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金潤,魏文峰,王慧,劉紹博,王喜軍
(黑龍江中醫(yī)藥大學 經典名方有效性評價及產業(yè)化開發(fā)教育部工程研究中心,黑龍江 哈爾濱 150040)
梔子柏皮湯由君藥梔子、臣藥黃柏、使藥甘草三者組成,因其兼有較強的清熱之力及祛濕之效,是利膽退黃的代表方劑之一。其在現(xiàn)代臨床醫(yī)學中常用以醫(yī)治急性黃疸型肝炎、膽囊炎、胰腺炎、甚至原發(fā)性肝癌的術后等[1-2],其異病同治,一方多用的法則展露出中醫(yī)理論的博大精深。近年來我國首批公示的《古代經典名方目錄》名單中梔子柏皮湯未被列入其中,而它的經方本源與劑量問題也尚未有定論,所以對梔子柏皮湯進行本草溯源和方中劑量考證,既具有積極的研究意義,還能提升其現(xiàn)代臨床的使用價值。
東漢張仲景在《傷寒論》中記述,“傷寒,身黃,梔子柏皮湯,主之, 肥梔子十五個(擘),甘草一兩(炙),黃檗二兩。上三味,以水四升,煮取一升半,去滓,分溫再服”[3]。這是梔子柏皮湯首次出現(xiàn)在史料記載中,隨后東晉醫(yī)藥學家葛洪于《肘后備急方》原文記載,“甘草一尺,梔子十五枚,黃柏十五分,水四升,煮取一升半,分溫再服。主治溫病發(fā)黃”[4]。唐代《千金翼方》載道,“梔子十五擘,黃柏十五分,甘草一兩,水四升,上三味,以水四升,煮取二升,去滓,分溫再服。主治傷寒發(fā)黃”[5]。明代醫(yī)家吳昆于《醫(yī)方考》提及,“梔子十五枚,黃柏二兩,甘草一兩,水四升,煮取一升半,分溫再服。主治發(fā)黃、身熱不止”[6]。同在明代的王肯堂于《證治準繩》中詳述,“梔子十五枚,黃柏二兩,甘草一兩,水四升,煮取一升半,去滓,分溫再服。主治傷寒及濕家發(fā)黃”[7]。清朝吳鞠通在《溫病條辨》中寫下,“梔子五錢,生甘草二錢,黃柏五錢,水五杯,煮取二杯,分二次服。主治陽明溫病發(fā)黃,不甚渴,腹不滿,無汗,小便不利,心中懊”[8]。清代程國彭在《醫(yī)學心悟》中談及,“梔子三錢,甘草(炙)一錢,黃柏二錢,水煎服,主治傷寒發(fā)熱,汗出,小便不利,渴飲水漿”[9]。在上述歷代醫(yī)書中梔子柏皮湯均作為主治傷寒發(fā)熱,身黃不利的藥方,其方劑適應癥可概括為身熱心煩,吐衄,眼睛赤痛,皮膚發(fā)黃,小便不利等,病機可概括為陽明里熱熾盛,熏蒸肝膽,與濕相搏,導致肝臟疏泄運化不利及中焦氣機失常,出現(xiàn)黃疸。
梔子柏皮湯的組成藥味為三者:梔子、黃柏、炙甘草,自古以來未曾出現(xiàn)來源不明的其他藥物,下文分別對此三者相應的基原植物考證。梔子,曾名卮子,《神農本草經》中列作中品,而后曠世巨作《本草綱目》于卮子釋名項下曰“卮,酒器也。卮子象之,故名。俗作梔”,自此,卮子更名為梔子并世代相傳?!秷D經本草》曰:“木高七八尺,葉似李而厚硬,又似樗蒲子……如柯子狀,生青熟黃?!奔啊按艘嘤袃扇N……皮薄而圓……”[10]。上述原文提示梔子的原植物形態(tài)描述和藥材品種有兩三種植物,但其所指“皮薄而圓”及《雷公炮炙論》中原文“須如雀腦,并須長”[11]即與《中國藥典》里茜草科植物梔子的描述如出一轍,后世《證類本草》一書中關乎梔子的描述也完整地采用《圖經本草》的圖文描述[12-14]。黃柏,善瀉下焦之火,有清熱燥濕解毒之功,最早有記錄于《神農本草經》中,名曰蘗木,列為中品,后世蘗木逐漸改稱作黃蘗,至民國近期《增訂偽藥條辨》一書中“黃柏”項下載:“柏,古字作蘗,今省寫作柏?!薄端幬锍霎a辨》中也載作“黃柏”,此后改稱之黃柏[15-16]。有研究曾提出在唐朝及更早時期蘗木可能是小檗科植物[16],漢末《名醫(yī)別錄》里首次對“蘗木”進行描述“有一種小樹,狀如石榴,其皮黃而苦,俗呼為子蘗,亦主口瘡”由上文可見古代的蘗木形態(tài)特征描述與蕓香科黃蘗屬相似,并非小檗科植物,則合理推測東漢時所記載黃柏實為蕓香科植物黃檗。甘草,《神農本草經》列作上品,但在本草記載中對于甘草的植株性狀描述不多[17],經劉振麗等人在經典名方藥味考證研究中以100首經典名方中最常用中藥甘草、地黃和人參為對象進行基原考證,確定東漢時期所用的甘草是豆科植物烏拉爾甘草[18],并建議經典名方選用烏拉爾甘草。梔子柏皮湯原方的各味中藥本草考證確定為梔子、黃柏、炙甘草,方中梔子為君藥有清熱利濕解毒之效,瀉三焦之火而利三焦之濕;臣藥黃柏有瀉下焦之火之功,可清熱燥濕逐濕熱邪毒而從二便而出;因其梔子伍黃柏藥性苦寒,故加炙甘草以平和中,補脾和胃,以防中傷脾胃;三藥同用,清泄?jié)駸嵋酝它S,不傷脾胃而黃自退[19-20]。
常言道“中醫(yī)不傳之秘在藥量”,方劑的藥量大小與醫(yī)家施治的療效好壞密不可分[21],而中醫(yī)的方藥劑量變化情況錯綜復雜,方劑使用中存有“劑量梯度”現(xiàn)象及施治者主觀用量差異[22],所以考究經典名方的劑量問題是研究方劑基本內容之一?!秱摗返?61條載:“傷寒,身黃,梔子柏皮湯,主之”。其中,關于劑量的原文記載為“肥梔子十五個(擘),甘草一兩(炙),黃檗二兩。上三味,以水四升,煮取一升半,去滓,分溫再服”[3]。鑒于此方距今久遠,對于原文中涉及古今差異的重量術語、容量術語和非定量術語,如原文的“擘”“兩”“升”此類不確定性計量單位,因此需要結合多方論證對梔子柏皮湯的古今度量衡進行考證。
《傷寒論》諸方中提及梔子藥量時均用枚數(shù)概括。傅延齡所著《經方本原劑量問題研究》中對《傷寒論》中92首湯劑的藥水比進行了分析,其中“梔子柏皮湯”藥量為58.7 g,加水量為800 mL,原方中除去黃柏(27.6 g)、甘草(13.8 g),剩余梔子為17.3 g(15枚);曹靈勇等人換算東漢時期藥衡制的非正常計量單位,實測梔子肥者1枚約為1.3 g[23],仝小林院士研究《傷寒論》書中特殊計量方式藥物及韓美仙博士根據(jù)實測藥物重量研究經方本原劑量時中皆以15枚肥梔子為研究對象進行考證及實測后均確定其重量約為17 g[24-26],所以在梔子柏皮湯中十五枚梔子的重量在17 g左右是遵循古法計量考證而來。
關于漢代經方中記載的一兩折合現(xiàn)今多少克的問題存在諸多爭議,主要集中于柯雪帆的“經方1兩合今15.6 g”、《中醫(yī)方劑大辭典》一書提出的“經方1兩折合今13.92 g”及范吉平的“經方1兩13.8 g”等觀點[27-29]。據(jù)東漢時期出土的度量衡文物證實,東漢時期所謂的1斤約合現(xiàn)今220~250 g之間,1兩約合現(xiàn)今13.75~15.625 g之間,此后魏晉南北朝及隋唐時期在商品稱量制上雖有所變動,但在方藥稱量中仍采用東漢制,仍是東漢量衡[30-31]。經過查閱史書后遵循了范吉平“經方1兩13.8 g”的觀點,在其著作《經方劑量揭秘》中通過古代文物實測及度量衡研究新進展等角度,推斷《傷寒雜病論》所謂一斤重量合現(xiàn)代單位下220 g,古時十六兩合一斤,則一兩約等于13.8 g。該書以桂枝湯等方劑為代表,從煎煮用水量于藥物重量的比例,分析了經方1兩合今13.8 g的合理性[32],此書側重于從藥物用量比例、煎煮方法、藥效、用藥安全等方面進行論證1兩合13.8 g的合理性。還有學者從中藥煎煮法角度探究《傷寒論》中經方劑量問題,以七個經方為研究對象,分別假設一兩為3 g、9 g、13.8 g最終認定《傷寒論》一兩合今13.8 g的用量有其科學性[33]。此外,傅延齡在研究經方本原劑量問題時還分析比較了《傷寒論》和《金匱要略》中常用藥物劑量,證實二者同出一脈,用量基本一致。傅延齡的《經方本原劑量問題研究》一文中以藥水比分布情況的角度、煎藥次數(shù)、服用控制三個方面,最終證實了經方1兩值為13.8 g的合理性[25]。
關于東漢時期的容量問題方面存在的爭議較少,出版于1993年的《中國度量衡史》作者多方驗證后提出東漢時期的容積單位1升為現(xiàn)今198.1 mL,經實測秦國時期一升制量器商鞅銅方升,其容量約合200 cm3左右,在山西省太原市出土的漢代半斗制器皿“尚方半”(半斗為5L)在實測后得出其容積約為1 000 cm3,據(jù)此推測古制1升為200 mL左右[30,34],諸多文物考證后可基本確定東漢時期1升折合為現(xiàn)今容積200 mL。
在確定東漢度量衡研究中對于容量方面,古制1升合現(xiàn)代量值200 mL的說法爭論較少,在梔子柏皮湯原方中15擘肥梔子的重量約為17 g是經人循古法所得出的結論,而關于東漢時期一兩的現(xiàn)代量值方面存在爭議也僅限于1兩約合3 g、13.8 g、15.6 g此三者之間。但是由文物和史料推理出來的結論還應該接受現(xiàn)代醫(yī)藥理論的科學實踐檢驗,那么《傷寒論》中梔子柏皮湯的劑量及用法問題按照推理結果來假定1兩為3 g推算,則藥水比例嚴重失調,方劑的藥效甚微,其臨床施治成效與古文記述大相徑庭,最終在13.8 g與15.6 g兩者之間,確定出13.8 g存在其合理性。所以確證原方應該是由梔子17 g(15擘),黃柏27.6 g(二兩),炙甘草13.8 g(一兩)、水800 mL(四升)煎得。在《傷寒論》中方劑經統(tǒng)計為113個,此中百分之八十的經方含有非衡制單位計量的藥物,所以考證此方中涉及的度量衡單位具有借鑒價值,可為經典名方研究奠定基礎。
中醫(yī)經典方劑經過數(shù)千年的洗禮,是古人奇巧智慧的結晶,對中醫(yī)經典方劑的本草溯源與古今劑量考證不僅是科學研究的基本內容,更是讓中醫(yī)藥走向世界的必經之路,繼承與弘揚中醫(yī)藥是新時代中醫(yī)藥人的共同心聲和使命擔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