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訪結束,回望校園,宿舍樓上有8個大字:“師愛育愛,有愛無礙。”我想,這是學校的核心辦學理念,也是每一個教師的教育信念。在這里,老師們跋山涉水送教是愛,為孩子們縫縫補補洗洗涮涮是愛,幫助他們學會說話學會走路學會表達也是愛,為他們精心備課設計課程更是愛……他們以日久天長、事無巨細、潤物無聲、不計回報的愛去培育折翼的天使,去喚醒星星的寶貝;孩子們從學校教育中獲得支撐和信任、關愛與自信,掌握融入社會的本領,去感知愛,去愛他人。愛在這里,真是一種神奇的力量,能讓教師堅持不懈,能讓學生重塑自我。是的,有學校在,孩子們就有更好的自己;有老師在,學生就有美好的未來。
特殊教育,意味著為滿足特殊學生的特殊需要而特別設計的教育教學,這是國際權威研究專著《特殊教育導論》給出的定義。那么,特殊教育學校的學生有多“特殊”?同樣是這本論著做了細分,包括:智力與發(fā)展性障礙學生、學習障礙學生、注意缺陷及多動障礙學生、情緒和行為障礙學生、溝通障礙學生、聽覺障礙(聾或重聽)學生、視覺障礙(盲或低視力)學生、自閉癥候群學生、低發(fā)生率多重及重度殘疾學生、肢體殘疾與病弱學生以及天才學生……類別雖多,但其共同點就一個——障礙。而讓人感到不忍又必須承認的現(xiàn)實是,這些障礙幾乎都是先天的,幾乎都是身體的或由身體障礙所導致的。
既然是先天的,是不是就意味著無法跨越、無力改變?是不是意味著要繞開、要放棄?特殊教育學校的存在和貢獻給了我們答案,它讓我們看到,面對生命,教育理念、教育技術、教育環(huán)境,更重要的是教育人,對這些障礙有著難以置信的作用力。因為這份作用力的專業(yè)、持續(xù)與強大,即便障礙依然還在,可它會變小、變弱,甚至不再是障礙,特殊的孩子因此可以回歸普通,回歸社會,回歸一個自食其力有著正常生活的人,找回自己生命的尊嚴。也因此,特殊教育學校的存在本身就散發(fā)著感性的溫度和理性的光輝,顯示著教育的慈悲與力量。
今年6月,對位于遼寧東部山區(qū)、主要面向農村學生、轄區(qū)內唯一一所特殊教育學?!P城特殊教育學校教師團隊的采訪,讓我在繼大連西崗區(qū)日新學校的采訪之后再次近距離地感受到了這種力量。
等著我,翻山越嶺去教你
山區(qū)里的特教學校:面向3個街道、8個鎮(zhèn)、201個行政村
這次采訪,節(jié)奏依然緊湊,前一天晚上趕到鳳城,還沒來得及看看校園,第二天早上7點便跟隨送教的老師們下鄉(xiāng)。沒想到,這次課,要翻山越嶺、長途跋涉,往返170多公里,僅路上的時間就要3個多小時!
“送教上門”是國家為保障特殊兒童受教育權而出臺的“特殊”政策。第一期《特殊教育提升計劃(2014—2016年)》就要求“組織開展送教上門??h(市、區(qū))教育行政部門要統(tǒng)籌安排特殊教育學校和普通學校教育資源,為確實不能到校就讀的重度殘疾兒童少年提供送教上門或遠程教育等服務,并將其納入學籍管理?!钡诙凇短厥饨逃嵘媱潱?017—2020年)》,又把“堅持統(tǒng)籌推進,普特結合,以普通學校隨班就讀為主體、以特殊教育學校為骨干、以送教上門和遠程教育為補充,全面推進融合教育”作為這個戰(zhàn)略計劃的基本原則。
原則有了,執(zhí)行起來卻要靠特殊教育學校的老師們。是他們,在城市,特別是在偏遠的鄉(xiāng)村,克服重重難以想象的艱難,戰(zhàn)勝無數難以預料的困境,以超強的執(zhí)行力讓國家原則一點點落地,讓既定目標一個個實現(xiàn)。
鳳城市位于遼東半島東部,總面積為5513平方公里,據說僅次于臨近的寬甸縣,省內縣城面積排名第二。面積雖大,但山區(qū)卻占了大部分。這里的山是長白山的余脈,以丘陵地貌為主,最高在海拔1000米左右,卻自北向南,綿亙于鳳城市全境。這樣的地理環(huán)境給行政管理增加了難度,行政機構分布相對分散,除了鳳城市內的3個街道,周邊還轄18個鎮(zhèn),共計201個行政村。這么多的村鎮(zhèn),星羅棋布于不同的山村,對于唯一一所承擔特殊教育的學校——鳳城特殊教育學校而言,要完成校內、送教雙重任務,壓力可想而知。
當然,這取決于鳳城轄區(qū)內符合入學條件的孩子有多少,是否都能按要求入學。校長宋繼波介紹說,學校共207名學生,其中在校生137人,送教生70人。這些孩子的信息由鳳城市殘聯(lián)普查,再轉到鳳城市教育局,屬于兒童少年的,由學校再次核實情況后辦理入學。應該說,只要在名單上的孩子,全部有學籍。不用說,鳳城市的特殊教育做到了全接收、零拒絕。
關于學校的班級規(guī)模,宋校長告訴我,學?,F(xiàn)有14個教學班,包括9個正常班、3個康復班、2個送教班。
普通學校分班、分年級的標準一般是根據年齡,特殊教育學校的分班根據什么呢?送教班的學生分散在不同地方,所謂“班”是怎么分的呢?康復班是固定的還是變化的……
特殊教育是專業(yè)性很強的領域,我不懂的地方太多,就拋出一串問題,請教宋校長。他告訴我,這里的學生編班,既要考慮年齡,更要考慮能力。送教班主要是根據年齡分班的;康復班不僅僅做康復,更要康教結合??祻桶嗟膶W生情況復雜,有腦癱、唐氏、自閉,還有肢體障礙、發(fā)音遲緩、多重殘疾等,經過一段時間的康復,有良好效果的,具備上正常班的條件的,就可以轉入正常班學習。該校已經有多名康復班孩子轉入正常班了。
特殊教育有其自身的規(guī)律,尊重規(guī)律才能實現(xiàn)教育的目標。從分班上,可以初步了解特殊教育的專業(yè)要求。談到有孩子可以從康復班轉入普通班,宋校長滿滿的成就感。我深知,班級的轉換意味著老師和孩子們長期超常努力有了預期的結果,它證明著學校教育的價值,也點亮著殘兒及其家庭未來的路。
“這些孩子都是多大入學、多久畢業(yè)呢?有沒有因為某些原因不能入學的?”我還想了解更多。
宋校長繼續(xù)介紹,學生入學年齡一般在6周歲,18歲畢業(yè)。原則上孩子到六七歲都要求入學,身體情況極為特殊的可以延緩;但必須入學,以保證殘兒接受九年義務教育。
我明白了,接受學校教育是每個孩子、包括殘障孩子的義務和權利。只是因為孩子們身體的原因,他們最長要用12年的時間完成普通孩子9年完成的義務教育。這意味著,他們中那些6歲入學的孩子將在這一所學校里長大成人,度過他們人生最美好的12年;這也意味著,老師們要陪伴孩子十幾年,如家人,似父母,付出有多少,感情就有多深厚。
我們這次要去的,是遠在鳳城市南部的藍旗鎮(zhèn)立新村。同行的,是一個送教小組,除了副校長劉金萍,還有任課教師王嘉林,以及學校的骨干教師姜麗君和于雙鳳。
送教的路最遠有多遠:只一次課,往返五六個小時,300多公里
6月,是鳳城最美的季節(jié),出門就是山,山上滿是綠。那濃密的植被蔥蘢茂密、層層疊疊,將一座座山丘包裹起來,看不見山的底色,只看見濃得化不開的北方森林特有的厚重的綠。遠望,那綠有層次,有明暗,有虛實,仿佛專業(yè)的色譜圖,所有想要的不同色調的綠,應有盡有。那綠色源自不同樹的種類,松樹、楊樹、梧桐、銀杏,最多的是槐樹。
樹們安靜地擠在一起,看不出人為的設計,就那么原生態(tài)、自由自在地隨著山勢野生野長著,每一棵似乎都能找到自己最恰當的位置。它們高低錯落,祖孫同在,數代同堂,親親熱熱、生生不息地繁衍著,不知擠了多少年,才成就了這滿山遍野的大家族般的綠。
不管我們的車開到哪兒,這綠都如影隨形,在我們的視野里出現(xiàn),讓人想起一部加拿大小說的書名《綠山墻的安妮》。這撲面而來的綠可不就如“綠山墻”一樣嘛!也由不得想到朱自清先生那篇著名的散文《綠》,眼前山中的綠固然不是梅雨潭那水中的綠,卻一樣是“厚積著的”,也一樣是“醉人的”。
我們的車就在這綠色的山中穿行著,已經到了大山深處,汽車和行人都很少,地里偶有農民在干活。路邊不間斷地閃過大片黃色的六月菊、黑心菊,那是再平凡不過的野花,可當它們在陽光下成群結隊、一路綻放的時候,仍會強烈地顯示它們生命的獨特光彩。即便在人跡罕至的地方,它們也努力盛開著;即便在綠色的包圍中,它們也以明艷的黃色頑強地表達著自己的與眾不同。與山的深沉無法比擬,它們就展示浪漫;與綠的厚重難以對等,它們就呈現(xiàn)輕盈。哪怕只是點綴,哪怕實在渺小,也要豐富大地的色彩,證明自己生命的斑斕,如同我身邊這些基層普通、可愛的特教老師們。
路上,我問劉校長,這么多的殘障兒童,包括聾、啞、腦癱、自閉、唐氏等不同類型,在智力和身體方面各有問題,這次給“一個”學生送教就要跑這么遠的路,平時有70個孩子需要送教,加上在校的一百多名學生,學校的專業(yè)教師能忙過來嗎?
劉校長告訴我,學?,F(xiàn)有49名教師,但能上課的不到30人,人手緊缺。其他十幾個老師之所以不能上課,大部分是身體原因。在校的老師每人每周13節(jié)課,再加上為住校學生的保教工作,或大白班,或晚班,每周最多的有20多節(jié)課,周末也難休息。保教工作不光是看護,還要幫助學生養(yǎng)成良好的習慣,陪著孩子洗澡,為他們洗洗涮涮。孩子一旦生病,老師要先期處理好,會第一時間聯(lián)系醫(yī)院,再告訴家長。這其中,最辛苦的是康復中心的老師們。最難的還有學期初的評估和學期末的檢測,評估后要制定個別化方案,檢測后要調整下一步的康教方向。
劉校長憂心忡忡地說,長期面對繁重的工作,多年面對殘障的孩子,一些老師身體出了問題,得大病的如癌癥、尿毒癥、白血病、抑郁癥,就有好幾位,有的還出現(xiàn)了心理問題。即便現(xiàn)在能上課的老師,有些也是帶病超負荷工作,身體嚴重透支,不少老師都處于亞健康狀態(tài)。可以說,是對孩子的愛和對特殊教育的忠誠,支撐著他們。像這次同行的姜麗君老師,50歲的老教師了,剛剛做了大手術,術后才20幾天就上班了,怎么勸都沒用,她心里放不下孩子們。王嘉林老師雖然年輕,可也28歲了,2013年參加工作,特殊教育專業(yè)畢業(yè),已經連續(xù)送教3年了。每周除了送教,她還要完成校內的教學任務。王老師早就到了該結婚的年齡,但校內教學和送教下鄉(xiāng)雙重擔子壓得她婚期一直拖著。
劉校長提到的王嘉林老師與我同車,看起來還是小姑娘。她梳著馬尾頭,穿著碎花連衣裙,素雅恬靜,少言細語,青春而有朝氣。我問她,一周要去送教幾次?一次要多長時間?她告訴我,一周要去4家,每個孩子要3課時,周四跑一天,周五跑一天或者半天。每次都是早上7點出發(fā),10點左右到學生家里,上完了課,中午到鎮(zhèn)上吃口飯,再接著去下一家。
我問小王老師,我們這次送教,是最遠的嗎?小王老師笑笑說,到這里往返才170多公里,3個多小時的路,算近的;最遠的是到青城子鎮(zhèn),往返要五六個小時,一天只能去那一個地方。
什么叫“才”170多公里、3個多小時???!原來,還有往返五六個小時、最遠300多公里的課要去上?!而且每周一次,只為一個孩子!
在這條路上跑了三個寒暑的小王老師說起這些數字輕描淡寫,可我聽起來卻難以置信,備受震撼!3年來,每星期都要有兩天顛簸在路上,很難想象,她和其他送教的老師要經歷什么。不冷不熱的日子還好,晴天的日子還好,風霜雨雪的日子呢?一天還好,幾天也可,可3年下來呢?先不說體力,就說這份工作所需要的耐力、所需的勇氣,就不是一般的女孩子所能承受的。能如此平靜地面對這份艱苦的工作,外表柔弱的小王老師內心有多強大?。?/p>
劉校長告訴我,冬天路不好走,天氣好時,老師們就多跑幾次;天不好時,就通過電話隨訪等形式保持教育的連續(xù)性,既不能耽誤孩子們上課,也要保證老師的安全。
我問小王老師這次送教的學生情況。她告訴我,孩子叫豐歌,是個15歲的女孩,發(fā)育遲緩,有認知障礙和行動障礙,失音但有聽力,能說一兩個單音詞(后來聽說孩子最終被確診為腦癱)。她的父母都在家務農,父親智力正常,母親智障。今天要去給豐歌上的是認知課……在小王老師給我的密集信息里,我聽出了孩子的多個“障礙”。真想知道,幾年來小王老師是怎樣跨過那一個個大大小小的障礙,扶著小豐歌慢慢成長的。
只為一堂課:一鋪炕就是教室,小飯桌就是書桌,那個早已等在樹下孤單的孩子就是此行的目標
不知不覺,我們的車已經開過了大梨樹村、白旗鎮(zhèn)、紅旗鎮(zhèn),大約一個半小時后,到達了藍旗鎮(zhèn)立新村。因為有了村村通,雖是山路,并不顛簸;但無數個盤山道卻把我晃暈了,車窗外的風景也沒了最初的吸引力。
好在,立新村終于到了。不同于以往到過的村子——大家彼此為鄰,一戶挨著一戶,豐歌的家顯得那樣孤單,周圍沒有一戶鄰居,小而破舊的紅磚房孤零零地立在開闊的田野中間。地里的莊稼品種繁多,陽光下長勢正猛。只是物歸物,人歸人,農作物的熱鬧和蓬勃替代不了豐歌家的寂寞:房前有兩棵樹,房后有蔬菜大棚,卻看不見其他人家。本來就不大的院子里,被成垛的柴火占了大半。好在院子是開放的,沒有圍墻,不算狹小。
可以想象,豐歌的童年有多孤獨!而有了小王老師送教,她會有多期盼!每周這個時候,她等在門口,一定是望眼欲穿的渴望、發(fā)自內心的歡喜。
果然,我們下了車,就看見豐歌由媽媽爸爸陪伴著,坐在家門口的大樹下。見到王老師,豐歌立刻喜笑顏開站起來,說不出什么話,只不停地笑。
她看起來要比實際年齡小很多,胖胖的,個子不高,走路還不穩(wěn)。小王老師親切地招呼她,她也乖乖地讓媽媽扶著,跟著老師走回家里,爬到炕上,等著王老師上課。
豐歌的家可以用一貧如洗、破舊不堪來形容了。東西兩間10平方米左右的小房間,被土炕占了大半,墻面熏黑了,光線很暗淡,室內所有的家當看起來都用了多年。兩房之間的灶間,舊的不能再舊的廚具零亂地擺放著,都是最基本的生活用品。這樣的家境,即便父母拼盡全力,如果沒有國家的支持,豐歌也很難有條件得到更好的教育和康復。
不過,看得出,上了炕的豐歌是那樣快樂,滿懷希望。在這樣一個她再熟悉不過的地方,她有安全感。這是她每天生活的地方,是帶給她愛和溫暖的家。一鋪炕,就是她的教室;一張小炕桌,就是她的書桌。我環(huán)顧這個家,仿佛時光倒回了上個世紀,忍不住心酸。好在,老師們來了,豐歌的生活有了與外面世界的連接,有了新鮮的內容,有了更多的陪伴,有了父母之外愛的滿足,更有了認知上的進步。
小王老師也自然地爬上炕,與豐歌并肩伏在小炕桌上,開始了今天的教學。先復習上節(jié)課學過“看圖識物”。小王老師拿出圖片,讓豐歌指一指哪個是魚、雞、鴨,豐歌笑瞇瞇想了想,胖胖的小手一個個指過去,居然都指對了。小王老師又拿出水果的圖片,上面有西瓜、菠蘿,豐歌只笑瞇瞇看著老師,什么也不說,手指也不動。小王老師就從色彩和形狀的角度入手耐心啟發(fā)她,很快,豐歌找對了。接下來,于老師拿出白菜、胡蘿卜等圖片讓豐歌認,從小生長在農村的豐歌太熟悉這些蔬菜了,準確無誤地都答對了。在這個過程中,小王老師手中的“結構化教具”發(fā)揮了很大的作用。這些由老師自制的教具不過是由圖片和粘扣組成的,雖簡易且價格低廉,但靈活、實用,可以隨意組合,發(fā)揮了最大的教學作用,體現(xiàn)了老師們的教學智慧。
小王老師又拿出一套小蜜蜂教具,教豐歌認識顏色。或許是小蜜蜂萌萌的形象吸引了豐歌,她笑而不語,顧左右而溜號,任憑小王老師啟發(fā)引導,就是一言不發(fā)。一旁的姜老師指著自己的嘴唇幫她認識紅色,指著自己的臉幫她認識黃色,于老師指著自己的衣服幫她認識藍色,小王老師則通過各種方法把豐歌的注意力拉回到小蜜蜂上……老師們各顯神通,終于把豐歌拉回到這個顏色對應的游戲上了。接下來,我們欣喜地看到豐歌能按照老師的要求把不同顏色的小蜜蜂放回屬于它們的蜂巢里,能用夾子夾出指定顏色的小蜜蜂,擺好,站排,還能把不同顏色的小“獎章”對應放在小蜜蜂的后面。接下來的環(huán)節(jié),是做手指操,老師們喊著口訣,示范著食指抬起、放下的動作,豐歌又笑瞇瞇環(huán)顧左右不配合了,小王老師想盡辦法也拉不回她。經驗豐富的姜老師和于老師都爬上炕,邊喊口訣邊訓練,豐歌的注意力總算再次被拉了回來,可大病初愈的姜老師早已虛弱得大汗淋漓了。
豐歌全然不知老師的辛苦,做的時對時錯。老師們反復訓練,做對了就及時鼓勵,師生拇指相碰“蓋個章”。這是豐歌熟悉的動作和儀式,她知道這是對她的表揚,知道這是自己有了進步,所以,“蓋章”時她特別開心,臉上笑成了一朵花。
劉校長告訴我,這個游戲除了提升她對顏色的認知,還訓練她的手指靈活度,做精細動作的訓練,所以這堂課是康教結合。
看到孩子的進步,一旁始終注視著豐歌的媽媽控制不住地哭了,反復說著“我對不起孩子,我對不起孩子”,那份做母親的心有多痛、多復雜、表達起來又多么吃力,正常的我們很難深入體會;但同為母親,那份本能的母愛,我又能感同身受。在生而不平等的命運面前,她深知自己和女兒的生命都是殘缺的,可這并不妨礙她人生的夢是完整而明確的,那是跟所有媽媽一樣的夢——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夠過上她能給的最好的生活。
她對老師們的送教滿懷感激。當我小心地問她送教前后孩子的變化時,她很吃力地說道:“以前都不會走,就只能滿地爬,褲子都是破的?,F(xiàn)在能走了,還是有意愿地走呢!”
我問豐歌媽媽:“過去都是您照顧她,現(xiàn)在她會走了,能不能幫您做點事了呢?”
豐歌媽媽使勁點點頭,破涕為笑說:“過去干什么都干不好,現(xiàn)在特別愿意做事,最愛做的就是我做飯時幫我燒火。”
對普通孩子來說輕而易舉的事,豐歌卻是在特殊教育學校的老師幫助下花了幾年的時間才做到,作為媽媽,特別知足。對她來說,這就是幸福,雖然來之不易,但畢竟來了。
豐歌的爸爸是老實憨厚的農民,他接過豐歌媽媽的話說:“送教以來,孩子變聰明了,老師留的圖都能認識了?!憋@然,他是看到了送教給孩子帶來的認知方面的變化。他不滿足于只在家里接受老師的送教了,想把孩子送去上學,問劉校長現(xiàn)在豐歌上學是不是超齡了。劉校長回答,以豐歌現(xiàn)在的情況,超齡是小事,不能自理是主要矛盾。上學沒問題,但需要家長陪讀。既然有希望,爸爸態(tài)度堅決,果斷地說:“那我們去上學,我平時在學校陪她,周末再回來種地?!睅孜焕蠋熆此铝藳Q心,就幫他化解后顧之憂,建議可以到鳳城租房住,平時找個類似收廢品的工作,只要肯吃苦,不惜力,房租錢還是能掙出來的。善解人意的劉校長告訴爸爸,孩子到了學校就放心,吃住都有保障??吹贸?,老師們也格外希望豐歌到學校接受正規(guī)而專業(yè)的學校教育。
教學到了最后的環(huán)節(jié),小王老師教豐歌識字,認識和寫“小”字。小王老師事先在田字格上用虛線寫了四行“小”字,豐歌接下來一周的作業(yè)就是連線成字。這些虛線為豐歌而設計,預設了作業(yè)的要求,降低了作業(yè)的坡度,對她來說,能用一周的時間完成這些普通孩子幾分鐘就能完成的作業(yè),實在是不容易了。
下課了,老師把自己買來的油桃留給豐歌作為獎勵,豐歌開心地笑了,這一次,她“咯咯咯”地笑出了聲。
豐歌爸爸看在眼里,感動在心里。他悄悄問劉校長,王老師下學期還能不能繼續(xù)教豐歌。劉校長說,王老師要結婚了,可能不會再給豐歌送教了。
豐歌爸爸這下更堅決地表示要想辦法送孩子上學,“這樣王老師就能一直教了。每一次老師來,她都盼,早早坐在門口等?!?/p>
看得出,無論孩子還是父母,都喜歡小王老師。小王老師3年來付出的辛苦和愛,不僅讓這不幸的一家人看到了希望,更重要的是,讓他們意識到了教育的意義。3年前沒有接受學校教育的豐歌和小王老師送教3年后的豐歌,無論身體還是智力都有了質的變化,豐歌爸爸因此堅信,如果孩子再能到鳳城上學,就會有更美好的未來等著他們。雖然拙于表達,但一家人對小王老師的感情卻是那樣深厚,對接下來的求學是那樣執(zhí)著。
我問豐歌爸爸,“豐歌自己也想上學嗎?”
“想啊!”
“可她平時就在家里不外出,對學校有概念嗎?”
“她平時會看手機視頻,校車、學校和背著書包的小朋友都見過,她也向往?。 笨磥?,爸爸早就讀懂女兒的心思了。
我終于明白他為什么堅持要把孩子送到學校,學校里除了有小王老師,還能學到更多的知識,更主要的是為了圓孩子心中的夢。
送教結束,老師要走了,依然在門口的大樹下,豐歌跟我們依依惜別??粗遣簧岬纳袂?,我也似乎明白了為什么小王老師、姜老師、于老師這些特殊教育學校的老師們,盡管路途遙遠,體能有限,也要堅持送教。那不僅僅是一份工作,還是一份使命,更有一份難以割舍的情感。
路上,我問小王老師,給豐歌這樣有智力障礙的孩子做老師,學生不可能準確表達自己的感情,你還會有做老師的幸福感嗎?小王老師坦率地說,豐歌家是建檔立卡的困難戶,家庭困難,孩子殘障,特別不幸。每次上完課,自己心情都不會太好,情緒低落好幾天。特別是給有些自閉癥的孩子上課,他們的情緒更不穩(wěn)定,意外狀況常有。有時備課準備了好多內容,往往都沒進行下去。青城子就有個自閉癥的孩子,父母離婚又各自再婚,孩子由爺爺奶奶管,老人特別重視教育,想把孩子送到學校,可由于種種原因來不了。我真希望孩子能來上學。來不了,我都難過。
我問小王老師:“跟豐歌在一起3年,有沒有哪件事讓你難忘?”
小王老師想了想,“有件小事。去年冬天給豐歌上課,有個小貓進來了,不停地打擾我們,我有點害怕,豐歌就過去,笑瞇瞇把小貓抱走了。那一刻,我知道她能體會老師的感受了,能想到去保護老師了,特別欣慰,感覺孩子長大了?!?/p>
“做特教這么辛苦,當初你為什么選擇這一行呢?”
“剛開始是好奇,真正工作起來,發(fā)現(xiàn)在學校學的知識跟實際工作還是有很大不同的?!?/p>
“舉個例子,有多不同?”
“比如剛開始教孩子們認識一元、五元人民幣,教了一個月,學生也沒學會,我的自信心就受挫了。后來孩子們有了進步,比如一個孩子能在奶奶有病的時候去叫來爸爸媽媽急救,我就慢慢對自己有了信心。要知道,之前他對別人的需要和要求是沒有任何反應的。”
“送教這么辛苦,覺得累嗎?”
“我把它當作鍛煉自己的機會,累也不覺得了?!?/p>
小王老師始終都有一份與年齡不相稱的平靜和淡定,她把困難當作集聚能量的機會,當作自己成長的過程。重要的是,她把工作當事業(yè)來做,不唱高調,也不抱怨,努力做好分內的事,對得起自己的選擇,更對得起需要她的孩子們。這樣的心態(tài),作為特殊教育的老師,尤其需要;這樣的境界,作為一名年輕教師,難能可貴。
回到鳳城,已是下午,在山路上來回顛簸了3個多小時,我已經腰酸背痛、疲憊不堪,這讓我對老師們年復一年、每周出行、最遠往返300多公里、五六個小時、一路蜿蜒崎嶇的送教工作,有了切身的體會,有了更深的敬意。
要知道,這種送教不是短期居高臨下的指導,不是應景作秀的自我表演,而是他們的日常、他們的“規(guī)定動作”、他們工作的必須!老師們需要克服很多天氣的、地理的、身體的、心理的、生活的、社會的、感情的、專業(yè)的、時間的……無數確定或不確定的困難,才能堅持下來,才有可能等到他們期待的結果。這樣的教育,如果沒有超越自我的大愛,沒有堅若磐石的信念,很難有誰愿意做下去。
在這里,盡我所能教會你
從長計議的課程設置
鳳城市特殊教育學校的校園是狹長的,進了校門,對面并排兩幢小樓,四層的是教學樓,三層的是宿舍樓。兩樓中間是微景觀和健身設備,兩樓面對的分別是鋪著人造草坪的操場、康復教室和食堂。校園面積不算小,被規(guī)劃得恰到好處,空間利用被最大化:跑道、足球場、籃球架的位置緊湊而合理;校園被整理得干干凈凈,沿著圍墻有樹,沿著跑道有花,陽光下,透著生機和美感。環(huán)境的設計簡單、合理,到了這里,心就會靜下來,似乎有多少不安和焦躁,也會平復。
我們回到學校的時候,孩子們大概在午睡,校園里特別安靜。劉校長帶我在教學樓里參觀,介紹學校的基本情況。學校初建于1959年,重建于1983年,1996年12月更名為鳳城市特殊教育學校。學校始終以殘障學生的康復和成長為己任,秉承“關注全體、康復身心、強化技能、揚長發(fā)展”的育人理念,明確“目標式管理、應用式教學、全員式育人、特長式培養(yǎng)”的辦學方向,將文化課教學、藝體教育、勞動技能、校本課程等統(tǒng)籌設置,形成了完整的“學前教育—義務教育—職業(yè)培訓”三位一體的辦學格局。近年來,在上級教育主管部門和社會各界的熱心支持下,學校的辦學條件不斷改善,辦學特色日益凸顯,已經有了27個專業(yè)教室,配置了先進的康復、藝教、職教、生活應用器材,擁有完備的教學和康復訓練設施、優(yōu)美的學習生活環(huán)境和一支充滿愛心的專業(yè)教師隊伍。
劉校長介紹的這些,我在教學樓每一層的文化墻上都得到了具體印證:那是孩子們在國內外舞臺表演時的優(yōu)美舞姿,那是他們一筆一畫涂抹的色彩鮮明想象豐富的畫作,那是他們一針一線不知耗時多久才完成的巨幅錦鯉十字繡,那是貼在墻上五彩繽紛童趣盎然的紐扣畫,那是擺在架上花樣繁多造型各異的串珠工藝品,那是毛茸茸滿是故事和夢幻色彩的坐墊,那是放在桌上栩栩如生可愛生動的紙藝天鵝、茶壺、龍舟…… 這些作品需要動手,也需要動腦,更需要想象力;需要耐心,也需要專注,更需要身體的輔助協(xié)同。學校的辦學思想就是這樣一點一滴落實在了孩子們的成長上。
劉校長告訴我,紙藝專業(yè)是學校為學生未來更好地適應社會、成為自食其力的勞動者而設置的一門專業(yè)課程。學校為此投入了大量資金,配備了專業(yè)教師和相關設備、材料。根據各類殘疾學生的特點,學校細化了紙模制作、趣味三角插、立體折紙等專業(yè),通過多層次立體化的課堂教學模式,將繪畫、平面設計、立體造型和生活數學等學科融為一體,讓學生初步掌握了切、剪、折、插等技法,他們的動手動腦能力、審美能力、自信心都有了提升。除了紙藝課程,學校還設置了多個職業(yè)訓練課程,比如串珠、十字繡等。學生參加丹東職業(yè)訓練大賽,多次得獎。2012年,學生的十字繡作品《梅蘭竹菊》在丹東慈善總會的活動中拍賣了2萬元。平時學生那些表現(xiàn)對美好生活向往的作品在助殘日、愛心義賣活動中深受人們的喜愛,也創(chuàng)造了一定的經濟效益。這讓孩子們實實在在意識到,將來若想做到自食其力、殘而不廢、融入社會,就需要掌握一定的技能。
這樣的課程,這樣的教育,一切從長計議,有著放眼未來的戰(zhàn)略謀劃,它為孩子們賦能,并讓他們慢慢懂得,無論被命運傷害得有多深,都不能放棄自己,能夠掌握賴以生存的本領,找回生命的價值和尊嚴,是一件多么值得驕傲和美好的事。
教學這些課程需要一定的專業(yè)技能,我注意到,每個班級門前墻上的師生園地中都有對班主任的介紹,他們分別來自多個專業(yè)院校:南京特殊教育學院、哈爾濱師范大學特殊教育專業(yè)、遼寧師范大學、遼寧特殊教育師范學校、魯迅美術學院……劉校長告訴我,學校在教師專業(yè)能力上的目標是打造一支“雙師型”教師隊伍,保證教師勝任藝術教育和職業(yè)教育的教學和實踐工作。為此,學校采取了外出培訓、下廠實踐和崗位自練等多種形式,提升教師的專業(yè)技能水平和職業(yè)能力,不少教師都考取了多個專業(yè)資格證書,以滿足教學的多方面需要。
那些讓孩子們不愿離開的課堂
下午上課的時間到了,孩子們分別坐在不同的教室里上課,走廊里開始有了聲音。
走進紙藝教室,老師正領著五六個孩子折紙。孩子們見有客人進來,都特別有禮貌地抬起頭,揮著手笑著跟我打招呼:“客人好!”
一個小男生站起來,指著幾只造型各異的天鵝自豪地對我說:“這些天鵝都是我做的?!?/p>
還沒等我再問,他開始主動跟我聊天,一字一句道:“老師沒白教。這里有老師,有小朋友,還有好吃的,放假我就挺想回這里的?!?/p>
短短幾句話,聽起來吃力、笨拙,但特別打動我。一個智障孩子,能這么主動、明確地表達他對老師、對學校、對同學的依賴,他的心里一定是積攢了滿滿的愛,才可能在有人愿意傾聽的時候這么一吐為快啊!
走進舞蹈教室,孩子們正在為明天“七一”藝術節(jié)的演出做著準備。一個小女孩和一個小男孩拿著麥克風在背臺詞,十幾個孩子或坐或站,靠在舞蹈教室的四周。音樂馬老師一聲令下,孩子們立刻按正式演出的順序開始了彩排,詩朗誦,小合唱,歌伴舞,《愛我中華》《黨啊,親愛的媽媽》……孩子們吐字雖然不清,音準當然不夠,動作也明顯不協(xié)調,但他們臉上都帶著幸福的微笑,載歌載舞,開心快樂,很認真、很盡力、很投入、很動情地去表演,無論哪個節(jié)目,他們都能完整地表演完。
我問馬老師:“這么多內容復雜的歌曲,孩子們要多久才能學會?”
馬老師說:“差不多一學期吧,孩子們學得慢,忘得快,無數次的重復、強化,才有了今天的結果?!?/p>
要一學期?難以想象!無論學生還是老師,都太不容易了!對學生而言,每學會一個節(jié)目,都是打贏一次挑戰(zhàn)自我的戰(zhàn)役,都是跨越生命障礙的一次成長;對老師而言,每天的排練都不是為了立竿見影,但每一次的重復都會離最終的目標越來越近,為了這一天,他們會克服重復帶來的體力消耗甚至職業(yè)的倦怠,用足夠強大的意志力來戰(zhàn)勝自己、成就學生。
走進語音康復教室,張老師正領著六七個孩子練習唇舌操。孩子語音有障礙,交流受限,家長只好陪讀。這個訓練主要是針對不會說話、舌部不靈活的孩子進行的。張老師精心制作了PPT,準備了簡單的教具,先示范“a o e”的正確讀法,再分解每一個音的發(fā)音方法。從吸氣到發(fā)音,再到音調、組詞,按步驟訓練。訓練并不順利,這些孩子不會完全按照老師的預設去想、去做,有陌生人在,他們更好奇了,東張西望,完全不在狀態(tài)。張老師大概習以為常了,早有對策。她變著花樣,通過游戲、比賽把他們的注意力拉回來。
孩子們好不容易學會了正確發(fā)“a”音,張老師及時聯(lián)系現(xiàn)場的情景引導孩子們組詞、應用、鞏固:“怎么稱呼客人呀?”一邊問一邊拿出拼音卡片提醒他們。
孩子們看著我大聲喊道:“阿姨——”
張老師進一步再問:“怎么問候阿姨呀?”
孩子們瞬間反應過來,笑著問候我:“阿姨好!”
張老師趁熱打鐵,又換了一個情境,問孩子們陪自己來的是什么人,孩子們當然知道,大聲讀出“媽媽!”好巧,陪讀的還真都是媽媽。
聽著張老師上課,不禁佩服她的教學機智,以“阿”和“媽”來練習“a”再簡單、恰當不過,她充分利用了現(xiàn)場資源,自然生成了有效的教學情境。不過,將近一節(jié)課,單單一個元音“a”的教學,就用了半個多小時。6月的鳳城,還不算最熱的時候,可使出渾身解數的張老師已經大汗淋漓了。
走進感統(tǒng)訓練教室,這里寬敞明亮、設備齊全:有跳跳床、腳步器、滑梯、羊角球、圓形滑梯,僅訓練學生平衡能力的就有晃動平衡木、S形平衡木、平衡臺、四角晃動平衡板……雖然沒有學生上課,但能想象到孩子們康復時熱鬧的情景。負責這方面訓練的李老師告訴我,這里主要針對學前腦癱、自閉癥和多動癥的孩子進行綜合性康復訓練。他們通常感統(tǒng)失衡、深度空間感差、高度無感覺、疼痛感缺失。
為什么只針對學前的孩子呢?我注意到,這里是“學前兒童康復中心”。李老師說,3歲以前是訓練的黃金期,6歲以內是有效期,6歲以上難度就大了,12歲以上更多的需要行為、言語矯正,配合情緒調節(jié)。
那么,感統(tǒng)失衡會有怎樣的表現(xiàn)呢?李老師介紹,感統(tǒng)失衡的孩子生活中會由于“本體覺失調”,方向感失衡,走著走著就歪了、摔倒了。我們主要融合應用行為分析法、結構化教學及游戲介入法,輔以感統(tǒng)訓練、強化聽覺統(tǒng)合訓練,為重度殘障兒童提供康復支持。
“訓練之后會帶來哪些改變?”我問。
李老師舉例“科普”我:比如,孩子們利用腳步器訓練,可以促進和提高平衡能力,幫助孩子建立前庭固有平衡,發(fā)展協(xié)調性,有助于孩子注意力和觀察力的改善。我似乎明白了,身體方面的康復與認知方面的進步密不可分;而康復的效果,取決于設備及技術,更取決于專業(yè)而科學的施教。
兩節(jié)三年級的語文課
走進于雙鳳老師的班級,三年級的語文課《全家福》剛剛開始。8個孩子圍坐在一起,于老師正領著孩子們做“課前預熱”:唇舌操和手指操。歡快的音樂中,孩子們或坐或站,跟著于老師的節(jié)拍手舞足蹈地唱著、活動著,只有一個女孩安靜地看著老師,一言不發(fā)。于老師走過去,俯下身,單獨示范給她,一遍又一遍,直到女孩學會。
正式上課了,于老師問孩子們是否完成了上節(jié)課的作業(yè)——回家收集全家福照片,孩子們早就準備好了,紛紛拿出自己的全家福。不過,于老師并不急于讓孩子們展示,而是先投影出示了教學目標:認識自己的全家福,向老師和同學介紹自己的全家福,了解其他同學的全家福,學會用“這是誰”說完整的句子……讓學生明白這節(jié)課要做什么,這么做的目的是為了什么。為了強化教學目標,于老師還領著孩子們讀了一遍。沒想到,這么多的內容、4個句子,語音障礙依然不小的孩子們都跟讀對了!
接下來,于老師先出示了自己的全家福,示范道:“這是我的全家福,這是我,這是我的丈夫,這是我的女兒?!?/p>
之后,于老師特別提示學生注意介紹家人時的語言結構和步驟:第一步確認是誰的全家福,第二步介紹爺爺奶奶、爸爸媽媽,最后介紹自己。她把孩子們的全家福依次投影到黑板上,孩子按照順序一個接一個走上講臺,開心地介紹自己的家人。
一個小男孩只說了“這是全家?!?,于老師馬上提醒“要說完整”,小男孩很快明白了,按老師的要求說出了“這是我的全家?!?。
那個上課開始時沒有反應的小女孩也想走上講臺去表達,雖然從座位到講臺只有幾步路,只有一個臺階,可顯然,這對她是個不小的挑戰(zhàn)??此袆映粤Γ诶蠋熭p輕把她抱到了講臺上。原以為這些孩子情感淡漠,語言上本來就有障礙,對老師特別的呵護習以為常,無所反應;沒想到,她在完成了老師的任務,介紹完自己的全家福后,突然轉身,緊緊地擁抱了于老師。還沒等于老師反應過來,她馬上回過頭去在黑板的粘扣上貼好自己的全家福,回身再次了擁抱于老師。這一次,她勾住于老師的脖子,親密地抱了老師好一會兒才松開。
那一刻,好感動!既是意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于老師的愛,年復一年滋養(yǎng)了她,她的情感世界變得豐富了,活躍了,積極了,她能感受了,也會表達了。擁抱,是她對老師的懂得;再次擁抱,是她對老師的依賴和感恩。辛苦了一節(jié)課的于老師,笑得是那樣知足、幸福。
走進姜麗君老師的課堂,8個孩子也在上語文課。這節(jié)課,姜老師要通過常見的蔬菜和水果教孩子們認識顏色,孩子們還要學會用“我愛吃——”說一句完整的話。
姜老師出示精心準備好的圖片讓孩子們認讀,這些在普通學校屬于學前教育的內容,在這里每達成一個小目標都無比艱難。不過,這難不倒有著29年工作經驗、今年50歲的姜老師,她早已有所準備:學生無法把“西瓜”的音讀準,姜老師就張大嘴逐個音反復糾正;學生把茄子說成番茄,姜老師就拿出實物,從形狀、顏色上反復比較,先認后讀;學生學習能力上有差異,姜老師就把他們分成兩組,發(fā)給不同的任務卡,因材施教;簡單的一句“我愛吃……”,學生卻不知道怎么組織語言,姜老師有備而來,拿出早就準備好的句子結構圖,一個字一個字地過關;學生發(fā)言的聲音小到只有湊近了才聽得到,姜老師就笑瞇瞇巧妙地把聽課的我也帶入,“去問問阿姨聽見了沒有”;讀兒歌造句時,學生表現(xiàn)超預期地好,姜老師就鼓勵孩子們再跟我交流,“問問阿姨你讀得好不好”……孩子都是愛表現(xiàn)的,這招最有效,看到我豎起大拇指,孩子們爭先恐后,一個比一個積極主動。
最后,姜老師不知從哪里“變出”一盤水果,有熟透的黃里透紅的大杏,有玲瓏剔透的桂圓,孩子們憨憨地笑著,雙手端給我品嘗。
我借機配合姜老師,問學生:“這些杏子是什么顏色呢?”
“紅色”,他們爽快地回答。
我笑問:“還有呢?”
他們認真想了想,答:“還有黃色?!?/p>
孩子們不僅答對了,還一字一句清楚地對我說,“我愛吃杏”“我最愛吃桂圓了”,然后隨手拿起一顆桂圓,邊吃邊上課。
這樣的課,順應殘障孩子的特點,目標是明確的,內容是有針對性的,方法是多元的,節(jié)奏是彈性的,氣氛是輕松和歡樂的,一句話:是特殊教育所需要的。
陪著你,三個最美特教人
姜麗君:帶著聽障孩子走出寂靜的世界
上午長途跋涉去送教,下午使出渾身解數去上課,不久前剛剛做過大手術的姜老師終于完成了一天的工作。剛剛在講臺上精神飽滿硬撐著的她,下了課臉色蒼白,虛汗不止,腿浮腫到一按一個坑,顯然,她的身體還沒有完全康復。姜老師告訴我,自己工作了29年,主要負責手語教學,有26年教的是聾生,近幾年才同時帶自閉癥、腦癱、多動癥等其他智障學生。
“跟我說說您教過的印象最深的學生吧?!?/p>
姜老師說,從28年前走進鳳城市特殊教育學校開始,她就同時走進了聾生無聲的世界。聽著孩子們咿咿呀呀的聲音,她暗下決心,要通過音樂讓他們體會生活的美好和生命的絢麗,一定要帶著這些孩子走出寂靜的世界。這期間,最讓她難忘的學生是洋洋。
洋洋是個聽力損失50%的聾生,他的父母都是老實的農民,家境困難。洋洋來特殊教育學校之前,在普通小學讀到二年級,可他還不會讀漢語拼音,算不出10以內的加減法,發(fā)音相當困難,根本讀不出拼音,難以溝通交流。聽不見聲音,連學說話都困難,何談學習音樂?姜老師就從最基礎的摸聲帶、呼氣流等開始訓練發(fā)音。為了教洋洋發(fā)出正確音節(jié),她每個詞要反復說幾十遍甚至幾百遍、上千遍。在她的悉心教導下,慢慢地,洋洋能說話了,會表演了,而且顯示出過人的音樂天賦。2009年,洋洋以一曲《打虎上山》摘得丹東市第二屆殘疾人文藝匯演器樂類一等獎;2012年,洋洋又以手語歌舞《最好的未來》登上丹東首屆百姓春晚舞臺,獲得特別獎;隨后,洋洋又成功考入中國殘疾人藝術團,成為舞蹈《千手觀音》中的一名舞蹈演員,多次跟隨團長邰麗華一起去國外參加演出?,F(xiàn)在,他已經考上青年政治學院,成為一名本科大學生。
像洋洋一樣,在姜老師的耐心教育下,走出寂靜世界的孩子越來越多。他們的點滴成長,給姜麗君老師帶來了一個又一個驚喜。昱均是個從小對舞蹈情有獨鐘的失聲女孩,為了讓她考入夢想的藝術團,姜老師將昱均帶回家,白天輔導她文化課,晚上陪著她練習舞蹈基本功。最終,昱均以優(yōu)異的成績考入了中國殘疾人藝術團附屬學校,實現(xiàn)了自己的人生夢想。
講起孩子們取得的成績,姜老師如數家珍。在她看來,孩子們帶給她的快樂遠遠多于她的付出。在她看來,自己只給了學生一縷陽光,可孩子們卻還給了她整個春天。
她的學生最大的都40多歲了,還跟老師保持著聯(lián)系,關心著老師?!斑@次到沈陽住院做手術,在沈陽的9個學生都來看我,在美國演出的洋洋發(fā)來視頻詢問我的病情,他們還做了抖音安慰我別太累?!闭f這些時,姜老師笑得那么幸福。
是啊,她實現(xiàn)了“讓有聽力障礙的孩子融入有聲世界,讓他們學會生活,自立于社會”的目標,用愛心、耐心、恒心為折翼的天使們重新插上飛翔的翅膀。作為一名特教老師,還有比這更有成就感的嗎?
于雙鳳:智障孩子心中的“漂亮媽媽”
于老師課上被學生擁抱的情景實在讓我難忘,那全身心投入、緊緊相擁的場面,令人印象深刻、萬分感動。那不是應景,不是禮貌,不像師生,那份自然而親密的愛,像孩子之于媽媽、母親之于女兒。在后來的采訪中我才知道,于老師在孩子們的眼中,真的就是“漂亮媽媽”。
于老師說,那個女孩叫晴晴,今年10歲,她是個“唐寶寶”,剛入學時,整天低著頭,不看老師、同學,也不說話,很難溝通,偶爾開口也只能說單音詞。于老師想盡一切辦法與她溝通,都失敗了。不過,于老師并不氣餒,繼續(xù)溝通,堅持用各種她能接受的方式去愛她、疼她。潛移默化,水滴石穿,對于老師的愛,晴晴終于有了回應。一次,于老師發(fā)現(xiàn)晴晴頭發(fā)有些亂了,拿來木梳幫她梳理,沒想到,她回頭就親了老師一下,并露出了少有的笑臉。于老師抓住機會,開始試著與她溝通,教她說話,鼓勵她寫字……慢慢地,晴晴能主動開口說話了,也愛笑了。一次語文課結束,晴晴給了于老師一個大大的擁抱,并第一次喊出了“我喜歡你”4個字的短句。當時,于老師激動地抱著孩子,說不出一句話。要知道,為了這4個字,于老師整整努力了兩年!
現(xiàn)在,晴晴已經能說出5個字“媽媽來接我”了。每次到前面回答完問題,都會送給老師一個大大的擁抱,用她自己特有的方式表達她對老師喜歡。
于雙鳳老師1992年畢業(yè)于遼寧省特殊師范學校盲專業(yè)。參加工作27年來,她一直擔任智障孩子的教育教學工作。她帶過的學生絕大多數是中重度智力障礙的孩子,有的甚至伴有肢體、視力等多重殘疾,多動、自閉,有暴力傾向、自虐……但無論多大的困難,于老師都從不放棄。于老師說:“每個孩子都是一粒種子,我相信每一粒種子都會發(fā)芽?!睘榱诉@份堅守,于雙鳳老師在智障低年級班主任工作崗位上一干就是20年。
曉敏是班里一個重度智力障礙學生,多動、好斗、有嚴重的語言障礙,還有自虐傾向,一旦自己吃虧或受了委屈,不是打小同學出氣,就是動手砸玻璃或用頭撞墻、撞地。為了安全,于老師與曉敏形影不離,有曉敏出現(xiàn)的地方,就會有于老師的身影,及時、多次避免了爭端和事故。曉敏有滴尿的毛病,于老師不厭其煩的幫他脫了洗,洗了換,不論冬夏。于老師的付出也有了回報,現(xiàn)在,曉敏與于老師越來越親了。他特別知道感恩,每天老師下班,住校的他都會戀戀不舍地送到大門口;有了好吃的,他總是第一個讓于老師先嘗嘗。
于老師愛這里的每一個孩子,像慈母一樣關心守護著他們。她的辦公桌里一直備著各種顏色的線軸,十多年來,她自己也說不清究竟補過多少件孩子們的衣服。她會利用課余時間給學生到街上修鞋、買日用品。每逢住宿生過生日,她都會從家里帶來雞蛋、水餃等,讓孩子們感受到家的溫暖,與孩子們建立了親如母子的感情。
陳欣:愿成為孩子們的眼睛和耳朵
34歲的陳欣老師從事特教工作已13年了。說起這個選擇,還真有故事。小時候,她每天上下學都經過鳳城縣聾啞學校(現(xiàn)在的鳳城市特殊教育學校),大人們告訴她,那里的孩子和她不一樣。究竟哪里不一樣?那個學校究竟是一所什么學校?陳欣很想知道答案。
一天放學,再次路過那所學校,陳欣看見一個和自己年齡相仿的女孩靜靜地站在校門口,一雙大眼睛緊緊盯著路上蹦蹦跳跳、有說有笑的同齡人,眼里滿是羨慕、渴望和無奈,口中還隱隱約約發(fā)出“好——好——”的聲音,似乎要對同齡人說些什么?;氐郊液?,陳欣無法忘掉那個無助女孩。中考填報志愿時,成績優(yōu)秀的她沒報考高中,而是說服了父母,在老師和同學詫異的目光中義無反顧地報考了遼寧省特殊教育師范學校聾教育專業(yè),她想幫助像那個女孩一樣的殘障孩子。畢業(yè)后,如愿來到這所學校工作。
俗話說,“十聾九啞”,大多數聾孩子是因為聽不見而造成失語,但聲帶是健全的,通過訓練能發(fā)出有變化的聲音。學發(fā)音一般要從學習“ a o e”這些拼音開始,這在一般學校算不上什么,但在特教學校卻是難以逾越的鴻溝。
陳老師說:“我要不斷重復地教他們發(fā)音,有的孩子學會一個發(fā)音需要一學期的時間?!闭媸请y以想象!“許多孩子剛來學校時不懂得發(fā)聲的基本要領,總是扯著嗓子喊,沒讀幾個字,嗓子就干啞得不行。”
她讓孩子們把小手放在喉嚨處感受聲帶的振動,把紙片放在唇邊感覺氣流的存在,將盛滿水的杯子放在嘴邊觀察波紋的變化,判斷氣息的長短、強弱。為了讓學生真切地感知口腔里的氣流,她會先拿起孩子的小手貼在她的唇邊,再讓他們把手指伸進自己嘴里。為了讓孩子讀出“爸爸、媽媽”,她也一樣要重復幾十遍、幾百遍,甚至上千遍,可有的孩子始終發(fā)不準音。她不放棄,一遍又一遍地重復著。功夫不負有心人,突然有一天,那個最困難的孩子終于用力喊出了“媽媽”,異常清晰,陳老師激動地抱住孩子,好久好久。
有一年,陳老師帶一年級新生,報到的那天,瘦弱的媛媛怎么也不肯進教室,只是緊緊地握住校門的欄桿,眼淚汪汪地瞅著外面,雙手抱頭不住地抽泣。原來,她來自農村,父親外出打工,因為雙耳失聰,媽媽又生了個弟弟。為了更好地照顧那個健康孩子,還不到6歲的媛媛,被父母像包袱一樣“甩”到學校,連電話都沒留下就離開了。看著媛媛孤單的身影,陳老師特別心疼。她走到媛媛身邊,蹲下來靜靜地陪著她,直到感覺她不那么排斥了,才輕輕地撫摸著她的小腦袋,拉過她緊握的小手,慢慢把她抱進了教室。
媛媛太小,又沒經過任何學前教育,開學第一天就又尿又拉了一褲子,陳老師第一時間帶她到宿舍換洗。這才發(fā)現(xiàn),父母留給媛媛的只有身上那一套衣服及50元零錢,陳老師心疼得不得了,眼淚忍不住流了下來。她讓丈夫送來兩套女兒的衣服,端來熱水給她擦洗,換上漂亮干凈的衣服。晚上,因為擔心媛媛不適應新環(huán)境,又帶媛媛回自己家住,狠心地將自己的女兒送到婆婆家,直到十多天后,媛媛適應學校生活了,陳老師才放心地讓媛媛留在學校。
從此,幫媛媛洗洗涮涮、縫縫補補成了陳欣老師生活的一部分;帶媛媛周周洗澡、月月理發(fā)也是她生活的一部分;深夜帶媛媛去看病,病床前徹夜不眠同樣是陳欣生活的一部分……在陳老師的精心照顧下,媛媛慢慢開朗起來,眼睛里再也看不到以前的漠然和膽怯,臉上的笑容也多了起來,學習有了很大進步。
不過,多日不見的女兒竟像陌生人一樣不認她,哭著說:“媽媽,我不做你的女兒,我也要當你的學生?!?/p>
那一刻,陳老師的內心特別酸楚,但她并不后悔。她說:“這些孩子雖然身體有殘缺,但同樣熱愛生活。他們看不見,我愿意當他們的眼睛;他們聽不見,我愿意當他們的耳朵,帶領他們去感受這個世界的美好?!?/p>
她動情地說,自己這輩子的最大心愿是此生從未與這些孩子們相遇過,因為那意味著他們會和普通孩子一樣,身體沒有任何殘疾,能在正常的環(huán)境下長大,快樂地過著屬于他們的童年、屬于他們的一輩子。
陪著你,慢慢成為最好的自己
在那些師生傾情投入的節(jié)目里,有孩子們生命之花最大程度的綻放
第二天上午,剛好學校舉辦“愛我中華,和美校園”文藝匯演。有節(jié)目的孩子早早就穿上了漂亮的演出服,坐在指定的位置上等著??吹贸觯⒆觽兤诖丫?,不論是當觀眾還是當演員都無比興奮。他們不停地笑著,說著,比劃著,見我拍照、錄像,爭著沖我擺出POSE,用自己特有的表情、語言和動作驕傲地告訴我:這里是他們的主場,今天是他們的節(jié)日!
演出開始了,老師和學生輪番上場,大合唱、小合唱、詩朗誦、舞蹈、武術,節(jié)目一個接一個;《國家》《黨啊,親愛的媽媽》《祖國,我們愛你》《中國字·中國人》,歌曲一首接一首;大紅的民族服、雪白的公主裙、黃燦燦的向日葵、粉瑩瑩的絹花、紅黃綠藍的四色花環(huán)……五彩繽紛的服裝和道具滿是喜慶和熱烈,孩子們拿出自己最高水平的表演表達著對黨、對祖國的最純真的愛,表達著他們對美好生活最迫切的向往。
我注意到,有的孩子上了這個節(jié)目,又接下一個節(jié)目,忙得不亦樂乎。要知道,演好這些節(jié)目,需要記住多首歌,記住無數的動作,還要時刻考慮與其他同學的配合,并始終保持節(jié)目所要求的表情和精神狀態(tài)。最重要的,要克服無數身體的障礙,實在不容易。我想知道,他們是怎么做到的?!
觀眾席里,有很多家長,他們回答了我。
我身邊一個媽媽感嘆:“老師太辛苦了!這些節(jié)目不知練了多久、練了多少次!”
我這才發(fā)現(xiàn),即便練了好久,孩子們們也做不到準確無誤。所以,幾乎每個節(jié)目,孩子們在表演的時候,老師都站在場外——他們的對面做示范。老師們不論年齡大小,一律連唱帶跳。不僅如此,為了讓孩子們看清動作和口型,老師的動作幅度還格外大,聲音也格外響,一曲下來,累得汗流浹背、氣喘吁吁。不過,從老師的臉上,我只看到了快樂。是啊,表演是一種綜合能力的體現(xiàn),完成一個節(jié)目,意味著孩子有了多方面的成長,也意味著老師的付出有了回報,他們當然會累并快樂著。
看著這些殘障兒童的表演,我腦海里閃過作家劉瑜寫給女兒的信中的一句話:“人的本質是無窮綻放,人的尊嚴體現(xiàn)在向著真善美無窮奔跑?!痹谀切┳寧熒鷤兤幢M氣力、傾情投入的節(jié)目里,我似乎真的看到了這些殘障兒童生命之花最大程度的綻放,看到了他們有能力追逐真善美之后那份發(fā)自內心的自信和快樂,看到了學校教育帶給他們的尊嚴。
在家長的心里,學校的老師是孩子永遠的恩人和親人
老師們的付出,家長都記在心上,感激不盡。聽說我是來采訪的記者,他們都愿意跟我說說自己孩子上學后的變化。
晴晴媽媽說,女兒今年10歲了,出生5個月時才發(fā)現(xiàn)是“唐寶寶”,當時比心碎還難受,特別絕望。剛上學的時候,孩子只能說幾個單音字,現(xiàn)在變化很大,已經能夠表達自己的感情了。比如,她會說“老師,我喜歡你”“媽媽辛苦了”。孩子原來走路不穩(wěn),現(xiàn)在都能跳舞了。這要感謝班主任于老師,也感謝學校其他各科老師,他們比我們家長做得好。
于老師教孩子認一個“星”字,就下了很大功夫,又寫又畫帶比劃,盡可能形象化,讓孩子容易接受。時間久了,孩子也能感受到老師的愛,愿意上學,愿意見到老師。
我家住白旗鎮(zhèn),離學校30里地,可每天不管多遠,我都要送她來上學。上學能學到很多,孩子每天都帶給我驚喜。孩子現(xiàn)在感情特別豐富,誰對她好一點就感動,也許這是因為學校老師給了她特別多的愛吧。
有的時候,于老師有事請假沒上課,她還會說:“媽媽,我想老師了?!边@樣的話,這樣的感情表達,以前我想都不敢想。
我們積極配合老師,之前每次上課都錄下來,課后反復給孩子聽,孩子的進步可大了!一開始我還陪讀,現(xiàn)在不用了,孩子在學校的日常生活基本上都能自理了。
江江的媽媽跟我聊,孩子11歲了,也是“唐寶寶”。他是家里的老大,還有一個弟弟是健康的孩子。江江剛來的時候膽子特別小,不喜歡交流,走路也不穩(wěn)。來到這里,姜老師對他無微不至地關心,教法專業(yè)、科學,江江的語言表達和體能都有了超出我們預期的變化?,F(xiàn)在他可機靈了,特別喜歡辯論。這學期孩子開始住校,洗漱、疊被都是自己來,做事也有自己的計劃,這都是學校教育的結果。
姜老師付出最多了。剛來時,孩子胃腸不好,大小便經常便到褲子里。姜老師也不嫌棄,總是耐心、及時地給孩子擦洗。她心里時刻惦記著班里的孩子,前段時間手術住院,每天還惦記著孩子們,發(fā)微信提醒家長孩子每天該做什么。
我們做家長的,心里特別感謝老師,總想買點東西表達一下感激之情,可姜老師什么都不要,她對家長唯一的要求是為了孩子,共同攜手、付出。原來我對孩子的未來想都不敢想,現(xiàn)在看,孩子做事認真,記性好,未來從事一些服務性的工作應問題不大。
這時,輪到江江上臺表演了,他扭頭看見跟我聊天的媽媽,大聲喊道:“媽,我小弟呢?”我想,他是看媽媽來了學校,擔心弟弟在家沒人照顧。真是暖心的好哥哥!
江江媽媽趕緊揮揮手,讓他放心,江江這才踏踏實實地開始唱歌、跳舞,沉浸在他喜歡的表演里。
江江媽媽說,別看他是個殘障的孩子,可他懂得愛,懂得責任,關心家里每一個人。我給他買件衣服,他會說,“謝謝媽媽!我老幸福了!”這都是學校教育得好。學校不光教知識,做康復,也注重思想品德和行為習慣的培養(yǎng),不會因為他們身體的原因而忽視品德教育,更為他們的成長、成才做好規(guī)劃。今天學校給每個孩子上臺的機會,就是為了讓他們都能展示自己,樹立信心,為將來融入社會打下基礎。沒有老師,就沒有他們的今天,他們也不可能有更好的未來?!坝辛私螅揖鸵恢睕]有上班?,F(xiàn)在,我放心了,可以去工作了?!笨吹贸?,江江媽媽是那樣放松、欣慰。
在樸素的頒獎活動中,看得見學校在心靈滋養(yǎng)上下足的力氣
舞臺上,演出已經結束,孩子們正在接受校長和老師頒獎。聽到自己名字的孩子,他們興高采烈沖上舞臺,接過獎狀,如同得到了珍寶,拿在手里左看右看,顧不上合影,顧不上站隊,沉浸在喜悅之中,毫不掩飾。不過是一張普通的紙質證書,可孩子們卻無比珍惜、看重。也許他們還不完全懂得這張證書的意義,但他們知道,這是學校和老師在獎勵他們的了不起,這份榮譽屬于努力和進步的自己。
好久沒有參加過如此簡單而感人的頒獎活動了,這里仿佛是遠離浮躁社會的一塊凈土,還保持著教育該有的樸素的樣子:注重教育的內容大過形式,在物質獎勵上節(jié)制有度,在心靈滋養(yǎng)上下足力氣,孩子的快樂因此保持純粹,孩子的內心因而一直干凈;孩子們本來不幸的命運中有了萬幸,本來痛苦的生命里多了美好。
愛著你,只愿你的未來“無礙”
采訪結束準備離開學校時,剛好遇見二十多個住校學生從宿舍樓里排著隊到操場鍛煉。
見到我,孩子們紛紛打招呼:“李阿姨好!”
一個孩子停下來,高興而認真地告訴我:“我都吃完飯了?!?/p>
另一個孩子也停下來,悄悄對我說:“我會吹口風琴了,能吹3首曲子呢!”不等我回答,他們倆匆匆跑開了,去追趕小伙伴的隊伍。
難得他們記得我、親近我,見到我像老友一樣沒有隔膜!
我似乎體會到了學校老師們的幸福了。他們把自己最有成就感的事情與我分享——哪怕僅僅是自己吃完了一頓飯、會吹了幾個曲子這樣的小事。也許,在他們眼里,我是懂他們的,知道他們如今能做到這樣有多么不容易。交流瞬間閃過,他們甚至不需要我的回應,只需要我用心傾聽;但能得到他們如此的信任,足以讓我感動、珍惜、難忘。
人的社會屬性決定了人與人言語溝通交流的重要性,沒有這種能力是人生的最大遺憾,而克服重重困難獲得這種能力足以讓人驕傲和自信。鳳城特殊教育學校的老師用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努力讓孩子們有了脫胎換骨般的成長,值得銘記、致敬。
回望校園,宿舍樓上有8個大字“師愛育愛,有愛無礙”。我想,這是學校的核心辦學理念,也是每一個教師的教育信念。在這里,老師們跋山涉水送教是愛,為孩子們縫縫補補洗洗涮涮是愛,幫助他們學會說話學會走路學會表達也是愛,為他們精心備課設計課程更是愛……他們以日久天長、事無巨細、潤物無聲、不計回報的愛去培育折翼的天使,去喚醒星星的寶貝;孩子們從學校教育中獲得支撐和信任、關愛與自信,掌握融入社會的本領,去感知愛,去愛他人。愛在這里,真是一種神奇的力量,能讓教師堅持不懈,能讓學生重塑自我。
返程路上,劉若英的《最好的未來》和上海彩虹合唱團的《我有一個裝滿星星的口袋》兩首歌穿過鋪天蓋地的高考、中考信息闖進我的心里。也是,6月是熱鬧的考試季,可“每種色彩,都應該盛開;每一個人,都有權利期待;每個孩子,都應該被寵愛;每個夢想,都值得灌溉”。對于鳳城市特殊教育學校的老師們而言,即便學生永遠沒有可能參加高考、中考,他們也會精心施教,絕不放棄,只為盡最大努力告訴那些內心想著“我有一條彎彎曲曲叫做未來的山路,不知有誰與我一起走”的不幸孩子,“我在,我會與你相親相愛”;只為讓那些心里唱著“我有一個握得緊緊的拳頭,我有一段讓人難過的往事”的殘障孩子堅信,“幸福永遠與愛同在”。
是的,有學校在,孩子們就有更好的自己;有老師在,學生就有美好的未來。
(責任編輯:李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