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永洪
(贛南師范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江西 贛州 341000)
陽明學為中西哲學史上的重要思想資源,“在東西方哲學史上都占有非常重要的地位”。[1]王陽明之后,對其思想進行解讀、闡發(fā)的門人弟子眾多,形成了八個主要的派別。(1)黃宗羲在《明儒學案》中記載了浙中王門、江右王門、南中王門、楚中王門、北方王門、粵閩王門、李材王門和泰州王門等八個王門學派。其中江右王門“在傳播王學中的地位、作用和影響,均超過其余王門學派”。[2]284江右王門指的是江西地區(qū)的陽明學派,主要代表人物有鄒守益、聶豹和羅洪先等人。其中,聶豹和羅洪先的思想更突出自己的特色,有偏離師門的嫌疑。鄒守益的思想則忠實于陽明學的本義,風格更為守成。因此,鄒守益的思想更被王陽明本人認可,王陽明將其譬之為顏回。鄒守益順理成章地成了王門正傳。鄒守益(1491-1562),字謙之,號東廓先生,江西安福人,于1511年參加會試,被同考官王陽明選為第一名。同年參加廷試,又名列進士第三名(探花)。1519年,鄒守益赴贛州問道王陽明,被王陽明的思想所折服,稱為其弟子。同年,鄒守益跟隨王陽明平定寧王朱宸濠的叛亂。1523年和1541年,鄒守益兩度因忤旨被貶。1541年以后,他居家講學,歷時20余載,直至去世,獲贈南京禮部右侍郎,謚文莊。鄒守益的主要著作為十二卷的《東廓先生文集》。鄒守益的學說“以弘揚師說,傳播王學為旨歸”,為使王學的傳播“竭盡了心力”。[2]287因此,鄒守益的思想以“信守師說”為主要特征。然而,在闡釋王學思想時,鄒守益也對陽明學說有所發(fā)展。
“致良知”是陽明學的一個核心思想。王陽明曾在信中對他的兒子說:“吾平生講學,只是‘致良知’三字”。[3]王陽明的“良知”是指人們“知善知惡”的道德意識。這種道德意識是先天的,人人具備。王陽明認為,“性無不善”,從這樣的性所發(fā)出來的“知”自然就是“廓然大公、寂然不動”的“良知本體”了。“良知”是一種“優(yōu)美的靈魂”。它雖然美好,卻有一個根本的缺陷,即它只是人們的主觀意愿,還缺乏現(xiàn)實性。畢竟,“善意”還需要“善行”把它實施出來。“致良知”就是要通過實踐,把“良知本體”實現(xiàn)出來。
朱學學者認為王陽明的“致良知”沒有超出“空寂”的佛老之說。他們批評王陽明只是空談“良知”,卻缺乏實現(xiàn)的“工夫”。(2)朱學學者徐問認為王陽明的在“致良知”“遺了格物工夫”,故“流于佛老之空寂”。參見侯外廬等人著《宋明理學史》(下冊)第302頁。但其實,王陽明并不是不重視“良知”的實現(xiàn)過程?!爸隆钡囊馑颊且选傲贾睂崿F(xiàn)出來。王陽明把這個實現(xiàn)的過程看成是去除私欲蒙蔽的過程,認為“致良知”就是“在事上磨煉,將良知推廣擴充到事事物物”的工夫,是“良知本體”的落實過程。關于“致良知”的方法,王陽明說“必欲此心純乎天理,而無一毫人欲之私,非防于未萌之先,而克于方萌之際不能也”。[4]“防于未萌之先,而克于方萌之際”,其實就是要“戒慎恐懼”。
“戒慎恐懼”出于《禮記·中庸》的“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懼乎其所不聞”,被鄭玄解讀為“‘君子’雖于閑居獨處、無人覺察之時,猶能‘戒慎恐懼’,謹慎從事,故一刻也不離‘道’”。[2]289王陽明的“戒慎恐懼”即取該意。
1.鄒守益“戒慎恐懼”的思想直接來自王陽明的點撥
鄒守益的“戒慎恐懼”思想來源于王陽明。在正德年間,鄒守益曾就《大學》和《中庸》的要旨問道王陽明。王陽明對他說,“慎獨”是“致知”的方式,而“戒慎恐懼”又是達到“慎獨”的途徑。[2]290也就是說,王陽明的修養(yǎng)路徑是:“戒慎恐懼”—“慎獨”—“致良知”。鄒守益把王陽明的修養(yǎng)工夫簡化為“戒慎恐懼”—“致良知”。鄒守益認為,“良知”是寂靜本體,“戒慎恐懼”是可以感知到的修養(yǎng)工夫。他說:“不睹不聞是指良知本體,戒慎恐懼所以致良知也。”[5]522鄒守益講學,以“戒慎恐懼”為其基本要義,他“戒慎不離為教,此其所以發(fā)明師說者至矣”,為“陽明先生嫡派也”。[6]1340通過“戒慎恐懼”思想,鄒守益認為王陽明的“致良知”并不“空寂”。它以“戒慎恐懼”為其修養(yǎng)的工夫。鄒守益把王陽明的“戒慎恐懼”打造成“致良知”的具體辦法,使得“致良知”有了實實在在的“格物工夫”,以此回應朱學學者“空寂”之弊的指責。
鄒守益的“戒慎恐懼”思想直接來自于王陽明的教誨。王陽明曾親授鄒守益“戒慎恐懼”的道理。鄒守益信守師說,又對“戒慎恐懼”的思想有所發(fā)明。
2.鄒守益在繼承的基礎上發(fā)展了王陽明的“戒慎恐懼”思想
王陽明的“戒慎恐懼”是從消極的意義上來說的,即消極的“防”?!敖渖骺謶帧本褪且乐埂傲贾笔艿健拔镉钡挠绊懚鴫櫬?。王陽明認為,“致良知”的方法是“防于未萌之先而克與方萌之際”。作為王學正傳,鄒守益也主張要“防”。他說:“戒慎恐懼之功,如臨深淵,如履薄冰,所以保其精明之不使纖塵或縈之也?!盵5]504但是,鄒守益認為,“戒慎恐懼”不能僅僅限于消極的“防”,還應該賦予它積極的意義,他結(jié)合“自強不息”來談“戒慎恐懼”。鄒守益認為,“天行健”為天道?!疤煨薪 钡奶斓佬纬闪恕白詮姴幌ⅰ钡娜说?。要想“致良知”,就要做到“自強不息”,能不能做到“自強不息”甚至成了學者與圣人的區(qū)別。鄒守益認為,“自強不息,學者之所以稀圣者也”,如果做不到“自強不息”,就會違背天道“與天不相似矣”。[5]25鄒守益認為,作為手段,“戒慎恐懼”是消極的。但是,作為目的,它卻是一種積極的進取?!爸铝贾币浴敖渖骺謶帧睘槭侄尾拍軐崿F(xiàn)。但同時,“戒慎恐懼”是人們朝著道德目標修養(yǎng)時的一種主動的作為,是一種積極的手段。鄒守益強調(diào)這種積極的作用,可以更好地回應朱學學者對陽明學說的質(zhì)疑。因為,要使“致良知”不落入“空寂”之弊,僅有消極的修養(yǎng)工夫還不好與佛家的“空”和道家“無為”的思想?yún)^(qū)分開來。王陽明沒有明確地提到“自強不息”,就是沒有考慮到朱學學者的這種指責。鄒守益把“自強不息”的積極因素添入到“戒慎恐懼”之中,是對論敵的回應,也是對王陽明“致良知”思想的發(fā)展。
王陽明把“戒慎恐懼”當成是“致良知”的工夫,認為君子“致良知”時要“無時或間”地做到“戒慎恐懼”。這樣,才不會“流于非僻邪妄而失其本體之正耳”,才可以使得“天理常存而其昭明靈覺之本體無所虧蔽”。[7]190鄒守益接受了王陽明的觀點,認為“良知之本體,本自廓然大公,本自物來順應,本自無我,本自無欲,本自無揀擇,本自無昏昧放逸。若戒慎恐懼不懈其功,則常精常明,無許多病痛?!盵5]511鄒守益認為,只要我們做到了“戒慎恐懼”,就可以保持“良知本體”,使它“常精常明,無許多病痛”。鄒守益的這種修行工夫,與王陽明所提倡的“戒慎恐懼之功”是一致的,繼承了王陽明的修行方法。但是,為了避免朱學學者的責難,鄒守益在“戒慎恐懼”的思想里面滲入了朱學“主敬”的思想。他認為,“修己以敬則安人安百姓,戒慎恐懼則位天地,育萬物,無二致也?!盵5]504鄒守益把“戒慎恐懼”與“主敬”的思想聯(lián)系起來,既發(fā)展了王陽明的思想,又在“戒慎恐懼”中融入了“涵養(yǎng)工夫”,有效地回應了朱門學者的責難。但是,鄒守益“主敬”的“涵養(yǎng)工夫”,并沒有違背王陽明的思想要旨,它的落腳點在“良知本體”,是實現(xiàn)“良知本體”的手段。因此,鄒守益的“主敬”不同于朱學思想,是對王陽明思想的繼承與發(fā)展。
王陽明強調(diào)“默坐澄心”的工夫,以此為“學的”。在這個方面,王陽明受到朱學學者的抨擊,認為與禪學、道家無異。王陽明之后,王學更是受到多方責難。“流于佛老之弊”的負面形象成為王學學者必須回應的問題。作為應對,鄒守益用“戒慎恐懼”取代“靜坐澄心”的地位,也就是通過降低“靜坐澄心”在王學中的重要性,來化解抨擊。鄒守益認為,積極的“戒慎恐懼”(3)不同于易受攻擊的、消極的“靜坐澄心”。可以成為“天理”對抗“物欲”的手段。鄒守益沒有直接否定“靜坐澄心”,但是他明確地反對無所作為的“息”。(4)“息”類似于“靜坐澄心”。他認為,“天理”與“物欲”勢不兩立。“物欲”的力量很強大,經(jīng)常與“天理”對抗,“互為消長”。“天理”戰(zhàn)勝“物欲”不是依靠簡單的“息”就可以實現(xiàn)的,它要通過“戒慎恐懼”的努力才可能做到。因此,鄒守益明確地說,“學之病莫大乎息。息則物欲行而天理泯矣。天理與物欲互為消長者也,無兩立之勢?!盵5]434君子要把“戒慎恐懼”當做為學之“大要”,“常精常明,不使自私用智得以障吾本體”。[5]803鄒守益用帶有“自強不息”屬性的“戒慎恐懼”取代王陽明的相對消極的“靜坐澄心”,有效地化解了論敵的抨擊,使王陽明的學說在多方責難的環(huán)境中依然頑強地煥發(fā)出新的生命力。以此觀之,鄒守益對“靜坐澄心”的淡化處理實際上是對王學的完善與發(fā)展。
王陽明認為,“良知本體”要借助于“見聞酬酢”的手段方能實現(xiàn),而“見聞酬酢”也不能須臾離開“致良知”這一主旨目的?!傲贾倔w”與“見聞酬酢”是統(tǒng)一的。鄒守益在王陽明“見聞酬酢”的基礎上提出了“寂感體用”的觀點。良知,作為本體,其特點是“寂靜”。所以“良知本體”被稱為“體”,也被稱為“寂”;“良知本體”的具體實現(xiàn)形式,是可以被“感知”的“效用”。所以被稱為“感”,也被稱為“用”。“寂感體用”講的是“良知本體”與它的外在表現(xiàn)方式(“感”“用”)相統(tǒng)一的思想。
但是,“良知本體”的實現(xiàn)除了可以通過“見聞酬酢”的“感”和“用”來實現(xiàn),還可以以一種優(yōu)美而孤獨的方式來實現(xiàn)。這種方式就是“收視斂聽”的寂靜方式。“收視斂聽”的方式(5)與禪相近似。忽略“感”“用”和“見聞酬酢”,(6)與禪相別。不可避免地會陷入到佛老的“空寂”之中。這為鄒守益所處的時代所詬病。鄒守益反對之。他主張統(tǒng)一“寂感體用”,以此消解“空寂”之弊。
據(jù)考證,王陽明本人的思想,確實受到過禪學,特別是《壇經(jīng)》“摩訶般若波羅密多”(大智慧到彼岸)的影響。侯外廬等人認為,“王守仁理學思想的某些論題,或多或少借助于禪或暗用其旨”,以至于“無論如何改頭換面,禪宗南宗的空無本體和北宗神秀的漸修頓悟?qū)ν跏厝实乃枷胧怯猩跎钣绊懙摹?。[2]251但是王陽明在根本性的問題上與禪宗還是有很大的區(qū)別的。首先,王陽明反對禪佛出世的生活態(tài)度,認為禪佛思想不可以經(jīng)世治國。其次,王陽明反對禪宗“槁木死灰”的修行方式,他把靜坐也看成是一種“行”。王陽明強調(diào),“靜坐”并不是無思慮的“入定”,而是一個主動“澄心”的工夫。這種“行”可以克倒人心中的“物欲”。王陽明用“見聞酬酢”的方式致良知的思想就體現(xiàn)出他與禪宗的這種本質(zhì)區(qū)別。王陽明既強調(diào)“良知本體”,又重視將其實現(xiàn)出來的方式。王陽明認為,通過“見聞酬酢”,人們才可以實現(xiàn)“良知本體”。他說,“日用之間,見聞酬酢,雖千頭萬緒,莫非良知之發(fā)用流行。除卻見聞酬酢,亦無良知可致矣”。[7]71也就是說,“良知本體”需要通過“見聞酬酢”實現(xiàn)出來,而“見聞酬酢”又要以實現(xiàn)“良知本體”為目標?!傲贾倔w”與“見聞酬酢”須臾不離,它們是統(tǒng)一的。
與王陽明一樣,鄒守益既強調(diào)“良知本體”的重要性,同時也重視“心之已發(fā)”的“感”和“用”。,鄒守益認為,如果只注重“心之未發(fā)”的“體”,就會“歸寂”。因為“心之未發(fā)”之時的體,表現(xiàn)為“寂”和“靜”的特征。單獨強調(diào)寂靜的“體”會使王學“空寂”,最終遭致多方責難。鄒守益把王陽明的“良知本體”與“見聞酬酢”統(tǒng)一起來的思想發(fā)展為“寂感無時,體用無界”。鄒守益認為,“寂”和“感”在時間上是不可分的,它們“常寂常感”,無時不在(即“寂感無時”)?!绑w”和“用”在空間上也并非二物。它們互相包含(即“體用無界”)。鄒守益希望通過統(tǒng)一“寂、體”和“感、用”來彌補王學的“空寂”之弊。進而,鄒守益把他的“寂感無時,體用無界”的思想貫徹到修養(yǎng)工夫上來。鄒守益明確指出,“本體”與“工夫”是統(tǒng)一的。他說:“本體工夫,原非二事。《大學》之教,在明明德。下明字是本體,上明字是工夫,非有所添也。做不得工夫,不合本體;合不得本體,不是工夫。”[6]549
王門后學中,有的學者重視“寂靜”的“良知本體”,有的學者重視“本體”的實現(xiàn)。聶豹是前者的代表人物,而王艮則是后者的代表人物。鄒守益認為,他們的學說在對王學的理解上面,往往偏重于一個方面而有失全面。
王艮稍長于鄒守益,曾執(zhí)贄于王門。一方面,王艮接受王學傳統(tǒng),把王陽明的簡易工夫當做其思想的核心內(nèi)容;另一方面,王艮又積極地發(fā)揮自己的觀點,形成自己的特點。王艮把王陽明“日用常行”的觀點改造為有明顯功利主義傾向的“百姓日用”思想。王陽明重視“日用常行”,認為“日用間莫非天理流行”。因此,修養(yǎng)的工夫“不離日用常行于內(nèi)”。但是,王陽明所說的“日用常行,主要指封建禮教的‘無常百行’”,[2]434他的旨趣并不在功利的日用上面。王陽明是要借助“日用”的手段達到啟發(fā)“良知”的目的。這是王學“日用常行”與功利主義的區(qū)別所在。與之不同,王艮認為,“圣人之道,無異于百姓日用。凡有異者,皆謂之異端”。[8]也就是說,王艮把“百姓日用”當成最高的存在,是道德的落腳點和檢驗標準。所有事物(包括“圣人之道”)都要在“百姓日用”這里論證其合理性。王艮的這種觀點明顯偏離王學思想,甚至偏離了儒學正統(tǒng),因此對王學帶來的負面影響不大。黃宗羲在《明儒學案》中稱王艮的思想為“泰州學派”,而不以“王門”相稱。王艮的思想帶來的負面影響往往由自己承受,賴不到王學頭上。所以鄒守益沒有針對王艮的思想做出激烈的批評,只是用“寂感體用”相統(tǒng)一的思想對其偏向于功利的思想做出了回應。
與王艮不同,聶豹的“歸寂”學說重視寂靜的良知本體而忽略了“感”“用”之外在表征,使王學與禪學有了更多的相似性。聶豹認為,“良知本寂”“致良知”就是要于內(nèi)心去求,“不可以其外應者為心而遂求心于外也”。[9]371聶豹區(qū)分了他的“歸寂”思想與禪宗思想的不同,認為禪宗以“寂滅”為目的和歸宿,而他的“歸寂”是“致良知”的手段,“致良知”才是“歸寂”的目的。但是,無論如何聶豹的“歸寂”學說在一定程度上加重了朱學學者對王學“空寂”之弊的指責。為維護師門,鄒守益等王門學者反對聶豹重“本”輕“用”的“歸寂”學說,“王龍溪、黃洛村、陳明水、鄒東廓、劉兩峰各致難端”。[9]370具體來說,鄒守益在“寂感本體”和“天性氣質(zhì)”兩個方面對聶豹“歸寂”思想進行了批評。首先,聶豹認為“良知本體”只需保持寂靜即可,不需要用可感的“用”來驗證。這樣,聶豹就把寂靜本體與它的表現(xiàn)形式(“感”“用”)割裂開了,在強調(diào)本體的同時,忽視了“感”“用”的作用。鄒守益認為,“心不離意,知不離物。而今卻分知為內(nèi),物為外,知為寂,物為感,故動靜有二時。分明是破裂心體,是以有事為點檢?!盵5]742其次,聶豹把“良知本體”看成是“先天的心”“先天而天天弗違,天且弗違,而況于人乎? ”“而區(qū)區(qū)感應,必有待于格物而后盡”[10]不是“致良知”的真工夫。與之不同,鄒守益認為,“天性與氣質(zhì)更無二件。人此身都是氣質(zhì)用事,目之能視,耳之能聽,口之能言,手足只能持行,皆是氣質(zhì),天性從此處流行?!编u守益明確反對聶豹“論性不論氣”的“歸寂”觀點,提出“除卻氣質(zhì),何處求天地之性”的質(zhì)疑。[5]774
《大學》的主旨在于家國天下,《中庸》的主旨在于萬物中和。一個關注人事,一個關注自然。王陽明認為,自然和人事是統(tǒng)一的,因此《大學》和《中庸》的宗旨是一致的。他說:“《大學》以家國天下納諸明明德,《中庸》以天地萬物納諸致中和。天地萬物,家國天下之總名也。中和者,明德之異名也”“人人有家國天下,人人有天地萬物,自天子至于庶人無二學”。[2]297鄒守益接受王陽明合《大學》《中庸》的思想:在論證方式上面,鄒守益采取了與王陽明相同的比附方式。譬如,王陽明用“慎獨”(《中庸》)比附“致知”(《大學》),他則用“致中和”(《中庸》)比附“明明德”(《大學》);在內(nèi)容方面,鄒守益接受王陽明“止于至善”(《大學》)與“戒慎”“慎獨”(《中庸》)相統(tǒng)一的思想,把“戒慎”“慎獨”當做實現(xiàn)“至善”的重要途徑。但是,鄒守益在信守師說,堅持統(tǒng)一《大學》《中庸》的同時,還是發(fā)展出了自己的一些特色。
在思想內(nèi)容方面,王陽明和鄒守益都認為《大學》和《中庸》的要旨是一致的。鄒守益保持了他“信守師說”的特點。但是,在論證的方式上,鄒守益提出了與王陽明不同的主張。鄒守益的這種主張并不與王陽明的主張相沖突,是對王陽明合《大學》《中庸》的思想的豐富和發(fā)展。
王陽明把《大學》和《中庸》統(tǒng)一到“致良知”上面,他認為,《大學》的“致知”是“致良知”;《中庸》的“慎獨”也是“致良知”?!洞髮W》和《中庸》其實是以不同的方式“致良知”而已。鄒守益并不否定王陽明的這種方式。但是他認為,《大學》和《中庸》的結(jié)合點是“戒慎”。因為,《大學》所講的“明德”“新民”和“止于至善”其實就是“戒慎”;《中庸》所講的“率性”“修道”其實也是“戒慎”?!洞髮W》和《中庸》在陳述方式上雖有不同,然都以“戒慎”為主旨。但是,鄒守益并不是要標新立異。相反,他是要豐富和發(fā)展王陽明的觀點:鄒守益認為,“戒慎”不離“致良知”,只是“致良知”的手段。他把“致良知”當成“戒慎”的落腳點,這是對王陽明“致良知”思想的一種豐富和發(fā)展。
從陸九淵以來,心學“近禪”的特點就受到了朱學學者的批評。在鄒守益這里,維護師說,在很大程度上就是要回應朱學學者的這種批評。在一些觀點上面,采取與其他大儒相一致的做法,似乎不失為一種便利、有效的方法。在合《大學》和《中庸》的思想上,鄒守益“試圖以王學溝通濂、洛之學”。[2]298他認為,周敦頤的“主靜”、二程的“寡欲”“皆致良知之別名也。說致良知即不消言主靜,說主靜即不消說寡欲,說寡歡即不消言戒慎恐懼。蓋其名雖異,血脈則同”。[5]496這樣一來,鄒守益就把王陽明的“致良知”與周敦頤、二程的思想聯(lián)系起來,認為它們是一脈相承的,為儒學正統(tǒng)。
鄒守益溝通濂(周敦頤)、洛(二程)的思想,使王學吸納了新的思想資源。王學在堅持自己基本立場的同時,變得更為包容和開放,從而被更多的人所接受。這樣,鄒守益?zhèn)鞑ネ鯇W的過程,也就更加順暢。鄒守益成為王學中影響力最大的學者。
鄒守益的思想以信守師說而聞名。鄒守益在傳播王學的過程中,因其正傳的地位,影響深遠,超過了其他王學學派。鄒守益在王陽明“致良知”“良知本體”與“見聞酬酢”相統(tǒng)一、合《大學》《中庸》等方面信守了王陽明的學說。但是,在鄒守益的時代,面對“近禪”的指責,鄒守益又對王陽明的思想做出了相應的改變,從而豐富、發(fā)展了王陽明的學說。鄒守益認為“靜坐澄心”不是要歸于“寂靜”,而是要實現(xiàn)“良知”。這是與“禪宗”的根本區(qū)別。鄒守益主張,“良知本體”要與實現(xiàn)的手段結(jié)合,也就是要與“戒慎恐懼”結(jié)合?!岸U宗”為達到“寂靜”目的,只是靜坐,不借助任何的手段。鄒守益認為,“致良知”需借助“自強不息”的“戒慎恐懼”方能實現(xiàn)。這是王學與“禪宗”的另一個重要區(qū)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