍上屋頂時全身赤裸僅系著一個紅色披風的造型，很自然的讓人聯想到美國好萊塢善于營造的超人形象，在此處有強烈的暗喻性。

于是當他再次穿上中式馬褂時，他已從零開始遵循自己的意見，真正的明確了自己的身份、找到了自我認同感，在此情況下的他才終于戰(zhàn)勝了一直以來內心的心理障礙，成功的打敗了根本一郎。在這之后的他已經成長為一個擁有完全獨立人格的自我，衣物對他來說已經不再是對個人身份的搖擺不定的迷茫體現，因而哪怕換上日式和服也絲毫不能阻礙他想要完成復仇的決心。影片最后，復仇成功的李天然換上了巧紅為他做的白色中式大長褂，已經實現了個人成長的他最終代替之前引導者巧紅，獨立的站在了屋頂上，實現了尋找自我身份的使命來作為影片的結局。

五、結語

《邪不壓正》在視聽語言的構建上，全方位的服務并服從于影片整體對于個人成長敘事下關于自我身份尋找的主題，從畫面本身的造型元素入手有意的大量采用升降攝影，在特定情節(jié)點將電影的視覺點下沉，營造出越發(fā)緊張的時代壓迫感，最后又利用主人公不同風格的服裝暗合身份尋找的表述。以上種種試聽元素綜合起來，呈現出了姜文一慣擅長的帶有黑色幽默和暴力美學的影片風格的同時，也成功的將李天然的復仇、尋找的轉變過程展現出來，使得影片既能有較高的藝術性又能有較高的觀賞性，展現了中國電影的新生態(tài)，也為未來中國電影的形式提供了較好的借鑒意義。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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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張菁，關玲著.影視視聽語言[M].北京：中國傳媒大學出版社，20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