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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雌雄同體”神話重寫與后現(xiàn)代倫理敘事

2020-02-15 21:33:42王素英
關鍵詞:溫特森愛者基尼

王素英

(1.河北師范大學 外國語學院,河北 石家莊 050024;2.南京大學 文學院,江蘇 南京 210023)

《蘋果筆記本》(ThePowerBook)是當代英國作家珍妮特·溫特森(Jeanette Winterson,1959- )的千禧年之作,小說不僅承繼了“追尋愛”這個貫穿溫特森創(chuàng)作始終的母題,“小說的中心和關鍵,不是人物或情節(jié),而是敘述者對愛的思考”(1)Boddy, Kasia. “Love, again”, Times Literary Supplement, No.1 (September 2000), p.9.,而且將計算機網(wǎng)絡這種現(xiàn)代科技手段運用到敘事中。敘述者通過電子郵件在虛擬的賽博空間、現(xiàn)實的物質(zhì)空間和想象空間中講述各種過去的和現(xiàn)代的愛情故事,其中對傳說中著名的蘭斯洛特與基尼維爾之間愛情故事的重述改寫了傳統(tǒng)的“雌雄同體”神話,創(chuàng)造了一種后現(xiàn)代倫理式的“雌雄同體”模式。這種“雌雄同體”模式又隱喻地體現(xiàn)在小說的敘事中,使小說在整體上呈現(xiàn)為一種后現(xiàn)代倫理的敘事模式。這種敘事模式蘊含了溫特森在創(chuàng)作中對超越自我、面向他者的倫理思考。

一、改寫“雌雄同體”神話

在“搜索”一章中,小說以第一人稱重述了亞瑟王傳奇中蘭斯洛特與基尼維爾的愛情故事。敘述者“我”成為蘭斯洛特,受述者“你”則是基尼維爾。其中有一段:

你的脊髓在我的骨頭里。我的血在你的血脈中。你的陽具在我的陰道里。我的雙乳在你的衣服下沉甸甸的。我戰(zhàn)斗的手臂為你的肩膀提供肌腱。你嬌小的雙腳上站立著我的區(qū)域。我全副盔甲,除了你替換的衣服我什么也沒穿。在你把你的頭發(fā)編成辮子時,你將它纏繞我的頭。你的眼睛是綠色的,我的是棕色的。當我透過你綠色的眼睛觀看時,我看到綠草如茵的草地。當你潛入我的視網(wǎng)膜后面時,你看到湖里的蘆葦叢中鱒魚的彈跳。(2)Winterson, Jeanette. The PowerBook( Kindle version), New York: Vintage Books, 2000, pp.79-80.文中該小說的引文均出自英文原文,以下只在括號內(nèi)標注頁碼。中文譯文參考珍妮特·溫特森:《蘋果筆記本》,余西譯,北京:新星出版社,2011年。

上段對“你”和“我”的描述中包含了一個“雙重交叉配位”(double chiasm)(3)Gonneaud, Justine. “The Myth of Androgynous in Jeanette Winterson’s The PowerBook”, in Cross-cultural Encounters Between the Mediterranean and the English-Speaking Worlds, ed. Christine Reynier, Bern: Peter Lang AG, International Academic Publishers, 2011,p.113.。首先是兩者的生物性身體之間的相互交叉?!拔摇碧m斯洛特被賦予了乳房、陰道這些女性身體特征,而“你”基尼維爾則被賦予了陽具這個男性身體特征。其次是兩者的性別特征之間的相互交叉連接。基尼維爾“嬌小的雙腳”站在了蘭斯洛特的區(qū)域,她的發(fā)辮纏繞在蘭斯洛特的頭上;而蘭斯洛特“戰(zhàn)斗的手臂”成為基尼維爾肩膀的肌腱,他的全副盔甲也成為基尼維爾替換的衣服;蘭斯洛特透過基尼維爾綠色的眼睛看到草地,而基尼維爾則潛入蘭斯洛特的視網(wǎng)膜后看到蘆葦叢中的鱒魚。這種形象使人想到奧維德《變形記》中的雌雄同體雙性人,或柏拉圖的《會飲篇》中阿里斯托芬描述的人類原初存在中“雌雄同體”或“雙性同體”(Hermaphrodite/androgyne)的狀態(tài)(4)學界一般將Hermaphrodite與Androgyne或Hermaphroditism與Androgyny(雌雄同體/雙性同體)作為同義詞互換使用。特雷西·哈格里夫斯(Tracy Hargreaves)在《現(xiàn)代文學中的雙性同體》一書中說,達爾文、弗洛伊德等“都將這兩個術語當作可互換的和同義的”,“最初的人類是hermaphrodites還是androgynes取決于你讀的是《會飲篇》的哪個譯本,盡管它們之間的差異不僅僅是詞匯選擇問題”。他概括了批評家們關于Hermaphrodite和Androgyne兩個詞的區(qū)別:Hermaphrodite是可視的、可觸摸的身體的物質(zhì)實體,而Androgyne是不可見的、凝視中幻想的形象,沒有身體的物質(zhì)實體,因而更多承載的是歷史文化和文學想象意義。Tracy Hargreaves, Androgyny in Modern Literature,London: Palgrave Macmillan, 2005,p.2&p.6.,但又與其不完全相同。

奧維德《變形記》對雌雄同體雙性人的記述中,希臘神話中宙斯之子赫爾墨斯(Hermes)與愛神阿芙洛狄忒(Aphrodite)兩人生了兒子赫馬佛洛狄忒斯(Hermaphroditus),水中仙女薩耳瑪西斯(Salmacis)看到年輕帥氣的赫馬佛洛狄忒斯便愛上了他,但遭到赫馬佛洛狄忒斯的拒絕,薩耳瑪西斯便祈求眾神相助將他們的身體融合為一體,非男非女又亦男亦女:“他們變成一個身體,一張臉,一雙手臂和一雙腿,就像將樹枝嫁接在一棵樹上一樣,如此兩個人變成了既非男孩又非女孩,在一個身體中兩者都不是又都是。”(5)Ovid. The Matamorphosis:A Complete New Version by Horace Gregory,New York: The Viking Press, 1958, p.103.在柏拉圖的《會飲篇》中阿里斯托芬說,人類最初有三種性別:男性、女性和男女兩性結(jié)合一體的第三性,分別代表太陽、地球和月亮的后裔。第三性是一種單一的結(jié)合,由男性和女性組成,在構(gòu)型和名稱上一樣,都是雌雄同體(Hermaphrodite)。這種雌雄同體模式是人類本性中追求完整的愛情模式。人與人之間本能的彼此相愛試圖把兩個人熔合成一個,將我們恢復到原始的整一狀態(tài),代表了人類本性中對于完整的希冀和追求。(6)Plato. Symposium of Plato. Trans. Tom Griffith, Berkeley and Los Angeles: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1986, p.189; Plato: The Symposium. Trans. Walter Hamilton, London: Penguin Group, 1951, p.59.哈格里夫斯(Hargreaves)在《現(xiàn)代文學中的雙性同體》一書中認為,奧維德講述的神話中,雌與雄之間是相互競爭和對抗的關系,而阿里斯托芬講述的神話中,兩者之間是相互補充的關系。(7)Hargreaves, Tracy. Androgyny in Modern Literature,London: Palgrave Macmillan, 2005, pp.1-2.但無論怎樣,如果用公式表達,兩者是一致的,都是男女兩性合二為一的模式,可表示為1+1=1。

而溫特森的《蘋果筆記本》中重述的蘭斯洛特與基尼維爾的故事則可表示為1+1=4。蘭斯洛特和基尼維爾仍然保持著“我”和“你”的獨立身份,他們的身體相互交叉連接,但同時又伴隨著個體的復制,蘭斯洛特身上復制出一個基尼維爾,基尼維爾身上也復制出一個蘭斯洛特。他們的狀態(tài)不是奧維德筆下那“一個身體、一張臉、一雙手臂和一雙腿”的雌雄同體形象,而是變成了四個身體、四張臉、四雙手臂和四雙腿。在這個“雌雄同體”模式中,“雌”與“雄”沒有融合成一個完全的整體,而是相互接納對方的差異,在內(nèi)部包含了一種無法規(guī)約、拒絕同一的自我與他者的關系,具有一種列維納斯式的后現(xiàn)代倫理特征。齊格蒙特·鮑曼說:“列維納斯的倫理學是后現(xiàn)代倫理學。”(8)Bauman, Zygmunt. Postmodern Ethics, Oxfrod & Cambridge:Blackwell Publishers, 1993, p.84.他援引馬克-艾倫·奧克尼(Marc-Alain Ouaknin)的話解釋說:“因為它是‘被開放策略所移動的,它打破了單子的無所不在,使主體成為一種走出了自己的主體,成為一種自我超越的主體’”(9)Bauman, Zygmunt. Postmodern Ethics, Oxfrod & Cambridge:Blackwell Publishers, 1993, pp.84-85.。溫特森改寫的“雌雄同體”模式中,雌與雄互為他者,雙方都“走出了自己的主體,成為一種自我超越的主體”,而每個他者都永遠保持為他者,不可被自我主體所同一。溫特森曾經(jīng)表示過對傳統(tǒng)的雌雄同體或雙性同體模式中強調(diào)男女兩性平衡并整合同一的觀點的不認同:“我認為男性和女性是一個總體中的子集,不是像柏拉圖的雌雄同體兩性人(hermaphrodites)那樣。他們被迫分離是因后天的培養(yǎng)而非先天的本性。我們大多數(shù)人身上有著比社會所允許的更多他性的東西?!?10)Winterson, Jeanette. Love, London: Vintage Minis, 2017, p.50.

實際上,上述后現(xiàn)代倫理的“雌雄同體”模式也構(gòu)成了《蘋果筆記本》敘事的基調(diào)。結(jié)構(gòu)關系中的現(xiàn)實與想象之間,時間關系中的當下與歷史之間,空間和文化關系中的本土與異域之間以及人物關系中的愛者與被愛者之間都呈現(xiàn)為一種交叉并置共存的關系,成為一種隱喻的“雌雄同體”。但是每一個“雌雄同體”中的“雌”與“雄”之間就像蘭斯洛特與基尼維爾一樣,構(gòu)成了不可規(guī)約的自我與他者的關系。想象、歷史、異域和被愛者這些“他者”引誘召喚著現(xiàn)實、當下、本土和愛者這些“自我”,使它們向各自的“他者”敞開,接納“他者”的差異性。這些“他者”拒絕同一于“自我”,總是從“自我”中逃離,成為列維納斯式的不可見的被欲望者或遇而不見的他者之臉。

二、現(xiàn)實與想象的“雌雄同體”

《蘋果筆記本》的敘事是嵌入式敘事,總體框架是敘述者“我”在虛擬的賽博空間中通過網(wǎng)絡郵件與虛擬的對話者“你”的交流對話。這個框架內(nèi)包含了“我”和“你”三次從虛擬的賽博空間走入現(xiàn)實空間的故事,以及嵌入其中的傳說故事、歷史故事、童話故事等的想象式重述,從而小說的文本空間中包含了虛擬的賽博空間、現(xiàn)實的物質(zhì)空間和想象空間。就敘事功能而言,虛擬的賽博空間中的敘事和現(xiàn)實的物質(zhì)空間中的敘事都可以看作文本的現(xiàn)實敘事,而想象空間中的敘事則是想象敘事。因而,小說在總體敘事上形成了現(xiàn)實敘事與想象敘事交叉并存的“雌雄同體”;而從讀者的角度來看,虛擬的賽博空間中的敘事充滿了敘述者“我”的想象,因而也是一種想象敘事。這樣在內(nèi)部又構(gòu)成了物質(zhì)空間中的現(xiàn)實敘事與虛擬的賽博空間中的“想象敘事”形成的“雌雄同體”。

小說共包括25章,除第22章以第三人稱旁白的形式對阿里講述故事、故事也講述她/他的情形進行注解外,其他部分基本都以第一人稱敘述為主,其中1、3、5、8、10、12、16、21、25這九章是敘述者“我”夜晚在電腦上通過電子郵件與虛擬空間“你”的交流對話;第4、9、18、20這四章是敘述者“我”從虛擬的網(wǎng)絡空間走到現(xiàn)實的物質(zhì)空間中,在巴黎、卡普里和倫敦與情人“郁金香”相見、做愛,爾后又分離的情景;第7、15、24三章是敘述者“我”講述自己的故事;第2、6、11、13、14、17、19、23這八章從“我”的視角對16世紀將郁金香從土耳其引進到荷蘭的歷史故事、蘭斯洛特與基尼維爾的傳奇愛情故事、弗蘭西斯卡·達·里米尼與保羅的傳說愛情故事等進行重述。很顯然,小說的章節(jié)安排形成現(xiàn)實敘事與想象敘事的相互交叉并置,成為整體結(jié)構(gòu)上現(xiàn)實與想象的“雌雄同體”。

此外,這種現(xiàn)實與想象的交叉并置也體現(xiàn)在一些章節(jié)內(nèi)部的敘事結(jié)構(gòu)中。上述九章在虛擬的賽博空間中的敘事都以“夜晚”開頭,敘述者在現(xiàn)實的物質(zhì)空間中向讀者陳述自己的狀態(tài)——坐在電腦屏幕前閱讀郵件?!耙雇怼笔侨藗兛梢悦撓卢F(xiàn)實的偽裝盡情想象的時刻。同時“屏幕”“郵件”“網(wǎng)絡”等主題詞也預示著下文向虛擬的賽博空間的轉(zhuǎn)換。之后的敘述基本都是直接轉(zhuǎn)入敘述者“我”與賽博空間中的“你”的交流和對話,偶爾出現(xiàn)標志轉(zhuǎn)換的過渡語詞。以第一章為例,敘述者“我”首先陳述:“在夜晚。我坐在我的屏幕前。有一封我的郵件。我打開它,上面寫著:自由,只是為了一個晚上?!比缓笾苯愚D(zhuǎn)入與“你”的交流:“很多年以前,你會在一個午后將盡的時分來到我的店鋪,告訴你母親你有個差事要交給窮人。”(p.3)這樣,敘述直接從現(xiàn)實的物質(zhì)空間轉(zhuǎn)入虛擬的賽博空間。再如第五章的開頭:“夜晚。我登上網(wǎng)絡。沒有我的郵件。你已拋棄了這個故事。拋棄了我。消失了?!?p.73)這里敘述從現(xiàn)實空間向虛擬空間的轉(zhuǎn)換似乎更直接而自然。第三章的開頭:“夜晚,我坐在我的屏幕前。有一封我的郵件,我打開它,上面寫著——那是對一朵花做的可怕的事情。我回復說:‘你在線的時候,是你說你想要變形的?!?p.29)這里在轉(zhuǎn)換前先出現(xiàn)了轉(zhuǎn)換語詞“我回復說”,然后轉(zhuǎn)入與“你”的對話。這九章內(nèi)部的敘事都以相似模式構(gòu)成了現(xiàn)實敘事與想象敘事的轉(zhuǎn)換并存,形成章節(jié)內(nèi)部的“雌雄同體”。

上述四章在現(xiàn)實的物質(zhì)空間中的敘事也在內(nèi)部包含了現(xiàn)實敘事與想象敘事之間的轉(zhuǎn)換和交叉并置。這里的轉(zhuǎn)換是通過敘述者“我”不斷變換受述對象實現(xiàn)的。在敘事過程中,敘述者阿里一會兒對“郁金香”“你”或講述她們/他們之間的故事,或直接展示她們/他們之間的對話,一會兒又以第三人稱“她”向讀者客觀講述“郁金香”的狀況。以第四章“新文件”為例,開頭敘述者“我”首先對“你”講述:“我們一起走在寬闊的鵝卵石路上,旁邊是塞納河河岸……路上,我們走動時,你的毛衣纏在肩上,打了個結(jié)……你和我之前從沒見過……你和我一起走在去往餐廳的路上……”(pp.35-36)。接著直接展示兩個人的對話,并在對話當中以括號的形式插入語句“(然后她停下來,然后她說……)”(p.38)。接下來是“我”對“她”的描寫:“走路的時候,我斜斜地看著她。在我看來,她自信,泰然。她穿著質(zhì)地柔軟的黑色牛仔褲,白色襯衫,口紅艷麗,……垂下后像一個舞者。”(p.38)這段之后繼續(xù)展示“我”與“你”的對話,中間依然插入放在括號中的對“她”的描述,如“(她突然握住我的手)”(p.39)等。整章的敘事格局就是這種模式的不斷反復。從韋恩·布斯的“審美距離”概念來看,在這里,讀者與小說中人物的同情完全被敘述者所控制,似乎被敘述者/人物“我”用一根繩子牽引著,一會兒被推開,一會兒又被拉近。被拉近時讀者親自聆聽敘述者講述她/他與“她”的故事,被賦予一種現(xiàn)實感;被推開時則只能在一旁想象敘述者與她/他的“你”之間的故事。讀者在敘述者“我”的牽引下不停地跳躍在現(xiàn)實和想象之間。這同樣形成了一種章節(jié)內(nèi)部現(xiàn)實與想象的“雌雄同體”。

《蘋果筆記本》在各個敘事層中將現(xiàn)實與想象交叉并置而形成的“雌雄同體”不是柏拉圖或奧維德式的1+1=1的模式,因為想象與現(xiàn)實永遠無法合二為一,二者之間總是存在著差異。就像敘述者所說:“在想象中任何事情都可以是完美的。而落到現(xiàn)實生活里就會是一團糟?!?p.53)想象總是作為現(xiàn)實無法觸知的絕對他者而拒絕被同一。小說在“視圖”一章中形象再現(xiàn)了現(xiàn)實與想象的這種關系。阿里在卡普里廣場的一個酒吧里看到了“郁金香”,她/他想見到她,于是就觀察她,跟蹤她,等待她,“試圖使現(xiàn)實的與想象的世界碰撞”(p.107)。但是阿里發(fā)現(xiàn)“現(xiàn)實與虛構(gòu)之間的隔墻(partition)就像是廉價旅館的墻一樣單薄”(p.107),二者之間總是存在著既近又遠的距離,相遇卻總是在隔墻兩側(cè)、在界線兩邊。想象總是從現(xiàn)實中逃離,想象的世界永遠無法與現(xiàn)實的世界成為同一??ㄆ绽镞@座“想象之島”在現(xiàn)實中“已聞名兩千多年。但它卻從熟識之網(wǎng)中溜走了,就像海港里的小魚那樣容易”(pp.99-100),它暗示著比它所顯露的更多的東西。想象或虛構(gòu)的世界就像是遇而不見的他者之臉,“神秘莫測,被談論,卻永遠無法被找到”(p.73),成為列維納斯式的看不見的不可認知的神秘他者。因而,在現(xiàn)實與想象的“雌雄同體”中總是存在著自我與他者的關系,使其成為一種后現(xiàn)代倫理的模式。

三、本土與異域的“雌雄同體”

《蘋果筆記本》的敘事在空間和文化背景上充滿了異域情調(diào)。同為英國人的阿里和“郁金香”卻把約會的地點選在法國巴黎和意大利卡普里;在卡普里廣場上意大利人和澳大利亞人一起玩游戲。這些都暗示了異域?qū)Ρ就恋奈?使小說在敘事的空間和文化意義上形成本土與異域的“雌雄同體”隱喻。在這個“雌雄同體”中,本土與異域的界限被跨越,但界線始終存在,異域總是一個不可認知的絕對他者。

在“新文件”一章中,阿里與“郁金香”來到巴黎,其中有一段關于為什么來巴黎的對話:

“郁金香”:“是什么將你吸引到了巴黎?”

阿里:一個正在寫的關于“界限欲望”的故事。

“郁金香”:“那你來巴黎做什么?”

阿里:“另一個城市。另一個偽裝。”(p.40)

巴黎這個“另一個城市,另一個偽裝”的異域性吸引和召喚著阿里,激發(fā)著她/他跨越自我界限、成為他者的欲望。但最終第二天她/他還是不得不回到英國。巴黎對于她/他永遠是“另一個城市”。阿里的英國性與巴黎的異域性永遠無法融為同一。在“打開它”一章,阿里在電腦屏幕上收到情人“郁金香”發(fā)來的一張飛機票,“終點站是那不勒斯”(p.95)。于是,在這張飛機票的誘惑下,在下面的“視圖”一章中,她/他隨一艘旅游船來到那不勒斯海灣中充滿神秘的小島卡普里。住在島上的安娜卡普里村時,阿里每天買肉末喂貓咪,被當?shù)氐娜庳溩赢敵闪嗣刻熘怀匀饽┑挠⒏裉m人(Inglesa)。由于對意大利語的“肉末”(macchinetta)和“咖啡壺”(macinato)兩個詞發(fā)音的混淆,阿里受到“每天要‘半磅咖啡壺’(half a pound of coffee-pot)的羞辱”(p.112)。對于母語為英語的阿里,意大利語代表著一種異域的文化,它吸引著阿里突破自己語言的界限,努力去學習、使用它,卻總是無法完全掌握它,她/他的“英格蘭人”身份以及“半磅咖啡壺”的羞辱和尷尬使得意大利這種異域的文化對于她/他而言成為永遠不可被完全認知的他者。

在卡普里廣場上,澳大利亞人和意大利人大約二十個人組成團體玩飛盤游戲。飛盤游戲?qū)⒈就恋囊獯罄撕彤愑虻陌拇罄麃喨司奂谝黄?形成一個本土和異域的“雌雄同體”。在這個“雌雄同體”中,本土的意大利人欣快地接納了異域的澳大利亞人。飛盤落在了圣母瑪利亞雕像的頭上,一位身穿黑衣的意大利老婦人將她的兒子、孫子們與澳大利亞人聚合在一起。“男人們相互間抱著對方的腰,雙腳叉開,穩(wěn)穩(wěn)站立”(p.118),搭起了一個人體腳手架。一個小孩爬上腳手架在老婦人的指導下努力地“握住飛盤”。大家又回到游戲中。老婦人就像愛的使者將所有人聚集在圣母瑪利亞的庇護下。但是作為本土的意大利人與作為異域的澳大利亞人之間永遠無法成為同一,語言的不通在相互間形成天然的界限,“澳大利亞人不會講意大利語,而意大利人也懶得講英語”(p.116)。盡管這種界限“在歡笑中”“以手語和身體語言”被暫時打破,但是界線并不能完全消失,二者之間永遠保持為自我與他者的關系。

在這個本土與異域的“雌雄同體”中,異域總是作為他者誘惑和吸引本土打破自我的界限,走出自己的主體,超越自我,面向他者。同時異域永遠保持其絕對他者性,拒絕被本土自我完全掌握和認知,拒絕與其完全融為同一。本土與異域之間這種永遠的自我與他者關系使它們形成的“雌雄同體”也呈現(xiàn)為列維納斯式的后現(xiàn)代倫理模式。

四、當下與歷史的“雌雄同體”

在“史派特市集”一章中,敘述者阿里居住的地方“史派特市集”是21世紀的倫敦城市中“帝王的街道迷宮”,蘊含著古老的歷史:

我在這里,在二十一世紀上走著鋼絲,像一年度那樣纖細,而古老高大的房子已有兩百年的歷史,這些街巷可以回溯四百年,馬車車道則服務于中世紀的僧侶?;蛏勘葋啞;蚣s翰遜博士和他的朋友,蘇格蘭人鮑斯維爾。他們都曾在這里走過?,F(xiàn)在將他們當中的任何一個拉出來,他們都會認出這個地方。(p.193)

21世紀的當下與幾百年前的歷史集中于這個小鎮(zhèn),形成一個當下與歷史的“雌雄同體”。在這個“雌雄同體”中,歷史總是作為不可認知的絕對他者而存在。當下或“這里”的“我”能了解的只是這些可以看到的房子、街巷、車道等歷史記載物。歷史只是被記載下來的路線,而那些沒有被記載下來的則成為隱藏的另一段旅程,就像溫特森在《給櫻桃以性別》中所說,“每一段旅程的線路——那些沒走過的路和被遺忘的轉(zhuǎn)角,都隱藏著另一段旅程”(11)Winterson, Jeanette. Sexing the Cherry, London: Bloomsbury Publishing Ltd, 1989, p.1.。而正是那被隱藏的另一段旅程吸引著當下的我們?nèi)ヌ剿魅ッ半U。溫特森說:“過去是有磁性的。它牽引我們進入。我們不能自已,與其他事情上一樣,我們不能自已。我們編造精致的解釋,合情合理的解釋,持續(xù)詠唱那些并不是屬于我們的強大事物?!?pp.196-197)一具已有一千八百年歷史的石棺吸引著當下的考古學家們?nèi)ネ诰?。“人們猜想棺材里將會是來自羅馬的倫敦執(zhí)政官”,“也許是他吸引了他們”,“也許是等著他最終供奉的一個死人的意志”(pp.195-196)。吸引著他們?nèi)ソ忉屍渲须[藏的歷史。歷史總是引誘和召喚著當下的我們?nèi)チ私馑?解釋它。我們張開雙臂迎接它,但我們清楚地知道,“那些并不是屬于我們的”(p.197)。

“生命在記憶與歷史上滑行,過去回歸與否完全取決于潮水的漲落。歷史就是穿過時間沖到岸邊后被發(fā)現(xiàn)的物品的集合?!?pp.285-286)我們迫不及待地打開歷史,“打開它……”“老天啊,打開它”(p.198)。但是在潮水的沖刷中,歷史總會被不明原因的水毀壞,我們打開它時只能根據(jù)當下所看到的東西追蹤它推測它,但我們永遠無法完全認知它。“解釋被排空了。歷史是一間瘋子的博物館?!?p.287)當下與歷史在考古中模糊了界線,當下進入歷史,追尋歷史的蹤跡,但歷史就像深處“遠離文明”的荒野的森林,永遠是“未馴化的事物”,它“會潛伏得更深,不可被偵察”(p.198)。歷史永遠是一個絕對的他者,總是從當下的我們手中逃離,拒絕被我們完全了解、解釋、擁有和掌握。當下與歷史的這個“雌雄同體”同樣是一個自我與他者不可合二為一的后現(xiàn)代倫理模式。

五、愛者與被愛者的“雌雄同體”

《蘋果筆記本》講述的每個故事,無論是現(xiàn)實的還是想象的,幾乎都是愛者(lover)追尋被愛者(beloved)的故事,形成一個個愛的“雌雄同體”。在這些故事中,愛者在被愛者的吸引和召喚下跨越自我的界限,欣快地迎接和擁抱被愛者,渴求一種穿透手腳的愛情,渴求與被愛者融合為一體。但最終被愛者總是逃離,愛情從沒有“他們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的結(jié)局。

基尼維爾時時在吸引和召喚著蘭斯洛特:“你說,比起看到第二天的太陽升起,你更愿意跟我待在一起,哪怕只有這一個夜晚”;“你將我捧在你的雙手里”;“于是你召喚我,沒有一只鷹比這手腕更敏捷”(pp.77-78)。蘭斯洛特以愛的擁抱回應基尼維爾,但是基尼維爾最終逃離了,進了修道院。蘭斯洛特追到修道院并找到基尼維爾,渴望“將我的心從我的身體里掏出來,交給你保管”(p.84),但遭到基尼維爾拒絕。她臉上蓋著面紗對蘭斯洛特說:“在我有生之年,你將再也不會見到我”(p.84)?;峋S爾對于蘭斯洛特來說成為一個永遠的遇而不見的他者之臉。

敘述者阿里在每一封郵件里都會受到她/他的情人“郁金香”的誘惑和召喚。她/他追隨她來到巴黎、卡普里,在倫敦等待她。在巴黎,“在橋上,一點也不在意其他人,她身體向前,吻了我。一個輕柔坦率的吻”;“她將我擁入懷中。我憤怒得無法擊打她,而在那憤怒的底部,引導著它的是一圈欲望的銅線?!?pp.48,54)“欲望的紅球”誘惑著她/他跨越黑與白的界線,陷入愛河。在卡普里,“她吻了我”。她說:“我希望你能成為我的愛人,而不是審判者?!?p.127)阿里陷入愛中,渴望“郁金香”去改變她/他,重新塑造她/他:“我是一條信息,是你改變了它的意義。我是一幅你重新描繪的地圖?!?p.128)在倫敦,“我們躺在床上,看著陽光流過窗口”;“你轉(zhuǎn)過身,這樣我就能輕撫你的背部”;“你吻了我,玻璃鏡面變得模糊”(p.203);阿里說,“我開始愛上你了”(p.209)。在“郁金香”的引誘和召喚下,阿里渴望兩人之間所發(fā)生的是那種真實的穿透手腳、融為一體的純粹之愛。但是“郁金香”也逃離了。在巴黎,“第二天早上,我很晚才醒來,轉(zhuǎn)身要去親吻她。她已經(jīng)走了”(p.68);我“又跌回到自己的生活,沒有線索,沒有暗示,也沒有故事結(jié)束的方式”(p.69)。在卡普里,“在我笨拙地關掉火爐的煤氣,握著鑰匙去追她的時候,她已經(jīng)消失在了筆直的小巷里”(p.134)。在倫敦,“火車站。到達的地方。離去的地方。一個運輸?shù)貛?。她看起來多么輕便,一只手里只提著一個手提箱”(p.239)。

溫特森意識到,渴求的理想之愛就像所看到的水中的物體一樣,如果你想伸手撈起它,它從來不在你認為會在的地方:

將手伸進水里抓取一只海膽或貝殼,渴求的事物從來不會在你已經(jīng)劃線將其標示出的地方。這同樣適用于愛。在展望和沉思中,愛就在它看起來所在的地方。伸手進去將它撈起,你的手卻仍舊兩手空空。水比你測量的更深。你的手伸向更深處,你全身繃緊,然后什么也沒夠到,除了滑進水里——更深,比你測量的要深得多——依然,那東西躲開了你。(p.129)

在列維納斯關于愛的倫理關系中,“愛是與永遠被隱藏的東西之間的關系”,“是與他異性,與神秘,與未來的關系,與存在一切的世界中永遠不在那兒的東西的關系”。(12)Bauman, Zygmunt. Postmodern Ethics, Oxfrod & Cambridge:Blackwell Publishers, 1993, p.93.小說中敘述者所說的永遠撈不到的“那東西”就是那“永遠被隱藏的東西”,“永遠不在那兒的東西”,它對于愛者來說永遠是神秘不可觸知的他者?!盀榱吮苊獗话l(fā)現(xiàn),我一直在奔跑。為了讓自己找到那東西,我一直在奔跑?!?pp.3,186,247)這句話在小說中多次重復。它不斷提醒讀者,“我”作為愛者一直奔跑在路上,以追尋總是逃離的“那東西”。在由愛者對被愛者的不斷追尋而形成的這個“雌雄同體”中,愛或被愛者的絕對他者性使這個“雌雄同體”同樣成為拒絕合二為一的后現(xiàn)代倫理模式。

六、結(jié) 語

溫特森在敘事中對“雌雄同體”神話的隱喻式重寫體現(xiàn)了一種拒絕封閉和同一的總體性、追求差異的開放性的后現(xiàn)代倫理。正如評論者讓-米歇爾·甘竇(Jean-Michel Ganteau)所說,“《蘋果筆記本》拋棄的是那種斷然的封閉敘事的目的論式縮緊結(jié)構(gòu)(teleological constriction)”(13)Ganteau, Jean-Michel. “Hearts Object: Jeanette Winterson and the Ethics of Absolutist Romance”, in Refracting the Canon in Contemporary British Literature and Film, ed. Susana Onega and Christian Gutleben, Amsterdam and New York: Rodopi, 2004,p.173.,溫特森對強大的雌雄同體形象的尋找把同一與他者相軛在一起,拒絕總體性,以增進開放性(14)Ganteau, Jean-Michel. “Hearts Object: Jeanette Winterson and the Ethics of Absolutist Romance”, in Refracting the Canon in Contemporary British Literature and Film, ed. Susana Onega and Christian Gutleben, Amsterdam and New York: Rodopi, 2004, p.172.。在2017年出版的迷你書《愛》的后記中,溫特森說:“我仍然在尋找線索,仍然在試圖理解本應顯而易見但卻不是的事情:怎樣愛?!?15)Winterson, Jeanette. Love,London: Vintage Minis, 2017, p.114.《蘋果筆記本》在敘事中隱喻的1+1=4的后現(xiàn)代倫理式“雌雄同體”模式或許可以看作溫特森一直在尋找的“怎樣愛”的一種線索。在小說的敘事中,結(jié)構(gòu)關系中的現(xiàn)實與想象之間,時間關系中的當下與歷史之間,空間和文化關系中的本土與異域之間以及人物關系中的愛者與被愛者之間都呈現(xiàn)為一種交叉并置共存的關系,形成一種隱喻的“雌雄同體”,但是每一個“雌雄同體”中的“雌”與“雄”之間是不可規(guī)約、拒絕同一的自我與他者的關系,從而敘事成為一種后現(xiàn)代倫理“雌雄同體”的隱喻。這種敘事模式蘊含了溫特森在創(chuàng)作中對超越自我、面向他者的倫理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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