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芳 張可人
摘 要:維特根斯坦在后期代表作品《哲學研究》中提出了“語言游戲”以及“意義即使用”等著名論斷,說明意義傳達需要借助語境,將語言研究拉回到生活層面。語用翻譯研究的重點在語言使用的翻譯上,且生活對話翻譯是語用翻譯的重中之重。本文將以《紅樓夢》中部分典型人物對話英譯作為例證,借助維氏語境論分析譯本,總結出譯者成功傳達小說中的語境,特別是文化語境應做好文化研究、合理策略選擇和樹立文化理念三點要求,以期為中國典籍更好地“走出去”提供方法論指導。
關鍵詞:維特根斯坦;語境論;文化語境;翻譯研究
中華文化的精華在典籍中得以體現,典籍外譯也就成了中華文化傳播的重要途徑。當下中國典籍翻譯處于發(fā)展期,翻譯量大,但在目的語市場的傳播范圍有限,反饋稀少。通過對相關典籍英譯本的考察,本文認為,大多譯者對文化歷史語境的意識欠缺。因此,對翻譯過程中譯者理解、處理語境,特別是文化語境的研究亟待展開。
一、研究理論綜述
(一)語用翻譯研究
語用翻譯是一種新興的翻譯理念,它把語用學理論創(chuàng)造性地應用到翻譯研究中,兩者均將語言理解和語言表達作為研究對象。Hatim和Mason(1990)最早將語用學理論引入翻譯研究,Gutt出版《翻譯與關聯—認知與語境》標志語用翻譯領域研究走向系統(tǒng)化。國內有關語用翻譯的探討主要集中在應用翻譯和翻譯策略層面。對翻譯文本語境的探討深度亟待拓展,且研究內容應向文學翻譯,特別是突出對話韻味的文學典籍領域拓展。
(二)維特根斯坦及其語境論
維特根斯坦的學術思想可分為前期與后期兩個階段。前期的代表作品為《邏輯哲學論》(Tractatus),探討的重點在對語言與外部世界的邏輯關系上;其后期的思想注重語用以及生活用語,是對第一階段主張語言—世界邏輯理念的革新,此階段的代表作為《哲學研究》(Philosophical Investigations)。維氏在后期思想中將視角從邏輯語言轉向了日常的交際用語上,其后期論斷摒棄了字對字的邏輯信息傳遞方式。
維氏在其前期和后期的主要著述中均提及語境,但是語境概念在其前后的思想框架中迥然不同。在維氏后期的思想中,包含兩個主要論斷:“語言游戲”和“意義即使用”?!罢Z言游戲”指的是,語言是活動的整體,并且在語境中,具體的語言規(guī)則不能決定語言的實際使用方式。其次,“語言的意義即使用”中的“意義”是多方面的,且每一個方面都依靠語境而存在。根據科南特的看法,在本質上,對意義的解釋與特定場合中對句子或概念的用法相關。雖然兩個觀點均提及語境問題,但是從以上的定義來看,語言游戲主要集中在規(guī)則層面,而“意義即使用”則聚焦在語境層面。因此,語言的意義產出依靠語境,而非如其前期論斷所言意義依靠的是邏輯關系。后期維氏注重語言意義、使用、語境的思想同語用翻譯研究有一定的邏輯重合。因此,可以借助維特根斯坦的語境論來豐富相關研究成果。
二、翻譯理論與語境論
嚴復曾將翻譯標準界定為“信、達、雅”,而其中最為基礎的“信”在學界長久以來飽受爭議。如何讓譯本達到“信”的標準是翻譯界爭論不休的焦點。西方譯學史從某種意義上即為 “等值”“等效”,“直譯”“意譯”二元論此消彼長的過程。其次,“信”與“達”在特定條件下相互對立。因為在文本翻譯過程中,特別是典籍的翻譯,譯者要么“得意忘言”,要么“得形忘意”。如果翻譯如維氏前期邏輯論那般機械對等,這必然會影響到目的語讀者閱讀理解,使譯文喪失文化交流可能,甚至還會讓讀者誤讀譯文。然而,根據維特根斯坦后期對語境的界定,語境不能離開語言的使用。將語境論與翻譯結合,既從微觀層面上滿足了譯文傳遞文本人物對話內容的要求(情景語境),又從宏觀上考慮到了文本對話產生的歷史文化背景(歷史文化語境)。
幸運的是,歷史文化語境和情景語境在翻譯史上均有討論。Bassnett和Lefevere在翻譯領域基于文化語境的內核提出文化構建的思想,推動翻譯的文化轉向。至于情景語境,Catford曾言:“為了達成對等,源語與目的語中的功能特征必須要與具體情景相契合。”小說體裁的文章對話較多,在典籍小說翻譯時,譯者注重文化語境的同時也應該注意會話的具體情景語境。在很多情況下,這兩類語境的關系是相互包容的。換言之,情景語境中少不了歷史文化語境的影子,而歷史文化語境靠情景語境來體現。
在特定語言群體中,一個單詞可以帶有特定的、抽象的感情色彩。具體例證如下。
【例1】 原文:There is no smoke without fire.
譯文:無風不起浪。/無火不生煙。
原文:A new broom sweeps clean.
譯文:新官上任三把火。/新掃帚能凈屋。
【例2】 原文:有錢能使鬼推磨。
譯文:Money makes the mare go. / Money makes the ghost go.
原文:愛屋及烏。
譯文:Love me, love my dog. / Love me, love my crow.
從以上例證中的譯文比較可知,詞語的內涵不僅限于如維氏前期所述的邏輯含義。如果,“愛屋及烏”譯作“l(fā)ove me ,love my crow.”英語讀者不能理解“crow”代表的是什么含義,或許還會將“crow”與愛·倫坡詩歌中有著無奈、低沉含義的烏鴉相提并論,導致文本解讀出現偏差。因此,譯者對文化語境的把握十分重要。上文所言,文化語境與情景語境相輔相成,掌握文化語境能高屋建瓴,直接影響譯者對情景語境的把握。
總結來說,語境是用語的環(huán)境。意義受限于語境。語境因素注定影響了譯者對源語文本的理解和譯文的表達。以上例證也說明,維氏前期邏輯語言論對處理文化負載詞語毫無功效。其后期的理論關注語用,故能輔助譯者基于目的語語境合理選擇有利翻譯策略,最大限度地提高讀者的接受程度。
三、語境論框架下的案例分析
上文所述,語境論解決的問題是意義在宏觀或微觀環(huán)境下傳達的問題。《紅樓夢》作為“中國封建社會的百科全書”,書中囊括了中國的歷史文化語境。而且小說中人物對話描寫頻繁,因此情景語境比比皆是。文中人物對話十分生動,展現角色性格特征。顯而易見,譯者對相關語境的處理直接影響到了該作品的英譯質量。值得一提的是,本文選取譯者來自不同文化背景的譯本,以期全面觀察中西譯者處理語境的差異,總結出相應的語境處理策略。
【例3】 原文:方說道“天有不測風云,人有旦夕禍福,這點年紀,倘或因這病上有個長短,人生在世,還有什么趣兒呢?”(第十一回)
譯文:David Hawks: “I know the weather and human life are both unpredictable,” she said at last, “ but shes only a child still. If anything should happen to her as a result of this illness, I think all the fun would go out of life.”
從霍克斯的譯文可以看出,譯者在翻譯過程中處理文化語境,特別是那些在源語中十分常見的文化負載詞時,盡量用到了目的語中出現頻率大致相同且語義韻相似的詞語替代。例3中,霍克斯并未將“風云”與“禍?!庇糜⑽囊灰粚怯谩皍npredictable”代替兩詞。在目的語語境下“wind and cloud” “accidents and blessings”承載的意義不同于“風云”“禍福”在該歷史語境和情景語境下的意義。雖然譯者可以在直譯后用加注的方式相應補償,但是中西文化差異十分巨大,注解內容會使原文冗長失味。會話是綜合體,其傳達的意義大于會話中詞句的單個意義之總和。因此,解構源語語境,再利用具有相似文化歷史特征的目的語詞匯“短語”重新組織成符合目的語歷史文化語境以及具體情境語境的譯文方為上策。
四、維特根斯坦語境論下的翻譯策略
由前文可知,譯者處理典籍中的文化負載詞需要考慮多方因素。根據后期維特根斯坦語境理論,本文從文化研究、選擇合適翻譯策略、樹立文化理念三個方面,對譯者處理典籍中語用、語境問題提出方法論參考。
(一)文化研究
對于文學翻譯來說,譯者對雙語文化的探究至關重要,因為翻譯本身就是交流的媒介,并且翻譯的中心在于Edward T. Hall提出的跨文化交際。故此,對源語和目的語中的文化研究十分必要。從語言角度來說,語言本身就是特定文化的表征,因此對語言的學習也應該上升至文化層面。具體來說,譯者應該明確文化負載詞,如漢語中的“龍”“貔貅”“灶王爺”等,英語中的“God”“Veterans Day”“Easter egg”等;文化在句法層次的體現,如“The best physicians are Dr. Diet, Dr. Quiet, and Dr. Merryman”這樣的頭韻手法;篇章層面的文化現象,如漢語文本由于受到文化影響,多求立象盡意,而英語文本則偏向于邏輯演繹,細節(jié)描述,鋪陳直敘。翻譯活動的一項重要內容,就是譯者將不同語言中不同層次的文化表現等效傳遞出來。正因如此,譯者應在著手翻譯文本前做大量的文化調查與探究。
(二)選擇合適的翻譯策略
根據維氏前期邏輯論思想,句、篇層面的對應就是機械地認為是單個詞意義之和,未將文化背景、語言使用習慣納入考慮范圍。而句子或者篇章意義的傳達絕非其中單詞意義之總和。因此,譯者在翻譯文化內容過程中應該避免機械對應。正因如此,譯者就應該合理使用歸化與異化相結合,直譯意譯相補充的翻譯策略。需要說明的是,策略與方法的選擇都是為在特定語境下準確傳達文本意義而服務。從《紅樓夢》譯例中可看出,兩位譯者在處理文化負載信息時均采用了歸化的翻譯策略,均有對目的語文化語境的考慮。故在翻譯文化負載信息過程中,歸化翻譯不失為一種合理策略。
(三)樹立文化理念
譯者應該在翻譯準備階段形成語境概念。文化層面上的“不可譯”可以通過了解兩種文化來解決。除此之外,譯者應該形成語用翻譯概念,在翻譯文學文本時更要如此。翻譯最先解決的問題并非是詞的問題,相反,譯者一開始就應從最宏觀的語用與文化層面進行考慮。譯者在翻譯過程中,處理文化語境的邏輯順序應為“語篇文化—句法文化—詞語文化”。在理清文化語境后,方可以詞句為翻譯單位,開始進行具體情景語境層面的翻譯操作。
五、結語
本文以后期維特根斯坦語境論為理論支撐,研究了語境翻譯,特別是文化語境翻譯中的方法和策略。由于重點為跨文化交際,文學翻譯,特別是典籍翻譯,文化語境一定要擺在優(yōu)先位置。維特根斯坦前后期思想的轉變,為翻譯領域帶來的啟示在于,譯者在翻譯過程中應看到語用層面。翻譯應該基于語言而又超越語言,遵循跨文化交際理論體系中的“冰山理論”,看到語言背后的文化機制。只有這樣,我們才能在典籍翻譯上走更加深入,才能讓中國文化“走出去”的同時也能“走進去”。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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