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霽
去春,坐郵車從甘孜到德格采訪,正趕上一場大雪。
冰雪覆蓋了康巴高原。雀兒山下,旋風驟起,積雪被卷起,粉碎,和空中的鵝毛大雪攪和,昏天黑地,就像格薩爾王出征魔國,廝殺正酣。雪線險象環(huán)生,十個腳趾都抓緊了,緊張,興奮。我入戲很深,感覺已是戰(zhàn)神,隨格薩爾殺進敵陣,摧枯拉朽,所向披靡。
下午終于抵達德格。川藏公路直接連接上狹窄的小街。雪已停,藍天如洗。但街道,具體地說是道路兩邊的高樓,都躲在厚重的陰影里。耐心地往前,走近小城核心地帶,空間一下子變得開闊,一個古老而真實的德格終于現(xiàn)身——就像翻過了一頁乏味的扉頁,終于讀到了精彩的正文。
色曲河和歐曲河在谷底流淌,不時在街邊探頭探腦。街道散漫,沿著地勢隨意地攀爬,帶著小城緩緩上升。著名的德格印經(jīng)院和稍遠的更慶寺居高臨下,金頂在夕陽里發(fā)出耀眼的光芒。龐宏的寺廟,游走的僧侶,擁擠的民居,甚至許多公立機構(gòu)的院墻,把大片沉著的土紅刷在小城身上,成為基調(diào)。那一刻,讓我想到高粱染紅的秋天。
許多人在夕陽下行走。他們眼睛澄澈,眼神溫和,氣定神閑,邊走邊捻動念珠。目的地似乎都是印經(jīng)院。印經(jīng)院是城里最強大的存在,更是磁吸中心——圍繞印經(jīng)院轉(zhuǎn)圈,是當?shù)厝松畹谋匦拚n。這是別樣的轉(zhuǎn)經(jīng),別樣的散步,是靈與肉合一的鍛煉。
那座兩樓一底的建筑算不了什么。把它放在藏區(qū)的寺廟群中,充其量是中等規(guī)模。但是,它作為中國最大的藏文印經(jīng)院和世界上唯一的雕版手工印刷中心,收藏有三十萬塊經(jīng)版、畫版,以及整個藏區(qū)百分之七十的藏文古籍和數(shù)量可觀的珍本、孤本和絕本。它是博物館、圖書館、研究中心,也是出版社和印刷廠,是一部藏文化的大百科全書,是緊追拉薩和日喀則的文化圣地。
在藏區(qū),幾乎所有的僧侶,都渴望摩挲“德格版”的經(jīng)書。
有藏族朋友說,假如此生與布達拉宮和大昭寺無緣,那么就去德格印經(jīng)院吧。雖然沒有菩薩,但是有卷帙浩繁的佛經(jīng)經(jīng)典,哪怕是輕輕觸摸一下,也可了卻一生心愿。
我的朋友其美多吉曾經(jīng)在印經(jīng)院打工。他的工作是從抱經(jīng)版開始的。
初進庫房,剎那間,他就被架子上的雕版排山倒海般的氣勢震撼了。
這里是拒絕明火的,包括電燈,甚至整個印經(jīng)院都沒有電源。唯一能照明的,就是太陽和月亮。外面,現(xiàn)代化正在狂飆突進,但這里從來都是我行我素,時間幾乎沒有流動,一切與古代無異。多吉第一次進去是早晨,微光照耀,只現(xiàn)出庫房朦朧的局部。一排一排的雕版,密密匝匝,擠靠在晦暗之中。整齊的木架一直延伸,遠去,漸次消失,似乎沒有盡頭。他知道,庫房里裝的其實都是文字,它們都帶著古人的氣息,隱伏在黑暗中。淹沒在文字的海洋里,幾十萬塊雕版的巨量文字匯聚成海嘯般的力量,似乎要將他席卷。只讀過初一的多吉,那一刻,才真正體會到什么叫學識淵博、浩如煙海、知識就是力量。
多吉和扎西朗加、扎西彭措一個工作小組。朗加在傾斜的印版上涂墨,彭措左手先鋪紙,待右手執(zhí)滾筒一推而過,再揭起已印上文字的紙,一張書頁便告完成。二人一俯一仰,配合默契,形成快速而有節(jié)奏的律動。整個過程一氣呵成,像運轉(zhuǎn)自如的機器,令人眼花繚亂。
四十年過去,朗加依然在印經(jīng)院。和許多印經(jīng)院造紙、雕刻和印刷的工人一樣,他把日常工作當成修行,或者說修行已經(jīng)成為他的日常工作。他內(nèi)心明亮,生活被陽光穿透,從不認為自己的工作卑微。相反,他覺得以虔誠之心工作,即使單調(diào)、機械重復,也可以抵達無人能至的境界。
非同凡響的土紅色小城,孕育了非同凡響的德格人。除了歌星亞東、降央卓瑪以及其美多吉,我相信,山坡上那些密匝匝的土紅色藏房里,也有名醫(yī)、高僧、歌手和身懷絕技的高人出入其間。
城南,一個叫司根龍(藏語,意為背陰之地)的街區(qū),一大片土紅色藏房積木一樣擁擠在陡坡上。沿著折疊的石級上去,我找到了說唱藝人阿尼的家。
接過哈達,坐定,端著酥油茶聊天,我和阿尼一見如故。興致上來,阿尼將自己全副武裝——頭戴紅色的說唱帽,手搖綴著綠松石的馬鞭,身披國家級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傳承人的紅色綬帶,開始了說唱。他唱的是格薩爾出征時其愛妃珠姆給丈夫的頌詞。他唱得如癡如醉,非常享受。我不懂藏語,但是我完全可以感覺到唱詞錦繡似的華麗,曲調(diào)行云流水一般的優(yōu)美。
阿尼說,他和其他說唱藝人一樣,本事也來自神授。
阿尼十五歲那年,身體都還沒有長開,一字不識,在科洛洞草原上放牧。那是春天,一個陽光燦爛的中午。他們?nèi)齻€牧童,牧放著四五百只牦牛,一千余只羊,幾十匹馬。洼地開闊,綠草如茵,密密地開著黃色的迎春花和藍色的“美納西”。小溪潺潺,帶著零碎的浮冰,蛇一樣游走。三個小伙伴就著溪水吃了糌粑,牛犢子一樣瘋了一陣,困了,在草地上倒頭就睡。這時,有七個人騎馬而來。為首的人銀盔銀甲,佩銀劍,掛銀弓,騎白馬,氣質(zhì)高貴,形象俊美。阿尼不認識這個人,但沒來由地相信,這個人就是格薩爾,不由自主就跪了下去。
“我是拉珠·麥欽維嘎(天神之子,普度眾生的光明使者),從今以后,你務必要做好兩件事:一是保護好你的身體和嗓子;二要將我的故事一直傳唱下去?!?/p>
格薩爾悄然隱退,阿尼也從夢中醒來。還在恍惚之中,他已經(jīng)明白,今生今世,自己必須扛著那個古老的故事游走四方了。
那段時間,格薩爾不斷來到他夢中,把一個又一個故事像往牛皮口袋里裝洋芋一樣塞進他肚子。夢的情節(jié)前后連貫,引人入勝,讓他有說唱的沖動。他不斷地夢,不斷地悟,嘗試著說唱。夢一次,就長進一次,直至滔滔不絕,可以說唱任一版本的《格薩爾王傳》。
據(jù)說,說唱藝人身上都有神秘的記號,秘不示人。阿尼當然也有。也許是看到我對藏文化有濃厚的興趣和足夠的尊重,他破例為我袒露左臂,讓我看了那個點狀的“阿”字——那是藏文的第三十個也是最后一個字母。
阿尼曾經(jīng)在四川人民廣播電臺藏語頻道說唱,還應邀去過國內(nèi)的十幾個省會,以及英國和日本。他已經(jīng)將自己說唱的《格薩爾王傳》的最權(quán)威版本用藏文記錄下來,并且選取最精華的部分,親自用紅樺木雕刻了三百多頁,存于德格印經(jīng)院。
亞東家住德格中學旁邊。校門口有一水井,除了學校師生,周邊的老百姓包括亞東家也在用。初一學生其美多吉偶爾也來打水,在井邊碰見過亞東。
一天晚上,學生宿舍剛熄燈,孩子們在床上還沒有把自己身子放平,突然窗戶驚天動地一聲巨響,一塊石頭破窗而入,落到了多吉的床頭,再咚的一聲掉在地上。
多吉受到驚嚇,下意識起身,被子上一塊玻璃嘩啦一聲掉落地上。轉(zhuǎn)頭,看窗外,一個年紀和體型都跟自己差不多的孩子,正在往印經(jīng)院方向狂奔。
他心里咯噔了一下,覺得那個身影有幾分熟悉。多日以后,多吉在井邊又遇見了亞東。他突然覺得,那天晚上扔石頭的肯定是他——因為他家就住在學校背后,印經(jīng)院旁邊。并且,他還成天東游西蕩,拿著彈弓到處打鳥。
多吉正要質(zhì)問,突然一個打水洗衣的女老師驚訝地問:“你們是兄弟?”
多吉和亞東互相打量,一臉迷惑。
“我看你們啊,不但像兩兄弟,而且像一對雙胞胎!”
那天,他們互相知道了對方的名字。多吉也終于忍住了,沒有質(zhì)問他砸窗子的事——他不愿意坐實了壞事是這個和自己長得差不多的人干的。
這以后,他們相互打量的眼神柔和起來。很快,他們發(fā)現(xiàn)了彼此還有兩個共同愛好——他們都是汽車迷和連環(huán)畫迷。
不久,其美多吉也輟學了。在鄉(xiāng)下干農(nóng)活的多吉與在德格街頭晃蕩的亞東,他們的聯(lián)系反而緊密起來,紐帶就是連環(huán)畫。
多吉總是在進城辦事時去亞東家。他們交換連環(huán)畫,也交換煙盒紙。如果時間允許,他們也互相講故事。他們當時腦海中擁有的故事,主要是《格薩爾王傳》的某個片段。他們的故事,幾乎和當時所有的藏族孩子一樣,都是來自父親的講述。只是,《格薩爾王傳》版本甚多,又卷帙浩繁,每一個父親給孩子講的都很不一樣。
他們都對城市懷有夢想。德格太小,夢想太大,但是北京又太遠,成都是他們還不知道的存在,于是“大城市”康定,就是他們夢想的唯一棲息地。
他們還玩一種類似打擂的游戲。他們將《三國演義》《水滸傳》等連環(huán)畫上的英雄好漢剪下來,互相出牌PK,武藝高強的吃掉弱的一方。不過,這里爭議太多,梁山一百○八個好漢,他們之間的地位已有定論,但是,活在不同的時空的關(guān)羽和林沖、岳飛和張飛,誰的武功更高?他們無法達成共識。這是“學術(shù)”問題,也有個人偏愛的問題。各執(zhí)己見,爭論得面紅耳赤,無奈,只有去找一個大家都信服的人來裁判。
他們在一起也唱歌。他們唱《懷念戰(zhàn)友》《花兒為什么這樣紅》和《駿馬奔馳保邊疆》,也唱《鄉(xiāng)戀》《邊疆的泉水清又純》和《我們的生活充滿陽光》。他們剛剛過了變聲期,兩個人似乎都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的嗓子原來如此之好,難度越大的歌曲唱起來越是過癮,一下子都有了歌唱的欲望。
從此,他們在一起時,唱歌有意無意就成為重要內(nèi)容。后來,他們各自都買了二手卡車,跑起了貨運,湊在一起時他們更要唱歌了。KTV、酒吧,都是他們聚會的場所。他們從來不放過“耍壩子”的機會。夏天的草原上,他們用大碗喝小香檳、甜酒,也喝本地的青稞酒,通宵達旦地歌唱。
又一次耍壩子,又一次喝酒唱歌,兩個人都喝高了,他們終于說起了當年的砸玻璃事件。事情還真是亞東干的。原因讓人哭笑不得:他在街上晃了一天,回家晚了,路上害怕,就朝學校扔了一個石頭,既給自己壯膽,也借此逃跑——因為他生怕有人追來,就不得不一口氣跑回家。
也許不完全如此。一個剛進青春期的失學少年,自己家門口就是學校,他卻沒有讀書的資格。委屈、嫉妒加上叛逆,朝學校扔出一個憤怒的石頭,好像也不怎么奇怪。
亞東人生的轉(zhuǎn)折點,是那次拉木頭去康定。
他膽子很大。那輛車本來是縣物資局的,在單位院子里不知道停了多少年,差不多已經(jīng)成為一堆廢鐵。他找去物資局,花兩千元買下了這輛破車。換了些配件,自己一陣鼓搗,就準備開車出門了。車子打不著火,只好從坡上往下推。咣當咣當推了好長一段,車子居然發(fā)動起來。于是,亞東就用這車拉了一車木頭,去了他一直向往的“大城市”康定。他準備以這車木頭掘回自己的第一桶金。
亞東生來就不是一個安分的人。他十六歲當兵,兩年后退伍。他先在縣體委,后調(diào)文化館。對單位一本正經(jīng)地坐班、讀報學習,他極不適應。于是,他彈吉他,學架子鼓,辦培訓班,不停地折騰。
業(yè)余木材販子亞東,是帶著吉他、打酥油茶的漿桶和裝糌粑的口袋去大城市康定的——這三件套將是他后來車上的標配。
作為文化館的干部,亞東在康定有朋友,也有飯局。那天的飯局就在州歌舞團的朋友家里。愛音樂的人,酒一喝,歌興就上來了。喉嚨癢癢地想唱歌的亞東,彈起吉他,隨心所欲,即興唱了兩首酒精濃度很高的藏族民歌。
亞東的歌聲飄進了隔壁一個人耳里。他就是甘孜州歌舞團團長羅布。在州里,羅布從來沒有聽到過這么特別的彈唱,也從來沒有聽到過這么好的嗓子。他忍不住推開門,要見識一下唱歌的人。亞東是一個很放得開的人,面對羅布,他放開嗓子,一氣唱了好幾首歌,包括剛剛上映的日本電影《人證》的插曲《草帽歌》。亞東的音樂天賦的確很高,模仿能力極強,不過是看了一場電影,他居然就可以唱插曲了。
羅布為這個發(fā)現(xiàn)興奮不已,邀請亞東參與第二天全州“四級干部大會”的演出。
盛情難卻,亞東只好暫且放下要賣的木頭,倉促上臺。除了羅布,誰也沒有想到,亞東竟然成為那場演出的最大亮點。在如雷的掌聲里,他一連唱了五首歌,《朝圣的路》《皮卡克》《流浪者之歌》等。全場最火爆的還是《草帽歌》,因為電影剛剛上映,人們的新鮮勁兒還在。最讓各級干部驚嘆的是,他唱的居然還是英文!
其實,小學三年級“畢業(yè)”的亞東,他唱的那是什么英文啊。即使他模仿能力超強,但英語是輕易可以模仿的嗎?給羅布唱的時候,他是乘著酒興,胡亂咿哩哇啦一番?,F(xiàn)在,站在聚光燈下,主持人已經(jīng)報幕了,他沒有退路,只好用對付羅布的辦法來糊弄臺下大大小小的官員和基層干部。亞東舞臺上的“英語”反正誰也不懂,但他嗓音渾厚、明亮,音域非常寬廣,既有高亢粗獷的激情演繹,也有純凈磁性的音色,如泣如訴。加上飆“英語”,他第一次走上正式的表演舞臺,引起的轟動前所未有。
很快,亞東調(diào)去州文化館了,去成都做生意去了,出專輯了,在省內(nèi)外走紅了。
亞東名氣越來越大,其美多吉與他的聯(lián)系雖然越來越少,但是二人友誼依舊。每當他回到德格,他們都盡可能見面。酒吧、餐館、歌舞廳,朋友們依然聚在一起唱歌、喝酒,分享亞東的成功。
一天,又一次在德格重逢。
“兄弟,你的音樂天賦不比我差?!眮問|真誠地說,“走吧,我們一起干?!?/p>
“我還沒有朝這方面想過呢,”多吉猶猶豫豫地說,“讓我好好想想?!?/p>
最終,其美多吉沒有跟亞東走。
他是老大,有七個弟弟妹妹,他不能離開德格,不能拿弟弟妹妹的未來做賭本。并且,他這時已經(jīng)有了車—— 一輛和亞東一樣的二手卡車,他很享受開車。
去年5月21日,下午。成都岷山飯店二樓茶坊,我和亞東、其美多吉終于見面。
其美多吉和亞東一前一后到來。他們已經(jīng)有好些時候沒有見面了,都有些激動,上來就是一個結(jié)結(jié)實實的擁抱。
都說他們很相像?,F(xiàn)在,他們同時出現(xiàn)在我們面前時,讓我看清楚了,他們真的像得如同一對雙胞胎——
都是一米八幾的大個兒,都是絡腮胡子,都是輪廓分明的五官。只有細看才會發(fā)現(xiàn),亞東臉型只是略寬而已。
他們的差別主要在衣著。多吉黑襯衣,深色休閑褲,隨意而淡定;而亞東,紅色T恤,牛仔褲,背一個沉甸甸的雙肩包,像是剛歸來,也像是即將出發(fā),一副行色匆匆的樣子,完全看不出他是要坐下來喝茶。
當然,他們最大的不同還在職業(yè)身份。
亞東早就是著名歌手,他唱的《向往神鷹》《卓瑪》家喻戶曉,人稱“高原歌王”。
多吉至今還是郵車司機,始終在雪線郵路、在雀兒山的冰天雪地往返。
坐下來,談點什么呢?
亞東說,你不夠哥們兒,后來看見鋪天蓋地的媒體宣傳,我才知道你曾經(jīng)受了那么重的傷害。你為什么不告訴我呀。
多吉說,為什么要告訴啊。滿臉傷疤,瘸著腿,快成廢人了,多狼狽多沒面子啊。
亞東說,我們家電視機的灰都積了厚厚一層,為了看關(guān)于你的報道才第一次打開電視,看得我們兩口子都熱淚盈眶,我為你驕傲啊多吉。
多吉說,我永遠是你的粉絲,告訴你吧,你所有的歌我都會唱。
亞東說,以你的天賦,如果當年聽我的,我們一起在歌壇打拼,你早就是名氣很大的明星啦。
多吉說,開車有開車的快樂。我們當年,夢想不就是開車嗎?
亞東說,是啊,那時做夢都在開車。現(xiàn)在,只有你還在堅持。
多吉沉默了。是的,當年他的確還有另外的選項,另外的可能,另外一種人生,另外一種活法。
但是,假如能再做一次選擇,你的選項是什么呢?多吉不止一次對自己發(fā)問。
十有八九,他大約還會選擇郵車。
責任編輯:田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