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 勇
(中國社會科學院 近代史研究所,北京 100006)
在近代中國知識界,嚴復是最善于炫耀學問的人,“嚴譯名著”八種,跨越人類學、經濟學、社會學、法學、邏輯學諸多學科?,F(xiàn)代中國人文學術的源頭差不多都可以追溯到嚴復,但要論其在學術史上的地位,毫無疑問,當屬“天演”進化論。[注]“尋求富強”,就是嚴復譯介《天演論》的主旨,也是時代對嚴復作為思想家、翻譯家的要求,“在隨著甲午戰(zhàn)爭失敗而來的嚴重危機的氣氛中,‘富強’的口號和一切有關的聯(lián)想,贏得了統(tǒng)治階級中大多數(shù)明智人士的默認,并且使討論轉向了新的話題?!?史華茲:《尋求富強:嚴復與西方》,江蘇人民出版社1996年版,第16頁。)這是嚴復轉譯《天演論》并獲得巨大成功的時代背景。這個學說深刻影響了整個二十世紀的中國[注]嚴譯《天演論》還沒有正式出版,就開始影響了“朋友圈”??涤袨椤⒄绿?、梁啟超、孫中山、蔡元培、胡適、魯迅等一代名流,無不受天演論之深刻影響。梁啟超是讀過嚴譯《天演論》手稿的人,他曾坦率地承認:“啟超問治天下之道于南海先生。先生曰以群為體,以變?yōu)橛?。斯二義立,雖治千萬年之天下可矣。啟超既略述所聞,作《變法通議》;又思發(fā)明群義,則理奧例賾,苦不克達。近乃得侯官嚴君復之《治功天演論》,瀏陽譚君嗣同之《仁學》,讀之犁然,有當于其心。悼天下有志之士,希得聞南海之緒論,見二君之宏著,或聞矣見矣,而莫之解莫之信,乃內演師說,外依兩書,發(fā)以淺見,證以實事,作《說群》十篇?!?《說群序》,《飲冰室合集》文集之二,中華書局1989年版,第3頁。),直至今日。嚴復介紹的進化論只是一本小冊子,但其典雅的文字、明白易解的思想,使這本小書不脛而走,成為過去一百多年影響力最大的作品。這一方面是時代恩賜,是嚴復的機遇;另一方面與葉爾愷、吳汝綸等人密不可分。[注]注意吳汝綸與嚴譯《天演論》關系的很多,俞政《嚴復著譯研究》(蘇州大學出版社2003年版)、王天根《天演論傳播與清末民初的社會動員》(合肥工業(yè)大學出版社2006年版)等研究的最為細致;至于葉爾愷與《天演論》的關系,湯志鈞先生《再論康有為與今文學》(《歷史研究》2000年第6期)一文最先提及。
說起梁啟超的寫作,人們最喜引梁氏這段話:“啟超夙不喜桐城派古文,幼年為文,學晚漢魏晉,頗尚矜煉,至是自解放,務為平易暢達,時雜以俚語、韻語及外國語法,縱筆所至不檢束,學者競效之,號新文體。老輩則痛恨,詆為野狐。然其文條理明晰,筆鋒常帶感情,對于讀者,別有一種魔力焉?!盵注]朱維錚校注:《清代學術概論》,《梁啟超論清學史二種》,復旦大學出版社1985年版,第70頁。
其實,在轉型時代,從傳統(tǒng)向現(xiàn)代過渡,中國知識人文字表達方式都在變化,只要關注時事,關注世界與中國關聯(lián)的知識人,都不可能再像乾嘉諸老那樣說話、作文,稍有情懷的知識人都在最大限度適應形勢。不惟梁啟超,黃遵憲、嚴復,以及稍后陳獨秀、胡適等,都有各自不同的“嘗試”。[注]胡適將自己的第一本白話詩集命名為“嘗試集”,一再強調實驗主義嘗試的意義和價值?!拔疑髱煻?,今得嘗試兩個字。作詩做事要如此,雖未能到頗有志。作嘗試歌頌吾師,愿大家都來嘗試。”《嘗試集自序》,《胡適全集》卷10,安徽教育出版社2003年版,第33頁。
嚴復留學英國學海軍,回國后一直在北洋水師學堂服務,由“洋文總教習”、“正教習”而“總辦”、“總教習”[注]馬自毅:《“總教習”還是“洋文正教習”》,《歷史研究》2004年第2期。,其前半生精力所在就是海軍教育。如果不是甲午戰(zhàn)爭,嚴復必將教于斯,老于斯,以海軍教育元老而留名青史。歷史偶然性讓嚴復的人生軌跡發(fā)生巨大改變。
甲午戰(zhàn)爭是近代中國歷史的一個重要的分水嶺,也是嚴復生命歷程的巨大轉折。大東溝海戰(zhàn)犧牲的將士,或為嚴復福州船政學堂、或英國海軍皇家學院同學;或為嚴復的學生,來自福州船政學堂、或北洋水師學堂的畢業(yè)生,因而嚴復對這場戰(zhàn)爭較其他中國人更加關心,更具情懷?!拔医鼇硪虿慌c外事,得有時日多看西書,覺世間惟有此種是真實事業(yè),必通之而后有以知天地之所以位、萬物之所以化育,而治國明民之道,皆舍之莫由。但西人篤實,不尚夸張,而中國人非深通其文字者,又欲知無由,所以莫復尚之也。且其學絕馴實,不可頓悟,必層累階級,而后有以通其微。及其既通,則八面受敵,無施不可。以中國之糟粕方之,雖其間偶有所明,而散總之異、純雜之分,真?zhèn)沃?,真不可同日而語也。”讀西書使嚴復覺得中國問題的關鍵在于知識人之知識結構及價值趨向:“中國今日之事,正坐平日學問之非,與士大夫心術之壞。由今之道,無變今之俗,雖管、葛復生,亦無能為力也?!盵注]《與長子嚴璩第一書》,《嚴復全集》卷8,福建教育出版社2014年版,第437頁。于是嚴復決意集中精力向國人介紹西學,并很快選定了《天演論》。
《天演論》原名為《進化論與倫理學及其他》,為英國生物學家赫胥黎的論文集,嚴復將其簡約為《天演論》,所翻譯的內容也只是赫胥黎原作之“導言”和“進化論與倫理學”兩個部分。
赫胥黎的思想來源為英國科學家達爾文。達爾文通過實證研究,證明生物界是幾百萬年發(fā)展演化的進程,并非一成不變。達爾文的名著為《物種起源》,這部書系統(tǒng)闡釋了進化論的基本觀點,強調世界上的事物是發(fā)展變化的,始終處于進化過程中;這個過程是漸進的,連續(xù)的,不間斷的;生物的進化、變化,所遵循的原則是自然選擇的過程,普遍存在的變異通過各種方式實現(xiàn),但其基本原則是優(yōu)勝劣敗。這就是嚴復歸納的道理,“物競天擇,適者生存”。
據(jù)嚴璩《侯官嚴先生年譜》記載:“乙未(1895年),府君(嚴復)四十三歲。自去年夏間中東構釁,海軍既衄,旅順、大連灣、威海衛(wèi)以次失守。至是年,和議始成,府君大受刺激。自是專致力于翻譯著述。先從事于赫胥黎(T·Huxley)之《天演論》(Evolution and Ethics),未數(shù)月而脫稿。桐城吳丈汝綸,時為保定蓮池書院掌教,過津來訪,讀而奇之。為序,勸付剞劂行世。”[注]嚴璩:《侯官嚴先生年譜》,《嚴復集》,中華書局1986年版,第1545頁。嚴璩以為《天演論》翻譯始自馬關“和議始成”,即光緒二十一年三月二十三日(1895年4月17日)之后。
對于嚴璩的說法,王蘧常并不認同。他將《天演論》翻譯系在第二年,即光緒二十二年丙午,“夏初,譯英人赫胥黎Thomas Henry Huxley 《天演論》。Evolution and Ethics(據(jù)《天演論》自序。案《嚴譜》四十三歲,誤也),以課學子(據(jù)《天演論》原本譯例言)。”[注]王蘧常:《民國嚴幾道先生復年譜》,臺北商務印書館1981年版,第29頁。嚴復《天演論自序》這樣說:“赫胥黎此書之旨,本以救斯賓塞任天為治之末流,其中所論,與吾古人有甚合者。且于自強保種之事,反復三致意焉。夏日如年,聊為迻譯。有以多符空言,無裨實政相稽者,則固不佞所不恤也?!盵注]《天演論自序》,《嚴復集》,第1321頁。王蘧常的直接依據(jù)就是這句“夏日如年,聊為迻譯”,應該說是最直接的證據(jù)。
王栻主持編輯《嚴復集》時“曾看到封面題為光緒乙未年(1895年)三月非正式出版的陜西味經售書處的重刊本”,他們斷定“可證此書至遲于1895年脫稿。以后譯者屢加修訂,才于1898年正式出版?!盵注]《嚴復集》第1548頁腳注。
陜西味經售書處有一個“乙未年版”是事實,但很難說這個版本就是什么“重刊本”,時間似乎也不對?!拔督洷尽毕戮怼罢撊庇幸欢螄缽蛯懙陌凑Z:“復案:釋迦生卒年月,至今迄無定說?;蛑^生于周昭二十四年甲寅,終于穆王五十二年壬申。此摩騰對漢明帝說也。隋翻經學士費長房撰《開皇三寶錄》,則云佛以周莊王十年……生,至匡王五年癸丑示滅,……又或云夏桀時、商武乙時、周平王時,蹖駁牴牾,莫衷一是。至貞觀三年,勅刑部劉德威等與法琳詳核真妄,乃定佛周昭丙寅歲生,周穆壬申示滅。然周昭在位僅十九年,無所謂二十四年,亦無丙寅。意是甲寅之誤,乃周昭十四年也。去今光緒二十二年丙申,共二千八百六十四年,先耶穌生九百六十八年矣?!盵注]《天演論》味經本,《嚴復全集》卷1,第188頁。嚴復在這里明確記載的時間節(jié)點為“光緒二十二年丙申”,也就是1896年。據(jù)此,有研究者質疑,如果“味經本”系“光緒乙未春三月”“重刊”,怎么會有光緒二十二年丙申的記載呢?怎么會在嚴復未譯出以前就已重印了呢?“事實上,光緒乙未三月,《天演論》還沒有譯出?,F(xiàn)藏于中國歷史博物館的《天演論》手稿,曾用各色筆多次修改過,并有許多題注。除自序注明‘丙申重九’外,其他有的注‘丁酉四月刪節(jié)’,有的注‘丁酉六月初六刪節(jié)’。丙申(1896年)、丁酉(1897年)還對《天演論》進行修改,怎么會在此以前就已‘重刊’?”[注]湯志鈞:《再論康有為與今文學》,《歷史研究》2000年第6期。
矛盾的記錄讓一些研究者對味經本《天演論》充滿懷疑。其實,如果放在甲午后讀書界知識饑渴背景中進行討論,就可以明了味經本并非不可能。
我們知道,嚴復從開始到完成《天演論》定稿用了好幾年時間,嚴璩說嚴復是受到《馬關條約》刺激而發(fā)奮翻譯這本書,不數(shù)月而完成初稿,之后在漫長的修改時間里,接觸過、獲得過此書譯稿的并不少。在那知識饑渴、知識產權保護意識極為淡薄時,好事的書商不論是為了經濟利益,還是為了情懷,將正在修改中的《天演論》印刷出版,有什么不可能呢?也由于這樣一層原因,陜西味經售書處的《天演論》就略顯粗糙。這是研究《天演論》諸版本時應該注意的。
味經版《天演論》出版單位為“味經售書處”,而味經售書處隸屬于“味經書院”,有的史料寫作“味經書院刊書處”?!拔督洝钡囊馑加幸髡b、品味經典的含義。味經書院創(chuàng)辦于1873年,是民間出資,官方認可的書院組織,與關中書院、宏道書院一樣,其生源來自陜甘兩省,其教學目標就是科舉考試,教學內容就是儒家四書及其標準解釋,以及擴充閱讀的資料,特別是邀請名師講述考試技巧。對書院水平的衡量,都是硬指標,就是科舉考試的錄取率。所以,過去很多人說,書院就是中國的教育機構,其實是不對的,書院是科舉考試集中復習的地方,封閉式管理,名師云集,押題、解題,也各有辦法。好的書院當然也生產出許多新思想、新學術,但這些思想學術主要的不是為了向社會提供,改變社會,而是要指導學生在規(guī)范化考試中不出格而又能出彩,贏得判題老師的認同、賞識,進而鯉魚跳龍門,金榜題名。
1887年,味經書院山長柏景偉調任關中書院山長,劉古愚接任味經書院山長。劉古愚是關中學界泰斗,具有強烈的經世、救亡情懷。甲午戰(zhàn)后,與京津滬、湖廣維新同志互通消息,同氣相求,味經書院一時間成為陜甘地區(qū)維新運動的中心。
味經書院在柏景偉時代原本設有“求友齋”,籌集有大量資金,用于刊刻有意義的書籍。劉古愚接收書院管理權前后,又與柏景偉一起籌劃成立書院所屬“售書局”。“由于陜西本地缺乏高質量的???、刻印書籍的機構,當時人們所讀之書都是從四川、湖廣等地購買而來,又有長途販運,價格昂貴,一般人根本買不起。市場所見書籍大多是民間的私刻,有些書甚至連經文都刪節(jié)不全,字句的訛誤隨處可見”;“為了從根本上扭轉這種民間缺書的局面,在當時陜西學政柯逢時的支持下,味經書院于1891年8月成立了刊書處,這是求友齋規(guī)模的進一步擴大。刊書處的初期資金一共一萬兩,陜西官方撥款一千兩以示支持??路陼r自己捐銀一千兩,從涇陽縣紳商募集五千兩,再加上其他人的捐集,共一萬兩?!盵注]溫芽清:《陜甘味經書院考略》,《河北師范大學學報》2009年第9期。雄厚的資本,靈活的運作,讓味經書院有可能比較早地拿到好的稿子。
中日甲午戰(zhàn)后的知識饑渴讓《天演論》不脛而走,也就成了各地書商好意盜版的對象。研究那一時期流行作品不同版本,大概都有此種情形,這些不同版本并不單純?yōu)榱四怖?,也有新知識傳播的主觀訴求。
讀康有為、梁啟超等人關于《天演論》的文字,可以發(fā)現(xiàn)嚴譯《天演論》那時并沒有定本,一方面嚴復自己還在斟酌修改,另一方面他的那些朋友即早期讀者梁啟超、康有為、盧靖、吳汝綸、夏曾佑、呂增祥、熊季廉、孫寶瑄等也通過各種方式反饋建議,這也是嚴譯《天演論》早期版本格外復雜的一個原因。[注]湯志鈞先生在《戊戌變法史》(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第224頁)中也這樣說過:“查《天演論》公開發(fā)表雖在1897年,見《國聞匯編》第二冊,光緒二十三年十一月二十五日出版;正式出版則在1898年4月。但他在1895年所寫的文章中就援引了‘天演說’,講‘運會’,講‘天擇’、‘物競’,觀《原強》可知;他在翻譯時,且曾出示友人,梁啟超《說群自序》:‘既乃得侯官嚴君復之治功天演論,……讀之犁然有當于其心’,此文載《時務報》第二十六冊,光緒二十三年四月十一日出版,也早于《國聞匯編》,可知早經譯出?!?/p>
陜西學政葉爾愷在致汪康年信中說:“弟前發(fā)味經刻《天演論》一書,所校各節(jié),極可發(fā)噱?!盵注]《汪康年師友書札》卷3,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第2476頁。函又云:“劉古愚孝廉其人尚氣節(jié),頗有伉直之慨,惟服膺康學甚至,是其無識之處?!睖锯x先生據(jù)此分析,“信中明確記載《天演論》是葉爾愷到達陜西后交發(fā)味經印布的。此信末署‘十一月二十一日’,汪康年注‘己新正廿四收’。己是己亥,則信發(fā)于光緒二十四年(戊戌)十一月,時在政變后不久,故信中詆劉古愚服膺康學為無識。由此可知,光緒二十四年十一月前味經本尚在排刻中。案葉爾愷是光緒二十三年(1897年)接任陜西學政的,‘九月廿八日自京動身,初四日抵太原,初七接篆’。由此推斷,他‘發(fā)味經刻《天演論》’,自在光緒二十三年十月以后。所以,味經本應刻于光緒二十三年底或二十四年初,印出則在光緒二十四年,不是乙未?!盵注]湯志鈞:《再論康有為與今文經學》,《歷史研究》2006年第6期。自湯先生之論出,再也沒有人敢肯定味經本刻于乙未了。
湯先生的討論有理有據(jù),本不宜繼續(xù)討論,我只是想提出另一種可能是,葉爾愷光緒二十三年秋從北京去太原赴任時,確實帶了一本正式出版的《天演論》,就任后也確實交給了劉古愚主持的味經書院售書處翻印。葉爾愷之所以交印正本《天演論》,是因為他看到味經書院售書處的刻本極為糟糕。這種可能性有多大呢?
在沒有更多的直接證據(jù)呈現(xiàn)時,我比較傾向于相信,葉爾愷之前味經書院有一個《天演論》的本子,否則經葉爾愷如此認真校對,假如真有一個新刻本的話,為什么會將日期寫成“乙未春三月”呢?這樣的錯誤不是一般的小錯,葉爾愷為什么沒有發(fā)現(xiàn)呢?
其實,如果仔細重讀葉爾愷這封信,葉說嚴譯《天演論》味經本似乎并不是其交給劉古愚、出書處刊刻的,而是指劉古愚他們在葉來之前刻印的。葉爾愷的這封信主旨是說味經書院在他來之前很不堪,而且由于政變已經發(fā)生,官場開始清理康梁余毒,因而這封信就是渲染康梁的問題,渲染追隨康梁的劉古愚如何不行,請看原文:“……時事奇幻,不可思議,誠如來書所云,新進少年舉事率妄,遂致斯禍??盗褐T人本無閱歷無見識,視天下事太易,加以學術乖僻,欲其不僨事也得乎?可痛者被累之人過多,無識之徒,反以新學為詬病,諸君之貽害其有窮耶?此間經弟提倡,風氣頗開。其初將西學西教混而為一,已費剖白。近又以康學即西學,尤屬可嘆。康何幸而蒙西學之名哉?劉古愚孝廉其人尚氣節(jié),頗有伉直之慨,惟服膺康學甚至,是其無識之處。弟去年到后,即與之再三辯論,并撿朱蓉生集內與康數(shù)次辯駁書札示之,渠終右康而左朱。又此間最谫陋,通省無一人知小學門徑者。味經書院所刻書可為捧腹者甚多,或字本古體必改從俗體,所刻《史書校勘記》援引《康熙字典》,弇陋至此。弟謂小學雖非今之所急,而中國制字源流,亦當略知一二。劉自安固陋,不以為然。弟以格致之學現(xiàn)雖無器具,亦當先涉其書,明其理。劉以為空談格致,不如八股,其教人也,以《通鑒》為宗主,兼及西政各書,如是而已。夫言中學而不知小學,言西學而不知格致,則所學亦有限。又昧于知人,往往為人所愚,特其熱腸處尚可取耳。日前此間大位自京中致書午帥,于劉竭力丑詆,目為康黨?,F(xiàn)劉已辭退,明歲味經延請何人,尚未定也。弟前發(fā)味經刻《天演論》一書,所校各節(jié),極可發(fā)噱……句法之古奧近子者必以為有脫訛字,或徑增改原句讀,以求文理之平適,諸如此類,不一而足。所以味經每刻一書,其初校之笑話,必須逐一簽出,甚是淘神,而劉及院中諸生或竟大惑不解,反不能無疑也??傊?,此間人士除八股外,直不知有他書?!盵注]《葉爾愷致汪康年函之十七》,《汪康年師友書札》,第2476頁。仔細理解這段文字,葉爾愷明顯在批評味經本《天演論》編輯、校對不嚴謹,問題多多。這不應該是葉到任后交給味經書院的刻印,而應該是其到任前味經書院刻印的,葉爾愷舉這個例子主要是為了說明之前的味經書院以及劉古愚不怎么行。當然,這樣理解的一個關鍵點是如何理解信中“弟前發(fā)味經刻《天演論》一書”的“發(fā)”。這個“發(fā)”,究竟是發(fā)給味經書院一個從外地帶來的《天演論》,還是將味經書院的《天演論》發(fā)給了汪康年呢?
至此,1895、1896、1897、1898,即乙未、丙申、丁酉、戊戌幾個年份的證據(jù)都有。如此矛盾的記錄,究竟應該如何理解,多年來眾說紛紜,莫衷一是。其實,如果從歷史的觀點看,從這個譯本的特殊性看,單純的文字記錄可能還不足以理解其復雜性。換言之,如果嘗試著從一個歷史過程看,將歷史與歷史邏輯結合起來看,似乎比較容易理解這些矛盾的記錄。
嚴復的英文水平在那時是第一流的,對西方的理解也是最深刻、準確的。但其早歲留學西洋,對于中國傳統(tǒng)文化、典籍、文字,應該說并不是那么特別優(yōu)秀。這種情形在近代中國轉型期并不少見。因而,嚴譯《天演論》如果不能得到吳汝綸這樣的文學大家指點,甚至修正,要想獲得知識界認同,并不容易。
在翻譯態(tài)度上,嚴復給出一個很高的標準:“信達雅”,因此他并不像許多譯者那樣只是簡單地將英文對譯成中文,而是反復斟酌,尋找最佳、更好,“譯文取明深義,故詞句之間,時有所傎到附益,不斤斤于字比句次,而意義則不倍本文。題曰達旨,不云筆譯,取便發(fā)揮?!眹缽团e例說,“西文句法,少者二三字,多者數(shù)十百言。假令仿此為譯,則恐必不可通,而刪削取徑,又恐意義有漏。此在譯者將全文神理,融會于心,則下筆抒詞,自然互備。至原文詞理本深,難于共喻,則當前后引襯,以顯其意?!眹缽瓦€舉例說明他翻譯《天演論》的難度與進度,“新理踵出,名目紛繁,索之中文,渺不可得,即有牽合,終嫌參差,譯者遇此,獨有自具衡量,即義定名。顧其事有甚難者,即如此書上卷‘導言’十余篇,乃因正論理深,先敷淺說。仆始翻‘卮言’,而錢塘夏穗卿(曾佑)病其濫惡,謂內典原有此種,可名‘懸談’。及桐城吳丈摯父(汝綸)見之,又謂‘卮言’既成濫詞,‘懸談’亦沿釋氏,均非能自樹立者所為,不如用諸子舊例,隨篇標目為佳。穗卿又謂如此則篇自為文,于原書建立一本之義稍晦。而‘懸談’、‘懸疏’諸名,懸者玄也,乃會撮精旨之言,與此不合,必不可用。于是乃以其原目,質譯‘導言’,而分注吳之篇目于下,取便閱者。此以見定名之難,雖欲避生吞活剝之誚,有不可得者矣。他如‘物競’、‘天擇’、‘儲能’、‘效實’諸名,皆由我始。一名之立,旬月踟躕。我罪我知,是存明哲?!盵注]《譯例言》,《嚴復全集》卷1,第79頁。
從這段話可以感到,嚴復翻譯《天演論》確實下了大功夫,同時也并不是一蹴而就,一氣呵成。大致情形應該是,在1895年春秋之交,《馬關條約》簽字前后,嚴復開始翻譯這本書,由于充滿義憤、激情,嚴復的效率很高,“未數(shù)月而脫稿”。稍后,蓮池書院掌教吳汝綸過津來訪,讀而奇之,討論了體例、文字,提出一些修改建議。與此同時,嚴復翻譯出來的原稿也在朋友圈中流傳,夏曾佑看過這部稿子,也提出過修改建議。梁啟超此時也屬于嚴復的朋友圈,不僅看過嚴復的譯稿,而且也提出過修訂意見。
吳汝綸、夏曾佑、梁啟超等人看過嚴復的《天演論》譯稿,一致認為意義重大,也分別給出進一步完善的建議,而嚴復自己在初稿完成后也沒有萬事大吉,而是極為精心不時修改,這從現(xiàn)存《天演論》手稿中可以看得很清楚,嚴復的字斟句酌,確實像他說的那樣“一名之立,旬月踟躕”。俞政先生通過對《天演論》底本、修改本、商務印書館1981年“今本”三個本子的比對研究,就發(fā)現(xiàn)嚴復《天演論》譯稿至少有三次大的修改,而這三次大的修改基本上都與吳汝綸有關,或者就是按照吳汝綸的意見進行調整。[注]俞政:《嚴復著譯研究》,第15頁。
嚴復翻譯《天演論》從開始至定稿是一個漫長過程,按照目前的研究,不少于三年。而在這三年中,嚴譯《天演論》的消息隨著吳汝綸、夏曾佑、梁啟超等人因各種原因看過譯稿的人越來越多,未定稿的譯本也就在外面開始流傳,有的甚至也被刻印出來。光緒二十三年七月二十六日(1897年8月23日),嚴復致信五弟說:“《天演論》索觀者有數(shù)處,副本被人久留不還,其原稿經吳蓮池圈點者正取修飾增案,事畢擬即付梓。頗有人說其書于新學有大益也。中國甚屬岌岌,過此何必兵戰(zhàn),只甲午兵費一端已足蕆事。洋債皆金,而金日貴無賤時,二萬萬即七萬萬可也。哀此窮黎,何以堪此!前此尚謂有能者出,庶幾有鳩,今則謂雖有圣者,無救滅亡也。中國不治之疾尚是在學問上,民智既下,所以不足自立于物競之際?!盵注]《與五弟書》,《嚴復集》,第733頁。這是嚴譯《天演論》版本復雜的根本原因?;谶@樣的情形,我們可以粗略介紹目前所知且所存各種版本的大致情況。
值得慶幸的是細心的嚴復留下了一個手稿本。將來有機會運用大數(shù)據(jù)的方法,一定能搞清楚各個版本之間的細微差別。這份手稿現(xiàn)在存放于國家博物館,曾收入《嚴復集》以及后來的《嚴復合集》《嚴復全集》等不同匯編本中。據(jù)介紹,稿本分上下兩卷,合訂一冊,毛筆草書,“手稿用各色筆多次修改,除自序注明‘丙申重九’外,其他有的注‘丁酉四月刪節(jié)’,有的注‘丁酉六月初六日刪改’”;“把它與通行本相較,可以看到嚴復思想的變化及《天演論》成書過程中的一些情況?!盵注]《天演論》手稿本題注,《嚴復集》,第1410頁。
手稿本之外,值得注意的為《國聞匯編》第二、四、五、六期連載的節(jié)略本,名《天演論懸疏》,又稱《赫胥黎治功天演論》。[注]《國聞報館章程》,《嚴復集》,第455頁。
嚴譯《天演論》從嚴復初譯脫稿,至正式出版,一直在朋友圈傳閱,吳汝綸、夏曾佑、梁啟超等分別提出修改意見,嚴復也充分汲取這些意見進行修改。就在這個過程中,沒有最后定稿的稿子可能有盜印,至少有傳抄。讀《忘山廬日記》,1897年閏十二月初二日,孫寶瑄通過《蒙學館》葉浩吾“攜赫胥黎《治功天演論》歸,即嚴復所譯者?!盵注]孫寶瑄:《忘山廬日記》上,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版,第155頁。孫寶瑄的這個版本據(jù)研究并不是《國聞匯編》登載的本子,因為孫的日記顯示他差不多兩個月之后,即1898年閏二月初四方才購得《國聞匯編》。[注]王天根:《天演論與清末民初的社會動員》,第49頁。
據(jù)嚴璩《嚴復年譜》,乙未(1895年),嚴譯《天演論》未數(shù)月而脫稿,“桐城吳丈汝綸,時為保定蓮池書院掌教,過津來訪,讀而奇之。為序,勸付剞劂行世?!盵注]嚴璩:《侯官嚴先生年譜》,《嚴復集》,第1548頁。由此可知,吳汝綸是最早一批看過嚴譯手稿的人,一方面答應為之作序,另一方面敦促盡早問世。嚴復與吳汝綸之間為此書往返書信多封,吳汝綸之子吳闿生在編輯乃父日記時有摘錄。其一謂:“男闿生謹案:先公與嚴又陵書,曰尊譯《天演論》,名理絡繹,筆勢足穿九曲,而妙有抽刀斷水之致,此海內奇作也。脫稿在邇,先睹為快?!边@應該是譯稿初稿尚未全部完工時的書信,吳汝綸看到過一部分,否則不會有如此評論。
接著又有致嚴復書信說:“尊譯《天演論》計已脫稿,所示外國格致家謂順乎天演則郅治終成,赫胥黎又謂不講治功則人道不立,此其資益于自強之治者誠深誠遠?!庇纱?,“計已脫稿”,似乎吳汝綸還沒有看到全部。又一封:“得惠書并大著《天演論》,雖劉先主之得荊州不足為喻比。經自錄副本,秘之枕中,蓋自中土翻譯西書以來無此閎制,匪直天演之學在中國為初鑿鴻蒙,亦緣自來譯手無似此高文雄筆也,欽佩何極!抑執(zhí)事之譯此書,蓋傷吾土之不競,懼炎黃數(shù)千年之種族將遂無以自存而惕惕焉,欲進之以人治也。本執(zhí)事忠憤所發(fā),特借赫胥黎之書用為主文譎諫之資而已。”[注]吳汝綸:《桐城吳先生日記》,河北教育出版社1999年版,第512頁。吳汝綸看到了全稿,給予很高評價,并“經自錄副本”。這個副本,就是《吳京卿節(jié)本天演論》,1903年閏五月由上海文明書局出版。[注]王天根:《〈天演論〉傳播與清末民初的社會動員》,第47頁。其基本內容,就是吳汝綸在審讀時摘抄在日記中那些文字。[注]詳見《桐城吳先生日記》,第475—512頁。
鑒于吳汝綸在那時代的巨大影響力,這個節(jié)錄本不脛而走,風靡一時,甚至成為一些學堂的讀本。據(jù)胡適回憶,他那時正在上海澄衷學堂讀書,“澄衷的教員之中,我受楊千里先生(天冀)的影響最大。我在東三齋時,他是西二齋的國文教員,人都說他思想很新。我去看他,他很鼓勵我,在我的作文稿本上題了言論自由四個字。后來我在東二齋和西一齋,他都做過國文教員。有一次,他教我們班上買吳汝綸刪節(jié)的嚴復譯本《天演論》來做讀本,這是我第一次讀《天演論》,高興的很。他出的作文題目也很特別,有一次的題目是‘物競天擇,適者生存,試申其意’(我的一篇,前幾年澄衷校長曹錫爵先生和現(xiàn)在的校長葛祖蘭先生曾在舊課卷內尋出,至今還保存在校內)。這種題目自然不是我們十幾歲小孩子能發(fā)揮的,但讀《天演論》,做‘物競天擇’的文章,都可以代表那個時代的風氣”;“《天演論》出版之后,不上幾年,便風行全國,竟做了中學生的讀物了。讀這書的人,很少能了解赫胥黎在科學史和思想史上的意義。在中國屢次戰(zhàn)敗之后,在庚子辛丑大恥辱之后,這個優(yōu)勝劣敗適者生存的公式確是一種當頭棒喝,給了無數(shù)人一種絕大的刺激。幾年之中,這種思想那個像野火一樣,延燒著許多少年人的心和血。天演、物競、淘汰、天擇等等術語,都漸漸成了報紙文章的術語,漸漸成了一般愛國志士的口頭禪。還有許多人愛用這種名詞做自己或兒女的名字。陳炯明不是號競存嗎?我有兩個同學,一個叫孫競存,一個叫楊天擇,我自己的名字也是這種風氣底下的紀念品。我的學堂里的名字是胡洪骍。有一天的早晨,我請我二哥代我想一個表字,二哥一面洗臉,一面說就用物競天擇適者生存的適字,好不好?我很高興,就用‘適之’二字(二哥字紹之,三哥字振之)。后來我發(fā)表文字,偶然用胡適作筆名,直到考試留美官費時(1910年)我才正式用胡適的名字?!盵注]《四十自述》,《胡適文集》卷1,北京大學出版社1989年版,第71頁。從這個故事,可以直觀感受到吳汝綸節(jié)本《天演論》的影響力。
還有一個“慎始基刻本”曾一度被認為是最早的刊本。[注]殷陸君:《嚴復〈天演論〉的最早刻本》,《中國哲學》第8輯,三聯(lián)書店1982年。南開大學圖書館藏有這個本子。封面標明“沔陽廬氏慎始基齋刊行”,版心有“慎始基齋叢書”字樣,卷末有“沔陽廬弼校字”幾個字。廬弼,也作盧弼(1876—1967年),字慎之,號慎園,湖北沔陽(今仙桃)人,早年肄業(yè)湖北經心、兩湖書院,追隨楊守敬、鄒代鈞讀書,后留學日本早稻田大學,攻讀政治經濟學,歸國后曾任國務院秘書等,與傅增湘同在北洋任職,對《三國志》有很深的研究。盧弼之兄盧靖(1856—1948年),字勉之,號木齋,晚號知業(yè)老人,二十九歲中舉,歷任贊皇、南宮、定興、豐潤等縣知縣,后提調多倫諾爾廳同知、保定大學堂督學、北洋武備學堂算學總教習等。大約就在北洋武備學堂時,與水師學堂教習嚴復成為朋友,來往頗多。所以當《天演論》譯稿完成后,盧靖近水樓臺先得月,即請還在湖北沔陽書院讀書的弟弟盧弼刻印。也因為與嚴復的特殊關系,所以這個刻本又被說成是經嚴復“親校”,因而后來也被視為《天演論》最早最完善的版本。
其實,經研究者復查,情況并非如此。南開圖書館收藏的“慎始基齋刻本”并無吳汝綸的序言,“導言”仍然刻作“懸疏”,但在“懸疏”右側并排,有朱筆補寫的“導言”字樣,各篇的篇首也均以朱筆寫了后來嚴復采用的吳汝綸題的篇名。書中另紙?zhí)砑幼g例言,用黑色墨筆加句讀。全書其他部分皆紅色筆跡,有句讀。譯例言后注有:“光緒二十四年歲在戊戌四月二十二日嚴復識于天津尊疑學塾”。《天演論》下論三“教源篇”按語有“今年太歲在丁酉……”。據(jù)此,研究者判斷南開藏本基于1897年修訂手稿本。又由于南開藏本卷末有朱筆“光緒戊戌四月廿日校訖”,又因為朱筆補寫了嚴復采用吳汝綸的篇目命名,“這就清楚地顯示:南開藏本當在1898年(戊戌)2月之前,在嚴復采納了夏曾佑的第一次意見修改《天演論》篇目之后。再查閱光緒二十三年十一月二十五日出版的《國聞匯編》第二冊刊載的《天演論懸疏》,譯文與南開藏版一致?!盵注]王天根:《〈天演論〉傳播與清末民初的社會動員》,第53頁。
光緒二十四年4月天津“侯官嗜奇精舍”據(jù)慎始基齋版石印《天演論》,國家圖書館藏有“光緒戊戌十有一月侯官嗜奇精舍弟二次石印本”,扉頁篆書“赫胥黎天演論”。這個版本與慎始基齋本相同,“但在‘譯例言’末段中,刪去了‘新會梁任公’五個字。這是因為戊戌政變已經發(fā)生,梁啟超出逃日本,為避免政治迫害,不得不這樣做。”[注]俞政:《嚴復著譯研究》,第19頁。嗜奇精舍本《天演論》,據(jù)說是國內印刷業(yè)第一次采用石印技術,校對精良,因而被學界、藏家推崇為《天演論》最好的版本,不時出現(xiàn)在拍賣市場。2014年北京中漢春季拍賣會圖錄編號891就是“光緒戊戌(1898年)侯官嗜奇精舍石印天演論”,估價一千元人民幣,實際成交價為兩千三百元,足見嗜奇精舍本確實受到藏家追捧。
此外,比較知名的《天演論》版本還有光緒二十七年上海富文書局石印本。卷末署有“后學廬江吳保初,門人南昌熊師復覆校上石”。與其他版本不同的是,富文書局將自序放在卷首,而其他版本均將吳汝綸的序言放在卷首?;蛞詾檫@是目前所見《天演論》在商務印書館1930年推出“嚴譯名著”八種定本前最好的本子,字體工整清晰,布局合理,因而后來的許多書商差不多都以此本為底本翻刻翻印。
翻譯《天演論》是嚴復給中國的巨大貢獻,這件事情用了他幾年精力,當然也給他贏來了巨大聲譽,嚴復在中國文明史上的地位,主要的應該圍繞著《天演論》的翻譯展開。當然,在注意嚴復個人貢獻的同時,還應該注意他的時代、他的師友,尤其應該注意桐城派大家吳汝綸。沒有吳汝綸,嚴復肯定依然會因《天演論》而成名,但《天演論》的面貌肯定與現(xiàn)在的不一樣。再者,因《天演論》和吳汝綸,嚴復與更多的皖籍學者建立了密切聯(lián)系,這對于他后來的事業(yè)影響極大,比如嚴復受邀主持安徽高等學堂。又比如嚴復受命整頓北京大學,他不僅用皖籍學者充當主力,而且事實上讓北大迅速形成了自己的特色,成為皖籍學人,尤其是桐城派的重鎮(zhèn),進而在蔡元培掌教北大后,所進行的人事改革,如果仔細追究的話,都是因為嚴復和他所鐘愛的桐城文學、桐城派。這是后話,就不再展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