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超建
(廣西師范大學 歷史文化與旅游學院,廣西 桂林 541001)
廣西屬于百越之地,唐代屬于嶺南道,宋代分為廣南東路與廣南西路,廣南西路簡稱廣西。元朝治理廣西,基本上著重軍事控制,在主要隘口附近駐屯兵,行軍屯。明至正二十三年(1363 年)設置廣西行中書省,為廣西建省之始。“洪武九年(1376 年),改置廣西等處承宣布政使司,”[1]4791“廣西”的名稱從此固定下來。自宋設廣南西路至清復設廣西省,桂林一直居于政治、軍事、文化中心的地位。近代以來,隨著國際、國內形勢的變化,桂林作為區(qū)域中心的地位不斷受到了挑戰(zhàn),曾先后于清末新政時期、民國初年、民國二十五年(1936 年)及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初期,發(fā)生了四次關于廣西省會定址問題的爭論,俗稱“遷省之爭”。其中,民國初年的遷省之爭最為復雜,不僅體現了中央與地方之間的矛盾,亦反映了地方內部各派系之間的紛爭。“遷省之爭”作為廣西近代史上重要的事件之一,歷來得到學者們的重視,并取得了一些研究成果。[2]這些成果主要在四個方面進行了探討:一是主要集中于民國元年的遷省之爭;二是多介紹遷省之爭的概況;三是史料上主要采用回憶錄、口述與報刊等;四是研究視角上,多屬于從政治、經濟角度對歷史事件的事實描述。筆者借助于已有研究成果的基礎上,主要利用廣西壯族自治區(qū)檔案館所藏檔案、時人文獻等史料,重點放在民國四年張鳴岐重提遷省會于桂林之事件,圍繞北洋政府、廣西軍閥與地方士紳及民眾的反應,深刻揭示出中央與廣西及廣西各派系之間的互動關系。
南寧、桂林在廣西都占有非常重要的地位。南寧具有“府內撫溪峒,外控蠻荒,南服有事,此為噤喉重地。唐置邕管於此,為廣南唇齒之勢。元、明皆重兵駐此,皆為經略安南?!盵1]4936而相對于桂府,則“奠五嶺之表,聊兩越之交,屏蔽荊、衡,鎮(zhèn)懾交、海,枕山帶江,控制數千里,誠西南之會府,用兵遣將之樞機也。昔秦兼嶺外,此為戌守重地?!盵1]4813南寧位置的重要性在于經略安南,而桂林則為荊楚中原之屏蔽,近得風氣之先,故自宋、元起,逐漸成為廣西的政治、經濟、軍事、文化重鎮(zhèn)。明清兩代,桂林為廣西省省會。[3]南寧、桂林的地理位置,成為近代遷省之爭發(fā)生之理由。
民國元年遷省之爭之所以再起,存在三個方面的條件:一是近代廣西經濟重心的南移。北海開埠后,為廣西南部地區(qū)經濟的發(fā)展提供了契機。不僅有利于本地特產的出口,而且進出滇、黔、川等省貨物多經南寧轉運。龍州、梧州等開辟為通商口岸后,廣西與越南的進出口貨物也多由南寧中轉,南寧逐漸成為廣西對外貿易和航運中心及西南腹地的貿易周轉基地。巡撫黃槐森隨奏請南寧開埠通商,亦得到了光緒帝的允準。[4]光緒三十二年(1906 年)宣布南寧開埠,設置海關。自此南寧的工業(yè)、商業(yè)、交通運輸等得到迅速發(fā)展。從商品數量上看,1910年梧州的桂皮成交量為 7 800石、潯州為 4 600 石、桂林則為零;牛的成交量,梧州為 6 000 頭、南寧為 22 000 頭、桂林僅為 1 000 頭;[5]從梧州進入南寧的洋貨,1911年計銀 1 663 798 兩,1912年增至 3 028 270 兩。[6]可見,同時期的桂林經濟不僅落后于南寧,而且亦明顯落后于龍州、梧州等重鎮(zhèn);二是陸榮廷通過與革命黨人的合作,將原都督沈秉堃、副都督王芝祥排擠出廣西,使得臨時省議會選舉陸氏為廣西都督。但他心目中已無民國政府,而是熱衷于派系集權。他亦深知桂林是保守派的老巢,自己卻起家于桂南,因此其行使權力會受到多方掣肘。為進一步確立對廣西的統(tǒng)治,主張將省會從桂林遷往南寧是他實現集權的重要手段之一。[7]革命黨亦認為,遷省南寧有利于革命,易于與海外聯(lián)絡和取得支援,也可以削弱北洋政府對廣西的控制力量,[8]598這與陸榮廷實現其集權的目的不謀而合;三是光緒二十八年(1902 年)十月,廣西巡撫王之春以南寧“與法人較近,辦理交涉諸多便利”為由,提議將省會遷至南寧。[9]清末重臣岑春煊于光緒三十二年(1906 年)也即以“省城僻在東北,控制不便”為由,奏請將“移巡撫駐扎南寧,即南寧府治建為省會”[10]卷560,但遭到御史石長信、桂籍京官唐景崇的極力反對,認為 “棄桂林,就南寧,未可輕舉。以搖人心而貽后患也”[10]卷561。宣統(tǒng)二年(1910 年),廣西咨議局同盟會議員黃宏憲、蒙經等人又提出遷省案,得到了桂南各府縣議員的支持,但遭到桂林籍議員、清政府及桂籍京官的強烈反對,致使遷省提案再度流產。
民國元年(1912 年),廣西革命黨人及陸榮廷等再次提出“遷省南寧”議案。國內形勢的變化,為“遷省南寧”提供了現實可能性。[11]首先,革命黨勢力在廣西得到進一步鞏固,且陸榮廷掌握了廣西最高軍政權力;其次,清廷倒臺,桂林守舊勢力失去了后臺,袁世凱及北洋政府還沒有得到鞏固;再次,廣西內部舊官僚、立憲派與革命黨人三方勢力的分化與重組。廣西獨立后,立憲派仍占據著絕對的優(yōu)勢;最后,革命黨人提出了“桂人治桂”的口號,主張地方自治,得到了立憲派的響應與支持。1912年2月,廣西省議會發(fā)生了兩件重要的事件:一是副議長兼省防統(tǒng)領秦步衢毆打并拘捕議員徐偉新;二是秦步衢為繼續(xù)獨攬廣西警權,對陸榮廷任命的省警察廳廳長不予以交權。秦步衢作為舊派官僚的重要代表,有恃無恐侵犯議員的人身權利,違抗都督的人事任命,使桂南十四府各縣議員遷省呼聲更為高漲。他們在革命黨人和陸榮廷的支持下紛紛離開桂林,轉往南寧。秦氏所為,為革命黨遷省南寧提供了口實。同年4月10日,到南寧的議員70余人(留桂林的議員只剩8人)[12]自行集會,在南寧成立“廣西省臨時議會”。自此廣西出現了桂林與南寧兩個省“議會”并存的局面,隨即他們之間展開“函電交馳”的“遷省之爭”[8]599。
兩個省“議會”并存,是革命黨人與陸榮廷實現遷省南寧的第一步。陸榮廷身為都督,對此并不急于關注,而采取漠然視之的態(tài)度。袁世凱政府在接到南寧“議會”的電報后,對此卻予以斥責,認為南寧議會不合中央有關通令,為少數人自由集會,責令廣西省軍政府速令議員回桂林復會,否則將南寧臨時議會解散。“此時臨時省議會仍于桂林集合,若不赴召集,即行解散,毋庸遷就等因”[13]。對于袁世凱的責令,陸榮廷表面上表示贊同,并“勸導”桂南十四府各縣議員“赴桂開議”,暗中卻指使南寧臨時議會與之進行對抗。議員們表示:“堅不允從,誓之以死。若必強行解散,深慮復議員亦必同此心理,接續(xù)提議解散,仍屬無補于事。且將請挐多數人民之同意,破壞共和?!泵鎸δ蠈幣R時省議會的強硬姿態(tài),陸榮廷又轉而力勸桂林省議會,“桂林議員赴邕商議,又以法定地點為詞,決不肯來。廷調停其間,左右為難,復將情形電達中央,迨奉國務院復電轉知”。實際上,陸榮廷將此“難題”又推給北洋政府。一方面宣稱服從北洋政府的決定;另一方面向北洋政府表示自己無能為力,“此事不決,必生大變,恐陷于無政府地位。廷德縛才鮮,勸之不能,迫之不可,告退又不?!盵14]表明了南寧、桂林雙方爭執(zhí),幾無調和之余地。
面對陸榮廷拋過來的燙手山芋,國務院一方面承認桂林所設臨時省議會的合法性,并勒令桂南十四府各縣臨時議員迅速赴桂林集合;另一方面,聲明臨時議員斷無自由遷移省會之權,若“有遷移之必要,應由將來正式省議會議決,呈請中央政府公布施行”[15]546-547。對于國務院的決定,南寧臨時省議會采取了強硬的態(tài)度,認為中央政府以強權壓制廣西絕大多數國民之意志,堅持有權決議包括遷省在內的廣西全部事宜,聲稱“遷省南寧案”已獲得通過,且已咨請桂林軍政府公布實施,一切皆符合法定程序。[15]557-559大有與北洋政府決裂之勢,甚至有議員提出將廣西“一分為二”的設想。
地方強硬,北洋政府束手無策,雙方僵持不下之時,1912年5月17日,持觀望態(tài)度的陸榮廷提出了一份調停方案,建議都督府與臨時省議會移駐南寧,六司暫駐桂林。陸榮廷的調停方案,使得雙方都有了轉圜的余地。該方案遞至北洋政府后,袁世凱即組織國務院進行會商,并轉交參議院討論。5月31日,參議院重申了“遷省”案,基本贊同了陸榮廷的以南寧為省會,設置省議會、都督府等機構,六司暫駐桂林,逐步遷邕的方案,[16]北洋政府與地方實力派達成了暫時的妥協(xié)。桂林省議會,對此方案提出了異議,并派代表赴京陳述遷省利害,提出不可遷省的三條理由:一是以地理論,則桂僻于北,邕僻于南,皆非全省之中心。至邕,則四戰(zhàn)之地,法及一旋出南關,一旋出北海,一旋出梧州則危亡可立,而待省會既失,而各府隨之失廣西也,無廣西則東南半壁口(豈)能保全中原?從此多事矣;二是以財政論,廣西地瘠民貧,收支本不能相抵;三是以時局論,廣西素稱多匪,匪勢尤厲,持械行劫者,賊數十人、數百人不等。于無縣無之,無日無之,即令官、紳、士、庶力謀銀,撫尚恐難治安。[17]北洋政府為了維護與廣西之關系,避免矛盾的擴大化,并沒有給予桂林臨時省議會直接支持,因為遷省南寧已成大勢所趨,非北洋政府所能左右的。6月18日國務院宣布,都督府和臨時省議會設于南寧,六司暫駐桂林。至于省會定址,則由南寧“臨時省議會”正式成立后自行討論和決議。[18]5月2日南寧臨時省議會已通過“遷省南寧”案,這實際上北洋政府就默認了遷省南寧的合法性。
陸榮廷與革命黨人的目的已達到,隨后就按照北洋政府的要求,分別邀請在桂林的臨時議員和六司司長赴南寧集合,重建廣西立法與軍政機關。8月30日,陸榮廷尚未待南下的臨時議員集合完畢,便自行宣布以南寧為省會,取消桂林軍政府,改建都督府。[19]接下來,便暗中策動六司南遷,改變其最初暫駐桂林的建議。10月17日,臨時省議會通過了“六司遷邕案”及條件。[20]在陸榮廷的支持下,由革命黨人策動的“六司遷邕案”超越了北洋政府在南寧與桂林之間的權利分配,使得北洋政府通過桂林保守派來加強對廣西控制的目的失去了效能。從北洋政府的層面上說,有一種被廣西地方實力派欺騙的感覺。至此,歷經近8個月的遷省之爭,在陸榮廷的“欺騙和支持”下,南寧最終取代了桂林,成為廣西新省會,標志著桂林保守派與北洋政府試圖維護桂林省會地位計劃的破產,但也加深了廣西地方與北洋政府之間的矛盾,直至袁世凱毒殺了陸榮廷的兒子,才使得雙方矛盾乃至于“公開化”。
民國元年,陸榮廷與革命黨人利用各種手段,終于達到遷省南寧的目的。對于陸榮廷而言,由于自己在廣西的統(tǒng)治地位還不穩(wěn)固,并未立即兌現與革命黨所達成的“遷省協(xié)議”,二者之間的矛盾紛起。首先,革命黨人在桂南的龍州、梧州、南寧等地設立了五個軍政分府、副府,顯然有礙于陸榮廷的個人專權統(tǒng)治,迫切需要改革,以結束五個軍政府并立的局面;[21]其次,桂南各府的匪患肆意破壞地方穩(wěn)定。民眾對軍政府怨聲載道,剿除匪患、安定民心是陸氏的緊急要務;[22]再次,陸榮廷提出的調停方案與革命黨人策動的“六司遷邕案”存在較大出入,時常陷入被桂林議員指責為“違法”,大大降低了陸氏在廣西的威信。[23]而此時革命黨卻不斷發(fā)展力量,勝利的天平逐漸向革命黨傾斜,且與陸氏漸行漸遠。一是號召桂南各府通過向北洋政府發(fā)電報,并利用《申報》《民主報》《時事新報》等媒體大造社會輿論,以宣傳遷省南寧,乃系全省民心所向,[24]甚至以拒絕承擔國家的國債、兵役、納稅等義務來要挾中央政府;[15]557二是積極聯(lián)絡參議院中的同盟會會員,取得他們在遷省南寧方面的支持,使得“六司遷邕案”中,超越北洋政府在南寧和桂林之間的權力分配,而把“違法”帽子甩給了陸榮廷。
毫無疑問,民國元年遷省南寧,實際上是廣西革命黨人與地方軍閥陸榮廷政治利益相結合的產物。革命黨人通過遷省南寧,不但擺脫了北洋政府通過桂林保守派來實現對廣西控制的企圖,而且可以在廣西更好的發(fā)展革命勢力和接受國際援助,增加了與北洋政府對抗的政治砝碼;而陸榮廷以“協(xié)助遷省南寧”換取了廣西革命黨的支持,有利于鞏固地方軍閥勢力和統(tǒng)治。[25]當他們實現了各自的政治利益后,彼此之間因利益之爭而出現新的間隙,北洋政府正是利用這種時機,試圖通過第二次遷省之爭,以削弱與打壓革命派和陸榮廷等勢力,通過對桂林保守派的支持,試圖實現對廣西的控制。正是在這種背景下,作為北洋政府高級顧問的張鳴岐被派往廣西,并擔任了廣西巡按使。
作為廣西巡按使的張鳴岐,在袁世凱的授意下,于民國四年(1915 年)六月十一日提出廣西省會宜在桂林之理由,并由政事堂交大總統(tǒng)進行復議,其理由如下:
邕江行輪極多險阻,交通之利遠不如桂林;至鞏固國防,移堂奧于門戶之地,非計之得;又南寧水土惡劣,商民裹足,物產缺乏,生活增高;距離粵省邊境不足百里,尤失居中控馭之宜;并表示已與陸榮廷會議,擬請仍建省桂林,定位巡按使駐扎地點,財政廳隨同建置,以裨治理。所有修葺遷移各費,桂林紳商自愿籌集,并不動用公款等語。廣西地處邊陲,自宋迄清一千余年,均以桂林建設省會,現據該巡按使詳察情形,南寧地方實無省會資格。[26]
張鳴岐這一提議,可謂一石激起千層浪,于廣西與北京都掀起較大的爭論,且北洋政府通過了張氏所提出的遷桂方案。已銷聲匿跡四年的桂林保守派、清朝桂籍京官在北京又不斷開始活動,醞釀省會復遷桂林。桂南地區(qū)的民眾亦一片嘩然,剛剛穩(wěn)定的廣西內部又重新沸騰。面對突如其來的變故,廣西革命黨人和陸榮廷表現出沉著應對的態(tài)勢。經過四年,二者在廣西的勢力都得到了發(fā)展并不斷得以鞏固,反對遷省的力量已不能動搖遷省南寧的事實。綜合所收集的檔案資料來看,以陸榮廷為首的地方實力派不斷通過中央政府的轉呈,懇請大總統(tǒng)收回遷桂成命。其群體主要由三部分組成。
首先,地方鄉(xiāng)紳名流以團體或個人名義懇請大總統(tǒng)收回遷桂成命。如天??h士紳以教育會的名義給中央政府發(fā)電,認為省桂則“激八十余縣人民之公憤,是為廣西八十余縣人民之公敵。果政府不允收回成命,則八十余縣人民各受隱患,勢必以仇敵對待”[27];上林縣民人李毓杰[28]、紳商謝羽雯、盧瀚照等廣西六道五十九縣九十七位代表,他們從交通、地理位置、自然因素、金融等五個方面對張鳴岐所提出的遷桂之理由進行了駁斥,并認為張巡按使所議不確,要求大總統(tǒng)派員特查,再行核辦?!斑w邕四載于茲,適中控馭邊防,益以鞏固。盜匪易于肅清,交通利便,猶其余事行。復遷桂林,諸多窒礙。伏乞大總統(tǒng)俯順多數輿情,收回成命”。與桂林相比,南寧在地理、行政、財政、軍事、商業(yè)、國防、交涉等七個方面處于有利地位。認為南寧之宜為廣西省會,由此可證“古今中外均有百利而無一害”[29];左縣代表邱鐘琛分別給內務部、國務院、政事堂、參政院、平政院等去電,認為“廣西省會仍建桂林之舉,始于桂人之運動一二,在京之私人為之,主持而成之于張巡按使。伏查張巡按使所復各節(jié),俱失實情”?!拔┻w省桂林,其間利害得失于全省人民,實有其大之關系,要不能緘口而不言,用事率直,陳非存私意。懇乞察核,力持舊案。轉呈大總統(tǒng)乞順輿情,迅賜收回遷桂成命”[30]。
其次,各種社會團體對復遷桂林的聲討。梳理檔案可以發(fā)現,其社會團體主要是商會、保衛(wèi)團、教育會、中小學、進步黨等,共拍發(fā)電報一百余次。綜合其內容主要有幾個方面:其一,把批駁的矛頭指向巡按使張鳴岐,認為其議復失實,違背輿情。如興業(yè)縣團防局電報稱:“張巡按使不求事實,不順輿情,政治、交通種種誤會。倘復省桂,大局堪虞。迫得再電,乞轉請大總統(tǒng)俯順輿情,收回成命”[31];遷江商會稟稱,遷桂“乃少數桂人只圖私,蓋不顧大局。假冒全省名義呈請遷桂,喪心疾(病)狂,奠此為甚,是以十四府人民一時同聲,大動公憤”[32]。其二,省邕四年來所取得的成績,希望大總統(tǒng)收回復遷省桂的成命,以安定人心。如隆安縣保衛(wèi)團、教育會、縣立高等小學校等認為:“省邕以來,商民相安以無事,已閱四載于茲。以少數桂人之私心,運動謀省復桂林,大拂廣西十四府六十余縣人民之公意。深恐牽動大局,致有礙于廣西之前途。伏乞轉呈大總統(tǒng)收回成命,俯準省會仍駐在邕,以順輿情而安人心”[33];賓陽縣保衛(wèi)團總所、教育會、進步黨、商務分會等電稱:“廣西省邕于茲四載,策中調度,民稱利便,遠勝桂林偏在一隅。今復下遷桂之命,不勝恐惶,曾經電呈在案,乞請轉呈大總統(tǒng)收回遷桂成命,以慰民心;”[34]上思縣教育會、商會稟稱:“自遷邕以來,盜匪滅蹤,邊防安謐,各埠商業(yè)日行繁盛,較之省桂為利實多;”[35]其三,大多社會團體認為省邕有百利,省桂百害而無一利。如永淳縣保衛(wèi)團會、教育會分送大總統(tǒng)、副總統(tǒng)、政事堂、肅政院的電報稱:“省邕百利,省桂百害”[36]。為了維護遷省南寧的成果,由南寧商會為主體,發(fā)動成立了“維持省邕聯(lián)合會”,并以其名義分別給大總統(tǒng)、副總統(tǒng)、政事堂等分送電報,稱“廣西省邕成案,前經省議會、參議院議決,大總統(tǒng)公布。張巡按使議復省桂各節(jié),違反公意,毫無理由,并未與陸將軍會議。頃奉令省遷桂,各埠市面恐慌,人心洵勇,民等憂患資深,組織維持省邕聯(lián)合會,以維持秩序。除呈請理由書外,謹先電請收回成命,省仍駐邕。固國防、維商務、慎民意?!盵36]
最后,地方文人以及各地廣西同鄉(xiāng)會,通過撰文對此進行直接駁斥,甚至直接面陳張鳴岐。如謝翌雯所作的《為省會復桂事呈張巡按使文》,不但對張鳴岐所議之事實逐條進行了批駁,而且認為此次“桂林之出此要求,不過為一方人私利起見”。《遷省影響論》中則認為,“此次遷省之舉,若果實行,深恐廣西前途,難保不受莫大之影響?!倍舜螐妥h遷桂,屬于“徇私見而忘大體”;《為廣西省會遷桂事告張巡按使》中對國家威信提出質疑,“自固皆有死,民無信不立。國之于民,首在威信,倘朝發(fā)一令,而幕即更張之。昨行一政而今又改復之,吾民將何所措手足哉”。并認為張鳴岐“老成謀國,蓋籌頑盡,又乃若其計之,疏至此也”;面對政府無威信而言,旅粵之廣西同鄉(xiāng)會覃瑞槐直接上書陸榮廷,提出極端的解決方式,認為“欲謀廣西發(fā)達,簡裁言之,須實行者,有三大問題:一曰遷省南寧;二曰建筑邕北鐵道;三曰劃桂林入湖南省治,改欽廉歸諸廣西管轄是也”[37]。還有通過對其他省份省會的梳理,論述了南寧為廣西省會之資格。“大陸之地,負有價值者凡三:一曰扼塞之區(qū);一曰由水之區(qū);一曰商埠之區(qū)。阻山帶河,形勢大險,有領廊征閉之固。一旦有事,進可以戰(zhàn),退可以守,為全國或全省所恃之金湯,此扼塞之價值也”[38]。并有人撰文,公開與《桂公論報》就省桂與省邕問題進行辯論,認為贊成遷省桂林者,“只為爭權奪利,實未嘗有心于地方”[39]。
關于民國四年的遷省之爭問題,陸榮廷主要通過地方勢力給北洋政府發(fā)電報、面陳張鳴岐及公開辯論的方式,充分利用各種地方勢力的社會輿論,向支持遷省的桂林派、張鳴岐及北洋政府進行施壓。與民國元年的遷省之爭相比,較少利用報紙等媒體公開在全國范圍內進行辯論。這主要是基于三個方面:一是革命派參與者少;二是地方實力派已有充足的把握,認為省桂根本不可能實現;三是張鳴岐因失去了政治靠山岑春煊,在廣西不再是能夠呼風喚雨、叱咤風云的封疆大吏了,反而成為廣西,尤其是桂南地區(qū)地方勢力聲討的對象??傊绖P之所以重提“遷省案”,主要是考慮到以下幾個方面的因素:首先,壓制革命黨人和各會黨在廣西的發(fā)展勢頭;其次,試圖扼制西方勢力在廣西的擴張;再次,實行軍民分治,削弱陸榮廷的地方勢力,也是企圖加強對地方控制的一次嘗試。張鳴岐作為袁世凱政府在廣西的嫡系,就充當了北洋政府的馬前卒。但沒有想到的是,復議省桂的提出,不但沒有得到北洋政府的強力支持以取得成功,相反張氏自己卻成了廣西民眾的公敵、聲討的對象,且致使復遷桂林之事,最后亦不了了之。
民國初年廣西發(fā)生的遷省之爭,可以分為兩個階段,第一階段歷時八個月,地方軍閥實力派陸榮廷與革命黨人相結合,達到了遷省南寧的目的,實現了雙方的政治利益;民國四年(1915 年),袁世凱及北洋政府為了加強對地方的控制,并授意廣西巡按使張鳴岐重提省桂的提案,遭到了廣西地方勢力的極力反對,而軟弱的北洋政府只能維持遷省南寧的現狀。民國初年的遷省之爭,一方面是政治鼎革之際,廣西各派勢力分化與重組的結果,也是廣西新舊勢力的一次碰撞;另一方面反映了廣西各地域之間、中央與地方之間的矛盾激化和利益均衡問題。尤其是張鳴岐重提遷省桂林時,北洋政府考慮到了廣西革命黨力量的強勢發(fā)展、陸榮廷等地方勢力的崛起,而保守派與立憲派的影響不斷削弱。袁氏試圖依靠保守派等地方勢力制衡革命黨人和陸榮廷,以實現中央對廣西的控制。但結果并沒有達到北洋政府的預期,反而體現了北洋政府對于廣西遷省問題的自厝同異,更加削弱了北洋政府在地方上的威信,增加了地方對中央的離心傾向。
毫無疑問,遷省南寧對廣西產生了重大影響,具有深遠的意義,對于維護廣西的穩(wěn)定、抵制西方勢力對西南地區(qū)的滲透、促進區(qū)域經濟的發(fā)展起到了重要作用。不但“實現”了桂人治桂,而且使南寧成為廣西政治、軍事中心及西南護國、護法運動的基地,聯(lián)系兩廣、港澳和東南亞的中心樞紐,鞏固了南疆的邊防,維護了國家領土完整;[3]“遷省南寧的結局,使得廣西的政治中心向壯族居住區(qū)轉移,在陸榮廷隨后的十年統(tǒng)治期間,廣西以南寧為中心,實施了一系列有利于少數民族經濟、教育發(fā)展的政策,這為廣西壯族融入現代化民國國家提供了良好的基礎”[40]。1936年,因抗戰(zhàn)需要,一度將省會遷回桂林。但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以后,雖有提出建省會于柳州的建議,但中央政府最后仍將南寧定為省會。經過幾十年的發(fā)展也再次證明,遷省南寧對帶動區(qū)域經濟發(fā)展的作用還是十分明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