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思靈
【內容提要】南亞是全球中民主政治轉型較為復雜的地區(qū),絕大多數南亞國家實行的是多黨民主制。但事實表明,多黨制的民主制度并沒有為這些國家?guī)矸睒s。不僅如此,南亞國家不成熟的政黨政治正在對其外交戰(zhàn)略產生影響。南亞是中國最重要的近鄰之一,宗教文化復雜,建構在此基礎上的政黨政治也較為復雜??陀^來看,多個南亞國家的政黨政治對“一帶一路”合作造成了較為突出的負面影響,多種因素決定了政黨政治對“一帶一路”合作造成影響,其中第三方印度因素尤為突出。在未來推進中國與南亞國家“一帶一路”合作進程中,如何有效地避免政黨政治博弈帶來的沖擊是目前較為緊迫的課題。
作為次國家行為體,政黨在更廣泛層面進行的活動很多,比如政黨外交、參加政黨國際組織??陀^來看,在中國與南亞國家的“一帶一路”合作之中,政黨政治的因素越來越突出。從既有的研究文獻來看,較少有成果集中研究“政黨政治”對“一帶一路”的影響。在南亞地區(qū),國內有學者注意并研究了斯里蘭卡政黨政治對“一帶一路”項目的影響。(1)邱兵:《斯里蘭卡政黨政治對“一帶一路”項目的影響》,《南亞研究季刊》2019年第1期,第97-108頁。研究指出,斯里蘭卡黨爭壓力導致“一帶一路”項目遭遇挫折,“一帶一路”項目成為斯里蘭卡常態(tài)化的政治論戰(zhàn)道具。(2)邱兵:《斯里蘭卡政黨政治對“一帶一路”項目的影響》,《南亞研究季刊》2019年第1期,第105-106頁。雖然相關研究注意到了政黨政治在中斯“一帶一路”合作中發(fā)揮的作用,但有一些較為重要的問題值得進一步探討。本文主要從政黨政治競爭的角度來考察其對“一帶一路”合作產生的影響。南亞國家政黨政治特點與類型是什么?為什么會對“一帶一路”倡議合作造成影響?南亞國家政黨政治對“一帶一路”合作影響的邏輯是如何產生的?針對南亞國家政黨政治對“一帶一路”的影響,中國應當如何進行應對?針對這些問題,我們擬進行較為系統(tǒng)的分析與研究。
政黨政治已經成為世界政治中的普遍現(xiàn)象,其本質是權力博弈。英國結束在印度次大陸的殖民統(tǒng)治之后,南亞各國也先后進入民主政治的轉型進程。印度較為成功地繼承了英殖民者的憲政與選舉,英國在次大陸逐步推行的選舉制度不僅為國大黨等民族主義力量參與選舉實踐提供了條件,也使獨立后的印度能夠順利地在全國推行競爭性的選舉制度。(3)李文:《亞洲政治概論》,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8年,第338頁。其他南亞國家也先后實現(xiàn)了民主政治的轉型,尤其是21世紀初期,尼泊爾與不丹以兩種截然不同的方式實現(xiàn)民主政治轉型,前者徹底結束君主制,后者在保留君主制的前提下實現(xiàn)民主政治??梢哉f,南亞國家政黨政治轉型開啟的時間早,至今仍然未能全部轉型成功。有學者表示,在南亞地區(qū),僅僅將舉行選舉視為民主轉型成功的指標是有誤導性的,南亞國家的民主制度既沒有明確描述基本權利、自由和(民主)善政的質量,也沒有明確說明人民作為民主國家最高權威的意愿是否得到尊重。(4)Wolf S.O., “State of Democracy in South Asia: The Cases of Bangladesh, India, and Pakistan”, In Bandyopadhyay S., Torre A., Casaca P., Dentinho T. (eds) Regional Cooperation in South Asia. Contemporary South Asian Studies. Springer, Cham, 2017.不僅如此,南亞地區(qū)是政黨政治的萬花筒,不僅政黨多,且多數國家的民主政治轉型均未能造福于國家經濟社會的發(fā)展,其他干擾因素不時顯現(xiàn)。
從印度獨立至2014年,印度國大黨長期占據政治權力中心,其奉行世俗化國家的策略,以包容國內眾多的各個民族宗教群體。后崛起的印度人民黨由于印度教宗教特色濃厚,采取的一些政策也顯示出濃厚的宗教取向,導致其執(zhí)政基礎難以穩(wěn)固,致使后來在短期的執(zhí)政過程中,印度人民黨不得不淡化宗教色彩。但這種情況在2014年之后發(fā)生了極大改變,莫迪的當選凸顯了印度教特色政黨印度人民黨的強勢回歸,且在2019年與主張世俗化的國大黨政治角逐中,主張印度教特性的莫迪以更大的優(yōu)勢獲得勝利,日薄西山的國大黨已經無力與印度人民黨進行抗衡。為了推行其印度教特性,在議會中成員多數為印度教徒。最近,印度議會通過了《公民身份法》修正案,規(guī)定2014年12月31日之前因受宗教迫害逃離巴基斯坦、孟加拉國和阿富汗到印度的少數民族群體可以申請加入印籍,但不包括穆斯林。印度國內紛紛發(fā)起抗議示威活動,印度此舉也遭致國際社會的批評,擔心印度正在變?yōu)橛《冉虈?。從這種發(fā)展趨勢來看,老牌政黨國大黨已經被邊緣化,主張印度教特性的印度人民黨強勢回歸權力中心。
斯里蘭卡曾經飽受近30年的內戰(zhàn)困擾,主要原因在于其確立的憲政民主制度未能解決泰米爾人的政治訴求,泰米爾人對以信仰佛教的僧伽羅人的政黨政治體制不滿。內戰(zhàn)結束之后,民族宗教沖突的矛盾并沒有得到徹底消解。近年來,僧伽羅人與穆斯林之間的矛盾又呈上升趨勢。政黨政治博弈是導致民族宗教矛盾尖銳的重要原因之一。作為想要在斯里蘭卡政黨政治競爭中發(fā)揮重要影響的第二大和第三大族群,泰米爾人和穆斯林以及代表其利益的政治組織成為主要政治派別拉攏和打壓的對象,(5)佟加蒙:《斯里蘭卡族群沖突的政治背景》,《世界知識》2018年第7期,第28頁。導致看似成熟的斯里蘭卡政黨政治經常受到民族宗教沖突的困擾。盡管形式有所不同,尼泊爾也因為政治體制發(fā)展問題于20世紀90年代中期爆發(fā)內戰(zhàn),當時的尼共(毛主義)領導人要求廢除君主制,建立世俗國家,遭到拒絕之后,尼共發(fā)動內戰(zhàn)。2005年11月17日,尼泊爾7個黨派組成聯(lián)盟,結束了國王賈南德拉的行政權力,與尼共開啟和平談判進程。2006年11月21日,尼泊爾內戰(zhàn)結束,2008年5月28日廢黜王室,標志著尼泊爾民主政治轉型進程正式開啟,如何分享權力成為政黨政治角逐的中心。2008-2015年期間,尼泊爾各個政黨舉行了多次制憲會議,2015年9月20日尼泊爾新憲法正式頒布。按照新憲法規(guī)定,2018 年1月21日之前尼泊爾進行全國議會選舉,完成尼泊爾的政治轉型。盡管各方在權力上實現(xiàn)了妥協(xié),但尼泊爾憲法在頒布伊始,就受到另一族群馬德西人的反對與抗議。民族宗教矛盾充分反映在政黨政治的發(fā)展進程之中,并伴隨著暴力沖突事件。比如,2017年尼泊爾馬德西聯(lián)合民族陣線多名成員在與政府對抗中被打死,該黨宣布撤回對政府的支持。
巴基斯坦、孟加拉國與馬爾代夫是民主政治進程開啟比較早的三個國家,但也是南亞國家中政黨政治體制遭遇顛覆比較多的國家。巴基斯坦、孟加拉國的政治刺殺、軍事政變曾經是政治發(fā)展中的常態(tài)。孟加拉國在經歷了長期的政治暗殺之后,一些政黨仍然支持其支持者通過綁架和暗殺來打壓對手。(6)時宏遠:《孟加拉國政黨之間的政治沖突》,《南亞研究》2009年第3期,第95頁。馬爾代夫國家雖小,但軍人在政治中的作用顯而易見。即便到了2012年,仍然發(fā)生了軍人嘩變事件。這些國家的一個共同特點是,有著民主政治的架構,但是體制內的對抗力量總是企圖用非政黨體制的手段來實現(xiàn)權力博弈的目的,比如綁架、暗殺、極限報復等,對政黨政治體制的穩(wěn)定運行造成較大的影響。
就政黨政治而言,阿富汗幾乎是先天營養(yǎng)不良的嬰兒,自身完全沒有能力維系政黨政治體制的順利發(fā)展。從1973年至2001年,阿富汗因為其國內的軍事政變以及塔利班的興起,完全中斷了民主政治發(fā)展進程?!?·11”之后,在多國聯(lián)合部隊的支持下,阿富汗開啟民主政治重建。但由于缺乏政黨政治安全發(fā)展環(huán)境、政治生活中民主缺失等原因,致使阿富汗政黨政治呈現(xiàn)出政黨未能在政治生活中發(fā)揮主導作用、軍閥在政黨政治中扮演重要角色、各個政黨背后都有國外勢力支持等特點。(7)楊恕、宛程:《阿富汗政黨政治:歷史、現(xiàn)狀及其在后撤軍時代的前景》,《蘭州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5年第2期,第71-73頁。從其發(fā)展前景來看,阿富汗已經成為政黨政治發(fā)展的迷途羔羊,不知前路在何方。如果外國勢力持續(xù)干涉其政治生活,阿富汗就是大國權力博弈的犧牲品。如果排除外國勢力的干預,阿富汗政黨政治幾乎不可能在塔利班手中得以存活。當然,還有另外一種出路,就是如斯里蘭卡與尼泊爾一樣,實現(xiàn)國內政治勢力的權力妥協(xié)。但從短期來看,并沒有實現(xiàn)的可能。
從上述可以看出,南亞國家的政黨政治既有個別的特點,也呈現(xiàn)出一些共同的特征:一是南亞各國政黨政治的非成熟性。南亞國家政黨政治非成熟性最大的表現(xiàn)是一些政黨及利益團體總是謀求在政黨體制之外來解決自己的訴求。南亞的民主從來既缺乏良好的記錄,也沒有健全的政黨制度,反對者更多從政黨制度之外來反對國家機構,對政黨政治是否促進南亞國家民主的效力提出了挑戰(zhàn)。(8)H. Bhattacharyya, “Political Parties and Democracy in South Asia: the CPI-M in India’s Liberal Democracy,” https://link.springer.com/content/pdf/10.1007%2F978-3-319-09087-0_1.pdf.這種情況在幾乎所有的南亞國家均存在,比如印度的納薩爾運動,巴基斯坦的軍人干政等。有學者認為南亞民主治理的共同特點是治理薄弱、對公民需求反應遲鈍、集權、僵化、不透明和不負責任。(9)Ishtiaq Jamil, Steinar Askvik and Tek Nath Dhakal,“Understanding Governance in South Asia”,in I. Jamil et al. (eds.), In Search of Better Governance in South Asia and Beyond, Public Administration, Governance and Globalization, DOI: 10.1007/978-1-4614-7372-5_2, p.15.二是南亞各國政黨政治的非穩(wěn)定性。多數南亞國家政黨不斷分化組合,聯(lián)合、支持、背叛隨時在上演,導致一些國家政府更迭頻繁,或者政治對抗加劇。三是南亞各國政黨政治利益碎片化。這是由南亞地區(qū)復雜的民族宗教文化所決定的,南亞可能是政黨政治民族宗教成分最為復雜的地區(qū)之一,導致代表不同群體利益的政黨不斷出現(xiàn),利益碎片化也隨之而至。四是宗教政治化與政黨宗教化的現(xiàn)象較為突出。有的南亞國家本身就是以宗教立國,宗教政黨為數很多。有的國家則先為世俗主義,現(xiàn)在也向著宗教民族主義方面轉變。
南亞國家政黨政治發(fā)展的特點,為理解南亞國家政黨政治如何影響“一帶一路”合作提供了重要背景,非成熟性的特點使“一帶一路”合作面臨不確定的政治生態(tài)環(huán)境,非穩(wěn)定性使“一帶一路”合作始終面臨合作政策不可持續(xù)性的挑戰(zhàn),政黨政治利益的碎片化使“一帶一路”合作面臨難以形成有效決策與行動的障礙,宗教化的傾向則可能使“一帶一路”合作面臨民族主義情緒的挑戰(zhàn)。在這些因素的作用下,南亞國家的政黨政治對“一帶一路”合作的影響表現(xiàn)出多種形式。
首先,反對“一帶一路”倡議的合作理念。這一形式主要體現(xiàn)在印度。自2014年莫迪執(zhí)政以來,在政黨政治發(fā)展方面,印度教特性的特點日益明顯,且在與中國互動的過程中,印度教民族主義特征日益明顯,對“一帶一路”合作理念的反對也逐漸強硬。莫迪率領印度人民黨獲得大選勝利之后,雖然在國家關系交往方面表現(xiàn)出高姿態(tài),但在諸多中印關系問題上的態(tài)度日益強硬和僵化,對“一帶一路”倡議也開始發(fā)出批評聲音。2015年印度外交秘書蘇杰生表示,“一帶一路”是中國設計的倡議和藍圖,中國并沒有與世界其他國家進行討論,該倡議是根據國家利益設計的,其他國家沒有義務買單,印度的立場是如果中國希望在這件事上獲得更大的認可,那么還需要更大規(guī)模的討論,但這樣的討論還沒有發(fā)生。(10)Harsh V. Pant and Ritika Passi, “India’s Response to China’s Belt and Road Initiative: A Policy in Motion,” Asia Policy, Number 24, July 2017, p. 88.隨后,印度制造“中巴經濟走廊侵犯了印度主權”的議題,要求中巴停止在巴控克什米爾地區(qū)的項目建設。在2016年的一次講話中,蘇杰生表示,中國倡議的互聯(lián)互通做法應當加以阻止,因為在亞洲尚未達成一致安全架構的情況下,可能會帶來不必要的競爭。(11)Harsh V. Pant and Ritika Passi, “India’s Response to China’s Belt and Road Initiative: A Policy in Motion,” Asia Policy, Number 24, July 2017, p. 88.同時,在地區(qū)層面,印度開始無限夸大“一帶一路”給南亞國家造成的債務陷阱。2017-2018年的印度國防報告中,特別強調中國正在通過債務陷阱影響馬爾代夫和斯里蘭卡。盡管印度不與中國對接“一帶一路”倡議還有一些別的原因,比如地緣政治競爭,但政黨政治的作用不可忽視。長期以來,印度國內民眾對中國的認知受執(zhí)政者錯誤觀念的影響,包括聲稱中國在歷史上“侵略”了印度。在現(xiàn)實中,民眾被告知中國正在不斷“侵略”印度的領土,并通過“珍珠鏈”戰(zhàn)略包圍印度。在這樣的背景下,無論哪一個印度政黨上臺執(zhí)政,均不可能與中國全面開展“一帶一路”的對接與合作,因為選票政治有可能使執(zhí)政者的策略改變失去權力。值得注意的是,印度人民黨的印度教民族主義影響正在迅速擴大,2019年8月5日印度宣布成立查謨-克什米爾與拉達克中央直轄區(qū),一個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在戰(zhàn)略層面上應對中巴經濟走廊,這與印度人民黨利用印度教民族主義情緒牟利有密切關系。
其次,反對“一帶一路”合作項目。從總體上來看,多數南亞國家均同意與中國開展“一帶一路”倡議合作,但有時卻會反對具體的“一帶一路”合作項目。以尼泊爾為例,尼泊爾主要政黨均愿意與中國開展“一帶一路”合作,且尼泊爾是南亞國家中與中國簽署《絲綢之路經濟帶合作諒解備忘錄》較早的國家。2013年至2019年,雖然尼泊爾共產黨從分化到組合,但無論哪一位政黨領導人出任總理,均高度評價“一帶一路”倡議,并表示會堅定地與中國開展“一帶一路”合作。但在具體的合作項目上,政黨政治競爭會產生相反的結果。比如尼泊爾共產黨支持的“一帶一路”合作項目,尼泊爾大會黨則表現(xiàn)出不同意見,甚至表示反對。但同意支持與中國推進“一帶一路”倡議合作,只是出于政黨政治競爭的需要,不支持尼泊爾共產黨執(zhí)政時與中國達成的具體合作項目。另一個南亞國家斯里蘭卡同樣出現(xiàn)過類似情形。斯里蘭卡政黨政治對“一帶一路”合作影響亦非常突出,尤其以2015年政黨政治競爭變局為標志,中斯“一帶一路”合作遭遇重挫,經歷了“高潮—低谷—重回高點”的循環(huán)。(12)藍建學:《“一帶一路”倡議在南亞:進展、挑戰(zhàn)及方向》,2017年7月3日,http://www.ciis.org.cn/chinese/2017-07/03/content_9551000.htm馬欣達·拉賈帕克薩時期,對習近平提出的“21世紀海上絲綢之路”表現(xiàn)出濃厚興趣,并愿意積極參加“一帶一路”倡議,雙方合作項目順利推進。然而,2015年斯里蘭卡政黨競爭,統(tǒng)一人民自由聯(lián)盟的拉賈帕克薩失利,敗給反對派聯(lián)盟候選人邁特里帕拉·西里塞納。新政府上臺執(zhí)政開始,就以審批手續(xù)不全、環(huán)境評估重審等借口停止了由中國投資建設的科倫坡港口城,并叫停多個中國投資項目,給中國造成較大損失,一度被外界認為斯里蘭卡改變過度依賴中國的策略,再次轉向印度。(13)藍建學:《“一帶一路”倡議在南亞:進展、挑戰(zhàn)及方向》,2017年7月3日,http://www.ciis.org.cn/chinese/2017-07/03/content_9551000.htm
再次,效益遞減的多重博弈螺旋模式??偨Y2013年以來中國與南亞國家“一帶一路”合作可以發(fā)現(xiàn),一些支持中國“一帶一路”倡議的南亞國家與中國開展項目合作形成了效益遞減的螺旋模式,即反復以項目成本為焦點,政黨政治競爭的勝出者(并不一定反對“一帶一路”倡議或“一帶一路”項目)提出對合作項目的異議,并提出重新談判的要求。這實際上是南亞地區(qū)政黨政治非穩(wěn)定性的重要體現(xiàn)。這些情況在多個國家出現(xiàn),包括斯里蘭卡、馬爾代夫等。這種模式的存在使中國與這些國家“一帶一路”項目合作面臨著效益螺旋下降的風險。不管是支持“一帶一路”倡議還是反對“一帶一路”倡議的政黨政治競爭者均形成向中國“反復要價”的慣性,導致合作效益持續(xù)下降,直至合作項目可能無法維系。該影響模式的突出后果是易復制性與傳播性,且容易獲得其國內民族主義情緒的支持,比如馬爾代夫易卜拉欣·穆罕默德·薩利赫政黨炒作中國通過“一帶一路”項目給馬爾代夫帶來債務陷阱,其重要目的在于與中國就一些項目進行要價談判。
第四,為權力角逐夸大“一帶一路”合作的負面形象。在這點上,多個南亞國家有所表現(xiàn)。在伊姆蘭·汗參加大選之時及之后,其政黨成員及政府要員發(fā)表了一些針對“一帶一路”合作的不負責任的言論。巴基斯坦鐵道部部長謝赫·拉希德聲稱巴基斯坦負擔不起巨額貸款,因此將中巴經濟走廊價值82億美元的一條鐵路成本削減至62億美元。伊姆蘭·汗也曾表示,中巴經濟走廊正在審查中。(14)“Fearing Debt Trap, Pak Cuts Spending on CPEC Project; China Downplays Matter,” Indo Asian News Service, Beijing,Oct 09, 2018, https://www.hindustantimes.com/world-news/fearing-debt-trap-pak-cuts-spending-on-cpec-project-china-downplays/story-yjcwk6wwJ8zQoGnTdnRctK.html.根據媒體報道,伊姆蘭·汗對不斷上升的債務水平表示了警惕,并說國家必須擺脫外國貸款,巴基斯坦新政府希望審查所有的“一帶一路”項目合同。(15)Reuters, “Fearing Debt Trap, Pakistan Rethinks Chinese ‘Silk Road’ Projects,” Sep 30, 2018.https://www.hindustantimes.com/world-news/fearing-debt-trap-pakistan-rethinks-chinese-silk-road-projects/story-vXKGyGkmuFWrvmf0d0oaPP.html.鑒于巴基斯坦不大可能真正反對與中國開展“一帶一路”合作,伊姆蘭·汗政黨及其一些言論應當只是政治競爭策略。在斯里蘭卡的政治競爭角逐中,也曾經多次出現(xiàn)關于“一帶一路”倡議的負面言論,但從后續(xù)發(fā)展的情況來看,除了提高要價的考慮之外,可能還是與政黨政治競爭緊密相關。馬爾代夫在這一方面表現(xiàn)得更為突出一些。以阿卜杜拉·亞明為首的執(zhí)政當局支持“一帶一路”合作,反對黨則開始制造各種關于“一帶一路”合作的議題,比如宣稱中國與馬爾代夫簽署的自由貿易協(xié)定是在反對黨沒有在場的情況下簽署的,以及“一帶一路”項目將馬爾代夫推入債務陷阱等。從后續(xù)薩利赫與印度政府的互動情況來看,比如尋求印度支持解決所謂的中國債務陷阱,馬爾代夫薩利赫政黨的根本目的在于利用印度壓倒性的影響力,逆轉其國內的政治權力競爭格局。
政黨政治追求權力的屬性是南亞國家政黨政治對“一帶一路”合作產生影響的根本原因。西方所謂的議會民主制,實際上就是金錢與權力的游戲。政黨本身代表著不同群體的利益,為了實現(xiàn)利益,政黨追求與權力緊密掛鉤就成為必然,或聯(lián)盟增加話語權,或單獨執(zhí)政推行自己的綱領。且在政黨政治的發(fā)展過程中,出現(xiàn)了一些極端化的趨勢,比如政黨為了權力而追求權力,為了反對而反對,既不出于自身政黨利益的考慮,也不考慮國家的整體利益。在此過程中,反對或支持執(zhí)政當局對外合作策略或者外交政策越來越容易成為目標。這就是為什么近年來中國與一些國家“一帶一路”項目合作中屢次被冠之于審批程序不規(guī)范、違反生態(tài)環(huán)保、造成債務陷阱等名目的真正原因。為了追逐權力,有利于國家發(fā)展的項目可以說成是有害的,并非由中國造成的債務問題可以歸咎為中國的“債務陷阱外交”等。造成這一切的真正原因,很大程度上是權力角逐的需要。如果說追逐國內權力是南亞國家政黨政治對“一帶一路”倡議產生影響的內部邏輯,那么南亞地區(qū)特殊的地緣政治結構則為南亞國家政黨政治對“一帶一路”影響的延展提供了外部邏輯。
南亞國家政黨政治對“一帶一路”合作產生的內在機理是什么?有學者研究指出,在不同類型的政黨政治類型中,一黨制下的執(zhí)政黨具有更強的融合社會不同集團的能力,在對外政策上的穩(wěn)定性和可信度更高,在多黨制和兩黨制的競爭性體制下,每個政黨都有強烈動機去討好國內個別群體和利益集團。(16)鐘準:《把政黨找回來:政黨與對外政策》,《世界經濟與政治》2019年第2期,第52頁。這種情形顯然也適用于南亞國家政黨政治的情況,多黨制的特點給予更多政黨影響對外政策的機會。(17)鐘準:《把政黨找回來:政黨與對外政策》,第44頁。一般來說,政黨通過選舉、議會政治與公投影響一國的對外政策,(18)鐘準:《把政黨找回來:政黨與對外政策》,第39頁。在中國與南亞國家的“一帶一路”倡議合作中,政黨政治的選舉制度影響最為明顯。
從南亞國家出現(xiàn)的“一帶一路”項目暫停、取消、提高要價等情況來看,多數出現(xiàn)于政黨政治競爭過程中,該過程分為四個階段:制造議題、炒作議題、執(zhí)政決策和政策改變。
首先,制造議題階段。在政黨政治競爭過程中,為了能夠迅速凝聚普通民眾的關注度與參與度,政黨通常會尋找一個能夠吸引眼球以及民眾普遍關心的議題進行宣傳??陀^上,近年來越來越多的南亞國家也希望能夠從中國經濟發(fā)展中分一杯羹,引進越來越多中國投資的“一帶一路”項目?!耙粠б宦贰背h的影響力不斷擴大,合作項目不斷增多,逐漸成為南亞國家內部政黨政治競爭與地區(qū)權力博弈的目標。正如當美國大選之時,“中國威脅論”總是被其兩黨領導人拎出來大肆宣揚。政黨提名候選人一般聲望均比較高,有一呼百諾的效應,尤其一些個人魅力突出的提名候選人,公關與影響能力均比較突出,對政黨成員及其一般群眾說服、引領的能力較強。其炮制的議題能夠迅速引起普通民眾及媒體的關注,進而迅速傳播。換言之,在制造議題階段,政黨提名候選人及競選團隊是否會圍繞“一帶一路”制造議題就成為影響的起點??紤]到“一帶一路”的影響在不斷擴大,開展的合作項目也逐漸增多,政黨提名候選人圍繞“一帶一路”制造議題的概率也在增加。換言之,政黨候選人在競爭時,為了獲取選票,支持或攻擊“一帶一路”就有可能成為其競選策略。這很難避免,因為社會是由具有不同利益甚至是相互沖突利益的人們組成的。(19)周淑真:《政黨政治學》,人民出版社,2011年,第197頁。政黨的首要職能是利益表達,馬克思主義認為,集中代表一定階層的利益,是政黨的本質屬性。(20)周淑真:《政黨政治學》,第198頁。這種不同利益之間的競爭可能會誘使候選人將目光投向與“一帶一路”有關的問題。斯里蘭卡與馬爾代夫等國的情況已經充分說明了這一點。政黨成員及其領導人參與制造中國“一帶一路”倡議債務陷阱是其選擇和炮制的主要議題,也是近年來中國“一帶一路”倡議債務陷阱論的重要制造者與貢獻者。
其次,宣傳階段。議題產生之后,擴大宣傳炒作成為重要選擇,知名學者、媒體、政府官員均可能成為炒作的重要推手,宣傳的范圍包括國內、地區(qū)與國際層次。以馬爾代夫薩利赫政黨炒作債務陷阱為例,其在國內大肆發(fā)表各種中國將馬爾代夫帶入債務陷阱的言論,地區(qū)國家(比如印度)利用這些言論廣為宣傳,印度媒體《印度斯坦時報》發(fā)表了很多關于中國在南亞國家實施債務陷阱的文章,著名的地緣戰(zhàn)略學者布拉馬·切拉尼更是利用個人影響力,根據南亞國家一些政黨政治競爭者發(fā)表的不當言論,制造了“債務陷阱”外交的概念。(21)Brahma Chellaney,《中國的債務陷阱外交》,世界報業(yè)辛迪加,2017年1月23日,https://www.project-syndicate.org/commentary/china-one-belt-one-road-loans-debt-by-brahma-chellaney-2017-01/chinese?barrier=accesspaylog.在國際層次,西方國際媒體、政客開始充當“債務陷阱論”的推動者,致使“債務陷阱論”成為近年來西方反華勢力的重要輿論工具。從這個角度來看,多黨制度的政黨體制為反對黨無限放大對外交政策的影響力提供了重要條件。這些政黨擴大議題宣傳的目的在于政黨政治競爭過程中爭取國內選票的支持,爭取國際輿論的同情,為其在政治競爭中的勝出爭取道德高地。
再次,決策階段。制造“一帶一路”議題的政黨及提名候選人在政黨政治競爭中面臨著幾種結果,淘汰出局、聯(lián)合執(zhí)政或單獨執(zhí)政,影響著議題是否進入權力決策階段。政黨被淘汰出局就失去了將所制造議題形成國家政策的機會,影響終止,聯(lián)合執(zhí)政有可能在某種程度上施加影響,單獨執(zhí)政則有可能使議題完全轉化為國家政策,也有可能完全拋棄該議題,將之束之高閣,這很大程度上取決于政黨提名候選人及其政黨關于“一帶一路”倡議的言論是權益之計還是真實想法。如果只是獲取國家權力的權益之計,有關“一帶一路”的負面言論不是其真實想法,其競爭勝出之后,不大可能會改變繼續(xù)合作的路徑,對“一帶一路”項目造成沖擊的可能性會比較小。如果其所制造的議題確實是其真實意圖,在其獲得國家權力之后,對“一帶一路”項目的沖擊會較大。在這一階段,勝利政黨會根據幾個因素考慮是否將炮制的議題納入外交決策,一是回應普遍民眾的民族主義情緒,二是對外部支持力量給予回饋。在馬爾代夫的案例中,勝選后的薩利赫政黨將議題納入決策,決定停止與中國在一些項目上的合作,同時給予外部支持力量印度以積極回應,利用印度取代中國的投資地位。在巴基斯坦的案例中,盡管在大選前后,現(xiàn)任總理伊姆蘭·汗及其政黨成員確實炒作了一些關于“一帶一路”倡議的負面輿論,但并未將其納入外交決策之中。
最后,改變階段。改變是實際發(fā)生影響的階段,是決策階段后的外交政策執(zhí)行過程。從斯里蘭卡、馬爾代夫、尼泊爾等國家的情況來看,均出現(xiàn)了改變的現(xiàn)象,但各國改變的情況不盡相同。斯里蘭卡、馬爾代夫對“一帶一路”倡議及其項目的態(tài)度發(fā)生的改變較大,斯里蘭卡與中國“一帶一路”合作呈現(xiàn)過山車式的改變,先是較為全面的倒退,后又經歷恢復及合作高潮,如今逐漸體現(xiàn)出效益遞減螺旋影響模式,勢必會對雙方“一帶一路”合作產生影響。薩利赫政府上臺執(zhí)政之后,此前馬爾代夫與中國開展的合作項目已經擱置,比如中馬自由貿易區(qū),在一些在建項目上,馬爾代夫提高了對中國的要價,馬爾代夫與中國的“一帶一路”合作也極為有可能走上效益遞減螺旋模式。
南亞國家政黨政治既有內部的影響邏輯,也有第三方因素印度的影響,即外部邏輯?!氨娦枪霸隆钡牡鼐壵谓Y構決定了印度能夠在其中發(fā)揮重要作用。南亞各國政黨政治競爭與地區(qū)權力結構緊密關聯(lián)是南亞政黨政治的另一個較為突出的特點,這主要是由南亞“眾星拱月”的地緣政治結構所決定的。印度位于南亞次大陸的中心地帶,斯里蘭卡與馬爾代夫位于其南部,阿富汗與巴基斯坦位于其西北部,尼泊爾、不丹、孟加拉國位于其東北部。南亞其他國家不僅在人口、領土面積上無法與與印度相匹,且這些國家之間聯(lián)系較少,難以形成合力應對印度的影響。而且少數聯(lián)系較多國家之間矛盾重重,比如巴基斯坦和阿富汗。這種地緣政治結構為一些南亞國家政黨政治與地區(qū)權力結構產生關聯(lián)及其變化提供了條件。
正如有研究者指出,政黨政治不僅在一國內部的權力架構中發(fā)揮著重要的作用,且一國內的政黨政治有時會直接影響到國際社會的穩(wěn)定,引起國際社會的關注甚至干涉。(22)金鑫 :《世界政黨政治的現(xiàn)狀、發(fā)展趨勢及對當代國際關系的影響》,《國際論壇》2001年第1期,第19頁。因此,從一國內的政黨政治到地區(qū)國家關系的變化,政黨政治從兩個層面對“一帶一路”產生影響。除了在國內獨立地起作用之外,一國內政黨政治與地區(qū)權力結構緊密相關,即政黨政治與國際政治存在連鎖反應。正如美國學者羅森諾指出,一個國家的內外政治是相互影響的,具有某種程度上的因果循環(huán)關系,國內政治可以直接造成國際政治方面的后果,國際政治反過來又影響國內政治,尤其是執(zhí)政黨的易位會引起國際政治的反應。(23)周大計:《世界各國政黨體制與國際政治研究綜述》,《國際關系學院學報》2003年第6期,第28頁。換言之,很多時候一國內部的政黨政治競爭會直接影響到國家關系的變動,國家關系的變動則有可能導致合作項目變化。這主要取決于政黨政治競爭之后國家外交策略的變與不變。比如A、B、C三國,A為政黨政治博弈國家(如大選前后),其外交策略有可能親B反C,有可能親C反B,也有可能同時親B和C或同時反對B和C(實施平衡戰(zhàn)略)。根據政黨政治博弈的結果,其外交策略就有可能從原來的立場向相反的方向發(fā)生變化,從而對國家關系產生影響,政黨政治到地區(qū)權力關系變遷鏈條得以完成,影響由此產生,隨后地區(qū)權力關系向國家權力的反饋將增加對“一帶一路”合作的影響程度。在南亞地區(qū),印度在中國與斯里蘭卡及馬爾代夫的“一帶一路”合作中產生了非常重要的影響,尤其近年來在相互勾連炒作中國“一帶一路”債務陷阱方面,印度國內的媒體、學者和政客起了非常關鍵的作用。概言之,在“眾星拱月”的地緣政治架構之下,在印度明確反對“一帶一路”倡議的背景下,南亞國家的一些政黨希望通過支持或反對“一帶一路”項目不僅獲取國內的支持,也希望獲得外部大國的關注,甚至是干涉,以助其在政黨政治的競爭中脫穎而出。作為對地區(qū)大國的回報,競爭勝出者會相應調整外交策略的方向,導致地區(qū)國家權力關系的轉變,最終使“一帶一路”項目受到影響。
南亞國家政黨政治對“一帶一路”產生影響的內部邏輯與外部邏輯并不是截然分開的,外部邏輯通過內部邏輯起作用,兩者之間相輔相成。內部邏輯決定著影響過程,外部邏輯的反饋也會為內部邏輯的突變提供重要的參考作用。
政黨政治對中國與南亞國家“一帶一路”合作產生的影響顯而易見,且出現(xiàn)了一些新特點,比如與中國開展多次合作博弈,重新談判與重新要價的情況正在不斷出現(xiàn)。政黨政治對未來中國與南亞國家“一帶一路”合作產生的影響值得重視,一些重要問題也值得進一步思考。
首先,加強政黨外交設計,增進政治精英交流,使合作對象政黨充分了解“一帶一路”倡議的合作屬性。所有南亞國家均是多黨制,也決定了南亞國家政黨政治的復雜性。為減少不同政黨執(zhí)政后對該國與中國關系變動的沖擊,應把與南亞國家的政黨外交作為重點,做到范圍更廣、聯(lián)系更頻、交流更深,為穩(wěn)定的國家間政治關系奠定基礎。同時,將“一帶一路”倡議作為交流的重點,使南亞各國的政治精英充分認識到“一帶一路”倡議是經濟的而非政治的,更與地緣政治戰(zhàn)略無關。主動邀請南亞各國政黨到中國各地訪問、交流、參觀,充分感受中國經濟發(fā)展帶來的變化,改變中國話語傳播中的“三棱鏡”現(xiàn)象,使南亞國家政黨從中國獲取話語信息,而非從西方國家扭曲、夸大、污蔑的話語體系中去認知中國。
其次,針對南亞政黨成分復雜的情況,轉變“大項目”合作模式,更多地轉向衛(wèi)生、教育、水資源、就業(yè)等項目,以在南亞普通民眾中塑造中國形象為主要目的,為削弱、淡化政黨反華意識提供民意基礎。傳統(tǒng)的“大項目”合作范式會使南亞國家普通民眾及其政黨對“一帶一路”倡議產生距離感、疏離感,甚至滋生怨恨情緒。非大型項目的合作更接近普通民眾的需要,更容易獲得這些國家民眾的支持。在這些非大型項目合作的范式中,合作原則是以最少的錢爭取最大的民心,既增加“一帶一路”倡議合作的可持續(xù)性,又使中國合作形象深入民心,大幅提升南亞普通民眾對中國的認知度、認可度與接受度,以較小的代價使南亞國家普通民眾大幅增加“一帶一路”倡議獲得感,從而使其成為支持“一帶一路”倡議合作的基礎力量。
再次,總結、反思、評估過去中國與南亞國家“一帶一路”倡議合作的經驗教訓。南亞各個國家政黨在炒作“一帶一路”議題時不盡全然相同,“新殖民主義論”、“債務陷阱論”、“生態(tài)破壞論”等是其中最主要的幾種觀點。對這些極端錯誤的言論,中國外宣部門當然要毫不含糊地進行駁斥。不過對中國與南亞國家“一帶一路”倡議合作中出現(xiàn)的一些問題,中國也應主動進行總結、反思,比如一些企業(yè)員工素質比較低,在外面的一些行為容易被放大為中國所為,這就要求中國方面加強人才隊伍的管理,從源頭上減少甚至杜絕因為員工不當行為造成的群體性影響。同時在合作模式上,加強與當地公司企業(yè)的對接合作。在這些言論當中,有一些就是當地競爭對手的炮制、宣傳,比如巴基斯坦有言論稱中國企業(yè)是東印度公司,這種言論背后的推手表面看是政客,實際上是當地的公司與企業(yè)在作祟。(24)S. Akbar Zaidi,“A Road Through Pakistan, and What this Means for India, ” Strategic Analysis,Vol.43, No.3, 2019.p.223.
第四,針對南亞國家政黨政治競爭對“一帶一路”合作項目的影響結果,中國須冷靜對待。多個南亞國家政黨政治競爭之后,勝選的原反對者往往又主動修復與中國的關系,反而使“一帶一路”合作獲得更大程度的發(fā)展,表明這些國家未必真的認為“一帶一路”是有損于其國家利益的,只是暫時的權力策略而已。有鑒于此,在政黨政治競爭直接影響到“一帶一路”時,應盡量避免第一時間作出過激反應。因為有時政黨批評“一帶一路”只是其國內政黨政治角逐權力的策略,并不是真心要對“一帶一路”合作不利。因此,政黨政治競爭發(fā)生時,不僅要聽其言,可能更要觀其行。作為合作方,中國應給予這樣的國家調適其策略的時間與空間。與此同時,對于重復要價的博弈行為中國應當有較為清晰的底線,且應當清楚地傳達給合作對象,防止這種反復要價行為侵蝕雙邊關系,以致發(fā)生巨變。
第五,針對來自印度的特殊地緣政治壓力,南亞其他國家的政黨利用印度平衡中國,或者利用中國平衡印度是一種較為普遍的做法。盡管印度在“一帶一路”倡議合作問題上回避中國,但中國與其他南亞國家的“一帶一路”合作繞不開印度,只能在合作策略上進行相應的調整。一是區(qū)別中國與南亞國家“一帶一路”合作的優(yōu)先順序。由于印度在南亞地區(qū)擁有霸權型的主導性,對其他南亞國家的對外政策能夠產生較大影響??紤]到這一地緣政治特點,中國在南亞地區(qū)選擇合作對象時應當進行戰(zhàn)略優(yōu)先排序。排序的原則是合作對象對印度地緣政治壓力的耐受力。根據這個特點,巴基斯坦、阿富汗應當是最優(yōu)先的合作對象,其次是孟加拉國、斯里蘭卡和尼泊爾。二是繼續(xù)落實及創(chuàng)新中國與南亞國家“一帶一路”合作的小多邊模式。根據中印兩國領導人會晤,雙方早已達成“中印+1”或“中印+X”合作的共識。但在具體的合作內容上,還沒有較大的突破。在南亞地區(qū),應當充分鼓勵其他南亞國家提出“1+中印”或“X+中印”的合作模式,充分尊重這些國家在小多邊合作中的主動性與主導性。三是不追求“一帶一路”倡議合作的同一性。國內輿論很容易將國外不合作對象置于是非對錯的道德洼地進行批判,比如對印度不回應“一帶一路”倡議,有時批判的聲音過于趾高氣揚,效果適得其反。中國更應有大國自信,甚至表達對印度不參與“一帶一路”倡議的理解。四是改變印度對中國“敵人范式”的認知是一個長期、復雜、艱巨的外交工作。雖然在短期內難以改變,但從長遠來看,只有穩(wěn)定的中印關系才符合中國的利益,因此要加強對印外交,在深化政治關系的同時,可以從政黨外交、電影外交、學者外交、學生外交等方面全面開展。在堅持核心利益及其原則的同時,在一些次要利益上進行必要的妥協(xié)外交,如經濟讓利。同時,積極加強中印在多邊體制下的合作,削弱中印關系的張力。
南亞國家的政黨政治能夠對“一帶一路”合作造成不可忽視的影響,一個重要原因是中國經濟實力的不斷增長引起了各個層次行為體的注意,并成為權力博弈的“理想目標”。從主要的影響邏輯來看,南亞國家政黨政治對“一帶一路”的影響要經歷四個階段。與此同時,中國與南亞國家“一帶一路”合作中的印度因素也非常突出。從應對策略來看,不僅要擴大南亞各國政黨對“一帶一路”倡議合作屬性的認知,也要轉變傳統(tǒng)的“大項目”合作方式,轉向以爭取民心為主的項目領域。同時,主動反思中國與南亞國家“一帶一路”合作中出現(xiàn)的一些經驗教訓,對合作策略進行調整。對一些因政黨政治競爭產生的影響結果應當冷靜、區(qū)別對待。鑒于中國在南亞地區(qū)的“一帶一路”合作難以真正避開印度,如何在策略上削弱來自印度的影響仍然是值得努力的重要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