戎 琦
內容提要:以上海為中心的1940年代中國拉丁化運動改變過去對“國語”認識的偏見,把建設民族統(tǒng)一語作為最高理想,確立了以北方普通話為民族統(tǒng)一語的基礎,和“發(fā)展融合方言以建設新的民族統(tǒng)一語”的理念,在語言研究、拉丁化方案設計和方言文學實踐上朝著這一理念而努力。它與同時代國語運動、方言文學運動、方言入文的熱潮共振,總體彰顯著晚清以來語言文學變革中蘊含的國語與方言辯證的傳統(tǒng)發(fā)展到1940年代國語和方言都趨于強化、相反相成的“再辯證”趨勢。與此相契,新文學語言總體也蘊含著某種“可能性”和它的“限度”。
全國共通語意義上的“國語”對中國而言是近代化的產物,晚清以來一代代知識精英孜孜不怠地設計著統(tǒng)一的“國語”。中國現代的語言文學變革總體朝著“國音統(tǒng)一”和“言文一致”的方向發(fā)展,在此之中,國語與方言是一對重要的關系,包括“音”的層面和“文”的層面。晚清勞乃宣“以土音為簡易之階,以官音為統(tǒng)一之的”①,“五四”新文學家倡導“國語的文學,文學的國語”,以方言為“候補的國語”②,黎錦熙等國語運動學者標舉“不統(tǒng)一的國語統(tǒng)一”③,都蘊含著各自意義上國語與方言的辯證法。本文要論述的1940年代拉丁化運動在此方面也有自己的理念,它拼寫方言,但對共通語亦懷抱理想,與同時代的語言文學運動交相輝映,彰顯著世易時移中語言文學運動的某種趨勢。
中國的拉丁化運動也稱“拉丁化新文字運動”,它用拉丁化字母拼寫漢語,為文盲民眾掃盲,到1950年代中期,隨著新中國普通話政策的確立和推普運動的展開,拉丁化運動告退,它的一部分經驗融入設計漢語拼音之中。這些屬于拉丁化運動在拼音文字層面的實績,也是論及拉丁化運動被談論最多的方面,如汪暉積極評價它在掃除文盲和動員民眾抗日上的貢獻。④但對1939年以后以上海為中心的拉丁化運動視為“最高理想”的建設民族統(tǒng)一語(即共通語),及其與方言的關系,缺少研究。近來,近代史學者湛曉白的拉丁化運動研究對此做出突破,她的研究考察了拉丁化運動“拼寫方言”這一核心觀念與國語運動之間的關系演變,以及從中展現出來的與民族主義、政黨政治間的復雜關系。⑤中國的拉丁化運動緣起于中國共產黨人1920年代在蘇聯接受蘇聯拉丁化運動而進行的試驗,1930年代初傳入中國境內,從左聯的“文藝大眾化”討論開始,介入中國的語言文學運動,因此拉丁化運動可以放在更廣闊的現代語言文學運動的大語境中進行考察。本文聚焦1939年至1949年前后拉丁化運動對共通語的建設中所包含的“國語”(民族統(tǒng)一語/共通語)與方言這組關系的處理,將它的語言和文學實踐置于同時代語言文學運動的大語境中做互照考察。1940年代是國民政府主持的國語運動加強推行的年代,同時也是新文學中方言土語和俗文學形式運用高漲的年代。在民族民主革命的年代里,拉丁化運動在民族統(tǒng)一語建設上如何調整思路?它與同時代的國語運動、方言文學運動、方言入文的熱潮反映了國語與方言的辯證發(fā)展到1940年代呈現出何種趨勢?
拉丁化運動者一般不用“國語”來指稱全國共通語,多用“共通語”“共同語”“區(qū)際語”或“民族統(tǒng)一語”,因為狹義上的“國語”在當時一般指1924年國民政府制定的以北京音為標準的“國語”,這恰是他們要反對的。在共通語意義上的“國語”建設進程中,對如何“國音統(tǒng)一”和“言文一致”各家有各家的理念,拉丁化運動亦如此,并且對這個問題的理念在1939年前后發(fā)生轉折。1939年9月,上海新文字研究會經過反復討論通過倪海曙起草、陳望道修改的《拉丁化中國字運動新綱領草案》,新綱領對1931年在海參崴召開的第一次中國新文字代表大會通過的“中國新文字十三條原則”(“海參崴十三條”)做出修正,首次提出把建設本民族統(tǒng)一語作為“最高的理想”,“必須實現的理想”,確立“把北方話作為今天中國方言中的區(qū)際語,在這過渡的時間里,來擔負起未來民族統(tǒng)一語的一部分的任務”。⑥得到拉丁化運動人士的廣泛認同。
此前,吳玉章等人提出“海參崴十三條”帶著早期共產革命文化和語言“烏托邦”色彩。1920年代正值蘇俄建成蘇維埃聯邦社會主義共和國時期,蘇共在革命后鑒于各少數民族蘇維埃政權興起的局面,采用聯邦建國體制,推行民族平等和語言平等政策。革命時代基于共產主義信仰也基于策動少數民族反對沙皇目的所主張的反對“國語”(俄羅斯語)、支持各民族語言的政策仍然持續(xù),并且開始推行拉丁化拼寫少數民族語言、創(chuàng)制文字。拉丁化的推行既為了掃除文盲,也為了使各民族語言相互接近,它以蘇聯語言學家馬爾( Николай Яковлевич Mapp, 1864—1934)的理論為基礎,認為語言具有“從分歧走向統(tǒng)一”的趨勢。當時蘇聯遠東地區(qū)有十多萬中國僑蘇工人,蘇聯將之作為一個民族部落語言來建設。1928年在蘇聯的瞿秋白、吳玉章、林伯渠、蕭三等人聯合蘇聯漢學家郭質生(Колгколов, 1896—1979)一起進行中文拉丁化的研究。1930年,瞿秋白在蘇聯出版《中國拉丁化字母》,產生一定影響。1931年,瞿秋白已回中國。在海參崴召開的由“全蘇新字母中央委員會”、蘇聯學術機構和中共干部、工人、學生參加的“第一次中國新文字代表大會”確定了“海參崴十三條”,并通過在瞿秋白研究基礎上略為修改的“拉丁化中國字”方案和寫法?!昂⑨耸龡l”的兩個重點,一是“批判漢字”,二是批判“資產階級的所謂‘國語統(tǒng)一運動’”,反對以一個地方的口音作為標準音,主張分北方、廣東、福建、江浙、湖南及江西五大方言區(qū),“這些地方的口音,都要使它們各有不同的拼法來發(fā)展各地的文化”⑦?!昂⑨耸龡l”激烈批判1924年國民政府國語統(tǒng)一籌備會確立的以北京音為標準的國語(“新國音”),但對理想的共通語應該怎樣卻付諸闕如。大會通過以北方話為基礎的“拉丁化中國字”,提出先做北方話拉丁化的推行工作,但并沒有把將北方話作為共通語的概念,只是出于當時僑蘇工人多為中國北方人的現實原因。
此時瞿秋白回到中國參加左聯的“文藝大眾化”討論已將理想的共通語應該怎樣的問題提了出來,到1934年的第三次“文藝大眾化”討論,語言問題成為核心議題,共通語,或者說左派所謂的“大眾語”取何標準成為焦點,到底“取北平話作基準?取‘現代中國普通話’做基準?還是發(fā)展各地的土話方言?”⑧瞿秋白提出的“現代中國普通話”成為其中的一種代表性意見。這種意見認為,隨著全國經濟的發(fā)展,各區(qū)域的交流融通,可以形成各省人都懂的普通話,這種普通話近于北方普通話(藍青官話),讀音上以1913年教育部的讀音統(tǒng)一會制定的“老國音”為標準(“老國音”由一省一代表權表決審定讀音,“雖大部分依照北京音,但還有些地方是采用南音的”⑨)。在聲調上亦較寬容,反對拼音字母標志聲調,各地土話在特別需要時加入普通話的文章,另外,各地方言應有單獨存在的權利,不能勉強統(tǒng)一,各地方言文學要不要建立視將來情況而定。國內最初傳播拉丁化的左聯人士葉籟士、焦風等人都認同這種觀點,他們對理想的共通語已有初步的想象。
這時期拉丁化理念和實踐已經從蘇聯傳到上海,正在擴展到全國,但抗戰(zhàn)全面爆發(fā)前的拉丁化運動雖然也做北方話拉丁化探討和推廣工作,卻也還沒有將“現代中國普通話”作為共通語建設的理念,重點仍放在拼寫方言上。全國各地拉丁化團體和個人做了上海話(江南話)、廣州話、廈門話、閩南話等許多方言拉丁化方案。拉丁化運動因為拼寫方言、反對現行“新國音”的國語標準,時而受到“分裂民族”的輿論質疑,對此他們十分強調馬爾的語言理念,“由分歧走向統(tǒng)一(正如馬爾所指出的),由方言而民族語,而世界共通語。方言乃是個歷史的范疇,所以拉丁化并非‘為方言而方言’。對于拉丁化,方言乃是促進形成民族語的手段”⑩。它的中國信奉者即便此時已認同共通語應以北方普通話做基礎,但他們把共通語的生成看成一個非常迂遠的、自然化的過程。早期拉丁化之所以重在做方言拉丁化方案大概正如陳望道說,“拉丁化是把大眾的父母語來書面化……但它的第一義是先讓大眾獲得書面語,然后才談國語的統(tǒng)一或過渡用的標準語”?。不過革命知識分子多少有點高估民眾學習拉丁化掌握書寫文字的意愿,實際上拉丁化作為一種與國語羅馬字相互補益的拼音文字,對民眾而言通過它學習共通語的意愿也很大,尤其北方話拉丁化在南方地區(qū)所受的歡迎,說明民眾對學習和國語很接近的北方普通話的興趣。1930年代初參與拉丁化運動的周有光發(fā)現,上海人對北方話拉丁化課程班的興趣比上海話拉丁化的興趣更大,從而更加意識到民眾對于掌握共通語的迫切需要。他給陳望道提意見,方言拉丁化不能各歸各搞,相互毫無關系,要有一個共同的基礎,“拉丁化方案要相互溝通”。?往后看來,拉丁化運動逐漸朝著有意識地建設共通語的方向掉轉。
抗戰(zhàn)全面爆發(fā)后,國民政府放松了對國內的控制,1938年3月起,國民政府宣傳部對拉丁化運動正式開出一定程度的許可令,?激勵了拉丁化運動的發(fā)展。這時期,隨政府撤退到漢口的焦風、葉籟士也認識到拉丁化在制作方言方案之外推行暫時的民族統(tǒng)一語的必要,從而與國語羅馬字運動有攜手的意向。1939年2月,上海的“語文教育學會”給教育部會議寄去提案,建議大力試驗拉丁化運動,在全國方言區(qū)用拉丁化“先教方言文,再教國語,使文字的普及和語言的統(tǒng)一,兩能顧全”。?1939年9月,上海的《拉丁化中國字運動新綱領草案》承認北方普通話為全國流行區(qū)域最廣泛的語言,從而將它確立為共通語即民族統(tǒng)一語的基礎,并明確方言的拼法和共通語維持一致,以便溝通,以及做方言之間的比較研究,“調查各地方言在語音上和文法上的同和異,盡可能的從事各種語音比較和文法比較的研究,來制造各種詳細正確的語音文法對照表,使今天的方言能自然地、又是受著人工促進地和合成為更高階段的民族統(tǒng)一語”。?此后,許多拉丁化運動人士開始朝著這一目標努力。但1942年后因為戰(zhàn)爭、政治等原因拉丁化運動逐漸消沉,?直到1945年隨著抗戰(zhàn)勝利后民主運動的高漲,拉丁化運動重新復蘇。
抗戰(zhàn)勝利后,中共上海局做文化統(tǒng)戰(zhàn)工作的姜椿芳在上海創(chuàng)辦《時代日報》,邀請左翼文化人負責報紙的各個版面,包括邀請倪海曙主持“語文”副刊?!罢Z文”副刊1945年9月創(chuàng)刊,1947年3月更名為“新語文”,到1948年6月《時代日報》被查禁,副刊總共辦了129期,另外倪海曙還主持“方言文學”副刊7期。《時代日報》???,時代(書報)出版社出版了倪海曙四部拉丁化新文字編著?!稌r代日報》的“語文”/“新語文”副刊,以研究探討拉丁化新文字各項問題和報道海內外拉丁化運動情況為主,還兼容其他拼音文字方案的研究探討,“方言文學”副刊也是拉丁化運動的衍生物,這些副刊成為戰(zhàn)后中國拉丁化運動人士交流互通的最大平臺?!靶抡Z文”副刊從1947年第6期起探討拉丁化方案的修改,其中包括再次探討共通語的語音標準。大家再次達成共識,確立北方普通話為全國共通語。1948年倪海曙起草的《拉丁化中國字理論大綱》更加具體、明確地說明將北方普通話作為民族統(tǒng)一語雛形的合理性,重申融合方言以促成新的民族統(tǒng)一語的路徑及其對民眾學習統(tǒng)一語的便利性。確立的北方話拉丁化的語音標準折中著“老國音”和“新國音”。拉丁化運動溝通方言和共通語,培養(yǎng)新的民族統(tǒng)一語的功能被強化,這也正如ANGZ(方仁麟)所說,不僅要建立起一種中國拼音文字,“同時也就是要培養(yǎng)一種中國的共通語出來”。它和國語運動類似,主張方言研究調查、比較,溝通共通語和方言,乃至邊疆語文。倪海曙等人將北方話、江南話、廣東話、閩南話(廈門話)、甌嘉話(溫州話)、潮汕話拉丁化等拉丁化方案的字母、拼法加以調整統(tǒng)一。北方話、江南話、廣東話方案既能拼寫最普遍通行的北方話、江南話、廣東話,也能拼寫個別特殊方言。此外倪海曙還編有《北方話拉丁化常用漢字聲音字匯(江南話廣東話拉丁化對照表)》,以便讀者對照學習;方言文法方面著有《上海話修辭格舉例》,以及翻譯A. Bourgeois s.j. 著的《上海話文法》。
在廣東、香港,除了推行廣州話、北方話拉丁化之外,甚至還開設國語拉丁化班,編有許多國語拉丁化課本、讀物。文協桂林分會戰(zhàn)后設立“語文研究組”,由曹伯韓主持拉丁化新文字和壯語拉丁化。在陜甘寧邊區(qū),拉丁化新文字運動主要作為掃盲的文教運動,但主持人吳玉章在說明運動的任務中也包括“研究邊區(qū)方言、土語”“研究和制定蒙回民族語言的拉丁化方案”。從方言/少數民族語言的拼音入手進而學習共通語是拉丁化運動溝通共通語的方法,也是國民政府推行國語的方法,尤其在戰(zhàn)后臺灣的國語推行中,這種方法取得了很大成效。這時期,拉丁化運動受到國語運動學者的非議較1930年代前期有所減少,警惕、批判拉丁化運動的共產黨背景的多為國民政府的黨務工作者。國民政府雖一度發(fā)過取締令,卻沒有付諸行動上的趕盡殺絕,拉丁化運動一直處于公開半公開活動中。
曾經激烈反對現行國語的拉丁化運動從1939年開始實際也成為促進國語統(tǒng)一的一種力量。盡管在共通語語音標準上,大多數拉丁化者強調他們仍然反對以一地(北京)的語音升格為國語的“新國音”,認同的語音標準取近于折中南北的“老國音”,但現實中,特別在南方地區(qū),民眾通過北方話拉丁化而學習的北方話已經很接近國語,甚至有些地方直接用拉丁化拼寫國語教給民眾。時勢變遷使得拉丁化運動調整了關于國語的理念,以自身的發(fā)展、融合方言建設民族統(tǒng)一語的方式回應著時代。抗戰(zhàn)全面爆發(fā)以后,大規(guī)模的聚散離合更加增進各地民眾之間的交流,民眾的日常生活、戰(zhàn)爭的動員、政府加強大后方統(tǒng)治,都更加切迫地需要借助共通語,共通語的迫切需要和中華民族凝聚力的增進相互為緣。1940年代也是國民政府主導的國語運動強化推行的時期,它的側重點在“語音”方面,此前雖然“新國音”已經取得廣泛認同,并推向學校、政府和社會教育,但力度并不大。1940年開始,教育部的國語推行委員會恢復工作,加強國語推廣,1941年開始開辦國語師資培訓班,戰(zhàn)后教育部通飭中小學和高等學校師范教育加強國語科的“說話”教學,以國語為教學用語。南方諸省市政府普遍要求機關工作人員運用國語交流。國民政府在光復臺灣后大力推行國語教育,指派國語專家赴臺指導工作,從省到各縣市設立國語推行機構,學校和社會亦開設國語科教學補習班。1940年代拉丁化運動開始有意識地建設民族統(tǒng)一語與國語統(tǒng)一深入推進的時代趨勢是一致的,同時,在拉丁化運動的建設民族統(tǒng)一語理念中,發(fā)展融合方言原則依然堅持,除了語音層面,還有詞匯、語法層面。類似新文學家以文學作品在“言文一致”上促進著國語的統(tǒng)一,拉丁化運動亦有“言文一致”上的探索,它不只包含拼音文字書寫體系上的研究試驗,在拼音文字書寫體系尚未完全定型、大范圍推廣的1940年代,漢字書寫也是其中的一部分,尤其是漢字的方言文學鼓吹和書寫,下面一節(jié)試做分析。
新文學運動從1918年就打出“國語的文學、文學的國語”的旗號,新文學家將方言土語視為“候補的國語”,看重經提煉的方言土語所蘊含的“真味”,正如胡適說“方言的文學越多,國語的文學越有取材的資料,越有濃富的內容和活潑的生命”。早期新詩詩人劉半農、徐志摩就嘗試創(chuàng)作方言新詩。鄉(xiāng)土小說在整體性的國語書寫中吸納方言土語的現象也很常見。1930年代“文藝大眾化”的討論進一步推動文藝中使用方言土語的理論倡導??箲?zhàn)以后“民族形式”的討論和倡導催生方言文學、方言入文現象的大量涌現。解放區(qū)改良的秧歌劇普遍運用方言演出,詩歌、小說中不乏方言土語的運用。1940年代中后期,國統(tǒng)區(qū)沙鷗的四川方言新詩、馬凡陀的帶有吳語方言的山歌風靡一時。1947—1949年,共產黨還在香港和華南地區(qū)發(fā)起“方言文學運動”。不太為學界關注的是,1940年代的拉丁化運動也包含方言文學實踐?!拔逅摹币詠硇挛膶W家在文學中運用方言土語或進行方言文學寫作,主要從文學性的角度考慮,沒有特別強烈地為方言土語進入國語立范的用意,理論上這一主觀用意強烈如胡適,在創(chuàng)作中也沒有體現。相比之下,拉丁化運動的方言文學實踐懷抱著強烈的語言建設用意,其方言文學實踐與其發(fā)展融合方言、重建民族統(tǒng)一語的“最高理想”息息相關。
1940年倪海曙用上海方言改編的吳天的獨幕劇《黃昏》、夏衍的《上海屋檐下》在上海成功演出,引發(fā)“方言劇”討論,上海多家報刊參與討論,其中作為“上海新文字研究會”會刊的《中國語文》特辟“方言劇討論”專號。拉丁化運動人士和孔另境、于伶等左翼作家都對方言劇予以鼓吹,以戲劇大眾化和方言與國語的矛盾統(tǒng)一關系為理論基礎支持方言劇,如孔另境聲稱“現在一般方言劇反對討論者,動不動就說方言劇的提倡是破壞國語的統(tǒng)一的。我不知他們頭腦中的國語統(tǒng)一運動是怎樣做法的,我以為要使國語統(tǒng)一,最要緊是發(fā)展和加強全國的聯系性”,而后援引蘇聯革命后發(fā)展各民族語言文字的政策來說明。從1940年到1949年,倪海曙、曹伯韓、施翊之等一大批拉丁化者持續(xù)倡導方言文學,倪海曙還以自己的母語方言吳語創(chuàng)作加入其中。
戰(zhàn)后倪海曙的方言文學創(chuàng)作主要發(fā)表在自己主編的《時代日報》“新語文”副刊和“方言文學”副刊,1950年結集成《雜格嚨咚集》出版?!稌r代日報》“方言文學”副刊的“開場白”這樣明確地表達倡導方言文學的旨向:
……我們提倡方言寫作,第一因為方言是活的語言,是人民的語言,寫的人寫起來自然,讀的人讀起來親切,而且又是通俗化的好手段,通過它,我們可以接近人民,中國是個文盲國家,百分之八十五的人民不識字,在目前,文藝還得著重“聽”,使老百姓即使沒有“讀”的福氣,至少也有“聽的可能”,這就罷不來方言。
……
不要用破壞語言統(tǒng)一的大帽子來壓我們,中國的民族統(tǒng)一語,現在還只有一個雛形——普通話。這種未完成的統(tǒng)一語必須從方言中去吸取優(yōu)良的因素來作它的養(yǎng)料。發(fā)展方言也就是揚棄方言,使它們將來和合成一種有血有肉的理想的民族統(tǒng)一語。至于以漂亮的北京話作為標準的“國語”呢,那它本身便是北平方言,它能有多少用途就讓它有多少用途,我們不干涉,但希望它也不要來干涉我們運用別的方言。
……
讓普通話成長!讓方言發(fā)展!讓中國民族統(tǒng)一語的形成走一條合理切實的道路!
可見拉丁化者的方言文學創(chuàng)作在一般的文藝大眾化理念而外包含的發(fā)展融合方言重建民族統(tǒng)一語的理念。
倪海曙的方言文學創(chuàng)作都具有較強的社會政治性,思想上抗議國民黨的獨裁專制,歌頌民主斗士、普通勞動人民的光輝,體裁包括吳語方言小說、滬劇、方言新詩等。滬劇、方言小說更接近于“聽的文學”,方言文腔濃重,但形成于文也能面向吳語方言區(qū)以外的讀者,個別方言土語只要聯系上下文便能讓人大致猜懂。這些生動的方言土語往往是作者有意向讀者普及的,比如滬劇《望阿奶》寫一對品行反差強烈的兄弟去探望奶奶,哥哥宅心仁厚、做風正派,弟弟則是流氓混混,又干了特務行當。弟弟“自我介紹”唱道:“今朝撈橫塘,明朝敲竹杠,底子是個小流氓,別號就叫拆白黨。從前做過抱臺腳,賭場里向蠻幫忙?,F在加入特務隊,警察局里當密探?!边@里的“撈橫塘”“拆白黨”不太為吳語方言區(qū)以外的人熟知,但“敲竹杠”已經是普及到普通話中廣為熟知的詞匯,作者巧用并列修辭,幾乎非常自然地解釋了“撈橫塘”“拆白黨”的意思?!皳茩M塘”與“敲竹杠”相近,意為撈取不義之財;“拆白黨”意為騙財騙色的流氓。同樣,“從前做過抱臺腳,賭場里向蠻幫忙”也幾乎解釋了“抱臺腳”這個方言詞匯的意思,大致是賭場里的保鏢、維持賭場秩序的打手。流氓弟弟身上噴香,臉上涂粉,打扮光鮮輕浮,奶奶見了嘲諷道“身上著綢披披,屋里常嘸夜飯米”。這個生動活潑的方言歇后語諷刺愛慕虛榮的人,表面光鮮闊氣,實際很窮。倪海曙的“新語文”和“方言文學副刊”同時連載自己整理的《上海話修辭格舉例》,在“映襯修辭”欄下特意收入“身上著綢披披,屋里常嘸夜飯米”這條例子。《上海話修辭格舉例》根據乃師陳望道的《修辭學發(fā)凡》對各種修辭手法的解說,每種精心選錄十到十幾條經典例子,每個例子都來自上海話常見說法或申曲。他的滬劇創(chuàng)作經常有意選用《上海話修辭格舉例》中的例子。就這樣,方言研究和方言文學創(chuàng)作相互促進,在方言文學中貼切自然地選用一些方言因素,向讀者普及,增進方言的受眾面,在口頭與書面上都促進形成“有血有肉”的民族統(tǒng)一語。
倪海曙的方言新詩追求方言與國語白話文的相融。比如蘇州話新詩《太太走出廚房》寫城市女性去參加民主運動,聲援雷潔瓊教授。詩歌開頭展現太太把家務事擱置一邊、匆匆出門后家里的凌亂場景。手法上猶如運用電影長鏡頭探入尋常市民家,在流暢的切換中展示生活物質細部。這種非美化地描繪室內日常生活物質、烘托帶情緒的場景是古典詩詞歌謠中所沒有的,屬于“新詩”的感覺。后面用直接引語引用太太回到家里向丈夫訴說心情的話“從前弗管國事,今朝發(fā)狂。打俚賽打我,悲憤脹破胸膛”?!敖癯瑢W來邀,要到南京探望。跟仔老師一淘,身受尖刀鐵棒。”“勿要拿我阻攔,祖國已變火坑。血淚澆熄戰(zhàn)火,我要走出廚房。”這里的“弗”“俚”“仔”“一淘”均為吳語,而“國事”“悲憤”“身受”“祖國”“阻攔”“血淚”“戰(zhàn)火”都是書面語,一般不會出現在真實生活的口語中。這種“雜糅”的文體是作者有意為之,好像吳語方言腔和“新文藝腔”的奇妙結合。倪海曙的吳語文學作品的文學價值不算高,更多的意義在有意識地溝通方言和國語,吳語方言新詩創(chuàng)作則更為吳語怎樣做新詩,怎樣“言文一致”做出探索。
戰(zhàn)后國民政府的國語推行專家發(fā)起語文教學中的“誦讀”法也包含促進國語“言文一致”的目的。在中國文言誦讀已有深厚傳統(tǒng),但白話文才三十年的歷史,定京音標準也才二十年的歷史,不上口的白話文該如何誦讀,又如何與國語推行相互配合,才剛剛開始探索。以國語誦讀白話文作品,旨在彌合“說話”與“作文”的脫節(jié)。國語推行專家中,新文學家朱自清比語言學家黎錦熙對白話文融合方言更加寬容,他評議黎錦熙的誦讀教學觀念,認同過于歐化與語言脫節(jié),但不認同白話文夾雜方言也屬于“說話”與“作文”脫節(jié),他贊成以北京話為國語標準,卻也欣賞純方言或夾方言的寫作,特別對抗戰(zhàn)時期涌現的白話文夾雜四川官話的文學作品表示贊賞??箲?zhàn)促進方言的大融合,正如朱自清在《國語和普通話》(1948)論到,抗戰(zhàn)期間西南官話、北平話、上海話相互滲透影響,“這種方言的大解放和大融合顯然是向著普通(即普通話——筆者注)的道路,而白話文和說話倒因此接近起來”。白話文運動倡導的國語和方言的辯證法在1940年代深化發(fā)展,拉丁化者和一些新文學家在此方面可謂同道。
承繼晚清以來語言文學運動國語與方言的辯證法,1940年代拉丁化運動和同時代語言文學運動總體上呈現出“再辯證”的趨向,即國語與方言兩者都趨于強化,相反相成。拉丁化運動在民族統(tǒng)一語建設上向國語運動靠近,同時比此前更加強推進方言的發(fā)展并融入民族統(tǒng)一語。結合同時代方言文學運動、方言入文的文學熱潮,可以看到1940年代蘊育著新文學語言發(fā)展的一種“可能性”。
蓋因戰(zhàn)爭和政治的影響,推進了以北方普通話為基礎的“文學的國語”吸收方言的程度,同時催生純粹方言文學的大量涌現。白話文運動中國語與方言的辯證在1940年代深化發(fā)展,共產革命政治是重要的推動力。《在延安文藝座會上的講話》倡導文藝作品運用“群眾的活的語言”后,解放區(qū)文藝“方言入文”的現象比較普遍,不過沒有發(fā)起專門的方言文學運動。1947—1949年共產黨在香港和華南國統(tǒng)區(qū)倡導方言文學運動則比解放區(qū)激進。1949年之前解放區(qū)基本屬于北方話區(qū),方言與國語的差距并不太大,而粵語和國語的差距很大,且共產黨在香港和華南國統(tǒng)區(qū)屬于革命黨,需要借助方言動員普羅大眾起來革命的力度更大。華南方言文學運動的領導人、中共華南局的馮乃超、邵荃麟和積極響應的郭沫若、茅盾等革命文學家都倡導在國語文學和夾雜方言的國語文學而外創(chuàng)作純粹的方言文學。在華南地區(qū),粵語作為強勢方言伴有特色的書寫文字,粵語文學和夾雜文言、白話、粵語的“三及第”文體在民間深有傳統(tǒng),華南局方面期望借鑒這種傳統(tǒng)推進政治化的方言文學運動。不過從1947年10月發(fā)起不到兩年時間,共產黨基本取得全國性政權,語言意識形態(tài)發(fā)生轉變,方言、方言拉丁化、方言文學不再被鼓勵。1949年5月,《東北日報》東北總分社公開檢討過去對于方言土語的使用總有“將之當成群眾化、通俗化”的“糊涂觀念”,因方言土語的地方性使宣傳工作受阻礙。1949年5月,當司馬文森還在暢想繼續(xù)加強發(fā)展華南方言文學運動,建設以廣州為中心的華南文化區(qū),另一些政治敏感度很高的革命知識分子已開始悄悄轉變。8月,郭沫若、茅盾在回復毛澤東關于語文改革的征詢中,迅速調整此前鼓吹方言文學運動和支持方言拉丁化的觀點,認為拉丁化研究應注其全力做北方話拉丁化,不應同時再做方言拉丁化,因為方言對于將來統(tǒng)一的國語會是一種阻力,此外肯定國民政府時期的國語推行工作。1950年7月,李立三翻譯的斯大林《論馬克思主義在語言學中的問題》在《人民日報》發(fā)表,引起熱烈的討論。斯大林認為語言不具有階級性,認為一地的方言可以發(fā)展成為民族統(tǒng)一語的基礎,其他方言則起阻礙作用,否定馬爾的“從分歧到統(tǒng)一”的語言觀,否定蘇聯20世紀二三十年代推行的少數民族語言拉丁化運動。1955年,經過“千家爭鳴”,新中國確立普通話標準,“以北京語音為標準音,以北方話為基礎方言,以典范的現代白話文著作作為語法規(guī)范的普通話”,從此長時期大力推行漢語規(guī)范化,很大程度地壓制方言,包括在文學書寫領域給作家施以壓力,老舍就在《人民日報》檢討自己過去在創(chuàng)作中亂用土語。華南方言文學運動從有組織的發(fā)動到驟然停歇不到三年,在此期間政治化的方言文學實績并不理想,華南方言文學運動最終沒能在短時間里成功借鑒轉化粵地深厚的方言文學傳統(tǒng)。然而黃谷柳的國語夾雜粵語的小說《蝦球傳》卻相當成功、影響深遠。如果1949年前后的政治和語言政策轉向來得不那么快,或許能看到華南新文學呈現出更多粵語文化特色。
再看吳語地區(qū),1940年代上海拉丁化運動者和其他新文學家運用吳語的新文學作品昭示了吳語也有可能發(fā)展出吳語新文學,以及富含更多吳語文化特色的國語文學。魯迅、施蟄存、巴人、張愛玲等人的一些作品成功運用國語夾雜吳語更多出于自然而然,1940年代一些“左派”文人出于革命文藝的“在地化”又對方言文學予以鼓吹,如茅盾專門稱賞馬凡陀“胎息于‘吳歌’的新詩”。茅盾從方言平等的角度強調南方方言亦有創(chuàng)作“白話文”的資格,以吳語為例,他不僅稱贊馬凡陀山歌,更呼喚像《海上花列傳》那樣突破“民間形式”的吳語白話文學的出現。郜元寶得出過一個看法,“當代上海文學的語言總體呈現出非常書面化的特點”,他發(fā)現上海作家在疏遠本地方言而接受普通話方面比外地作家疏遠自身方言而接受普通話的程度更大,原因是他們既不像北方方言區(qū)作家由于方言與普通話相近,有著大致不違背普通話規(guī)范而引入不太難懂的方言土語的便利,也不如粵語作家的方言母語有一套強大的白話字書寫系統(tǒng),吳語地區(qū)作家因此只能很遷就共通的書面語。這個分析很深刻。而之所以形成“當代上海文學的語言總體呈現出非常書面化的特點”,政治因素還應該被高估。1950年代建立的語言意識形態(tài)打斷了本不太容易進行“方言入文”書寫的吳語方言區(qū)作家在1940年代愈益有意嘗試“方言入文”乃至方言文學創(chuàng)作的進程。
1940年代尤其后期,新文學語言或存在一種“可能性”,這種“可能性”正如邵寧寧總體論說1940年代后期文學存在的“生發(fā)的可能性”,指的是這種“實力”“生命力”的生長機會,而非從后來的歷史逆推的“實現的可能性”。1940年代后期新文學語言的“可能性”即在“五四”文學語言的基礎上,方言豐富“文學的國語”程度加深,方言文學蓬勃興起而外,各地“國語的文學”語體上呈現出更多地方色彩。如果這個歷史時期更長,這種“可能性”會釋放得更加充分。新中國繼承國民政府1924年的國語標準制定的普通話政策無疑是正確的,只是長時期過度警惕方言妨礙普通話,中斷了晚清以來現代語文變革蘊含的國語與方言相反相成的辯證傳統(tǒng),1940年代這種傳統(tǒng)已經發(fā)展得很強大,“國語與方言的再辯證”自有內蘊的限度,不可能突破到以方言顛覆國語。民國精英知識分子雖有黨派、主義之別,但基本上都懷抱全國性的視野和立場,而非地方主義的認同。激進如拉丁化運動從1939年開始真正致力于建設民族統(tǒng)一語。激進如華南方言文學運動,其領導人馮乃超、邵荃麟也非常強調“學寫方言與普通話不矛盾”,他們關于方言與共通語的辯證思想承繼著從瞿秋白的“現代中國普通話”發(fā)展到1940年代的拉丁化運動建設民族統(tǒng)一語的理論。1940年代上海拉丁化運動人士編定的北方話拉丁化讀物在語言上都是非常地道的“文學的國語”。1940年代國語運動、白話文運動的深化和方言話語的強化并不構成緊張的沖突,拉丁化運動和同時代方言文學運動、方言入文熱潮都是在認同以北方普通話為基礎的國語的立場上,強化著方言對于國語的豐富。
今天,國語運動和白話文運動已經走過百年的歷史,在標準音層面上,許多學者認為以北京音為標準已經成功完成了百年國語運動的歷史使命,應該微調為“以北京語音為基礎音”,來承認和尊重海內外普通話的區(qū)域變體、地方特色。在“文學的國語”層面,得益于新時期以來地方文化逐漸得到宣揚,傳媒的逐漸發(fā)達,我們欣喜地看到各地方言融入普通話的生動局面和富含地方語言特色的文學書寫。國語與方言相反相成的傳統(tǒng)歷久而彌新。
注釋:
① 勞乃宣:《致〈中外日報〉館書》,《清末文字改革文集》,文字改革出版社1958年版,第58頁。
② 胡適:《國語文法概論》,《胡適文存一》卷三,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14年版,第1頁。
③ 黎錦熙: 《全國國語運動大會宣言》,《國語周刊》1925年第29期。
④ 汪暉:《地方形式、方言土語與抗日戰(zhàn)爭時期“民族形式”的論爭》,《汪暉自選集》,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1997年版,第362頁。
⑤ 湛曉白:《拼寫方言:民國時期漢字拉丁化運動與國語運動之離合》,《學術月刊》2016年第11期。
⑥? 上海新文字研究會研究委員會:《拉丁化中國字運動新綱領草案》,倪海曙編《中國語文的新生:拉丁化中國字運動二十年論文集》,時代出版社1949年版,第255頁。
⑦ 《中國新文字十三原則:一九三一年九月海參威第一次中國新文字代表大會決議》,倪海曙編《中國語文的新生:拉丁化中國字運動二十年論文集》,時代出版社1949年版,第54~55頁。
⑧ 陳望道:《大眾語論》,《文學》(上海)1934年第3卷第2號。
⑨ 王力:《漢語音韻學》,中華書局1982年版,第538頁。
⑩ 中文拉丁化研究會:《再版前記》,《中國話寫法拉丁化——理論原則方案》中文拉丁化研究會出版社1935年版,第2頁。
? 焦風:《中國語拉丁化運動之本質與意義》,倪海曙編《中國語文的新生:拉丁化中國字運動二十年論文集》,時代出版社1949年版,第73頁。
? 周有光:《超越百年的人生智慧》,人民日報出版社2014年版,第26頁。
? 中央宣傳部發(fā)表《關于中國字拉丁化問題通令》稱其拼寫方言與國語統(tǒng)一背道而馳,以拉丁字母代替漢字,影響固有文化之統(tǒng)一,又容易被反動分子利用,然而“在純學術的立場上,加以研究或代為社會運動之一種工具,未嘗不可,惟其中尚有必須注意之一點,若仍有反動分子,用此為宣傳工具,則仍需嚴加取締,切不宜任其流行”?!稄V聞錄》1938年第5卷第3期。
? 倪海曙:《中國拼音文字運動史》,時代書報出版社1948年版,第161頁。
? 上海拉丁化運動到1940年逐漸停止,原因是敵偽控制了上海租界,后方也因為國民政府重新禁止拉丁化運動而難以展開;香港的拉丁化運動由于1941年年底太平洋戰(zhàn)爭的爆發(fā)而中斷,陜甘寧邊區(qū)拉丁化運動興起于1940年,1942年消沉下來,邊區(qū)新文字運動主要目的在掃盲,在公開宣傳中很熱烈,但實際民眾對這種國際化拼音文字的用處有所懷疑,積極性不高。參見倪海曙《拉丁化新文字運動始末和編年紀事》,第23~27頁;秦燕《陜甘寧邊區(qū)新文字運動興衰探析》,《中共黨史研究》2010年第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