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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文《北京政聞報》與早期中國新文學對外譯介※

2020-06-13 02:26:06郭彥娜
中國現(xiàn)代文學研究叢刊 2020年5期
關鍵詞:新文學譯介胡適

郭彥娜

內容提要:1914年,法國報人孟烈士特在北京創(chuàng)辦法文周刊《北京政聞報》,為新生的中國文學提供了一個獨特的傳播空間。二十余年間,《北京政聞報》與宋春舫、張奠亞、徐仲年等精通法語的中國本土譯者合作,刊登了數(shù)量可觀的中國現(xiàn)代文學評論文章,并譯載了29位新文學作家的218種作品,是中國新文學向西方譯介的起點和重要力量。中國學人的譯出實踐也為中國新文學在世界文學中爭取了存在空間。

民國時期在華出版的西文報刊為中國新文學域外傳播提供了一個獨特而重要的文化空間。其中,由中國學人主辦的英文刊物得到了較為深入的研究。①一般認為,1935年創(chuàng)辦的《天下月刊》開啟了大規(guī)模譯介中國現(xiàn)代文學的先河。這個結論是在學界目前對于非英文外報研究相對缺席的情況下得出的,故而值得商榷。事實上,如果將20世紀初在華法文報刊納入考察視野,我們會發(fā)現(xiàn),中國新文學在西方世界系統(tǒng)性傳播的第一程是具有深厚漢學傳統(tǒng)的法國,譯介的序幕是由1914年法國報人孟烈士特(Alphonse Monestier)在京創(chuàng)辦的法文周刊《北京政聞報》拉開的。與《天下月刊》相比,《北京政聞報》的中國新文學譯介活動開始得更早,持續(xù)時間更長,譯介內容也更加豐富。

在海外漢學仍以中國古典文學為研究中心之時,《北京政聞報》便以先驅者的姿態(tài)推動中國新文學進入西方視野。之所以稱其為“先驅”,是因為筆者發(fā)現(xiàn),中國新文學在法國的譯介真正肇始于1919年《北京政聞報》譯載的六首白話新詩,而非學界普遍認為的1926年敬隱漁翻譯的《阿Q正傳》。由此可見,發(fā)掘和研究這份尚未被學界所利用的珍貴文獻,可以局部補正和拓展中國新文學域外傳播圖景,并為20世紀中外文學關系研究提供必要的史料。

一 《北京政聞報》素描

晚清時期,隨著租界開埠通商,外僑社會逐漸形成,外人創(chuàng)辦的報刊如雨后春筍般涌現(xiàn),總數(shù)達120種。②1906年,法國報人孟烈士特(1872—?).3從馬賽乘船抵滬,任《中法新匯報》(L’écho de Chine)主筆。1912年,受法國駐華公使馬士理(Pierre de Margerie)之邀,孟烈士特北上主編《北京法文新聞報》(Le Journal de Pékin),并于兩年后創(chuàng)辦《北京政聞報》。

《北京政聞報》發(fā)刊于1914年4月19日,停刊于1940年7月31日,由中法庚子基金會與北平法國公使館贊助,報社及同名印書館均位于當時東交民巷臺基廠三條胡同4號。周刊法文刊名La Politique de Pékin,副標題注“畫報周刊”(Revue hebdomadaire illustrée),大16開,逢周日出版,1938年起改為半月刊。主要讀者是寓華法僑和習曉法文的中國知識分子,也有海外發(fā)行。④民國著名記者趙敏恒稱,1930年代初該報周發(fā)行量約1000份(在華法僑人口最多時也不過3000人),是“中國最主要的法語雜志”。⑤主編孟烈士特在致友人的信中曾不無自豪地寫道:“所有的外國報紙中,我的《北京政聞報》被本地中文報刊摘譯的最多,可謂中國政府之半官方喉舌。它對于中國政府的意義就如同《時代》(Le Temps)對于法國政府?!雹蕖稌r代》因報道國際事務的權威性被視為法國外交部的機關報,是兩次世界大戰(zhàn)之間法國最有影響力的日報。孟烈士特將《北京政聞報》與《時代》相提并論,未免過甚其辭;然而,將其看作當時法國新聞界中“中國政府之半官方喉舌”卻并非信口開河。27年間,《北京政聞報》共計出版1288期,每期頭版社論針砭中國時事;除言論和消息外,還刊發(fā)政令、公告、法令和備忘錄等,是法國當局和民眾了解中國政治局勢的最重要渠道之一。

雖然《北京政聞報》以時政為焦點,但卻并不能被簡單地定義為政論周刊,而是集“政治、文獻、歷史、經濟、文學”于一身的綜合性雜志,從獨特的角度折射出中國社會由傳統(tǒng)向現(xiàn)代轉型這一復雜艱難的歷史進程。正如孟烈士特在發(fā)刊詞中所言:“如果我們的目光僅僅囿于政治,必將是一大遺憾。中國社會生活的各個領域都醞釀著變革,我們怎能對此視而不見?”⑦中國文學自然是《北京政聞報》的重要關注點。孟烈士特活躍于京城政要名流社交圈,與胡適等留學歐美的新文化運動主將過從甚密。得益于身處新文化運動策源地這一特殊的地緣優(yōu)勢,加之法國文人辦報的傳統(tǒng)和主編個人的文學旨趣,《北京政聞報》對中國文學的現(xiàn)代變革給予了充分關注,通過評介和翻譯兩種方式,拉開了中國新文學在西方傳播的序幕。

二 《北京政聞報》中的新文學評介

據(jù)顧鈞教授考證,最早介紹文學革命的英語文獻是1919年初胡適在英文《北京導報》增刊上發(fā)表的《中國的一場文學革命》。⑧然而,很少有學者留意到,同期還刊有宋春舫介紹現(xiàn)代話劇運動的文章,題為《現(xiàn)代中國戲劇》。事實上,在此之前,“世界文學”的倡導者、精通法語的宋春舫就已經通過《北京政聞報》將中國文學的新聲播傳至異邦。1918年,宋春舫在《北京政聞報》發(fā)表《現(xiàn)代中國文學》一文,旗幟鮮明地以“現(xiàn)代”入題,介紹以《新青年》為陣地的文學革命。他寫道:“自上世紀末起,中國文學確已出現(xiàn)革命的趨勢;然而這樣一場激進、全面且引發(fā)劇烈反對的文學革命,是前所未有的?!雹犭S后,宋春舫陸續(xù)在《北京政聞報》發(fā)表了十余篇文學評論,總結新文學運動初期小說、戲劇、詩歌等文體的演變與發(fā)展。他將上述文章加以整理,擴展成《現(xiàn)代中國文學》(La Littérature chinoise contemporaine)一書,1919年五四運動高潮之際交由《北京法文新聞報》印書館出版。

孟烈士特對中國新文學譯介的支持是及時的,且具有持續(xù)性。1920年至1936年,《北京政聞報》陸續(xù)從當時在華重要的英、法文報刊如《密勒氏評論報》《中國評論周報》《圖書季刊》《震旦學報》等譯載了相當數(shù)量的介紹文學革命以及新文學代表作家和作品的文章。作者既包括胡適、姚莘農、徐仲年、柳無忌等中國學人,也有亞瑟·威利(A. Waley)、艾克頓(H. Acton)、巴特萊特(R. M. Bartlett)等英美學者。1932—1933年,《北京政聞報》全文連載了錢杏邨的文藝批評著作《現(xiàn)代中國文學作家》,后由同名印書館發(fā)行單行本。作為使用西方語言翻譯出版的第一部系統(tǒng)的中國作家專論,《現(xiàn)代中國文學作家》(Les écrivains contemporains chinois)不僅幫助西方讀者了解魯迅、郭沫若、郁達夫、蔣光慈,而且成為1940年后在華傳教士——法國漢學界第一批中國現(xiàn)代文學研究者——的重要參考材料。⑩然而,在20世紀二三十年代特殊的政治語境下,左翼文學批評以階級意識作為評價作家的準繩,不免有失偏頗。錢杏邨推崇郭沫若和蔣光慈,冠之以“時代的表現(xiàn)者”;對五四以來那些描寫和揭示生活現(xiàn)實的“老一代作家”則作出尖刻的評判。從宋春舫對“文學革命”的介紹到錢杏邨對“革命文學”的解讀,西方讀者可以窺見十余年來中國新文學面貌的變化。由此可知,中國新文學在西方的傳播是層累式的,不同譯介者從各自的意識形態(tài)和文化身份出發(fā)闡釋作家與作品,不斷創(chuàng)造和豐富著新文學在域外的接受空間。

上述文學評介活動在早期中國新文學對外傳播中起著不可或缺的導引作用,推動了西方讀者對新文學作品的理解和接受。然而,《北京政聞報》并非《天下月刊》一類文藝刊物,而是面向在華法僑的大眾綜合性雜志。盡管它吸引了一批研究中國文學的漢學家與傳教士,但目標受眾仍是普通法語讀者。后者對于文學欄目的閱讀期待更多的是趣味和消遣,或借以了解中國人的思想、情感和行為。因此,相比學理性的文學批評,《北京政聞報》側重感性的文學作品的翻譯,數(shù)量遠比評介文章豐富得多。

三 新文學作品翻譯概述:定量與定性分析

1919年,宋春舫通過《北京政聞報》介紹五四新詩運動,并從當時《新青年》刊發(fā)的新詩中選譯了六首:胡適《如夢令》,劉半農《靈魂》《學徒苦》,沈尹默《耕?!贰洞笱芬约坝崞讲洞核?。這表明,新文學的誕生與其域外傳播幾乎是同時起步的;新詩作為文學革命的旗幟,同樣也是中國新文學西譯的濫觴。此后二十余年,《北京政聞報》刊登了大量中國新文學作品,內容豐富、體裁多樣。筆者搜檢整理了法譯新文學作品共計218種,包括雜文小品132篇,詩歌51首、短篇小說23篇、戲劇10部、通信集1部、傳記(節(jié)選)1部。譯本數(shù)量及變化趨勢如下圖所示。

《北京政聞報》歷年刊載法譯中國新文學作品的數(shù)量及趨勢11

歷時來看,《北京政聞報》的新文學作品翻譯明顯分為兩個階段。1919年至1928年為第一階段,雖然這十年間文學革命聲勢浩大,但新文學評介文章多,而作品翻譯數(shù)量少,僅有7首新詩、1部戲劇和胡適的8篇雜文。新文學作品翻譯滯后的原因大致有兩種。其一,在中國文學域外譯介的場域中,歷史尚淺且深受西方文學影響的新文學并未引起重視,漢學家“由于對中國舊文學的崇拜而很難接受新文學”。?其二,新文學運動初期,文壇“眾聲喧嘩”,舊文學并未迅速落寞;相反,它與新文學并行對峙,擁有更廣大的讀者群。1926—1927年《北京政聞報》全文翻譯了民初風靡一時的通俗小說《石達開日記》便印證了這一點。

第二階段是1929年至1937年,這一時期譯介頻次攀升,1932—1937年譯作發(fā)表數(shù)量保持在年20次以上。將這一向上的曲線與新文學的發(fā)展和時代背景相結合,便不難發(fā)現(xiàn)其中的原因:20年代末,新文學在與舊文學的交鋒中取得話語權,作家作品的經典地位也逐漸得以確立;與此同時,一批在五四時期成長起來的留學歐美的年輕學人積極投身新文學譯介,成為《北京政聞報》忠誠的合作者。遺憾的是,1937年后,日軍全面侵華,國際局勢驟然緊張,大批外僑離開北平。戰(zhàn)爭報道幾乎占據(jù)了《北京政聞報》的全部版面,中國文學譯介活動戛然而止。

被翻譯的218種作品出自29位新文學作家之手,其中胡適(44篇)與林語堂(88篇?)用英文撰寫的雜文小品和演講在數(shù)量上占據(jù)了壓倒性的優(yōu)勢。這些文章大都轉譯自《中國評論周報》《亞洲雜志》《民眾論壇》等英文刊物,?但無署名的譯者?!白g者的隱身”是不容忽視的細節(jié),它透露了一個有關譯介立場的重要信息:這些雜文小品的翻譯極有可能并非譯者自發(fā)的、主動的行為,而是由《北京政聞報》主導進行的。?那么,為何這份法文雜志如此青睞胡適和林語堂的作品?

20世紀二三十年代,胡適在中國思想界和文化界的地位舉足輕重。作為深受西方政治哲學影響的自由主義先驅,胡適英文文章和演講涉及中國的政治、社會、教育、文化等各個方面,在英美和西方來華人士中享有很高的評價。孟烈士特曾多次拜訪胡適,討論中西國民性、現(xiàn)代科學等問題,并向其約稿。?《北京政聞報》開辟“中國觀點”專欄,系統(tǒng)發(fā)表胡適的雜文。在孟氏看來,胡適儼然是現(xiàn)代中國公共知識分子的代表,他獨立的政治和社會批評,也正是《北京政聞報》這份以時政為焦點的雜志所尋求的。繼《北京政聞報》之后,胡適的作品在法國偶有譯介,但如此之規(guī)模再也難見。

如果說翻譯胡適的時政雜文彰顯了《北京政聞報》的辦刊主旨,那么,翻譯林語堂的文化小品則是為了迎合雜志讀者的閱讀興趣。1930年起,《北京政聞報》開始譯載林語堂用英文創(chuàng)作的散文小品,這些“任意而談無所顧忌”的文字,如《中國究竟有臭蟲否?》《我怎樣買牙刷》等,在西方讀者的眼中別有生趣。林語堂諳熟中西文化,擅長以比較文化視角講述中國與中國人;性靈、閑適的文學格調吸引了深感現(xiàn)代社會物質壓迫的西方讀者,因而獲得了巨大成功?!侗本┱剤蟆穼⑦@位“日漸成為中國標志性的作家”的作品主要刊于“中國幽默”和“中國人的特質”兩個專欄。1936年,《北京政聞報》選譯了林語堂發(fā)表在《中國評論周報》中“小評論”(The Little Critic)欄目的29篇隨筆,結集出版了法文《中國幽默——隨筆、諷刺與小品集》。時至今日,林語堂向西方介紹和闡述“吾國與吾民”的著作在法國仍然盛銷不衰,《北京政聞報》對于林語堂在法國譯介的開創(chuàng)性意義是不言而喻的。

限于篇幅,本文鉤沉和論述的重點是學界慣常裁定的新文學作品,即以主流現(xiàn)代漢語創(chuàng)作的作品。筆者將《北京政聞報》譯載的作品按作家被譯作品數(shù)量為序輯目如下,同一作家的不同篇目以法譯本發(fā)表時間為序?!侗本┱剤蟆分械男挛膶W作品翻譯主要由5位譯者承擔:張奠亞(注略為張)、徐仲年(徐)、宋春舫(宋)、周宗藩(周)以及T. M. Ma。對于未署譯者姓名的作品,其后標“無”。

通過以上梳理可以看出,《北京政聞報》的翻譯囊括了新文學兩個十年間的成果。除魯迅外,所有作家都是首次被譯介到法語世界;小說家廬隱和劇作家熊佛西、丁西林、張道藩的作品翻譯甚至是迄今為止唯一的法譯本。

從譯介作品的文體來看,限于雜志自身的性質,選譯的新文學作品以篇幅不長的詩歌、短篇小說和獨幕劇、多幕劇為主;詩歌占比最大,其次是短篇小說與戲劇。自傳和書信也有迻譯:胡適《四十自述》除了《從拜神到無神》和《逼上梁山》兩章未刊,其余各章悉數(shù)見譯。廬隱與李唯建的《云鷗情書集》被全文連載,并在1930年刊印了單行本。

從譯介的作家與作品內容來看,《北京政聞報》的新文學翻譯以“五四”后的文學創(chuàng)作為重,即便是對于郭沫若、徐志摩、聞一多等在第二個十年中大放異彩的詩人,選譯的仍然是他們在20年代創(chuàng)作的詩歌。30年代文學流派眾多,而譯介的作家較少,小說家有沈從文、凌叔華,劇作家有張道藩,詩人有劉芳棣、沈祖棻、馮至、戴望舒和陶行知。不僅如此,譯介明顯傾向于疏離政治的京派作家、現(xiàn)代派詩人以及新月派自由主義知識分子,而對活躍的左翼文學不甚熱情。顯然,此種取舍與《北京政聞報》作為西人刊物的政治立場不無關系。

《北京政聞報》的譯介活動與新文學發(fā)展大致同步,因此在譯本的選擇上具有一定程度上的“偶然性”,很多作品直接譯自中文報刊。例如1933年6月天津《大公報》發(fā)表了劉芳棣的組詩十首,僅月余后便被譯成法文刊載在《北京政聞報》的“現(xiàn)代中國詩歌”欄目。除了選譯成名作家的作品之外,一些現(xiàn)在看來是在新文學創(chuàng)作領域“打邊鼓”的作家也被納入譯介范圍,如籍籍無名的“春草社”成員劉芳棣,教育家陶行知,古典詩詞名家沈祖棻等。借由在《北京政聞報》拾得的這些吉光片羽,我們或可重新審視中國新文學場域中被長久遺忘的角落??傮w而言,被譯作品數(shù)量的多寡已然能夠反映出作家在新文學史上的地位。魯迅、郁達夫、沈從文是文壇矚目的小說家,他們的作品譯本不僅數(shù)量多,且均有單行本出版;戲劇方面,作為中國現(xiàn)代戲劇的奠基人,熊佛西的話劇被譯介了六種,喜劇作家丁西林的代表作被翻譯了三部并結集出版;徐志摩以及早期重要新詩人胡適、劉半農、沈尹默都有四首以上的新詩見譯。此外,在中國新文學早期對外譯介中,女作家也遠未缺席:冰心和沈祖棻的詩歌,凌叔華與廬隱的小說,讓西方讀者第一次讀到中國女作家書寫的或矛盾掙扎或清麗婉順的內心世界。

以上新文學作品的翻譯與胡適和林語堂英文隨筆的翻譯有諸多不同。第一,翻譯途徑不同,前者由漢語直譯,后者則是從英文轉譯。第二,翻譯目的不同,這一點從譯作所納入的專欄名稱上即可表現(xiàn)出來。胡適、林語堂的雜文小品被安排在“中國觀點”“中國幽默”“中國人的特質”等欄目發(fā)表,取其社會、文化功能;而新詩、小說、戲劇等則在“中國現(xiàn)代小說”“中國現(xiàn)代詩歌”“中國現(xiàn)代戲劇”或者“中國文學”專欄發(fā)表,其超功利的文學審美指向不言自明。第三,譯者的角色不同,這也是兩類譯介實踐的根本區(qū)別。胡適、林語堂英文隨筆的翻譯由《北京政聞報》發(fā)起并主導,譯者僅是受雇于雜志的“聽差譯員”。相反,除個別情況外,從漢語直譯而來的新文學作品均有譯者署名。

新文學運動剛剛開始,宋春舫便翻譯了6首新詩;周宗藩在赴法留學之前翻譯了《云鷗情書集》;T. Y. Ma翻譯了熊佛西的2部戲劇作品。依托《北京政聞報》將中國新文學“送出去”的最重要的譯者是張奠亞和徐仲年。張奠亞(1902—?,河北武清人)的翻譯生涯始于《北京政聞報》,其時他還是北京大學法文系學生,“致力于將中國最主要的現(xiàn)代短篇小說家介紹給刊物讀者”,《北京政聞報》刊載的魯迅、沈從文、郁達夫、凌叔華的小說作品和胡適的《四十自述》均出自其譯筆。他還翻譯了徐志摩的4首詩和丁西林的3部獨幕劇。此后,張奠亞獲得中法教育基金會獎學金,赴巴黎留學。徐仲年(1904—1981,江蘇無錫人)1921年赴法留學,在里昂中法大學攻讀文學博士期間研究并翻譯李白的詩歌。作為出色的中國古典詩詞譯者,徐仲年對新文學在法國的譯介也有篳路藍縷之功。1931年,他在法國著名文學期刊《新法蘭西雜志》發(fā)表《吶喊》書評,介紹魯迅的小說。1933年,徐仲年編譯的《古今中國文學選集》(Anthologie de la littérature chinoise des origines à nos jours)在巴黎出版,中國現(xiàn)代文學(14首現(xiàn)代詩與4篇短篇小說)首次被納入以西方語言編纂的中國歷代文選中。徐仲年的新文學翻譯活動離不開兩份最重要的在華法文報刊:他主持《法文上海日報》“今日之中國文學”欄目,翻譯了11篇短篇小說;《北京政聞報》則刊載了他翻譯的17位詩人的27首現(xiàn)代詩,以及張道藩的話劇《自誤》。

譯者是翻譯活動的主體,宋春舫等五位中國本土譯者所處的歷史語境、所持的翻譯立場與采取的翻譯策略都深刻地影響了中國新文學在法語世界的傳播。

四 “在世界文學上分一席地”:早期新文學譯出實踐

法國當代批評家卡薩諾瓦認為,在文學世界共和國中存在著一條不斷被定義的“文學格林尼治子午線”。這條隨意又強加的唯一邊界規(guī)定了文學創(chuàng)作秩序中的現(xiàn)在,即現(xiàn)代性。對中心時間的認可與現(xiàn)代性的追求催生了世界文學空間內的競爭博弈。19世紀末,被卷入西方殖民體系的中國逐漸沒入“過時性”的文學空間。正如1917年宋春舫在歐游途中所喟嘆的,“至于中國文學,我們或許可以這么說,自從它開始與西方國家接觸以來,已經完全喪失其獨特性,幾乎不能與過去輝煌的歷史相提并論”。宋春舫在現(xiàn)代的域外體驗中形成了強烈的世界意識,他渴望新的中國文學能夠“在莊嚴燦爛之世界文學上分一席地”。

對于身處“邊緣空間”的中國文學而言,翻譯——“拿來”與“送去”——是通往世界文學的主要途徑,這正是宋春舫雙向譯介中西文學的出發(fā)點。一方面,他積極譯入位于文學“子午線”上的現(xiàn)代作品,借鏡西方文學資源建設中國新文學;更重要的是,宋春舫主動將新文學作品譯至世界文學中心空間,期望獲得中心的認可。實際上,由本土譯者將文本輸入中心語言的“譯出”活動不僅僅是語言的簡單改變,還是獲得文學認證的過程。這種“認證—翻譯”活動,卡薩諾瓦稱之為“祝圣”:正如基督徒領取圣餐后就獲取了到達上帝面前的通行證一樣,來自“邊緣空間”的文本在譯成中心語言后才可能在世界文學中獲得存在空間。中國新文學早期對外譯介的主要中介語是法語,這與法國悠久的漢學傳統(tǒng)以及民初中國學生留法熱潮不無關系;但更重要的原因是,法國作為19世紀以來世界文學“子午線”的中心,具有強大的“祝圣權”。自宋春舫以降,徐仲年、張奠亞等中國本土譯者自覺承擔了中國新文學域外傳播者的角色。他們有著明確的翻譯立場,即借助法語這種重要的文學語言,推動中國文學以現(xiàn)代的姿態(tài)在同一時間維度下參與世界文學的構建。

能否獲得“祝圣”中心讀者的認可,是中國新文學躋身世界文學的關鍵。因此,新文學作品的譯出活動不可避免地歸并到文學中心空間的美學范疇中,讀者的審美觀念和期待視野成為譯介的重要考量。20世紀初,法國大眾讀者對于中國的概念大多是出于純粹的想象——建立在充滿異國情調的東方游記文本和19世紀大量翻譯的中國通俗文學作品之上的想象。面對中國新文學作品時,他們仍然期待著新奇而且有趣的閱讀體驗。

如果說處于文學世界中心空間的西方讀者向往“異”的體驗,他們卻普遍拒絕他國文學呈現(xiàn)出的“異質性”。換句話說,為了獲得文學的認可,中國新文學作品翻譯在展現(xiàn)“異”的同時,需要服從法語讀者接受和熟悉的文體規(guī)范和審美表達,從而找到“可以讓自己被他人發(fā)現(xiàn)的合適距離”?!白Jァ痹瓌t的雙面性體現(xiàn)在早期新文學譯出的多元翻譯策略中。宋春舫、張奠亞、徐仲年、周宗藩等青年學人將中國新文學譯介視為躋身世界文學的起點。他們不滿足一直以來中國文學西譯承載的單一的文化闡釋功能,而是主張還原文學作品的審美價值。為了最大限度地保留作品的風貌,徐仲年采取“緊密翻譯”(la traduction serrée)的方法,主張忠實原文,“如果條件允許,我盡量做到逐字翻譯;若這個方法行不通,我才會找尋并使用法語本身的恰當?shù)拇朕o和表達方式,以期最接近原文意思”。然而,早期中國新文學譯出的主流方法并非“緊密翻譯”,而是符合法語語言審美特征的“歸化”翻譯,尤其體現(xiàn)在小說和戲劇等故事性文本的翻譯中。張奠亞、周宗藩以及同時代另一位將新文學翻譯至法語世界的重要譯者敬隱漁在翻譯過程中均以讀者為重,有意識地淡化異質文化色彩。

異國色彩濃厚的文化專項詞的翻譯最能凸顯“異化”與“歸化”策略的不同。由于《孔乙己》是徐仲年、張奠亞和敬隱漁三位主要譯者均翻譯過的小說文本,在此僅舉“孔乙己”這一飽含傳統(tǒng)文化特征的綽號為例考察這個時期外譯的多元策略。徐仲年不僅標注了“上大人孔乙己”六字的發(fā)音(chang ta jen k’ong yi ki),并逐字作了翻譯,還附加了兩條注釋,其一說明何謂“描紅紙”,其二闡釋“孔乙己”如何影射“孔夫子”。這種“異化”的翻譯方法是為了盡可能將原文蘊含的諷刺意味完整地展示出來。然而,對于一般的法國讀者而言,他們并不專治漢學,大多是追求奇異的閱讀體驗,對中國文化的精深內核不求甚解。這樣一來,大量的音譯和過多的注釋難免沉冗,不僅破壞了譯本的流暢性,還容易造成“半懂不懂”的閱讀障礙,即卡薩諾瓦所言的“遙遠的,遠到不被人感知的距離”,很難獲得普通法語讀者的共鳴與認可。同樣是翻譯“孔乙己”,張奠亞刪去“上大人孔乙己”,將綽號譯為“孔先生(M. Kung),與孔夫子同姓”;敬隱漁的處理方式則更為“法國化”,他通過文內解釋指出“孔乙己”這一綽號“隨意取自書法啟蒙字帖上連著的幾個字”,并將“孔”姓拼為“Con”,以呼應孔子的拉丁文譯名“Confucius”。法國讀者對于被伏爾泰視為“大德大圣”的孔子十分熟悉,因此,雖然張奠亞與敬隱漁未嚴格逐字譯出原文,但當情節(jié)敘述鋪展開來,迂儒孔乙己的形象在法譯本中仍然得到了重構。

因此不難理解,以譯文流暢自然、貼近讀者為目標的歸化法是20世紀早期中國新文學譯出的主要翻譯策略。“歸化”翻譯融合了讀者的閱讀期待,產生的作用暗合了“譯”“訛”“誘”同源的訓詁意蘊。在這個意義上,張奠亞、敬隱漁等人譯出的作品既“誘導”了法語讀者來接觸新文學,又在潛移默化中突破了他們對中國文學既定的期待視野,從而更新了西方對處于東西碰撞、新舊交鋒中的現(xiàn)代中國的認知。這一點在中國新文學作品的第一批法國讀者發(fā)表的文評中昭示出來。小說家、文學評論家波里庸(Marcel Brion,1895—1984)評價中國現(xiàn)代小說作品“讀來興致勃勃”。他認為,雖然中國青年作家大都追隨歐洲潮流,然而“這一潮流和根深蒂固的中國的感性和理性水乳交融”,便“產生出奇特、復雜、與古典文學迥異的作品”。法國超現(xiàn)實主義詩人、評論家蘇波(Philippe Soupault,1897—1990)以西方讀者的眼光重新打量“奮力逃離傳統(tǒng)的麻木”的現(xiàn)代中國作家。在他看來,中國新文學作品的魅力并非出自所謂“異國情調”,而是源于文學本身的價值:

作品中的人物、生活習慣,甚至是景色都與我們很是相近。說實話,這些作品看起來簡單(或許還透著一點兒不自然),但作家們才情卓異,他們想要(卻未能完全地)忘掉他們的文化。閱讀作品時,我們能夠采擷到一些雋語,這些意味深遠的句子在我們荒蠻的西方人眼中有著罕見的高雅和別致。比如“我想:希望是本無所謂有,無所謂無的。這正如地上的路;其實地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

五 結 語

《故鄉(xiāng)》結尾“路”的譬喻用來描述中國新文學西傳歷程頗為貼切。20世紀初,新文學作家強烈的表達沖動與西方漢學家對新文學的排斥形成鮮明對比。中國歷史小說家、《漢學》(La Sinologie)的作者弗雷什寫道,“1950年以前……幾乎沒有漢學家以現(xiàn)實中國為研究對象。中國是古老的同義詞?!瓟⑹霈F(xiàn)代中國的,是軍人、外交官和記者”。作為在中國工作了三十余年的法國記者、報人和出版商,孟烈士特和他的《北京政聞報》在逾四分之一世紀里,見證了新文學的發(fā)生和發(fā)展,為中國新文學進入法語世界開辟了第一條崎嶇而分明的小路。宋春舫、張奠亞、徐仲年、周宗藩等人通過譯出實踐,成為這條道路的建設者和耕耘者。他們在報刊提供的有限空間內,采取多元的翻譯策略,將新文學作品的審美價值和域外讀者的期待視野融合起來,引起法國讀者的興趣和反響,構建了西方對于中國新文學的初次認知,也延展了新文學作家的域外生命。

以《北京政聞報》為陣地的譯介活動是現(xiàn)代中國文學通往文學中心世界有益的第一步。20世紀下半葉,法國漢學家終于展開了對中國新文學的主動譯介和研究。在《北京政聞報》和中國本土譯者踏出的路上,迄今已留下了百年印痕。

注釋:

① 目前學界對民國英文報刊的檢視集中在《天下月刊》與《中國評論周報》。嚴慧(2009)、楊昊成(2016)、彭發(fā)勝(2016)、黃芳(2018)等學者細致梳理了兩份刊物中的新文學譯介。

② 方漢奇:《中國近代報刊史》,陜西教育出版社2012年版,第32頁。

③ 中法學界有關孟烈士特的資料極少?!督鷣砣A外國人名辭典》(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1年版,第336頁)載“Monestier, Alphonse”詞條,僅七十余字,卻有數(shù)處明顯訛誤,導致整體內容可信度低。法國外交部檔案館藏孟氏致友人信(檔案名稱“Alphonse Monestier, journaliste fran?ais en Chine, 1906—1921”)是目前已知的唯一相關原始文獻,有助于了解《北京政聞報》和孟氏在華情況。1917年5月3日信記:“今天是5月3號,我45歲了。”據(jù)此可知,孟烈士特生于1872年,而非《近代來華外國人名辭典》顯示的1881年。卒年未知。

④ 據(jù)雜志每期刊首列出的征訂價格推測,《北京政聞報》不僅在北京銷售,還發(fā)行至中國其他地區(qū)及萬國郵聯(lián)成員國。此外,孟氏也定期向居住在法國的朋友寄贈雜志。以上均說明該刊物在其母國有一定流通和影響。

⑤ 趙敏恒:《外人在華新聞事業(yè)》,王海等譯,暨南大學出版社2011年版,第79頁。

⑥ 引自孟氏致友人信,編號108,系筆者抄錄并譯出。本文法語引文均為筆者自譯。

⑦ Alphonse Monestier,But et caractère de notre revue, La Politique de Pékin, 1914 (1): 5.

⑧ 顧鈞:《最早介紹“文學革命”的英語文獻》,《新文學史料》2016年第4期。

⑨ Soong Tsung-faung, La littérature chinoise contemporaine, La Politique de Pékin, 1918(31) :330.

⑩ 圣母圣心會會士文寶峰(Henri Van Boven)在撰寫法文《新文學運動史》(1946)的過程中,很大程度上依賴中國當時的文學批評家,錢杏邨的文藝批評也是必不可少的。見Henri Van Boven,Histoire de la littérature chinoise moderne, Pékin: éditions Scheut, 1946, p.1。

? 為了更精確地考察《北京政聞報》對中國新文學的翻譯,圖中所示數(shù)量統(tǒng)計皆以翻譯頻次為準。廬隱的《云鷗情書集》分10期發(fā)表,計為10次;胡適的《四十自述》分7期發(fā)表,計為7次。復譯文本如魯迅的《孔乙己》、徐志摩的《翡冷翠的一夜》分別計為2次。

? 何碧玉:《法國漢學家心目中的五四文化運動》,《新文學史料》2009年第3期。

? 《北京政聞報》周刊譯載林語堂英文小品84篇。另有4篇未見雜志,但收錄于1936年《北京政聞報》印書館編譯的法文本林語堂作品集《中國幽默——隨筆、諷刺與小品集》。

? 筆者將胡適44篇雜文和演講與《胡適全集·英文著述》《胡適英文文存》(二者并未收錄全部胡適英文作品)比對閱讀發(fā)現(xiàn):其中20篇明確譯自英文報刊;3篇中、英雙語均有發(fā)表;其余篇目翻譯源語不詳。林語堂88篇雜文中,78篇譯自《中國評論周報》,2篇譯自《紐約時報》和《亞洲雜志》,另有8篇極有可能同樣譯自《中國評論周報》,但未收錄進林語堂的英語作品選集。有關胡、林英文創(chuàng)作的系統(tǒng)整理和批評成果較少,上述種種不確定有待相關學者進一步搜集、考證。本文不逐一辨析胡、林英文雜文小品的單篇信息,而將其作為整體以探析《北京政聞報》的譯介立場。

? 《北京政聞報》編輯記者團隊情況目前缺乏資料可考,但孟烈士特承擔了大量文字、編輯和翻譯工作。從孟氏致友人信中可知,任職上?!吨蟹ㄐ聟R報》期間,該報編輯團隊由一名英國人、一名中國人和一名負責翻譯工作的法國人構成。孟氏本人有兩個助手,一為英國人,一為瑞士人,由于“他們的法語并不十分可靠”,孟氏需修改他們翻譯和撰寫的稿件。由此不難推測,《北京政聞報》的編輯團隊中應當同樣包括通曉英、法兩種語言的主編“助手”,負責轉譯英文報刊上的文章(包括胡、林的雜文小品),經孟氏修改潤色后發(fā)表。

? 胡適日記先后兩次記載與孟烈士特的會面。見胡適《胡適全集》第29卷,安徽教育出版社2003年版,第200、480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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