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藍月
(四川外國語大學 研究生院,重慶 400031)
現(xiàn)代漢語等典型分析語的詞類范疇化一直是漢語學界“哥德巴赫猜想”式問題[1]。在各個理論陣營中,就如何處理概括詞的兼類問題(尤其是動名兼類問題),觀點不一,爭議不斷。然而,絕大多數(shù)研究對兼類這種跨越形態(tài)學、句法學和詞典學的課題尚未形成全面系統(tǒng)的認識。
2020年2月,《人民日報》一則報道中出現(xiàn)了“期待疫情早日得到徹底控制”這句話。此句中的“控制”為賓語成分,那該詞屬何種詞類用法?通過查閱《現(xiàn)代漢語詞典》(第5、6、7版)及《新世紀漢英大詞典》(第2版)等4部詞典,發(fā)現(xiàn)其都只給“控制”一詞標注了動詞詞性(見表1)。那么問題便出現(xiàn)了:“控制”作賓語是其動詞用法嗎?概括詞“控制”究竟是兼類詞嗎?
表1 “控制”在4部詞典中的詞類標注情況
檢索國家語委語料庫發(fā)現(xiàn),“控制”有2 126條索引(動詞2 122條,名詞3條,無效1條)。但個體詞“控制”的主賓語用法卻在該語料中標注不一,如在例(1)中標為名詞,在例(2)中標為動詞。
(1)工資/n 基金/n 管理/v 包括/v 兩/m 方面 /n 的 /u 內容 /n :/w 國家 /n 通過 /p 勞動 /v 部門 /n 及 /c 銀行 /n 對 /p 企業(yè) /n 工資 /n 基金 /n 開支/n 情況/n 實行/v 控制/n和/c 監(jiān)督/n;/w 企業(yè)/n 內部/nd 實行/v 工資/n 基金/n 管理/n。/w
(2)蘇聯(lián) /ns 就 /d 利用 /v 這 /r 一 /m 弱點/n,/w 對 /p 它們 /r 加緊 /v 了 /u 控制 /v。/w
簡言之,概括詞“控制”在上述詞典中未被處理為動名兼類詞。但通過國家語委語料庫數(shù)據(jù)發(fā)現(xiàn),其作主賓語用法的不少例子標注都存在差異。由此,筆者不禁想問:“控制”的主賓語的用法為何出現(xiàn)差異?“控制”有名詞用法嗎?除了有爭議的名詞用法,“控制”是否還有形容詞用法呢?概括詞“控制”究竟是否可以處理為動名兼類詞呢?
王仁強提出的“雙層詞類范疇化理論”[2],認為在確定一個詞的詞類范疇時,既要根據(jù)言語層面和社群語言兩個層面進行具體分析,也要根據(jù)個體詞的詞類范疇化和概括詞的詞類范疇化進行區(qū)別。王仁強和陳和敏提出,需根據(jù)其使用頻率等標準和對其使用模式進行調查,對詞類進行判斷,看其是否達到規(guī)約化并能收錄進詞典。
首先,區(qū)分“控制”一詞的詞與非詞用法,在本研究中只統(tǒng)計其詞用法。其次,根據(jù)“控制”的命題言語行為功能的分布情況,統(tǒng)計其個例頻率。再次,根據(jù)“控制”在具體句子中的搭配,統(tǒng)計其類型頻率。最后,根據(jù)“控制”的使用頻率,分析其用法是否達到規(guī)約化程度,進而判斷概括詞“控制”的詞類歸屬。
根據(jù)國家語委語料庫的原始標注可知,“控制”有2 126條索引(動詞2 122條,名詞3條,無效1條)。但該語料庫標注并不完善。鑒于該語料庫總數(shù)較多,且隨機分布,故抽取前1 000條統(tǒng)計重新進行分析。
首先,需區(qū)分“控制”的詞與非詞用法。因“控制室”“控制力”等詞素用法頻繁出現(xiàn),已然成為獨立詞條被詞典收錄,故本文只研究其詞用法。通過重新分析可知,“控制”的詞用法有942條,占比94.2%。然后,根據(jù)雙層詞類范疇化理論對索引行中的個體詞“控制”的命題言語行為功能逐一重新分析(見表2)。
表2 “控制”在國家語委語料庫中的命題言語行為功能分布
如表3所示,在國家語委語料庫中,“控制”指稱用法有6種結構類型,搭配詞匯多樣。其修飾用法(見表2)僅有“控制+的+NP”這一種結構,且僅占4.99%,進而修飾用法所搭配的結構和詞匯就顯得較單一了。
國家語委語料庫的數(shù)據(jù)顯示,“控制”的指稱用法有402條,占個例詞總體的42.67%,個例頻率較高。此外,該詞的名詞用法結構多樣,類型頻率高,其中“VP+控制”占比較高,為40.05%?!笆タ刂啤薄暗玫娇刂啤钡确独谌粘=浑H生活中頻繁出現(xiàn)。“控制”的名詞用法已有很高個例和類型頻率,因而“控制”一詞的名詞用法已達規(guī)約化程度。故概括詞“控制”應在社群語言層面詞庫(即詞典)中標注為動名兼類詞。
另其修飾用法在國家語委語料庫中占比4.99%,與陳述和指稱用法的頻率相比較低。那么,這類用法是“控制”的名詞和動詞的臨時有標記用法還是形容詞性規(guī)約用法呢?鑒于此,筆者擬根據(jù)學界普遍認可的判斷形容詞常規(guī)標準“很[不]~~”進行判斷。經(jīng)調查,筆者發(fā)現(xiàn)“控制”不能被標準中的“挺、很、十分、非?!钡瘸潭雀痹~修飾?!翱刂频南到y(tǒng)”“控制的裝置”等索引中“控制”作定語的用法是其名詞有標記的臨時用法;“作為控制的手段”等索引中的“控制”的修飾作用則是動詞有標記的臨時用法。由上述分析可知,“控制”的修飾用法類型頻率較低,且主要為“控制+(的)+NP”,并未達到社群語言層面。也就是說,概括詞“控制”的形容詞用法并未達到規(guī)約化,故在社群語言層面詞庫中,只能將“控制”一詞標注為動名兼類詞。
據(jù)上述分析,對“控制”的詞類標注可作調整,如表4所示。
表3 國家語委語料庫中“控制”的指稱用法在各結構中的分布情況(~為“控制”)
表4 “控制”的詞類標注
結合上述國家語委語料庫相關數(shù)據(jù)及“雙層詞類范疇化理論”可知,“控制”的名詞用法已有較高的個例及類型頻率,因而該詞表指稱的名詞用法已有很高的規(guī)約化程度,故概括詞“控制”應在社群語言層面詞庫中標注為動名兼類詞,但在《現(xiàn)代漢語詞典》(第5、6、7版)及《新世紀漢英大詞典》(第2版)中,卻未標注其名詞用法。那么,漏設“控制”名詞義項的原因主要有哪些呢?
第一,受到“簡約原則”詞類觀的束縛。從學界主流觀點可知,他們都不主張兼類詞過多存在,一是為方便語法分析,二是為符合同一律的邏輯原則。但“簡約原則”所持語言本質觀就存在錯誤,語言是一個動態(tài)開放的復雜適應系統(tǒng),語言知識源于語言使用。諸多學者為了遵循“同一律”的邏輯原則,否認概括詞因去范疇化及再范疇化易衍生多功能性而發(fā)展為兼類詞的觀點,選擇揮動“奧卡姆剃刀”,人為減少兼類義項的設立。
第二,未基于語料庫進行實證研究和使用模式調查。由于未區(qū)分語言學研究的客體,未區(qū)分個體詞和概括詞的詞類范疇化,漢語和漢英詞典及語料庫的詞類判斷出現(xiàn)錯誤。要判斷概括詞的詞類范疇化,須基于大型平衡語料庫。語言是一個動態(tài)的復雜適應系統(tǒng),真正的兼類是在社群語言詞庫中概括詞的語法多功能現(xiàn)象,而語料庫特定語境中出現(xiàn)的是個體詞而非概括詞。通過逐一分析語料庫中個體詞的命題言語行為功能和語境意義的同時考察其用法的類型頻率,有助于判斷概括詞在社群語言層面詞庫中的詞類歸屬。
本文基于雙層詞類范疇化理論和國家語委語料庫,對“控制”的詞類標注進行了研究。研究發(fā)現(xiàn),現(xiàn)代漢語并非如沈家煊先生而言動詞是名詞的一個次類。主張一個概括詞只屬一個范疇的“簡約原則”在理論與實踐方面都行不通。只有基于語料庫大數(shù)據(jù)實證研究,區(qū)分個體詞和概括詞的詞類范疇化,才有助于解決漢語學界這個“哥德巴赫猜想”式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