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斯棠
發(fā)現(xiàn)蒲寧
1933年,戴驄出生于蘇州,原名戴際安,戴驄是他為自己取的筆名,源于“青驄馬”。“一種很普通、很平凡的馬,但它能吃苦耐勞。希望我在文學(xué)翻譯的路上也是這樣?!贝黩嫿邮懿稍L時曾經(jīng)解釋道。
戴驄真正開始大規(guī)模自主選擇翻譯出版作品,還要等到改革開放以后?!拔母铩逼陂g,他在無人看管的出版社資料室里發(fā)現(xiàn)了俄國作家蒲寧的原版書,“我渾身為之一震。原來俄羅斯現(xiàn)代文學(xué)中,除了卓婭、舒拉、保爾、奧列格之外,還有我所未曾見到過的世界,還有我所未曾讀到過的把人作為人來描寫、細膩地觸及人性因而令人回腸蕩氣的小說”。于是,他很快便著手翻譯,并在1981年由上海譯文出版社出版了《蒲寧短篇小說集》。
這是戴驄翻譯出版的蒲寧的第一部作品。從此,戴驄便與浦寧結(jié)下了不解之緣,開始系統(tǒng)性地譯介這位俄國作家。他除了和鄭重合作在安徽人民出版社翻譯出版《浦寧選集》第一卷《新路》(1983年)和第二卷《最后的幽會》(1988年)外,還以個人名義出齊了三卷本的《浦寧文集》(安徽文藝出版社,1998年),主編體量和內(nèi)容更加完整的五卷本《浦寧文集》(安徽文藝出版社,2005年)。
重譯經(jīng)典《金薔薇》
1959年,上海文藝出版社出版了由李時翻譯的蘇聯(lián)作家巴烏斯托夫斯基的散文集《金薔薇:關(guān)于作家勞動的札記》。1987年,百花文藝出版社出版了由戴驄重譯的《金薔薇》,并更名為《金玫瑰》。
新譯本出版后,戴驄給著名學(xué)者劉小楓寄去了一本。劉小楓讀完后,以“默默”為筆名,在1988年第6期《讀書》雜志上發(fā)表了名篇《我們這一代人的怕和愛——重溫〈金薔薇〉》。在這篇文章里,劉小楓回憶了自己初讀《金薔薇》時的感受,并將之上升為整整一代人的精神遭遇。
由此可知,戴驄重新翻譯巴烏斯托夫斯基生前增刪修訂版《金薔薇》的意義?!督鹚N薇》的俄文原版書名為золотаяроза,其中роза一詞在俄語中既可以指“玫瑰”,也可以指范圍更大的種屬名稱“薔薇”。戴驄根據(jù)書中第一篇《珍貴的塵土》,認為巴烏斯托夫斯基想表達的主旨是,作家應(yīng)該對文學(xué)事業(yè)、對人民懷有深厚的愛,鑒于玫瑰是愛情的經(jīng)典象征,所以堅持把書名翻譯為《金玫瑰》,而沒有沿用舊版、已為讀者熟知的《金薔薇》。
巴別爾與布爾加科夫
伊薩克·巴別爾的《騎兵軍》最早由花城出版社在1992年引進,譯者為孫越。不過論及影響力和讀者人數(shù),戴驄的譯本都要更勝一籌。戴驄翻譯的《騎兵軍》初版由浙江文藝出版社在2003年推出,書名在“騎兵軍”前加上了“紅色”二字,此后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漓江出版社、文匯出版社又都曾多次再版。
在譯后記《星星重又升起》中,戴驄如此談及巴別爾最重要的語言特色:“巴別爾的文體樸質(zhì)無華,而又鮮活無比,用巴別爾自己的話說,他的作品的語言‘必須像戰(zhàn)況公報或銀行支票一樣準確無誤。他的作品洗練、簡潔,沒有浮泛之筆,寥寥數(shù)句便勾勒出了一個形神兼?zhèn)涞娜宋铮茉斐隽艘粋€色彩鮮明的性格。他只需兩三頁的篇幅就可寫出別人需要一本書來寫的東西?!贝黩嬐ㄟ^自己“明凈如詩”的譯文,忠實傳遞出巴別爾作品的這一特色。繼《紅色騎兵軍》后,戴驄又接著翻譯了巴別爾的另一部短篇小說集《敖德薩故事》(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2007年),反響依舊熱烈。
奇書《哈扎爾辭典》
2009年,塞爾維亞著名作家米洛拉德·帕維奇因心臟病發(fā)去世,很多媒體在紀念稿件中都再次提起十多年前那場著名的文壇官司——韓少功的《馬橋詞典》是否在內(nèi)容形式上模仿了帕維奇的《哈扎爾辭典》?!豆鸂栟o典》原書1984年在南斯拉夫出版,戴驄最早在俄文雜志上發(fā)現(xiàn)了這部小說的節(jié)譯,隨后便與友人石枕川一起從俄文將之譯成中文,節(jié)譯版發(fā)表在1994年第2期的《外國文藝》上。四年后,南山、戴驄、石枕川三人合譯的全書,由上海譯文出版社出版,譯者之一的戴驄介紹:“與1994年《外國文藝》上發(fā)表的版本相比,此次譯作過程參照了法、俄兩個版本,并汲取了英譯本的長處,篇幅從121頁增加到323頁,展現(xiàn)了《哈扎爾辭典》的全貌?!?img src="https://cimg.fx361.com/images/2021/04/02/qkimages11141114202012111420201209-1-l.jpg"/>
記憶與遺忘
除了上述作家作品外,戴驄還翻譯過屠格涅夫、托爾斯泰、左琴科、阿赫馬托娃、希什科夫、列·安德列耶夫等人的著作。為什么要選擇翻譯這些作家的作品?戴驄如此回答道:“翻譯左琴科、阿赫瑪托娃、蒲寧的東西,是反思的結(jié)果,試圖探討真正的人性是什么。國人和前蘇聯(lián)人遺忘的角落、忽視的角落,甚至被蔑視的角落,我會去那里看一看、找一找,看能否覓得值得被介紹的東西?!保ā洞黩嫞何抑蛔g介自己引為同類的作家》,《北京青年報》2007年7月30日)左琴科是前蘇聯(lián)最優(yōu)秀的幽默諷刺作家之一,寫過大量諷刺蘇聯(lián)市民階層市儈習(xí)氣的短篇小說,他的作品早在民國時期就被譯介到中國,魯迅、柔石等左翼作家都曾翻譯過他的短篇小說。從1943年開始,因為《日出之前》這部小說,左琴科遭到抨擊,并被污蔑為“誹謗者與賤痞”,長期生活無著、人格受辱,最終在貧病交加中去世。戴驄翻譯的《日出之前》(百花文藝出版社,1997年)在中國出版也并非一帆風(fēng)順。其實早在1980年代后期,戴驄就應(yīng)國內(nèi)某家頗有聲望的出版社之約譯完了全書,還寫了一篇萬余字的譯后記。不料好幾年過去,那家出版社因“征訂不到足夠的印數(shù)而無法將其發(fā)排”,戴驄不愿為難對方,便承諾若將其譯稿退還,則無償廢除合約。結(jié)果,譯稿很快便從出版社退回,但那篇譯后記卻因為人事變動而不知所蹤。繼百花文藝出版社之后,上海三聯(lián)書店2009年再版《日出之前》,卻不明就里地更名為《幸福的鑰匙》。新星出版社2012年再版時該書又被拆為上、下兩冊,恢復(fù)《日出之前》的書名。比書名更尷尬的是,三個版本的作者國別標(biāo)注居然都不一致,1997年是蘇聯(lián)作家,2009年是俄羅斯作家,2012年又變成了烏克蘭作家。從此側(cè)面也能反映出中國出版界的混亂現(xiàn)狀。
戴驄先生一生為人低調(diào),盡管為讀者貢獻了那么多一流的俄語文學(xué)作品,他卻極少宣傳自己或接受采訪。最后,借用巴烏斯托夫斯基在《金玫瑰》中的一句話來形容戴先生,雖然巴烏斯托夫斯基講的是作家,但同樣適用于這位默默耕耘、抵抗遺忘的可敬譯者——“是什么促使作家去從事他那種雖然有時令他痛苦,但卻是美好的勞動的呢?首先是他自己心靈的召喚。良心的聲音和對未來的信念不允許一個真正的作家像一朵不結(jié)實的花那樣在世上度過一生,而不把充滿他內(nèi)心的巨大、豐富的思想和感情,慷慨地、毫無保留地奉獻給人們?!保▉碓矗号炫刃侣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