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育寧，李杉杉

(太原師范學院 文學院, 山西 晉中 030619)

“敘事”一詞最早出現(xiàn)于先秦著作中,當時寫作“序事”,主要指奏樂或喪葬儀式上的順序,也指使樂器的擺放和儀式的進行都井然有序?？梢?從起源上講,該詞詞義已經(jīng)暗含事件發(fā)生發(fā)展的先后順序。后來,“敘事”一詞由動詞性結構轉變?yōu)槊~,成為一種文類或文體的專稱。[1]

“ ‘敘事’的歷史,幾乎與人類歷史一樣古老。人類社會,離不開交流,一個對話,一個手勢,一個眼神,實際上都在講述某些東西,都是廣義的敘事?！盵2]2在所有國家的不同歷史時期,都有不同形式的敘事作品出現(xiàn),包括神話傳說、民間故事和小說戲劇等等。對此類敘事作品的研究在20世紀60年代的歐美漸漸形成一門獨立的學科,即“敘事學”,在西方也叫“敘述學”?！?969年,法國文藝理論家托多羅夫在他所發(fā)表的《〈十日談〉語法》一書中這樣寫道:‘……這部著作屬于一個尚未存在的科學,我們暫且將這門科學取名為敘述學,即關于敘事作品的科學?！盵3]3此后,敘事學不斷發(fā)展壯大,在文藝理論中占有了不可忽視的地位,其研究范圍也不斷擴大。

在敘事學的研究視野中,人們更多關注的是小說等文學類作品的敘事問題。近年來,新聞語言的敘事研究逐漸引起學界的重視,出現(xiàn)了很多以此為題的研究成果:荷蘭學者迪克《作為話語的新聞》[4]一書中對新聞語言的修辭進行探討時,就涉及了新聞敘事的問題。我國學者何純的《新聞敘事學》[5]研究范圍涉及新聞敘事的各個重要方面,包括新聞敘事的聲音、敘事語法、敘事話語、敘事接受等等；該書在研究中采用了不同學科的知識理論,建立了一個比較完整的新聞敘事的理論框架。蔡瑋《新“新聞語體”研究》[6]旨在構建一個全新的新聞語體研究的理論框架；該書對兩種基本的新聞文本類型即新聞報道語篇、新聞談話語篇的敘事屬性、話題信號和語言特征進行了研究,并用相當?shù)钠鶎⑹鹿?jié)奏、視角、模式等問題作了探討。本文將以修辭學理論為支撐,對新聞語言的敘事策略進行探討。

現(xiàn)代敘事學認為,敘事是指對一個或一個以上真實或虛構事件的敘述,強調(diào)事件與事件之間的時間順序。從這個角度看,新聞文本作為對新聞事件的敘述和再現(xiàn),無疑屬于典型的敘事文本。著名新聞人穆青就認為“新聞是一種敘事文”[5]2。它與小說等文學類敘事文本的區(qū)別是,新聞是在日常生活的基礎上產(chǎn)生的敘事文本,敘述的是真實的事件;小說則是虛構的,是以創(chuàng)作者的獨特人生經(jīng)歷和個性化訴求闡發(fā)的詩意書寫。

新聞制作是一個復雜的過程,新聞文本并不是新聞事件的原版復制,同一個新聞事件可以從不同的角度進行報道。此外,在新聞事業(yè)飛速發(fā)展的今天,媒體之間的競爭極為激烈。要想在這種競爭中脫穎而出,新聞文本必須對讀者構成極強的吸引力。新聞制作人往往會根據(jù)期望在讀者那里產(chǎn)生的效果,以增強文本的吸引力為目的來對新聞事件進行敘事組織和鋪排。因此,新聞敘事不是單純和封閉的,而是講究修辭策略的。從修辭學角度看,為了達到最佳表達效果,新聞制作者往往要使用某些敘事策略對新聞文本精心組織。這些敘事策略主要是圍繞如何使新聞文本包含的信息明白曉暢即增強其可接受性展開的。只有努力掃清新聞信息傳播的障礙,增強信息的可接受性,讀者才能無需付出較大的認知努力就可理解新聞內(nèi)容,新聞傳播也才會收到最佳的效果。

一、新聞標題的強表意化

新聞標題是新聞的重要組成部分,包含了文本中最核心的信息,具有很強的表意功能,讀者即使不看正文也能通過標題對新聞內(nèi)容有所了解。這一點在新聞已經(jīng)進入讀題時代的今天顯得尤為重要。

根據(jù)表意功能從強到弱,新聞標題可分為以下三級:

(一)第一級

(1)如中美達成協(xié)議美方加征的關稅必須全部取消

(《人民日報》2019-7-5)

(2)北京科技大學:將思政元素融入專業(yè)課堂

(《光明日報》2019-7-6)

(1)(2)標題都包含了新聞的中心內(nèi)容,正文再加以詳細的敘述。它們與正文相關性最大,因此表意功能最強。

(二)第二級

(3)寒門學子需要怎樣的教育公平

(《中國青年報》2019-7-4)

(4)新能源汽車發(fā)展還需解決幾大難題

(《光明日報》2019-7-4)

此級標題提出一個問題,正文將對此問題進行回答。此級標題由于并未直接點明文本的主要內(nèi)容,因此表意功能比第一級標題有所減弱。例如“寒門學子需要怎樣的教育公平”這一標題,我們知道作者的文章將要對這個問題做出回答,但僅從標題本身,我們并不能預知作者的回答究竟是什么。

(三)第三極

(5)手機里的河南

(《光明日報》2019-6-30)

(6)每一個名字都值得銘記

(《中國青年報》2019-7-3)

與第二級標題比較,此級標題的表意功能更弱,與正文的關系也更加疏離。第二級標題對于文本內(nèi)容的展開劃定了一個大致的范圍,而此級標題只是提出了一個話題,正文如何展開,讀者是無法預知的。

我們選擇了《人民日報》2019年7月1日到6日一到四版的全部新聞語篇的標題總計179個,對上述三種結構的使用進行了統(tǒng)計,結果顯示第一級標題有172個。可見由于具有強大的表意功能,符合了新聞語篇快捷傳遞信息的需要,第一級標題成為作者的首選,在數(shù)量上占有絕對的優(yōu)勢。

二、“新聞背景”等副文本的使用

1979年法國學者杰拉德·熱奈特提出了“副文本”概念。[7]68新聞語篇就是一個由正文本和副文本共同組成的系統(tǒng)。就新聞語篇而言,新聞正文是正文本,而新聞背景、編者按、編后語、小知識等都屬于副文本。副文本是為新聞正文本而配置的放大新聞社會影響力的一種附件,有助于提升新聞信息的明確性。以“新聞背景”為例,新聞背景一般是穿插在正文中間或位于正文之后,主要是為新聞事件中涉及的問題提供補充材料,或?qū)赡芤l(fā)受話人疑惑的新概念、新名詞或是專業(yè)知識進行解釋的。新聞背景是新聞產(chǎn)生的歷史、環(huán)境、原因、主客觀條件,從縱向來說是事件的歷史,從橫向來說是新聞事件所涉及的自然、人物、政治、經(jīng)濟、文化、道德、科技、習俗等各方面的情況。

(7)作為南水北調(diào)中線工程的核心水源區(qū)和河南省丹江口庫區(qū)移民唯一遷出地,從20世紀50年代起,淅川縣先后動遷40余萬人,是中國水利移民第一縣。

(《光明日報》2014-7-24)

這則新聞在報道移民精神報告會召開之后,用上例中的文字對移民歷史情況進行了簡單介紹,屬于新聞背景。新聞的發(fā)生離不開背景,新聞的解讀也離不開背景。新聞背景的引入,有助于讀者了解新聞事件的來龍去脈,增強了信息的明確性。

三、新聞語篇正文結構的定型化

不同的語篇類型都具有特定的語篇結構,語篇結構對語篇的生成和閱讀都有作用。語篇生成之初,作者會首先激活頭腦中預存的關于此類語篇的結構,并按照這一結構來建構語篇;在閱讀語篇時,讀者對當前語篇會產(chǎn)生某種閱讀期待,他們啟動頭腦中關于此類語篇結構的知識來理解語篇。如果這種期待和現(xiàn)實的語篇結構相符,閱讀會順利進行;如果期待落空,閱讀就會受阻。

新聞語篇在長期的形成過程中,其語篇結構逐漸定型。對語料的分析發(fā)現(xiàn),目前新聞語篇常用的語篇結構有三種:倒金字塔結構、時序式結構和并列式結構。因?qū)W界對“倒金字塔結構”研究較多,在此僅對時序式結構和并列式結構擇例進行分析。

(一)時序式結構

時序式結構是按照時間的先后順序?qū)φZ篇信息進行組織,如下例:

(8)2011年7月,南京宣布關停整治173家企業(yè)……

2013年1月29日,時任國際奧委會主席雅克·羅格訪問南京……

1月30日,南京市紀委就公布消息,對未能完成節(jié)能減排進度的11個區(qū)縣、單位主要領導給予告誡談話的問責。

今年年初,南京還決定10年內(nèi)搬遷關停金陵石化及周邊、梅山、大廠地區(qū)、長江二橋至三橋沿岸四大重工業(yè)片區(qū)的所有工業(yè)企業(yè)。

(《中國青年報》2014-5-9)

上例在報道南京為準備青奧會進行環(huán)境整治時,就是按照時間的先后順序來鋪排文字的,屬于時序式結構。

(二)并列式結構

并列式結構是從幾個不同方面或角度對語篇內(nèi)容進行組織,如下例:

(9)檢查發(fā)現(xiàn),法律實施中還存在一些影響中小企業(yè)發(fā)展的突出問題,主要表現(xiàn)在以下四個方面:

其一,基礎性工作不扎實,制度建設跟不上,影響了中小企業(yè)促進工作效能……

其二,平等待遇缺乏有效保障,服務支持措施針對性不強,營商環(huán)境仍有差距……

其三,融資促進措施落實不到位,政策效果沒有充分釋放,中小企業(yè)融資難融資貴問題尚未有效緩解……

其四,損害企業(yè)權益現(xiàn)象時有發(fā)生,投訴維權渠道不暢,對中小企業(yè)權益保護力度不夠。

(《人民日報》2019-6-29)

上例在報道法律實施中存在的問題這一新聞事件時,分別從四個不同角度入手,屬于并列式結構。

古人說“文似看山不喜平”，而新聞文本在敘事實踐中卻摒棄了這種思路,除倒金字塔結構、時序式結構和并列式結構三種結構外很少采用其他結構?？梢哉f,這樣定型的文本結構在作者、讀者之間已形成一種語用默契:發(fā)話人在語篇制作過程中會自覺使用這種結構鋪排文字,受話人也會按照頭腦中預定的結構圖式來理解語篇。程式化、定型化的結構使得新聞語篇明白曉暢,可以最大限度減少傳播過程中受眾付出的認知努力,掃清閱讀障礙,從而提高語篇信息的可接受性。

四、行業(yè)術語的通俗化

專門術語主要出現(xiàn)在科技語篇中,當它出現(xiàn)在新聞語篇中時情況會有所不同。就語境構成來看,科技語篇和新聞語篇的受眾有所不同,科技語篇的受眾是相關行業(yè)的專業(yè)人員,他們和語篇制作者擁有相同的知識背景,在術語的使用上不需要進行任何的處理,也不會引起閱讀障礙。而新聞語篇的讀者面很廣,文化程度參差不齊,很多人對某一行業(yè)的術語比較陌生,因此新聞語篇在使用術語時會盡量簡化,有時還會加以解釋,以實現(xiàn)術語的通俗化。

(10)核雕是門老手藝,簡單來說,就是在拇指大的果核上雕刻出形態(tài)各異的圖樣和紋路。

(《中國青年報》2014-9-7)

(11)頁巖氣是指賦存于富有機質(zhì)泥頁巖及其夾層中,以吸附或游離狀態(tài)為主要存在方式的非常規(guī)天然氣,其成分以甲烷為主,是一種清潔高效的能源資源,不過開發(fā)難度很大。

(《中國青年報》2014-5-9)

以上兩則新聞在用到“核雕”和“頁巖氣”這兩個術語時,都進行了深入淺出的解釋,從而幫助讀者消除了閱讀障礙,增強了信息的可接受性。

五、修辭格的綜合使用

新聞語篇屬于典型的書面文本,是引導社會公眾語言使用的風向標。它行文詞句規(guī)范,結構嚴密, 追求自然質(zhì)樸的語言風格,不以生動形象取勝,因此對雙關、比擬、仿擬等修辭格比較排斥。但隨著新聞題材范圍的擴大、社會語境的復雜化以及讀者構成的多元化,新聞語言的風格也呈現(xiàn)出多樣化的特點,對各種修辭格也表現(xiàn)出較強的適應性。

(12)于人談“契約” 于己忙“棄約”

(《人民日報》2019-6-10)

上例中的“棄約”一詞仿照“契約”而來,使用了“仿詞”辭格,顯得語言含蓄、風趣、簡練。

(13)太陽常年慷慨贈與地球的“禮物”,除了溫暖的、明亮的陽光,還有神秘、危險的“太陽風”,壯觀的極光便是其“杰作”,飄忽不定,會給人類通訊、導航和供電制造麻煩的極區(qū)高空等離子體云塊也是它一手造成的。

(《新民晚報》2013-3-29)

例(13)采用擬人辭格則將太陽對人類生活的影響描寫得繪聲繪色。

布勒丹認為語言的藝術有三項功能,分別是decere,movere,delectare,也就是教育人、感動人、取悅人。[8]15修辭格的恰當使用使整個新聞文本的語言風格生動形象、清新活潑,會讓讀者產(chǎn)生審美愉悅,更容易接受新的事物。

新聞文本形成于新聞媒介向讀者傳遞新聞信息的過程中,以上一系列敘事策略的使用掃清了信息傳播過程中的障礙,極大地增強了新聞語篇的可接受性,有利于讀者閱讀接受。從修辭學的角度看,這些敘事策略雖然呈現(xiàn)在話語文本中,但其形成的動因卻在文本之外,是語篇制作者對語境構成包括語篇題材、讀者身份等要素進行全面衡量之后做出的,對達到傳播目的大有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