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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棵蘋果樹

2020-06-08 15:42劉蝦
長城 2020年3期
關(guān)鍵詞:李家蘋果樹果子

劉蝦

李家圪卜的男人差不多都叫“住”或“柱”。村支書解鎖住、大隊會記白拴住,趙家有趙玉柱、趙金柱、趙鐵柱,賈家有賈挨住、賈攔住、賈圈住等等。只有李家例外,他們原本不稀罕扎這堆兒。李家有家譜,一輩一輩的名兒跟著“仁義禮智信”來,到解放這會兒,又轉(zhuǎn)回“智”字輩了。李家有諸如李義和、李禮成、李智慧、李智賢這些人名,李家圪卜的人就想了,好在解放了,文縐縐這套給打爛了,不然李家人得取多少燒腦子的名兒??!你看,后來生出這些人就尋常多了,狗狗蛋蛋都有,還跟著取下“存住、再住、福住”這樣的響名兒。

李義賢曾是李家圪卜最富有的人,擁有差不多整圪卜土地、牛羊和樹。土改工作組一來,他先把土地牛羊都交了,后把兩個十來歲的兒子也交了出來,哄道,什么禮民、禮勤,往后就叫許住、留住了。工作組的人很是高興,馬上放話出來,說李義賢思想覺悟高,是可團結(jié)的好分子。他老婆一聽,立馬偷聲念佛,阿彌陀佛,不是壞分子就好,阿彌陀佛,壞分子可是要遭槍打的呀!

沒有土地和牛羊,李義賢就不是地主了,且很快便窮傷了,聽說吃飯見不上葷腥,大人娃娃跟著翹起了牙皮。以前吃肉泡饃時,李家人眉頭可肉乎了,現(xiàn)在盡顯窮酸樣兒。改名李留住的禮勤豁著前門牙跟一群孩子圍在村里飼養(yǎng)院的大磨旁,直勾勾盯著磨盤,單等撒出一粒糜子,就跟大家搶,搶到了趕緊咂進嘴里。他沒多久就不記得羊肉泡饃是甚味道了,只覺得生糜子粒兒好吃。

“地主兒子,不許跟我們搶米吃,打倒他!”大一點的金柱一把將禮勤推到一邊,其他孩子一聽都伸出了拳頭,有的拳頭還真落在禮勤的小身子上。

禮勤天生一副痞子氣,嘴巧舌滑腦瓜子靈,他不哭,跳腳辯解:“我們家早沒地沒牲口了,是貧農(nóng)!”

“可你們家還有蘋果樹,你家地窖里通年藏著吃不完的蘋果,你家還是地主!”

“對??!我家還有蘋果樹哩!”禮勤索性神氣起來,故意咂巴著嘴氣金柱,還大聲說,“啊啊就是!蘋果可比這東西好吃,我家有的是蘋果,回家吃蘋果去啦,誰稀罕幾粒兒生米!”他邊顯能賣怪邊跑開,跑出十幾步遠解開褲子沖金柱他們?nèi)瞿蚋鎰e。

李家圪卜樹多,到了夏天,一圪卜濃綠把村子都淹沒了。在數(shù)不清的樹當中有四十九棵蘋果樹,都是李義賢一門的。李義賢老爹善栽樹,一輩子盡用去栽樹了,修修剪剪捆捆綁綁,枝枝杈杈來來回回就栽出這么多蘋果樹。樹老多啦,兒子卻是獨苗。多年以后,李家圪卜進行計劃生育宣傳,就動輒以李義賢為榜樣,說,看吧!要不是獨苗,當年李家圪卜能出李義賢那么大的地主嗎?兒子多了是要分家業(yè)的,這個分分那個分分就分沒了。李家圪卜的計劃生育標語白底紅字,醒目地刷在村委會后墻上,上頭一行:要想富,管住女人的肚;下頭一行:要想富,房前屋后栽上樹。

可惜現(xiàn)在還是五十年代,剛剛解放的李家圪卜正從方方面面搞全面大生產(chǎn)運動,從炕頭到地頭,男人們白明黑夜不閑著,到處開渠打壩墾荒平地,到處有英雄母親腆著大肚子。

這年冬天,交出了土地和牛羊的李義賢還是被劃成了地主。盡管村支書解鎖住深夜背著雙手跑到李家告訴李義賢:“別慌,只要沒剝削過人民,沒雇傭過長工,沒反黨反社會就不會有大問題……義賢哥,我跟我大不會告你們剝削,當年長工的事只說成短工。”解鎖住幼年時隨他爹逃荒到李家圪卜給李家當長工,一當就是二十年。二十年里,父子倆跟李家人同吃同住,解鎖住管李義賢爹娘叫“拜爺、拜娘”,等同于李、解兩家是結(jié)拜親戚。解家老爹解放前逢人就講,李家人個個菩薩心腸,兒男子孫要有好報哩!解放后,他趕緊閉了口,可偏有人記得、耍笑他說過的話,他索性惱道,爺就記得日過你娘娘!

一個月后叫許住和留住的禮民和禮勤也被學(xué)校開除了。禮勤一天跟人干四架,叫人打得鼻青臉腫,耳朵垂子也裂了口。他不流淚,光流鼻涕,拎一截木棒子,誰罵他地主兒子,他就跟誰干,一副不要命的潑皮樣兒,直把那些人都打了。夜里,李義賢問小兒子:“禮勤兒?。∑と饪蛇€疼?再不要逞能了,你的小命歿了關(guān)別人啥事?只能害你媽尋死。你不親她了?”“哧哧”吸住鼻涕,禮勤看看爹娘不敢再放肆了。李義賢連夜跟老婆挑揀了一麻袋個兒大品相好的蘋果背去解鎖住家問事,解鎖住支吾半天,說:“趕上了,全國都這樣,哪兒都有地主,李家圪卜不能沒有??!既然有了,就得表示一下。倆娃不上就不上了吧,正好在家待著種地。人民群眾沒斗你,你就偷著樂吧,聽說別處的地主都叫槍打了,‘砰,一圪蛋腦瓜子就開花了……”

從解鎖住家回來,李義賢想起死去的爹娘一陣慶幸,慶幸他們早死早安心。

趕第二年春天剛來,積雪還堆在背陰坡上,李家圪卜包括李義賢四十戶人家聚在飼養(yǎng)院里開會分李義賢的蘋果樹。大家嚌嚌嘈嘈好不熱鬧,似要打起來。誰都在想,蘋果收下多少都不用交公,不像種地,完不成任務(wù)糧是要從口糧中扣的。李義賢這些好樹啊,培育得粗壯繁茂,年年碩果累累,李家圪卜大人娃娃誰沒摘過、拿過、吃過?現(xiàn)在李義賢靠住一截短墻蹲在人群里,他鼓弄著自己的羊脂玉煙斗,也沒裝煙葉,空空的不時往嘴里咂巴兩口過過癮。他咳嗽有些日子了,戒煙了,這會兒正咧嘴看著大家想,分地的時候沒人感念我,分牛羊牲口的時候也沒人感念我,分蘋果樹總會感念一下吧?這是我和我爹辛辛苦苦培育了一輩子的心血??!我能清清楚楚知道哪棵樹長啥樣和啥脾性,它們和人一樣,各有各的故事和命哩……

這天李家圪卜的人們一直嚌嘈到大后晌都沒有分開蘋果樹。解鎖住拿個針線縫的皺了邊兒的草紙本本,捉一截鉛筆不時地寫畫,除了維持會場秩序,他連個像樣的屁也放不出來,誰都知道他就會上上下下和稀泥,更何況是四十九棵蘋果樹?。≌Ψ帜芙兴氖畱羧思叶紳M意?李義賢正想著,你們一家一棵分去唄,剩下十棵正好在我家院子里外,好歹都算我的吧……突然有人叫道:“分分分個祖宗!砍砍砍!砍掉九棵不就成了?”會計白拴住的話音一落,掌聲從人群里爆開,有人笑罵:“會計個祖宗!早知道砍樹,還要你算數(shù)?”白拴住得意地回罵:“不砍樹就叫你家祖爺爺從墓堆里爬出來給分分唄!”解鎖住隨即一拍桌子,人們收了聲,算是敲定了。李義賢覺得胸口頓時有東西噦上來,他長出一口氣,讓那東西又下去。他暈暈乎乎地聽著大家趕集似的商量砍樹的事,心說,砍吧,愛砍哪兒砍哪兒,別砍我院子里那幾棵老蘋果樹罷,它們老得跟我一般大,正乖乖結(jié)著大果子呢!

散會后,李義賢晃回家,倒頭睡下就不再吭聲了。他老婆端出一碗飯正勸他吃,只聽院子里鬧哄哄涌進一群人來,大家指畫著嚷吵著,手里拎著斧頭和拉鋸,竟是來砍樹的。女人忙出去哀告,聞聲趕回來的禮民和禮勤也同大家吵起來。積極分子趙玉柱代表解鎖住發(fā)話:“社會主義人人平等,憑啥你家比別家多出幾棵果樹?說小了是思想覺悟不夠,私心太重,說大了是破壞社會主義制度!這樹砍定了,你們自己決定留哪棵吧!”

“我X你媽的覺悟!我X你祖宗的趙玉柱!小爺跟你們拼命!”禮勤揮著自己的短棒撲向趙玉柱。

趙玉柱一看這么一個小人兒,嗤笑:“剛長出了雞兒子就要操天日地!長大還不造反??!所幸你還是個娃兒,不然憑這幾句話就吃定槍子兒了!”

李義賢老婆驚得一把抱住小兒子,又是掐又是捂,哭道:“禮勤兒啊,媽求你了,叫砍吧,咱留下一棵就夠了!”

砍倒蘋果樹的這天夜里,李義賢吐血了,吐了黑汪汪一片,他直直倒下去的時候和砍倒的蘋果樹一樣發(fā)出最后一聲悶響,然后便悄無聲息再也沒起來。

李義賢死了,李家圪卜安寧了幾年,人們紛紛效仿他生前培育蘋果樹的法子,把分來的那棵蘋果樹當親爹養(yǎng)著,到了秋天收了果子,偷偷背去別處換回了鹽和麥子。李家圪卜因此出了名,成了全縣“割資本主義尾巴”的典型。這時解鎖住已經(jīng)混到縣里當了干部,一天被領(lǐng)導(dǎo)叫去問話,問到李家圪卜人偷著賣雞、雞蛋和蘋果的事,解鎖住滿頭大汗,當即承認李家圪卜的小農(nóng)經(jīng)濟尤其蘋果樹是長出資本主義尾巴的溫床,必須嚴厲嚴厲……他慌得忘了詞兒,就聽領(lǐng)導(dǎo)不緊不慢地接補道:“嚴厲禁止!嚴肅處理!”解鎖住連聲應(yīng)是,當天就趕回村里召開“割尾巴”大會,并在第二天親手砍了自家那棵蘋果樹,以身作則號召全村人民認清資本主義的可怕?!翱膳掳?!可怕!”他一遍又一遍地告誡大家,但人們卻笑出了聲,說:“怕個雞毛呀,說鬼怕人,還得講出它是咋怕人的才行?!苯怄i住哪里會講,他望向趙玉柱。于是趙玉柱不假思索地說:“蘋果樹不可怕,可怕的是投機倒把;投機倒把也不可怕,可怕的是資本主義思想。一旦有了這種思想,人人自私自利起來,還搞什么社會主義建設(shè)?要我看,咱們村的蘋果樹純粹是封建主義和資本主義捆綁勾結(jié)的產(chǎn)物,得清理!別家的我管不了,我只砍我家的?!本瓦@樣,在趙玉柱的帶領(lǐng)下李家圪卜的蘋果樹一下子又被砍去了十幾棵。很快人們看到砍了蘋果樹的人家不是有娃當了兵,就是有娃獲保送進城學(xué)習(xí)深造去了,還有的人家好好的吃上了救濟糧。這下子,有蘋果樹的人家除了跟李義賢一家的幾戶宗親,其余的都急了,大家一狠二狠也把樹給砍倒了。

現(xiàn)在,叫留住的李禮勤已經(jīng)十五歲了,他明白了很多事情,知道自己的“地主兒子”身份是說什么也不能改變了。李家人聚在一起商議要不要相隨砍樹的事,他和哥哥那個叫許住的李禮民也去了,聽族人們抱怨,要不是受李義賢連累,也不會劃分成“富農(nóng)”;要不是受李義賢連累也不會有“成分問題”;要不是受李義賢連累,也能吃上救濟糧;要不是……“操!”禮勤大罵一聲,也不管是兄弟輩還是叔伯輩,索性劈頭蓋臉敲喪,“不就是砍樹嗎?關(guān)我老子毬事,你們都不姓李才好呢!反正我家那棵老樹不挨斧頭,祖宗!砍了小爺?shù)哪X袋也不過碗大的疤!”

自此,李家圪卜只剩下最后一棵蘋果樹長在禮民、禮勤的老院子里。

沒有了蘋果樹的李家圪卜冷清了很多。

沒有了蘋果樹的李家圪卜鬧起了大饑荒。

饑荒第一年,孩子們依舊圍在磨盤旁等著,但很少再有撒出來的米粒兒,偶有,一窩蜂似的堆上去搶,搶得打起來。這年,大人們早早就收了秋,所有收割的莊稼都像把枯草,子粒灰塵般飄下來。人們從這些灰塵中篩出五麻袋半飽的糧食勉強交了公,隊長趙玉柱說:“社會主義建設(shè)需要國際友人,亞非拉朋友們比我們更苦,我們要用大國精神去幫助他們。是?。≈袊嗝创蟀。√煜绿?、繁榮昌盛,沒有糧食還有土豆、蘿卜、葫蘆、白菜,還有來年?!?/p>

一想到來年,漫長的冬天就有了無盡的希望。除夕這天,李義賢老婆打發(fā)倆兒子給村里每家每戶都送去一個蘋果,看到蘋果,人們的眼睛都亮了一下。禮民不愛說話,往往是放下果子轉(zhuǎn)身就跑,禮勤卻忍不住顯擺起來,他從來沒有被人們這樣抬舉過賞識過,從來沒有這樣高大過滿足過。他像大領(lǐng)導(dǎo)一樣拿著蘋果慰問村民們,說:“有我李禮勤一口吃的,就有你們的?!倍Y民見他好干這個,索性都交給他去送了。送到半后晌,從賈家出來,禮勤看見賈圈住的童養(yǎng)媳瓣兒正挎著一只破糞籮頭晃悠在不遠的地頭拾糞,她梳起了頭,瘦小的身子,瘦小的頭臉,梳起瘦小的一個毛髻兒。禮勤想,前一陣子還沒梳起,看來是叫賈圈住那個■蛋給睡過了。在李家圪卜,禮勤最看不起的就是賈圈住,“人長得熊、膽子■,要心沒肺一條蟲”。瓣兒現(xiàn)在是村里唯一的童養(yǎng)媳,解放后,其他童養(yǎng)媳盡遠走高飛了,瓣兒卻抱住賈家屋里一根頂梁柱死活不放手。她年齡最小,又找不到娘家人,倒不如在賈家,吃得差點兒,穿得差點兒,偶爾挨些打罵也能受住。

“瓣兒!你來!”禮勤一手拎著裝果子的布袋子,一手招向她。她放下籮頭謹慎地朝他來,走近便停下腳步,只看了禮勤一眼就將小臉轉(zhuǎn)向一旁。瓣兒一身襤褸,讓禮勤覺得自己身上新打的補丁甚是锃亮。他倆同歲,曾經(jīng)一般高,現(xiàn)在他比她高出半頭,他可以隨便俯視她,看她小鼻子小臉兒一副招人疼的受氣樣兒。

“拿著!趕緊吃了,別沒地方藏,叫你那■蛋男人看見了,還有你吃的?”禮勤從布袋里摸出一個頂大的蘋果遞給瓣兒。瓣兒慌地半張了嘴,探手接住那大果子,左右看看見沒人,轉(zhuǎn)身就跑。

“哎——”禮勤還想說點什么,她已經(jīng)跟受驚的小母雞似的跑遠了。

這年的除夕夜里,家家戶戶都早早吹滅了油燈,禮勤的娘也不例外。吃的糧食都沒有,更別說一滴油了,珍貴得很啊!村里很快就黑漆一片,寂靜起來。睡眠能夠大大緩解人們的饑餓。這時,肚子餓成一張薄餅的禮勤想,我送出去的果子今晚都供了神吧,明天得切成多少牙兒才能夠一家人分食?全村也就瓣兒能一人獨吃一個。瓣兒從小就知道給自己藏食,后山坡的某個草窩窩、土卜卜里常有她的一點吃的,一小塊窩頭、一截玉米、一把炒米。當年被禮勤發(fā)現(xiàn)時,她一句話不說跟在他身后,跟了半天“撲”地跪下。瓣兒跪下就不起來,禮勤倒受了驚嚇,罵她:“別折小爺?shù)膲?,小爺不說,死也不說還不行嗎?”可瓣兒還是不起來,他去拽她,用了好大的力氣卻抓起一屁輕個燈草人兒。禮勤原本以為這草人兒命賤得活不長久,哪知還活了一年又一年,越長越有人樣兒了。一想到瓣兒,禮勤呵呵笑起來,心里罵道,沒良心的轉(zhuǎn)身就跑了……

饑荒第二年,人們熬到五月就受不住了??珊薨?!到五月也沒下過一滴雨。早在榆錢兒還沒長出來,榆樹皮就被剝光了,人們挑水澆活的一片玉米還長在地里,就有連稈子叫人偷吃了的。村里的民兵白明黑夜巡邏在田間地頭,他們扛著不上子彈的三八大蓋,領(lǐng)頭的趙玉柱還佩帶一把神氣的手電筒,他們整日耀武揚威地勒緊就要餓斷的腰晃啊晃啊,常把饑腸轆轆忘得一干二凈。禮勤嘴上說最看不起這些民兵,心里卻羨慕得要命,要不是地主兒子,他和哥哥也能加入他們。啊!讀不了書,做不了民兵,這輩子好像只有送蘋果時能讓他出人頭地一回??墒羌依锏奶O果眼看就沒了,他娘索性把剩下的一籮頭果子藏了起來,一家人實在餓花眼了才拿出一個分食續(xù)命。

聽說餓死人的事時有發(fā)生,趙玉柱卻挺直腰板講:“那些都是不經(jīng)餓的病秧子,連瓣兒都餓不死,誰能叫餓死?別說什么解放了男女平等,婚姻自由,真餓瘋了哪還有童養(yǎng)媳吃的?”人們果然看到瓣兒從早到晚挎?zhèn)€破籮頭在村子四周的坡坡凹凹轉(zhuǎn)悠,她餓得跟紙人一樣,風(fēng)一吹就能飄起來。本來已經(jīng)栽倒在坡上死過一回了,卻又熬到春來,想是草根也好,蟲雀兒也好,總吃到了活命的東西,不然到五月咋還能挎那破籮頭活著?唉!一口米湯就能叫人活命,可這年頭誰能顧下誰?人們真的好餓好餓啊!當有人想到掃磨盤牙子的時候,磨盤早被人掀起撂在地下掃過了;當有人想到吃狗肉殺狗的時候,村里的狗不知啥時候也已經(jīng)死絕了,連老鼠倉也叫人給掏光了;當有人想到李家蘋果樹上的青果時,禮勤正枕著一把殺豬刀睡在樹下。啊!人們被饑餓折磨得心煩意亂,女人們餓得糊涂起來,她們丟開娃兒抓起自己的奶頭扯進嘴里美美地咂巴起來。男人們沒了生產(chǎn)的力氣,他們看著所有活物都產(chǎn)生了無恥的食欲……

到六月,看著院子里滿樹的青蘋果,李義賢老婆算計好了果子成熟的日子,就算這年秋天依舊顆粒無收,她也不用擔心會餓死了。原來這家里還存了三升小米,已經(jīng)存了有六年,且六年里斷斷續(xù)續(xù)新舊輪換,要說米,還是前年的新米,她本就打算遭年謹時換命的,不到萬不得已不出手。這夜,先抓兩把熬粥,她已經(jīng)想好了,耐到明天夜里拿兩個蘋果分食,再耐到后天,還是兩把小米熬粥,這樣每天就都有吃的了。夜里,倆兒子聞到滿屋子的米香欣喜若狂,娘仨圍著粥鍋,誰也不說話,只是非常珍惜地舔著粥碗小心地喝,喝了半夜還剩一碗。這碗稀粥在三人手里推來讓去好幾回,最后總落到禮勤那兒。禮勤知道娘和哥哥疼他,便起身將粥碗放到碗柜里,笑笑說:“那就留著明天哄肚子吧?!?/p>

夜里,禮勤依舊枕著殺豬刀睡在蘋果樹下。

夜里,娘從屋里輕聲叫:“禮勤??!別是有耗子作亂!”

夜里,一個黑影借著細如彎眉的上弦月來到蘋果樹下。

黑影坐在禮勤身邊,禮勤似睡熟了,那黑影就那么坐著,靜悄悄的。坐到半夜,黑影起身要離開,禮勤伸手抓住,方壓了嗓子嗔叫:“你不是說再也不來了?餓死都是賈圈住的,我當真了!我當真被你氣死了!”

黑影還是不說話,禮勤伸手摸了她的臉,臉上盡是淚。禮勤把她按在自己睡覺的條板上,抬腳進屋端了粥碗遞到她嘴邊。她搖頭不喝,他就使勁用食指和拇指卡住了她的臉頰,跟著嘴被卡開了,也就喝下了這碗香甜無比的食兒。隨著瓊漿玉露的粥汁從食道流進身體里,她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自己的血肉頓時又活起來,連眼睛都明亮了。

屋里,娘又輕聲叫:“禮勤,怕蚊子就再點兩把艾,要不回屋吧!”

禮勤一邊沖屋里連聲應(yīng)和,一邊對黑影耳語:“瓣兒,你別傻,給你吃就吃,等這場饑荒過了,等我們再長大些,咱就離開李家圪卜?!卑陜合仁峭崎_他,然后很快又貼上來,低低放了一句狠話:“你才傻呢!我不過圖你一口吃的,饑荒過了,誰還認得你,跟你走……”

“你說狠話!”

“沒……”

“不認就不認了,你活你的,我活我的,活著就對了……”禮勤說著,探起胳膊夠到幾個青果摘了遞給瓣兒,“酸點兒,還能吃,不上膘也止餓,要是再養(yǎng)些日子就甜了。我娘說,再這么餓下去,這棵蘋果樹遲早得遭搶。你能藏就藏下幾個,要是果真給搶光了,我肯定跟他們對命,我死了,怕是沒人再給你吃的了?!?/p>

“你別跟他們對命,別死了!”

“哦!”禮勤應(yīng)聲笑了,心爽爽地說,“我也就說說罷。”

對于李家圪卜的人來說,活著突然間變得簡單了。人們要么聚在一起咧嘴齜牙相互交流有關(guān)餓得要死的體驗;要么懷念曾經(jīng)有飯吃的美好時光;要么隨便躺著,睡著、醒來、再睡著、再醒來;要么不知不覺就來在了李義賢的老院子里,坐在老蘋果樹下。到后來,除了黑夜,老蘋果樹下不管什么時候都聚著李家圪卜的男女老幼,大家一律表現(xiàn)出親和恭謹?shù)臉幼樱瓦B三歲孩子都知道對蘋果樹院子的主人要“溫良恭儉讓”。那時,禮勤隨便扔出一只破鞋,都有人歡歡地拾來放在他的腳邊。人們由衷地回憶死去的李義賢和他的爹娘;由衷地贊美禮勤善良的娘;由衷地感謝禮民、禮勤講情重義……??!那時怎么突然一切勞作與生活、斗爭與主義都不講了?難道饑餓把世道又徹底改變了?聽解甲歸田的解鎖住說,外面的世界、普天之下都一樣鬧饑荒,比李家圪卜好不到哪兒去?;氐酱遄永飦恚怄i住已經(jīng)忘了怎么扛鋤種地了,他天天串門,串到蘋果樹下就不動了。他想跟李義賢老婆說,嫂子,摘個青果子給我吃吧!但沒等說就啞在肚里。他覺得自己就快要餓死了,死就死了吧,哪個人不得死,只是他死了見到李義賢,李義賢定會笑話他臨了做了餓死鬼,圖個甚?但轉(zhuǎn)念又想,也不是只餓死了我一個,果然能死在蘋果樹下,也不算餓死鬼了。

禮勤從來沒有像如今這樣活得有尊嚴,他知道一切都是因為這棵蘋果樹。趙玉柱總是大清早來坐坐,他是李家圪卜的新支書,一件褪了八輩子色的破黃軍褂早晚披在肩上,倒也像個支書的樣子。這天天剛亮,他又來了,撐著一副青灰瘦削的臉面,禮勤不愛搭理他,他卻忍不住對著蘋果樹上已經(jīng)開始泛紅的果子指指劃劃,說:“果子恁大,不會是心子里長蟲了吧?”說著摘下一個自顧大口吃起來,吃噎住了,眼睛瞪得老大,“咳”,咳地吐出來,又趕緊咽下去,也不管禮民和禮勤正瞪著自己。接下來,他索性又摘了一個,吃得更粗魯、狼狽,連核吞下去的時候,才覺得后脖子上一陣瘆涼,看時,一把一尺長的殺豬刀正架在自己的脖子上。趙玉柱哪里是吃素的,他知道禮勤再他媽痞都不至于為兩個果子殺人,他笑出聲來,伸手慢慢推開那刀刃,說:“你以為你能保住這滿樹的果子?李家圪卜誰不想吃它?”

“吃你祖宗!”禮勤抬腳直踹向趙玉柱的肚子,趙玉柱剛想踹回去,見那把不長眼的殺豬刀正橫在禮勤手上,一時忍出一副相。就聽禮勤喝道:“是誰說蘋果樹純粹是封建主義和資本主義捆綁勾結(jié)的產(chǎn)物?是誰砍倒那么多蘋果樹?李家圪卜餓死誰都是你犯下的罪!”

“你也太看重我了,哈哈哈!我他媽算個毬,信不信就算沒我趙玉柱,李家圪卜的蘋果樹也保不???整個鄉(xiāng)的果樹都被砍光了,你以為就李家圪卜剩下最后一棵?我他媽這兩年就再沒見過第二棵!”

趙玉柱走了,腳步夸張地趔趄,他順手又摘走兩個果子,他不能就這么白挨禮勤一腳板。

夜里,禮勤的娘嘆道:“哎!還是趕緊摘果子吧,好賴摘下三籮頭先藏起來,其余的愛誰摘呢!我看是躲不過了,索性敞開大門由人們摘去……”

摘蘋果啦!

三百多號就要餓死的人涌進李義賢的院子里,每個人都想摘個滿懷抱回家,可是沒有誰能拿得走三個果子,大家你奪我搶,直到大打出手。第一個挨打的人是白拴住,他被打得最慘,從一群人腳下滾到另一群人腳下。本來誰也沒想要揍誰,可是一旦動起手,幾年來的饑寒交迫所匯集起的無名怨恨與怒火都被激發(fā)出來,人們第一次不約而同地想起第一個提出砍倒蘋果樹的白拴住,把他當成了有憑有據(jù)的出氣筒。就在這個快要餓死的人被又一群人踢來踢去,死人一樣等著斷氣的時候,禮勤大喝一聲:“住手!老子有槍就崩了你們!”亂哄哄中,很多人聽到的是:禮勤有槍,要崩人啦!他們把這當成真話,乖乖住了手。就聽禮勤罵道:“吃蘋果止甚餓,吃槍子才止餓呢!”是?。『鍝屃税胩斓娜藗兺蝗幻靼琢耸裁?,他們沒了剛才打架的精神,一個個悄悄地溜走了。當大部分人都散去的時候,賈圈住才發(fā)現(xiàn)自己不知何時也被打得鼻口鮮血直流,他管不了這些,一手抓著一個果子,輪流塞進嘴里使勁啃,多么腥鮮啊!他咂巴著沾血的蘋果,自顧陶醉在美味中……

禮勤看著賈圈住大笑起來,直笑得賈圈住脊背瘆涼,歪著腦袋快步溜出院子,等再回頭看時,禮勤手里不知何時又多出一把殺豬刀,因此不由地縮回了脖子,拉長腿緊跑回家。

蘋果樹頓時披頭散發(fā)蔫在一片狼藉的院子里。

黃昏時分,人們又陸陸續(xù)續(xù)聚了回來,他們依舊坐在蘋果樹下,依舊蠟黃憔悴,絲毫看不出吃過東西的樣子。此刻,他們多么失落、多么愧疚??!一棵蘋果樹咋能叫全村人飽餐一頓?與其如此,還不如像從前那樣,看著果子們掛在枝頭,那樣心里多少還留著一點盼頭??!

解鎖住是帶著一壺老酒來的,他跟幾個年歲相仿的男人坐在一起,并非常破例地邀了禮民、禮勤。在李家圪卜,不同輩分和不同年齡的人是不能同桌飲食的,更別說是喝酒了,酒是供奉先人的神圣的東西,除非這個晚輩或年輕人大喜在身、功成名就,否則哪有推杯換盞的資格,尤其是跟德高望重的解鎖住坐在一起。解鎖住的老銅酒壺不過盛三四兩酒,肚兒大,口兒小,他先倒出一盅端給蘋果樹,雙膝跪地的同時老淚垂了兩腮。他有好多話想跟老樹說,其實夜深人靜的時候已經(jīng)在心里說過幾回了,只是少了一個儀式。今天,是老樹受傷了,他從小就跟李義賢在它身上爬啊、滾啊,他能感受到它的痛楚,它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在秋天還遠的時候,在果實還青的時候被人活剝下一層皮。解鎖住把酒一滴滴灑給老樹,希望在場的人能從他的悔意中看到自己的影兒。接著他把第二盅酒滿給禮民,禮民只淺嘗了一下,他覺得酒入饑腸堪比烈火焚身,因此趕緊回敬給解鎖住。解鎖住的第三杯酒敬給禮勤。禮勤天性愛熱鬧,接過酒盅一口便咂下肚去,也不管解鎖住心里、嘴上說了甚,只知道這老家伙自從不當官兒就餓老實了。這天除了解鎖住,還有幾個村人也揣來自家珍藏下的一點燒酒,也跟著學(xué)老解一敬老樹二敬禮民,三敬年少的李禮勤。就這樣幾盅下肚,禮勤便心潮澎湃起來。他喝著喝著醉上了,開始用自己少得可憐的一點學(xué)問同人們逗樂吹牛:“義氣?那可不!李唐盛世知道不?我們老李家的事兒!沒別的本事,就義氣!義氣有多大,江山就有多大!老李家哪兒哪兒都是人才……”

有人說:“那老幾輩子的事兒了,混到現(xiàn)在,就沒聽說過一個能人……”

禮勤不愛聽這話,梗著脖子沖那人叫喚:“李宗仁!多大的官兒,我們老李家的,論輩分,他得管我叫——叔,信不信?給他發(fā)個電報,李家圪卜的救濟糧就下來了……”

人們哄吵開來:“李宗仁是誰?不是國民黨反動派嗎?不只是國民黨反動派,還是美帝國主義呢!哇!誰敢跟反動派攀親戚???寧愿餓死哩!”

禮勤拍著胸脯笑話眾人:“我管什么國民黨還是美帝國主義,只要有飯吃就行!人家的罐頭不比山珍海味嗎?恁好吃呀!”

“禮勤!你又沒吃過,吹牛吧!”

“吃吃吃!就知道吃,不會聽嗎?我一個電報發(fā)出去,有的是罐頭吃!”

“你拿啥發(fā)呀!盡吹,發(fā)一個叫大家看看!”

……

禮勤借酒勁兒跳起來,手舞足蹈出盡洋相,一會兒齜牙咧嘴扮小鬼,一會兒故作鎮(zhèn)靜裝閻王,逗得人們一笑一大片。那時在人群里,他猛地看見了瓣兒,她正笑著看向他。半年來,他的一半兒吃食幾乎都分給了她,他把她養(yǎng)活了,還養(yǎng)出了笑臉兒,她笑起來真襲人啊!

“禮勤,你個牛皮小子,倒是發(fā)個電報給大家看看??!”

禮勤是突然間有了主意的,他為自己的主意而倍感欣喜。

禮勤跳到院子最高的土墻頭上,宣布:“鄉(xiāng)親們,發(fā)報機就裝在蘋果樹旁的倉窯里,金貴得很呢!秘密得很呢!你們以為我天天枕把殺豬刀看果子?呸!是看發(fā)報機呢!”

“讓我們看看!讓我們看看!讓我們看看……”

“這骨石疙瘩是你們這些牛牛蟲蟲樣兒的人能看的嗎?聽聽我發(fā)個電報給你們就行了!”

在人們半信半疑兼帶羨慕和鄙夷的眼神中,禮勤招搖過市般揮手走進一間當作倉窯的小土耳房,耳房的門隨即關(guān)上。

院子里的人們頓時安靜下來,沒人知道接下來會發(fā)生什么。就聽耳房里沒多久就傳出一陣有節(jié)律的“磬磬”聲,那“磬磬”聲響過后安靜了有一會兒。人們大氣不敢出,等著……忽然又聽到一陣重復(fù)的洋話,跟電影里演的一樣:“0-4-0-5-7-1-5-7-8-我是蘋果樹下!我是蘋果樹下!等待您的回應(yīng)……”接著“磬磬”聲又開始有節(jié)律地響起,接著又是安靜,之后則是重復(fù)的洋話,但這一次卻是電音女聲:“9-4-3-0-9-4-3-0-蘋果樹下!蘋果樹下!將秘密電碼銷毀!將秘密電碼銷毀……”隨著這電音女聲的不斷重復(fù),“磬磬”聲再次有節(jié)律地響起,跟著是嘟嘟的誰也沒聽過的神秘聲音……

半個鐘頭過去了,院子里的人們都聽傻了,他們張開忘了合攏的嘴巴互相看看,想從別人眼中確信倉窯里上演的不過是禮勤的騙人把戲,但所有人明明都相信了什么,至少他們中沒有一個人會說跟電影、廣播里一模一樣的“洋話”,而禮勤會……

這天,至少是這個夜晚,禮勤成了李家圪卜的神話,年輕人們將他團團圍住聽他發(fā)號施令。夜里幾個年紀很大的老人還專門來給他磕了頭,其中一個偷偷念著佛語,對禮勤說:“飛機最好將救濟糧投在村子旁的曬谷場和后山坡上,阿彌陀佛,我的小孫子這下餓不死了,他活了就認你當?shù)?,一輩子孝敬你!?/p>

這時,禮勤的酒醒了一半,頭暈得很,他想告訴他們,哪兒有什么飛機和發(fā)報機,都是瞎玩玩的。但又沒忍心說,心想有點希望總比沒有強。他稀里糊涂打發(fā)走他們,一覺睡了過去。

第二天晌午,李家圪卜沸騰了!一輛解放汽車開進村子里,正當人們歡呼救濟糧到了的時候,從車上跳下來的卻是一群荷槍實彈的兵。他們直奔李義賢的老院子,瞬間就將院子包圍起來。

沒人知道院子里發(fā)生了什么。

這天,當解放汽車揚起黃塵消失在村口的時候,村子里能走路的人都呼啦啦涌出來奔走相告,禮勤是特務(wù)!禮勤果真藏了手槍和發(fā)報機!禮勤被捕啦!禮勤的娘和禮民也遭連累給帶走了!

李家圪卜籠罩在一片惶恐中,人們惶恐得忘了饑餓。

兩天后,還是那輛解放汽車再次進村直奔李義賢的老院子,他們搜查了所有房屋、倉窯,包括菜窖。這次再沒有任何村人敢來看熱鬧,他們快害怕死了,怕得要命,生怕和禮勤一樣被逮捕,因為他們都曾無比熱切地盼望過救濟糧,而那些糧是反動派的呀!

只有瓣兒例外,她扔掉挎著的破籮頭跑向解放汽車的時候,飛快地像只山鷹。

“不許動!舉起手來!”“唰”地,十幾把槍口對準了瓣兒的胸口。

瓣兒沒有停下腳步,她向著槍口邊走邊大聲喊:“禮勤不是特務(wù),更沒有手槍和發(fā)報機,那不過是一個鋁飯盒,飯盒里裝的就是幾顆小石子兒!”瓣兒看見有個兵手里拿著的正是被禮勤“改造”成“發(fā)報機”的飯盒,他隨意晃著,“磬磬”,一個小石子從飯盒里蹦落在他腳下,他撿起來看看瓣兒,笑笑問:“你怎么知道這些呢?你是他什么人?”瓣兒回答不上來,只是瞪大眼睛大口喘著氣。他再問她一遍,她就再重復(fù)一遍:“禮勤不是特務(wù),更沒有手槍和發(fā)報機,那不過是一個鋁飯盒,飯盒里裝的就是幾顆小石子兒……”那人開始認真地端詳瓣兒,看了一會兒才想起了什么,走近她用槍口對準她的腦門卻很平靜地問:“手槍和發(fā)報機藏在哪里?說出來獎你一包餅干?!彼呎f邊向身邊的人招了招手,隨即一包餅干被遞過來,他拿在手里撕開,夾出一片嚼在嘴里。

“禮勤不是特務(wù),更沒有手槍和發(fā)報機,那不過是一個鋁飯盒,飯盒里裝的就是幾顆小石子兒……”

“把這些破房子鏟平!刨地三尺也要找出發(fā)報機!”

“禮勤不是特務(wù),更沒有手槍和發(fā)報機,那不過是一個鋁飯盒,飯盒里裝的就是幾顆小石子兒……”

“我說有就有!”那兵將那包餅干強塞進瓣兒手里時,又夾出一片塞進她的嘴里。他邊塞邊說:“好吃吧?餓慘了吧,你隨便說出一個地方,我就放了你,不然呢?換成槍子兒止止餓吧……”

瓣兒看著那人開始向后退,她每退一步,槍口就跟著逼近一步,最后她干脆轉(zhuǎn)過身去,大聲說:“在蘋果樹下!”她說完開始跑,頭也不回地拼命跑……

李家圪卜最后一棵蘋果樹倒下了,聽說樹下埋著手槍和發(fā)報機。

禮勤是在一年后被槍崩的,那時他剛滿十八虛歲。誰也不知道他死的時候想了什么,他能想什么呢?只有他自己知道罷。

很多年后,人們都說李家圪卜是個神奇的地方,出過震驚全縣的代號“蘋果樹下”的大特務(wù)李禮勤,出過在縣法院當過大院長的趙玉柱,還出過任某市市委書記的大貪官趙安。趙安是趙玉柱的兒子,他被捕后希望組織看在他父親任勞任怨干了一輩子革命工作的分上,給他一次從輕處理、改過自新的機會,并寫下三十萬字的懺悔書,但組織最終沒能給予寬大處理。趙玉柱一夜白頭。據(jù)說自禮勤死后,趙玉柱一輩子再不吃豬肉和蘋果,更不敢摸殺豬刀,他一看見別人吃蘋果就打嗝,直到他那落馬的兒子受刑的前一天才改掉了這些老毛病。

責任編輯 梅 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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