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奇奇 焦佩鋒
[摘要]佩里·安德森作為第二代新左派的領軍人物,在英國馬克思主義史上發(fā)揮著重要的作用,在與第一代新左派的爭論中,強調(diào)了結構主義對英國馬克思主義發(fā)展的重要作用。安德森指出了第一代新左派在審視歷史時所使用的歷史主義方法的片面性,他主張引進西方馬克思主義者的新思想,吸收結構主義的研究方法,站在總體性的角度,將歷史放在一個系統(tǒng)的結構框架之中,找到歷史的本質(zhì)規(guī)律,以求用更加全面客觀地視角審視歷史。雖然結構主義有片面性、局限性等缺陷,但是安德森通過對結構主義馬克思主義思想的進一步分析,為更加全面科學地認識社會歷史提供了新思路,豐富和發(fā)展了馬克思主義理論。
[關鍵詞]結構主義;馬克思主義;唯物史觀;歷史主義
[中圖分類號]A8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9-0169(2020)08-0044-05
一、安德森研究結構主義的背景及理論來源
佩里·安德森(Perry Anderson)是當代著名的馬克思主義史學家、思想家和政論家,作為新左派的理論家,他常常被歸位為“西方馬克思主義者”。安德森作為第二代新左翼的佼佼者,于1962年接手《新左派評論》雜志,成為第二任主編。在安德森擔任《新左派評論》的主編后,為了挽救雜志面臨破產(chǎn)倒閉的狀況,他對雜志的內(nèi)容、方向均作出大刀闊斧的改變。
在安德森看來,英國沒有杰出的馬克思主義者,他想要找出適合英國革命的道路,這是他對馬克思主義史、歷史學等深入研究的原因之一。他認為英國有兩種傳統(tǒng),即以湯普森為代表的經(jīng)驗主義馬克思主義歷史學傳統(tǒng)和以雷蒙德·威廉斯為代表的文化唯物主義傳統(tǒng)。安德森認為這兩種傳統(tǒng)過于因循守舊,均不利于英國馬克思主義的發(fā)展。他曾在評價湯普森等第一代新左派思想家時表示,他們堅持用經(jīng)驗主義的方法來分析英國社會,在研究社會歷史的過程中重視經(jīng)驗的作用,輕視理論的作用,不同意引進外來理論。為了改善英國學術界閉塞的狀況,安德森堅持引進歐陸傳統(tǒng),也就是西方馬克思主義。安德森在擔任主編后,譯介了大量的歐陸馬克思主義理論,希望借此來打破當時英國學術界死板僵化的局面。由于兩代新左派代表人物的教育背景、學術目標等分歧,自20世紀60年代開始,他們對于英國馬克思主義究竟是要堅持本土化還是引進外來的思想理論、是經(jīng)驗主義還是結構主義等問題展開了長達20多年的爭論。
阿爾都塞被稱為“結構主義馬克思主義”的創(chuàng)始人,也正是由于其在理論上研究的深刻性,使得阿爾都塞在哲學思想史上有著重要的地位。然而,阿爾都塞并不是第一個提出將結構主義與馬克思主義相結合的人,第一個提出將二者相結合的人是一位年輕的人類學家呂西安·塞巴格。他曾參加過法國共產(chǎn)黨,但是與法國共產(chǎn)黨的思想路線產(chǎn)生分歧,在研讀《資本論》后,賽巴格最早嘗試把馬克思主義與結構主義相融合。他在1963年發(fā)表的《馬克思主義與結構主義》中表示結構主義是一種科學的方法,在馬克思主義中結構主義發(fā)揮著重要的作用。塞巴格認為,意識形態(tài)是不科學的,而馬克思主義就是關于社會現(xiàn)象的總體性的理論,是一種“意識形態(tài)”。相反,結構主義是一種科學的方法,因此應該把二者相結合,用結構主義的方法分析人類的歷史現(xiàn)實。唯有如此,人們才能更加深刻地了解真實的社會歷史,更加理解馬克思主義。塞巴格雖然最早提出結構主義和馬克思主義的結合,但由于他過早辭世,并沒有留下相關作品,所以沒有引起學術界的關注。
除塞巴格以外,拉康、列維-斯特勞斯和皮亞杰等人也曾多次在著作中談及結構主義與馬克思主義的關系,他們表示在馬克思著作中存在著結構主義的方法,自己結構主義的方法本身就出自馬克思主義,因此以結構主義的方法研究馬克思主義合乎情理,他們同意“結構主義馬克思主義”這一說法。上述理論均對安德森結構主義馬克思主義理論產(chǎn)生了重大影響。
二、安德森對極端結構主義的揚棄
安德森倡導結構主義的研究方法,其直接的理論來源是阿爾都塞的極端結構主義理論。關于結構主義,阿爾都塞認為社會結構是一個整體,包含政治、經(jīng)濟、意識形態(tài)等等,在研究分析歷史規(guī)律時應該將其放置于這個整體當中,在這個整體中的每個部分都具有相對獨立性,在各自的領域中發(fā)揮著自己的作用。在研究分析其中的任意一部分時,都應該將其放置于整個系統(tǒng)中進行分析,而不能單獨分析某一部分。
安德森認為總體性理論在英國本土文化中從未形成過,馬克思主義作為一種總體性理論,是后期引入英國的。他認為,馬克思主義作為“歷史的科學”,是站在總體性的角度,將理論與歷史相結合。在這其中,如何看待歷史,如何還原歷史,在歷史的發(fā)展中發(fā)現(xiàn)問題,找到規(guī)律,是十分重要的。西方馬克思主義者常常將理論與實踐相脫離,沒有從總體上看問題,把歷史看作一個系統(tǒng),放在一個系統(tǒng)的框架之中。過去、現(xiàn)在和未來都是歷史的,過去的歷史是無法改變的,我們能做的,不過是以一種嚴肅認真的態(tài)度發(fā)現(xiàn)它們,整理它們,還原它們,對它們進行解釋說明。在這其中,如何處理好歷史與理論之間的關系,研究者們看法不一,都在摸索中前進。安德森繼承和發(fā)展了阿爾都塞的社會總體論,認為在研究人類發(fā)展史中,要在總體性的視角下,通過探究發(fā)現(xiàn)和對比具體的歷史,將其放置于社會結構這個整體的結構當中,找到其中的內(nèi)在聯(lián)系和規(guī)律,以求在全面認識歷史的同時,更好地指導實踐活動。
英國第一代新左派主張以歷史主義的方法去審視歷史,他們一般采用歸納和實證的方法,就歷史事實談歷史事實,他們認為在不同時期的歷史,由于背景環(huán)境有著各自的特點,是不能混為一談的。歷史在不同的時期沒有對比性和參考性。之前的歷史對現(xiàn)在沒有任何意義,他們研究歷史僅僅是為了還原當時的歷史,而從中得出的經(jīng)驗也只針對當時的歷史,認為對歷史考察研究的目的是再現(xiàn)和理解過去,除此之外毫無意義。其代表人物湯普森曾表示,“歷史學家沒有理論,馬克思主義的歷史學家也沒有理論”[1]。在湯普森所有有關歷史學的著作中,他又有意避開理論,很少能找到理論的痕跡。他們注重歷史的具體事件的考察,強調(diào)歷史的流動性,注重歷時性研究,強調(diào)歷史連貫性的同時,突出不同時期的事件及人物關系等的差異性,也就是特殊性、偶然性,強調(diào)他們自身獨特的價值。因此,就忽視了普遍性,忽視了對歷史從總體性的高度進行結構性的深層分析。
而安德森認為,在人類社會歷史的研究中,是可以建立起一個總體性的理論體系的。安德森曾在《英國馬克思主義內(nèi)部爭論》中,將歷史學同自然學科氣象學進行了生動的比較。他認為,與歷史相比,天氣變化莫測,更顯得毫無規(guī)律可言,但是氣象學家依舊搜集大量的氣象學材料,在比較分析中試圖發(fā)現(xiàn)其內(nèi)部規(guī)律,并用概念性語言符號將其表示出來,然后反過來通過這些已被證實的有效概念去預測未來的天氣情況。由此可見,安德森非常重視抽象的理論,他認為歷史學家應該像氣象學家一樣,不僅要對歷史事實進行挖掘整理,還要在復雜多樣的歷史事件中,運用理論的抽象找到隱藏的普遍規(guī)律,探索出其深層的層次結構,形成穩(wěn)固的理論體系,并用這些科學的理論去理解歷史、指導實踐、預測未來。但是,安德森并不完全否認第一代新左派思想家的關于歷史主義的看法,在他看來對歷史材料的挖掘整理也是必不可少的。
安德森認為只是簡單的對歷史材料進行挖掘、堆積和整理,對人類歷史社會沒有任何的研究意義,歷史的流動變化并不會影響到對其結構的分析,建立相關的理論。正如恩格斯所說:“沒有理論思維,的確無法使自然界的兩件事實聯(lián)系起來,或者洞察二者之間的既有聯(lián)系?!盵2]在研究歷史時,站在總體性的角度分析其結構并進行理論的抽象是十分重要的。把錯綜復雜的歷史材料放置于一個總體性的框架中發(fā)現(xiàn)其內(nèi)部規(guī)律,從而更好地認識歷史,指導實踐,預測未來。在對大量歷史事實進行嚴謹分析的同時,運用結構主義的方法,就可以發(fā)現(xiàn)并把握歷史的變化規(guī)律,掌握其社會結構關系,找到雜亂的歷史材料和具體事實中的規(guī)律,把復雜變成簡單,形成相對可靠的理論體系,以便更好地理解社會歷史。而且理論自身來源于具體的歷史事實本身,所以理論也一樣是真實可靠的。于是安德森說:“現(xiàn)在,理論就是歷史,具有它過去未曾有過的嚴密性;歷史同樣也是理論,在描述所有歷史事變時,都采用一種它過去極力回避的理論方法?!盵3]28
與此同時,雖然安德森強調(diào)理論體系的重要性,但是并不完全認同極端的結構主義對歷史的輕視漠視甚至敵視的態(tài)度,極端結構主義在對待歷史的態(tài)度上認為結構才是最重要的,挖掘史料還原歷史的過程并不重要。強調(diào)歷史的共時性而不是歷時性,把具體的歷史填充在結構的框架當中進行分析,認為社會歷史本身是一個整體性的,有著復雜的多個層次的客觀結構,其中各個要素必不可少,既相互影響,又具有相對的獨立性。要從總體性的角度去認識和理解部分,不能就某一部分認識部分、理解部分,搜集和分析社會歷史事實的最終目的就是發(fā)現(xiàn)這種總體性的無時間性的結構,從而能夠更深刻更全面地了解歷史并對未來進行科學的預測。顯然,極端的結構主義雖然在社會結構的總體性和復雜的歷史關系中的各個部分的辯證關系上給予了一定的關注,但是過于強調(diào)社會歷史的結構,忽視了社會主體的重要作用,忽視了歷史的延續(xù)性和繼承性,所以這種極端的結構主義存在著一種本質(zhì)主義,最終容易變?yōu)樗廾?。安德森認為,社會變化的根本原因不能通過純粹的結構分析得到有效的說明。在理解和分析歷史時,不僅要看到歷史的結果,也要看到歷史的過程,理論的生成一定是和過程分不開的。理論如果離開具體的歷史,那么理論就變成了空洞的沒有意義的東西,離開具體的歷史過程所得出的抽象理論更是不科學的,未被證實的。如果不能把具體的歷史事件、材料和理論結構緊密結合,那么就無法真正的認識社會歷史的變化,無法得出正確經(jīng)驗指導我們的實踐。安德森認為,西方馬克思主義與經(jīng)典馬克思主義相脫離的原因也正是如此,即理論與實踐的相分離[4]。
所以在安德森看來,要以批判學習的態(tài)度對待歐洲大陸的結構主義理論,不能只談理論,要從歷史實踐中嚴謹?shù)氐贸隼碚?,還要把理論與實踐相結合,運用理論指導實踐。安德森充分肯定湯普森等第一代新左派對于歷史事件的挖掘整理、還原歷史、去偽求真的工作,因為這是得出科學理論的第一步,只有在真實可靠的歷史資料的基礎上,才能得到科學的理論。他曾指出:“如果結構單獨在一個超越所有主體的世界中得到公認,那么什么能確保他們的客觀性呢?極端結構主義也絕不會比宣告的人類的毀滅更刺耳了?!盵3]68
安德森通過總結傳統(tǒng)的文化主義和極端結構主義的片面性,指出一方面有影響力的馬克思主義史學家不重視總體性理論的構建問題,另一方面馬克思主義哲學家忽視了歷史學家所提及的經(jīng)驗性的問題。在批判地繼承極端結構主義和歷史主義的基礎上,安德森建設性地提出了“溫和的結構主義”。一方面他主張用結構主義的方法去考察歷史材料,去尋求歷史材料背后的規(guī)律,去更好的認識歷史,把握現(xiàn)在,探索未來。另一方面,他認為尋求整體性的結構框架是以歷史的東西為基礎的。對歷史以嚴謹?shù)膽B(tài)度進行挖掘整理是構建理論、發(fā)現(xiàn)規(guī)律的第一步,是必不可少的。
在此基礎上,安德森反對以霍布斯鮑姆和湯普森為代表的英國第一代新左派“自下而上”的歷史觀,“自下而上”的歷史觀所構造的是最普通的底層廣大群眾的歷史。他們反對將關注點放在那些領導階層,宏觀的國家層面,他們認為由此出發(fā)所構建的歷史,可能是統(tǒng)治者為了自身的利益或者目的所造就的虛假歷史。相反,他們認為更應該全面了解最底層的普通群眾,因為他們認為這才是推動社會發(fā)展進步的最根本的力量。只有以最底層人民的視角去理解社會歷史,分析復雜的社會現(xiàn)象,才能還原歷史的本來面貌,深刻理解和把握歷史。他們堅信最為普通、人數(shù)最多的底層民眾才是馬克思主義歷史觀中的最根本的主體內(nèi)容?!白韵露稀钡臍v史觀在當時的英國是主流,占據(jù)重要地位。在這其中不乏受到文化主義的影響,他們認為,歷史中的大事件發(fā)生的原因就是底層群眾在不同領域中受到壓迫后的自覺或非自覺的斗爭實現(xiàn)的。他們強調(diào)“自下而上”的歷史,是因為他們認為通過廣大群眾不斷的斗爭,反過來進一步影響上層建筑。學者們對此褒貶不一,一些學者認為,堅信最底層廣大群眾對歷史的發(fā)展所貢獻的力量,認為底層階級對推動整個歷史的發(fā)展是極為重要的,這是值得參考和借鑒的。還有一些學者認為,這種“自下而上”的歷史,過于強調(diào)底層民眾,關注他們的生活方式,因此他們對于統(tǒng)治階級、精英分子過于忽視,所以他們的歷史是片面的,不完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