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鳳群
(百色學院,廣西 百色 533000)
在近代,因為戰(zhàn)爭、避難、謀生、勞工貿(mào)易等原因,一些中國人從中國南海沿著海上“絲綢之路”通往南亞和東南亞一帶,造就了大批華僑群體?!坝泻K牡胤骄陀腥A僑,有華僑的地方就有中國文化,僑報就是中國文化最具體的表現(xiàn)之一。”[1]2在泰國,先后出現(xiàn)過近百種漢文報紙,它們以漢文撰述,是研究泰國華人歷史、社會史和文學史的第一手資料,具有極大的史料價值。
筆者在整理研究泰國近代漢文報刊《天漢公報》的過程中,發(fā)現(xiàn)其曾持續(xù)以“筆記”為欄目,刊發(fā)過一批文學作品。這些作品此前并未被關注,也未見相關筆記匯編、選本集中收錄,今對這些文獻進行整理探究,對于研究中國古代漢文作品在泰國的流傳有一定的價值。
《天漢公報》,泰語名????????????,創(chuàng)辦人蔡俊卿,汕頭人,是泰國潮汕移民的代表性人物,《天漢公報》是他于1911所創(chuàng)。發(fā)行前期報紙版頭標有“發(fā)行所曼谷□□廊一百零七號督印人李覺士”,從1918年6月起,版頭標注出版信息為“發(fā)行所曼谷公司廊四角門□壹百七十五號,督印人潘鏡初”,似在當時該報的發(fā)行督印做出了一些調(diào)整,但不久后該報就停刊了。第三版塊設有“諧著”“筆記”“說部”“史乘”“叢談”等欄目,刊發(fā)漢文學作品,從史料價值來說,他們屬于古典文學漢文學的一部分。
所見《天漢公報》中“筆記”欄目所載作品共計38篇,如表1所示。
表1 《天漢公報》中“筆記”欄目所載作品
多朝野雜事,歷史秘聞,家世舊聞、市井傳聞?!短鞚h公報》刊載的內(nèi)容選擇上,多取材于市井人情,在內(nèi)容上體現(xiàn)出一定的通俗化傾向。
《瑤華》《巧姑》《鄭蘭芝》《童素素》都是直接以女主的名字或代稱為標題,內(nèi)容都是婚姻嫁娶、生活日常。《瑤華》為連載文章,缺失前后,所見的一期是1917年7月26號的部分,講述的是陳氏母子居住在觀音閣,有新來賣卜者,殷勤為陳子做媒,娶得徐氏女,端麗韶秀,母子皆喜。陳母駭然發(fā)現(xiàn)婦所戴腕釧為自己當日為兒與繆氏女訂婚之物,才知今之徐氏女就是當日之繆氏女。這是一篇典型的婚約因一方家道中落受阻,經(jīng)過諸多波折后雙方實現(xiàn)團圓的舊故事。
這部分筆記小說和明清筆記小說區(qū)別不大,部分則直接來自明清筆記作品集。《清稗類鈔·婚姻類》中有《孫耀宗鄧巧姑為生死鴛鴦》一文,原文沒有署名。《生死鴛鴦》的故事是狼山鎮(zhèn)總兵女對耀宗相思成病,總兵許聘。后總兵家遇禍被刺,兩人陰差陽錯殉情而亡之事。《天漢公報》連載為《巧姑》,所見部分為巧姑相思成病、總?cè)衷S婚一節(jié)。較之原文,略有改寫,但基本不出原文框架。1922年廣益書局編輯部編《近人筆記大觀》卷二“節(jié)操類”收錄《巧姑》一文,與此則一模一樣,當是在《清稗類鈔》之后在國內(nèi)有了改寫本,被《天漢公報》據(jù)此本刊載。據(jù)《近人筆記大觀》署名程善之,《天漢公報》署名“善之”?!冬幦A》署名“善之”,與程善之當同一人。程善之(1880—1942),名慶余,安徽歙縣人,曾加入中國同盟會和南社,1911年,辛亥革命爆發(fā),程善之執(zhí)筆于《中華民報》《天漢公報》等。
志怪小說在筆記小說里發(fā)展得很早,魏晉時期的地理博物、歷史傳聞、鬼神怪異的迷信故事對這類小說的發(fā)展和流行影響深遠?!短鞚h公報》作品中,有8篇(《蟄庵筆記》《人妖》《陳文恭》《紀屋異》《書京師盜》《羅兩峰逸事》《奇異女丐》《王某》)是志怪小說,足見其內(nèi)容好鬼怪事。
《蟄庵筆記》發(fā)現(xiàn)2篇,分別出現(xiàn)在1917年8月14號、8月31日,各期連載,署名無奇,應是筆名。《蟄庵筆記》14日期說的是幾則人遇鬼怪幻象,與傳統(tǒng)鬼神志怪小說類似。比較有意思的是31日期載的這一則草木志怪:
草木之有知覺,如冥(草頭)莢知時,屈軼指佞。合歡之開合,含笑之收縮,類皆能自運動。然猶不足為奇,頃見《滇南紀事》,謂西藏有雪蓮,冬生水跡,燦爛可愛。恣情觀玩,不見可異,若萌探摘之念,則觸手空如,視之已徒數(shù)步外,逐之則遷徙無常。……然則比蓮果知覺之敏耶?抑幻像?吾愿質(zhì)之植物學者。
草木“顯靈”在傳統(tǒng)志怪中并不罕見,晉代裴淵有《廣州記》記載:
東莞縣有廬山,其側(cè)有黃梅、山桃。只得于山中飽食,不得取下。如下,則迷路。[2]89
但作者并未像古代筆記小說中常出現(xiàn)“其人尚在”之類言之鑿鑿的證據(jù),而是“愿質(zhì)之植物學者”,是因植物的敏銳或幻象所致,體現(xiàn)出民國志怪小說在繼承舊體筆記和新文明轉(zhuǎn)折的思考與轉(zhuǎn)變。
此外,與單純語怪談妖的志怪不同的是,部分志怪小說更具有唐傳奇豪俠小說的因素。《王某》一篇,粵人王某販賣途中,夜晚宿于一“塵封蛛網(wǎng)”荒廢破廟內(nèi),久之,“吟蟄四起,桐葉紛墮”。繼而,有一葛巾布服之少年趨入。一會兒,又一“面目魁梧,長袍佩劍,高與檐齊”之偉人躬身而入,向神拜了三拜,向少年掀唇一笑,少年低首惶恐,觳觫面色如灰。偉人拔出佩劍,刎其首,血花飛濺。王某則毛骨悚然,伏至天明,急奔數(shù)里。這位“高與檐齊”的偉人殺人一劍封喉,頗似《聶隱娘》近乎妖異的玄幻武藝“白日刺其人于都市,人莫能見”。動作之神速,“顧地一嘯,湮然已沒”,似《昆侖奴》磨勒在圍捕中“疾同鷹隼,攢矢如雨,莫能中之。頃刻之間,不知所向”,頗有浪漫主義色彩。
《天漢公報》無論是筆記小說或是筆記散文,其賞心娛樂目的是非常明顯的,名人軼事、坊間傳聞成為筆記作品的重要內(nèi)容?!端幑颊劇む嵃鍢蛳壬W事》《閻丹初相國》《馮竹儒觀察》《羅兩峰逸事》《曾文正軼事》均是如此。他們以清、近代名人為傳記主體,百姓喜聞樂見、傳奇故事在民間頗為廣泛流傳。
對名人軼事遺聞為描寫對象集中體現(xiàn)了報刊比以往更注重筆記的故事情節(jié)性和娛樂性質(zhì)?!吨袊≌f史略》有言:“記人間事者已甚古,列御寇韓非皆有錄載,惟其所以錄載者,列在用以喻道,韓在儲以論政。若為賞心而作,則實萌芽于魏而盛大于晉。雖不免追隨俗尚,或供揣摩,然要為遠實用而近娛樂矣?!保?]65以鄭板橋、羅兩峰為首的“揚州八怪”成為這“追隨俗尚”之代表。羅兩峰先生甚至“能視鬼神”,奇奇怪怪,引人入勝。名人鄭板橋卻因躲債托名避暑到焦山。這和魏晉志人小說的“清談”不同,因為越是到近代,讀者階層越發(fā)下移,尤其是全國發(fā)行的大眾媒體報紙,更需要民眾歡迎、便于傳播,且簡短獨立又有趣味的筆記。
近代的泰國《天漢公報》集中出現(xiàn)了以曾國藩為代表的清朝官員群體的人格展現(xiàn),這類文章鮮少正面描述他們的雄韜偉略,而多是以逸聞軼事為表象,勾勒他們?yōu)槿送瞥绲臑楣僦??!对恼W事》寫曾國藩善識人,鄉(xiāng)人來乞事,初甚優(yōu)厚,因見其餐時“搜尋谷中糠粺,不輕下咽”贈金遣歸。
《天漢公報》的持續(xù)創(chuàng)辦時間只有幾年,卻是自辛亥革命到五四新文化運動前夕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重要轉(zhuǎn)折時期?!短鞚h公報》的筆記類資料顯示了筆記小說在南洋華人中的傳播情況,其對于研究清末民初短篇小說海外傳播的史料價值和文學價值應受到關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