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前師

（湖南科技大學(xué) 湖南省漢語方言與文化科技融合研究基地，湖南 湘潭 411201）

“朷” 最早見于中古字書，但不同字書或韻書有關(guān) “朷” 的字形、音、義的記載存在分歧甚至訛誤。對 “朷” 進行梳理和辨析，將有助于有關(guān)辭書的整理，也有助于對相關(guān)詞語的正確解釋。

一、 “朷” 的來源及其詞義特點

《原本玉篇殘卷·水部》： “沐，莫轂反?！睹姟罚河璋l(fā)曲局，薄言歸沐。野王案《說文》：沐，濯髪也?！衷唬嚎鬃又嗜嗽辉?，其母死，夫子助之沐槨。鄭玄曰：沐，治也?！豆茏印罚恒鍢渲Γ恢性焓a。野王案：斬樹之枝也?！蹲謺窞闁]字，在《木部》。”[1]《說文》無 “朷” ，《原本玉篇殘卷·木部》缺失， “沐” 字說解 “《字書》為朷字，在《木部》” 表明， “朷” 字最早見于顧野王所據(jù)《字書》，是中古出現(xiàn)的形聲字?！墩f文·水部》： “沐，濯髪也，從水木聲。” 段注： “引伸為芟除之義。如《管子》云‘沐涂樹之枝’，《釋名》云‘沐禿，無上皃之稱’。” 根據(jù)《說文》、段注和《原本玉篇殘卷》， “沐” 由 “濯髪” 引申為 “芟除” ，此 “芟除” 與顧野王所謂 “斬樹之枝” （以下稱 “斬枝” ）義近。在 “斬枝” 義上，沐、朷相通，沐、朷為古今字。

“沐” 的 “斬枝” 義多次見于《管子》。《管子·輕重戊》： “管子對曰：‘沐涂樹之枝也?！腹唬骸Z?！钪^左右伯沐涂樹之枝。左右伯受沐涂樹之枝闊。……今吾沐涂樹之枝，日中無尺寸之陰，出入者長時，行者疾走?！盵2]702-703①《管子·輕重丁》： “管子曰：‘請以令沐途旁之樹枝，使無尺寸之陰?！腹唬褐Z?！茏訉υ唬骸九灾畼湮淬逯畷r，五衢之民男女相好，往來之市者罷市相睹樹下，談?wù)Z終日不歸?！盵2]668《管子》 “沐涂樹之枝” 的目的是使道路無樹蔭，以免行人在樹蔭下休息、閑談。斬伐樹枝是常見行為，因此，作為 “斬枝” 的 “沐” 應(yīng)屬常用詞，從《管子》 “沐” 字的使用來看也可說明這一點?！夺屆め屪巳荨罚?“沐禿，沐者髪下垂，禿者無髪，皆無上貌之稱也?！?王先謙： “本書《釋疾病》：‘禿，無髪，沐，禿也?！盵3]“斬枝” 用 “沐” 是一種形象說法：斬去樹枝，使其如人之無髪。在這一點上，朷、沐相通，詞義特點相同。了解這一點，有助于我們對 “朷” 及相關(guān)詞語的認(rèn)識。

二、 “朷” 字形音義的變化

“朷” 在中古、近代字書中的記載頗有分歧，反映出 “朷” 字形音義的變化。

《玉篇·木部》： “朷，都勞切，木名。” （以下稱 “《玉篇》” 或 “今本《玉篇》” ）[4]《玉篇·刀部》： “朷，莫鹿切，朷桑也?！?今本《玉篇·木部》《刀部》都收 “朷” 。根據(jù)《原本玉篇殘卷》 “《字書》為朷字，在《木部》” 之語，今本《玉篇》莫鹿切的 “朷” 應(yīng)該就是《原本玉篇殘卷》莫轂反之 “朷” 。但《玉篇·木部》 “朷” 音都勞切，義為 “木名” ，顯然與《原本玉篇殘卷》的莫轂反、 “斬樹之枝” 、 “在《木部》” 不一致。今本《玉篇》是宋代陳彭年、丘雍等人的修訂本，此前已經(jīng)過多次修訂，今本已遠(yuǎn)非顧氏之舊[5]。據(jù)今本《玉篇》， “朷” 字的形聲結(jié)構(gòu)出現(xiàn)了分歧：《木部》都勞切的 “朷” 為從木刀聲，《刀部》莫鹿切的 “朷” 為從刀木聲，義訓(xùn)由 “斬枝” 變成 “朷?！?。

其他辭書又有新的情況：

《俗務(wù)要名林·田農(nóng)部》： “朷，朷桒（桑）也。莫卜反。”[6]

《廣韻》平聲六豪： “朷，都牢切，木心?！?入聲一屋： “朷，莫卜切，初桑。”②“都牢切” 同《玉篇》 “都勞切” ，而義訓(xùn)由《玉篇》 “木名” 變成了 “木心” 。

《集部》平聲六豪： “朷，都勞切，木心曰朷，一曰木名?！?平聲三蕭： “朷，田聊切，枝落也，通作條?！?入聲一屋： “朷，莫卜切，刀治桑也?！雹邸都崱肥?“木名” “木心” 兩個義項。

《類篇·木部》： “朷，田聊切，枝落也。又都勞切，木心也。一曰木名，又莫卜切，治桑刀?！雹堋额惼凤@然是雜采眾說的結(jié)果。

《龍龕手鏡·木部》入聲無 “朷” ，《木部》平聲： “朷，音刀，木心也?！盵7]

上述辭書有關(guān) “朷” 字的記載，可以概括為下面三種情況：

A.朷，從刀木聲，莫卜切（莫鹿切），斬枝、朷桑、治桑或刀治桑。

B.朷，從木刀聲，田聊切，枝落。

C.朷，從木刀聲，都勞切（都牢切或音刀），木名或木心。

我們來看看 “朷” 在隋唐韻書里的情況。時間比較接近原本《玉篇》的是《切韻》，但《切韻》已殘，我們只能利用《切韻》的幾種修訂本。周祖謨說，長孫訥言的《箋注本切韻》作于高宗儀鳳二年（公元六七七），《王仁昫刊謬補缺切韻》作于中宗神龍二年（公元七〇七），孫愐《唐韻》作于玄宗開元二十年（公元七三二） 之后[8]12⑤，而裴務(wù)齊正字本《刊謬補缺切韻》 “是根據(jù)長孫訥言箋注本《切韻》和王仁昫《刊謬補缺切韻》等書編錄的一部韻書”[8]4。這些文獻都收錄了 “朷” ：

《箋注本切韻》（斯2071） 入聲一屋： “朷，莫卜反，朷桑。”[8]83平聲蕭、豪韻不見 “朷” 。

《王仁昫刊謬補缺切韻》（北京故宮博物院藏）入聲一屋： “朷，莫卜反，朷桑?！盵8]455平聲蕭、豪韻無 “朷” 。

《唐韻殘卷》（蔣斧印本） 入聲一屋： “朷，莫卜反，朷桑?！盵8]686

《裴務(wù)齊正字本刊謬補缺切韻》（北京故宮博物院舊藏）入聲一屋： “朷，莫卜反，朷桑。” 平聲豪韻亦無 “朷”[8]604。

可見，隋唐韻書入聲屋韻均收 “朷” ，釋義一致訓(xùn)為 “朷?！?，平聲蕭韻和豪韻還未收 “朷” 。

據(jù)前舉《集韻》三蕭 “朷，田聊切，枝落也，通作條” ,我們又注意到下面的兩條材料：

《集韻》平聲三蕭： “條，他雕切，枝落也?！对姟贰Q月條?！??！?/p>

《集韻》平聲四宵： “條，癡宵切，枝落也?！对姟贰Q月條?！?。沉重讀?！?/p>

姚覲元說 “《集韻》觸處皆誤”[9]，《集韻》蕭、宵二韻之 “條” 似重復(fù)⑥——這種重復(fù)可能是編撰者采錄不同文獻訓(xùn)釋的結(jié)果。

綜上所述，（1）從中古《字書》到近代辭書， “朷” 字結(jié)構(gòu)關(guān)系出現(xiàn)了形聲互異的情況：都勞切（田聊切）的 “朷” 當(dāng)分析為從木刀聲，莫轂反（莫鹿切、莫卜切）的 “朷” 當(dāng)分析為從刀木聲⑦，彼此為同形異構(gòu)關(guān)系。是什么促成這種情況的出現(xiàn)，我們還不清楚。（2） “朷” 的讀音有了入聲、平聲之別，隋唐韻書豪、宵韻未收 “朷” ，豪、宵或蕭、宵韻的 “朷” 在《廣韻》《玉篇》《集韻》等宋修辭書中才出現(xiàn)。（3）《玉篇·木部》 “朷” 為 “木名” ，《廣韻》《集韻》《類篇》等辭書又有了 “木心”⑧。我們認(rèn)為， “木心” 當(dāng)為 “木名” 之誤，《集韻》《類篇》等 “木心” “木名” 并列，是以誤傳誤。（4）莫鹿切（莫卜切）的 “朷” 與 “沐樹” 之 “沐” 相通，在 “斬枝” 義上沐、朷為古今字。據(jù)《集韻》，中古蕭韻田聊切的 “朷” 與《詩經(jīng)》 “條桑” 之 “條” 相通，在 “枝落” 義上，條、朷為古今字。因此，有必要對 “朷桑” 和 “條?！?進行討論。

三、 “朷?！?與 “條?！?有別

《詩經(jīng)·豳風(fēng)·七月》： “蠶月條桑，取彼斧斨，以伐遠(yuǎn)揚，猗彼女桑?！?《七月》是一首著名的 “農(nóng)事詩” 。方玉潤《詩經(jīng)原始》說： “《豳》僅《七月》一篇所言皆農(nóng)桑稼穡之事?！盵10]406《詩經(jīng)》多處歌詠桑蠶之事， “比甲骨文晚一些的《詩經(jīng)》，提到蠶桑的有27 首41 句。”[11]顯然，《七月》是其中最著名的一首，歷來備受學(xué)者重視。

毛氏于 “條桑” 無傳，自鄭箋始，學(xué)界對 “條桑” 的解釋頗為分歧：

（1） “枝落采其葉” 。鄭箋曰： “條桑，枝落采其葉也。”⑨孔氏《正義》： “于養(yǎng)蠶之月條其桑而采之，謂斬條于地，就地采之也?！?/p>

（2） “芟條” 。崔述《讀風(fēng)偶識》卷四： “條桑，芟桑條也，凡樹至春則芟其條使續(xù)生者得遂其長。故擇其桑條之遠(yuǎn)揚者芟而落之以取其葉?！盵12]

（3） “修剪桑枝” 。黃世瑞說： “我國是世界蠶業(yè)唯一的起源地，養(yǎng)蠶繅絲的發(fā)明是我們祖先對世界文明的偉大貢獻?！秩缟湫藜艏夹g(shù)為今天常用的桑葉增產(chǎn)措施，殊不知此項技術(shù)最早可以上溯到二、三千年前的西周時期：‘蠶月條桑，取彼斧斨，以伐遠(yuǎn)揚’（《詩豳風(fēng)》）?！盵13]《簡明古漢語字典》 “條” 字第2 個義項： “條，修剪枝條。《詩·豳風(fēng)·七月》‘蠶月條?！！盵14]程俊英、蔣見元說： “條，《韓詩》作挑，條是挑的假借字。修剪。”[10]410

（4） “采桑” 。《辭源》《漢語大字典》《漢語大詞典》等辭書載此說[15]⑩?！掇o源》（修訂本） “條2” 音tiāo 之 “條2 ?！?： “挑取桑葉，俗謂采桑?！对姟め亠L(fēng)·七月》：‘蠶月條桑?！{：‘條桑，落采其葉也。’晉干寶《搜神記》九《魏舒》：‘舒問所生兒何在？曰：因條桑為斧所傷而死?！盵16]辭書所收詞條、義項往往采自古注，如《辭源》即用《七月》鄭箋。

（5） “取” 。胡承珙： “條者，取也?！夺屛摹罚骸畻l，沈暢遙反?！松w讀‘條’為‘鈔’。《說文》：‘鈔，叉取也。蓋條桑者，取桑之大名。曰伐，曰猗，正條桑之事。當(dāng)以沈重所讀為正。”[17]馬瑞辰《通釋》： “條乃挑之假借。《說文》：‘挑，一曰摷也?！稄V雅》：‘摷，取也?！敉ㄗ鳌！墩f文》：‘，一曰取也。’……正訓(xùn)‘條?！癁槿∩！！盵18]王先謙： “‘韓條作挑’者，《玉篇·手部》：‘挑，撥也?！对姟吩唬盒Q月挑?！?，枝落之采其葉?！盵19]

（6） “挑選” 。華鐘彥將 “蠶月條?！?譯作 “養(yǎng)蠶月中要挑選桑葉了”[20]，楊任之將 “蠶月條?！?譯作 “三月挑選嫩桑葉”[21]。

（7） “脩暢” 。戴震《毛詩補傳》卷十五： “條桑，條如‘厥木惟條’之條，脩暢也。當(dāng)蠶月則有脩暢之桑矣。視其遠(yuǎn)枝揚起者伐之，養(yǎng)桑之法宜然也?！盵22]328戴震《毛鄭詩考證》： “箋云：‘條桑，枝落之，采其葉也。’震按：‘條’，如‘厥木惟條’之‘條’?！稜栄拧め屇尽吩疲骸?、柳醜條’，郭注云‘阿那垂條’，是也?！盵22]612?

（8） “茂盛” 。俞樾《群經(jīng)平議》卷九 “蠶月條?！?下： “箋云：‘條桑，枝落之采其葉也。’……箋義非也。‘蠶月條?！c‘四月秀葽’文義一律?！队碡暋贰什菸怼?、‘厥木惟條’，《說文·艸部》：‘蘨，艸盛貌?！断臅吩唬骸什菸?。’蘨為草盛貌，則條為木盛貌。此‘條’字義與彼同?！畻l桑’言桑葉茂盛也。”[23]

上述諸說，或?qū)ａ?“條” ，或 “條” “條?！?兼釋。有的解釋值得商榷，如（4） “采?！?說，《辭源》既釋 “條” 為 “挑取” ，而所舉鄭箋并無 “挑取” 義。（5） “條” 訓(xùn) “取” ，但依據(jù)又各有不同：胡承珙據(jù)《釋文》沈重音切，懷疑 “條” 當(dāng)讀 “鈔” 。馬瑞辰據(jù)鄭箋， “采其葉” 即 “取其葉” ，但又以 “條” 為 “挑” 或 “” 之假借。（6） “條” 為 “挑” 之假借，訓(xùn) “挑選” 。汪維輝就此指出： “挑乃條之借字，而不是相反。挑古無作挑選解者?！裥Q區(qū)取桑飼蠶，猶連枝取之，其法古今一也?！盵24]（7）（8）戴、俞二說，均引《禹貢》為據(jù)，而釋義有別，無論從語境還是從詞義來看，都很難說通。

段玉裁《詩經(jīng)小學(xué)》卷十五 “蠶月條桑” 條： “‘條?！豆{》，各本不同。今本云‘枝落之采其葉’，馬應(yīng)龍本無‘之’字，惟《初學(xué)記》引作‘支落其葉，桑柳醜條’?！凇畻l?！療o傳，于‘遠(yuǎn)揚’曰：‘遠(yuǎn)，枝遠(yuǎn)也。揚，條揚也。’強者為枝，弱者為條。此云條揚，則知‘條?！撸瑮l其下垂不揚起之條，采其葉也。斧斨伐遠(yuǎn)揚者，伐其遠(yuǎn)人之枝、揚起之條也。毛意條桑、伐遠(yuǎn)揚為二事，鄭箋則‘取彼斧戕’二句為 “條?！?之實。要之，皆不改經(jīng)‘條’字為‘挑’也?！队衿罚骸?，撥也?！对姟吩唬盒Q月挑桑?！俗顬樗妆??！盵25]?段君分析了毛、鄭對本章的不同理解，很有啟發(fā)意義。 “猗彼女?！?毛傳： “角而束之曰猗，女桑，荑桑也?！?鄭箋： “女桑，少枝長條不枝落者，束而采之?！?孔疏： “《襄十四年左傳》云：‘譬如捕鹿，晉人角之，諸戎掎之?！晦?、角皆遮截束縛之名也，故云‘角而束之曰猗’?！匀崛踔?，其條雖長，不假枝落，故束縛而采也。”[26]可見， “猗彼女桑” 是不用斧戕的采桑方式。王力說： “條桑，截取桑樹的枝條，以備采摘桑葉。” “猗，借作‘掎’（jǐ），牽引，拉著。女桑，就是柔桑?！盵27]這也是據(jù)毛、孔所說。我們不同意段君 “毛意條桑、伐遠(yuǎn)揚為二事” 的觀點。我們認(rèn)為，此章毛意 “條桑” “伐遠(yuǎn)揚” 為一事， “伐遠(yuǎn)揚” 是 “條?！?的具體化，是用斧戕的采桑； “猗彼女?！?為一事，指不用斧戕、牽引柔枝的采桑。毛、鄭實一意：鄭箋對 “條桑” 的解釋是闡明毛傳之 “隱略” ，對 “女?！?的解釋是申述毛傳。鄭箋 “枝落之采其葉” ， “枝落” 以斧戕，這個意義上，中古 “枝落” 義的 “朷” （田聊切） 與 “條” 相通。

《說文·木部》： “條，小枝也。” “條” 本為名詞，但上古漢語將名詞用作動詞或其他詞類的現(xiàn)象很常見?。就事理而言，斬桑枝采葉，事屬常見，以枝條義的 “條” 表示 “斬枝” ，名動相因，理屬自然。因 “條” 字無特別之義，故毛氏 “略” 而無傳?！督?jīng)典釋文》 “條?！?： “他雕反，注‘條?！?。枝落也。又如字，沈暢遙反?！盵28]“如字” 之說也表明 “條?！?之 “條” 用其本字。我們認(rèn)為《七月》 “條?！?應(yīng)以鄭箋為是， “條?！?之 “條” 名詞用作動詞。 “條?！?指斬落桑枝采葉，與束而采之的采桑方式不同。

“朷桑” 與 “條?！?是否同義？我們認(rèn)為， “朷?！?指斬落桑枝，其目的是修剪桑樹而不是采葉，所以又叫 “治?！?，與枝落以采桑的 “條?！?有別。

唐釋道宣《廣弘明集》卷十： “類野耘田之法，禾莠須分，條桑朷樹，豈當(dāng)盡杌？”?揣摩語境， “條?！?與 “朷樹” 都含 “斬枝” 或 “枝落” 之義，但 “條桑” 指斬落桑枝采葉， “朷樹” 指斬落樹枝，下文 “豈當(dāng)盡杌” ，意思是 “條?！?與 “朷樹” 應(yīng)有區(qū)別，不應(yīng)都剪得光禿禿的，亦與上文 “禾莠須分” 照應(yīng)?；哿铡兑磺薪?jīng)音義》卷第九十七《廣弘明集》（T54/0913c）： “朷樹，蒙卜反，《說文》：朷，斫桑也，從刀木，木亦聲?！?此 “朷” 義同《管子》 “沐樹之枝” 之 “沐” ， “朷樹” 即斫光樹枝。

賈思勰《齊民要術(shù)·種榆》： “初生三看,不用采葉，尤忌捋心；不用剶沐?！?賈氏引諺曰： “不剶不沐，十年成轂?！盵29]330《玉篇·刀部》： “剶，丑全切，削也，去枝也。” 《廣韻》平聲仙韻： “剶，開緣切，去木枝也。”?可見，在 “斬枝” 義上， “剶沐” 屬同義連文?！洱R民要術(shù)·種桑柘》： “剶桑，十二月為上時，正月次之，二月為下。大率桑多者宜苦斫，桑少者宜省剶。” 此 “剶?！?與 “朷桑” 同義?？妴⒂?、繆桂龍譯作： “剪伐桑枝，十二月為上好時令，正月次之，二月最差。大率枝條稠密的，該盡量加重剪伐，枝條少的，就該輕剪?！盵29]314“剶?！?有 “十二月” 、 “正月” “二月” 時令差異，說明 “剶?！?或 “朷?！?的 “斬枝” 或 “去枝” 非 “蠶月” 之 “枝落” ，也就是說， “朷?！?非 “蠶月”?之 “條桑” 。

由于《七月》詩的深遠(yuǎn)影響和我國桑蠶業(yè)的繼續(xù)發(fā)展， “條?！?在中古文獻里還經(jīng)常出現(xiàn)，但其詞義已有所變化，有時泛指農(nóng)桑之事，如《三國志·魏書·司馬芝傳》： “夫農(nóng)民之事田，自正月耕種，耘鋤條桑，耕熯種麥，獲刈筑場，十月乃畢?！?其中的 “條?！?已具泛指特點，這是應(yīng)該注意的。

注釋：

①《原本玉篇殘卷》引《管子》 “曰中元” 當(dāng)為 “日中無” 之誤。賈思勰《齊民要術(shù)·收種》有 “田中不得有樹，用妨五谷” 之句，賈注亦引《管子·輕重戊》 “沐涂樹之枝” 等語。繆啟愉、繆桂龍《齊民要術(shù)譯注》，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83-84．

② “初” 當(dāng)為 “朷” 之誤?！端讋?wù)要名林》 “校記” ： “斯二〇七一號《箋注本切韻》入聲屋韻莫卜反：‘朷，朷桑?！都崱吠恍№崳骸畺]，刀治桑也?！稄V韻》‘朷?！炞鳌跎！?，《匯考》及《郝錄》從之，非是。” 張涌泉主編．敦煌經(jīng)部文獻合集（第七冊）[M]．北京：中華書局，2008：3621、3654．

③ “刀治桑” 義同《玉篇》《廣韻》的 “朷?！?， “刀” 字疑衍，或為 “朷” 字之壞。

④ “治桑刀” 應(yīng)為 “刀治桑” 或 “朷?！?之誤。

⑤徐朝東考定蔣藏本《唐韻》的成書時間是開元二十一年（733）。徐朝東．蔣藏本《唐韻》撰作年代考[J]．古籍整理研究學(xué)刊，2007(6)．

⑥中古蕭、宵二韻音近，《韻會》平聲下： “蕭與宵通” 。

⑦《原本玉篇殘卷》 “朷” 為 “沐” 之或體， “沐” 、 “朷” 同為 “木聲” 。所以，《原本玉篇殘卷》所謂 “《字書》為朷字，在《木部》” 之 “木部” 當(dāng)為 “刀部” 之誤。在《木部》者為都牢切的 “朷” ，從木刀聲。

⑧ “朷” 還有 “果名” 義?！稘h語大字典》（第二卷第1156頁） “朷” 有dāo、mù、tiáo 三種讀音。（一）dāo，《廣韻》都牢切，平豪宅端：①木名。《玉篇·木部》： “朷，木名?！?又果名?！镀ｎ惥帯せ绢悺つ静俊罚?“朷，果名?！?/p>

⑨阮元《?？庇洝罚?“閩本、明監(jiān)本同。毛本‘落’下剜添‘之’字，小字本、相臺本有，《考文》古本同。案有者是也?！?阮元．十三經(jīng)注疏[M]．北京：中華書局，1980：393．敦煌本《毛詩傳箋》鄭箋 “落” 下有 “者” 字。張涌泉主編．敦煌經(jīng)部文獻合集（第二冊）[M]．北京：中華書局，2008：741．

⑩蕭文對 “條桑” 說作了 “糾正” ，但所舉 “條桑” 用例多為唐宋乃至明代文獻，值得注意的是，這些文獻中的 “條?！?義已與《七月》 “條桑” 有所不同。

?《尚書·禹貢》： “厥草惟繇，厥木惟條?！?傳曰： “條，長也?！?/p>

?胡承珙引段君此文，文字有出入。胡承珙．毛詩后箋[M].合肥：黃山書社，1999：683．

?《史記·夏本紀(jì)》： “其土黑墳，草繇木條?！?《集解》引孔安國曰： “繇，茂，條，長也?！?此 “條” 即作形容詞或動詞。

?《廣弘明集》 “音釋” 曰： “朷，都勞切，木名?！?條、朷作動詞， “木名” 之釋與語境不符?！队衿つ静俊罚骸拌唬骞乔?，樹無枝也?！?/p>

?《說文》無 “朷” ，慧琳所稱 “說文” 疑為《字林》，因為唐人往往《說文》、《字林》互訛，或為《原本玉篇殘卷》所稱《字書》。

?《讀風(fēng)偶識》卷四： “蠶月即夏正之三月，不稱‘三月’者，豳俗重蠶，故呼此月為蠶月?！?崔述．讀風(fēng)偶識[M]//續(xù)修四庫全書，第228 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292．華鐘彥說： “蠶月就是夏歷的三月?！?華鐘彥． “七月” 詩中的歷法問題[J]．歷史研究，1957(2)：9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