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濟(jì)阻，安建軍

（天水師范學(xué)院文學(xué)與文化傳播學(xué)院，甘肅天水741001）

六十多年前，余冠英先生寫過一篇《樂府歌辭的拼湊和分割》，對這個千百年來眾說紛紜的問題進(jìn)行了清理，歸納出八種拼湊方式，廓清了歷來的穿鑿附會。但遺憾的是，對樂府歌辭中拼湊、分割的原因，余先生并沒有作進(jìn)一步的解釋，遂成為學(xué)界無人問津的一個懸疑和空白。筆者以為，樂府歌辭的拼湊與分割，大部分可用“解”的使用去說明。不過，由于目前樂府研究中對“解”的理解是不全面的，因此，我們必須從樂府音樂中的“解”說起。

一

樂府音樂中的“解”，這是大家熟知的。據(jù)筆者統(tǒng)計，宋郭茂倩《樂府詩集》中有“解”可考的歌辭，共119 首，550 解[1]。那么，“解”是什么呢？一般認(rèn)為“解”就是“章”“曲”或“段”。這種認(rèn)識，多年來幾乎已成“定論”，以至于為某些大型辭書所吸收，如新版《辭?！贰敖狻弊謼l下即注云：

樂曲、詩歌的章節(jié)?！稑犯娂は嗪透柁o題解》引《古今樂錄》：“傖歌以一句為一解，中國以一章為一解?！?/p>

但是，這種解釋實在是似是而非的。近年來開始有人對此表示懷疑。如王運熙先生就說過：“相和歌辭的‘解’與清商曲辭的‘首’或‘曲’，在音樂上的地位是相等的?！盵2]這里，王先生只說“在音樂上的地位是相等的”這種表述，顯然不是說“解”就是“章”或“曲”。楊蔭瀏先生從音樂角度研究這個問題，進(jìn)一步指出：

漢代的《大曲》已是歌舞曲；它有歌唱的部分，所以有歌辭，但它又有不需歌唱而只需用樂曲演奏或用樂曲伴奏著進(jìn)行跳舞的部分，那就是“解”——“一解”是第一次奏樂或跳舞，“二解”是第二次奏樂或跳舞，余類推[3]。

余認(rèn)為，最初的“解”應(yīng)該是一組樂章的組成方式之一?！短茣ざY樂志》云：“初，隋有《法曲》，其音清而近雅；……其聲金、石、絲、竹以次作。隋煬帝厭其聲澹，曲終復(fù)加解音?！彼^《法曲》本來是獨立成章的，隋煬帝于其后另加一段曲子，使二者成為一組樂章。這樣添加樂段的方法，就是“解”法。這種于一曲之后另加解音的記載，還見于唐南卓著《羯鼓錄》：

夫曲有不盡者，須以他曲解之，可盡其聲也。夫《耶婆色雞》，當(dāng)用《柘急遍》解之。

同書另一處還說：

后來，人們把作解用的樂章也叫“解”。如上面所引《唐書》中隋煬帝于《法曲》后加解音一事，陳旸《樂書》中敘及時，就直稱所加的樂段為“解曲”?！豆沤駱蜂洝分幸灿羞@樣的記載：

吳聲歌舊器有篪、箜篌、琵琶，今有笙、笛；其曲有《命嘯》《吳聲》《游曲》《半折》《六變》《八解》……《半折》《六變》《八解》漢世以來有之?！栋私狻氛?，《古彈》《上柱古彈》《鄭千》《新蔡》《大治》《小治》《當(dāng)男》《盛當(dāng)》，梁太清中猶有得者，今不傳。

這里的《半折》《六變》，都是由特殊方式構(gòu)成的樂章?！豆沤駱蜂洝返淖髡咴凇睹鼑[》《吳聲》《游曲》之后，特地把《八解》和《半折》《六變》并提，可見“解”也同“折”“變”一樣，是一種特殊結(jié)構(gòu)的樂章。那么，《古彈》《上柱古彈》等八曲，也就應(yīng)當(dāng)是八種解曲的名稱了。

又，《隋書·音樂志》說西涼樂“其歌曲有《永世樂》，解曲有《萬年豐》，舞曲有《于寘佛曲》?！庇衷疲骸褒斊澱?，其歌曲有《善善摩花》，解曲有《婆伽兒》，舞曲有《小天》，又有《疏勒鹽》。”也都是把作解用的樂曲稱為“解曲”的。

從以上敘述可知，人們先是把用甲曲解乙曲的方法叫解，后來，逐漸又把作解的甲曲也叫解。既然如此，那么再后來把乙曲中被解隔開的第一段叫“一解”，第二段叫“二解”，……也就很自然了。換而言之，“解”最初用為動詞，然后由動詞變成名詞，接著又用作量詞。為證明所論成立，茲引佐證文獻(xiàn)如下。

《樂府詩集》卷二六《相和歌辭》題解中說：

凡諸調(diào)歌詞，并以一章為一解?！豆沤駱蜂洝吩唬骸皞岣枰砸痪錇橐唤猓袊砸徽聻橐唤?。”王僧虔啟云：“古曰章，今曰解，解有多少。當(dāng)時先詩而后聲，詩敘事，聲成文，必使志盡于詩，音盡于曲。是以作詩有豐約，解制有多少，猶《詩》《君子陽陽》兩解，《南山有臺》五解之類也?！?/p>

由于“中國”（中原漢族）常在每章之后用解，所以“中國之人”便索性稱章為解了。

《樂府題解》云：“漢橫吹曲，二十八解，李延年造。魏晉以來，唯傳十曲?！?/p>

《古今樂錄》云：“古有四曲（《四弦曲》），其《張女四弦》、《李延年四弦》、《嚴(yán)卯四弦》三曲闕，《蜀國四弦》節(jié)家舊有六解，宋歌有五解，今亦闕?！?/p>

《南齊書·樂志》云：“晉《濟(jì)濟(jì)舞歌》六解，齊樂所奏，是最后一解?！?/p>

那么，什么樣的樂曲才用得著解，什么樣的樂曲又有資格充當(dāng)舞曲呢？原來，我國古代的歌曲，是常以急聲結(jié)束的?！稑吩贰分芯陀羞@樣的話：

凡曲將終，聲拍皆促，唯《霓裳》之末，長引一聲。

因而，結(jié)束部分聲拍徐緩的樂曲，習(xí)慣上就給人以意盡聲不盡的感覺。為使聲意皆盡，這種樂曲就用的著解；自然，也只有以急聲結(jié)尾的樂曲才有資格作解?！短接[》卷五六八說：“凡樂，以聲徐者為本，聲急者為解?！背蓵院笥凇短綇V記》的陳旸《樂書》中也有同樣的記載。

參照前引《羯鼓錄》關(guān)于“凡曲有意盡而聲不盡者，須以他曲解之”的記載，似乎最早的解曲，是只用曲不用辭的，正如前引楊蔭瀏先生所說：“又有不需歌唱而只需用樂曲演奏或用樂曲伴奏著進(jìn)行跳舞的部分，那就是解?！钡?，樂府中也有關(guān)于伴以吟、唱的“解”的記載——盡管這些現(xiàn)象也許是后來才有的。如上文所引王僧虔在解釋“解”時所云“當(dāng)時先詩而后聲，詩敘事，聲成文，必使志盡于詩，音盡于曲”，其中的“聲”，就是“羊吾夷伊那何之類”。王僧虔為南北朝時人，可見至遲在那個時候，解已經(jīng)是經(jīng)常伴以哼吟無意義的音節(jié)而為之的了。不僅如此，樂府詩中除了“義盡聲不盡”者之外，也似乎還有相反的情形。

例如，朱乾《樂府正義》就說過：“蓋古詩有意盡而辭不盡，或辭盡而聲不盡，則合此以足之?！庇迷谶@種“意盡而辭不盡”的歌曲后頭的“解”自然就不能僅僅只有奏樂或跳舞了，而是必須伴以唱詞，使其收到“辭隨意盡”的效果。

再如，《樂府詩集》卷二七引《古今樂錄》云：“《十五》歌，文帝辭，后解歌瑟調(diào)‘西山一何高’‘彭祖稱七百’篇?！边@里的“西山一何高”、“彭祖稱七百”，分別是文帝作《折楊柳行》的第一、第三兩段，把它們放在《十五》歌后邊歌唱，便是用帶辭的歌曲作為解樂。

又，《樂府詩集》卷三〇《長歌行》題解云：

崔豹《古今注》曰：“長歌、短歌，言人壽命長短，各有定分，不可妄求?！卑垂旁娫啤伴L歌正激烈”，魏文帝《燕歌行》云“短歌微吟不能長”，晉傅玄《艷歌行》云“咄來長歌續(xù)短歌”。然則歌聲有長短，非言壽命也。

這里的“長歌”“短歌”，除了歌聲的長短之外，似乎還有旋律激急、徐緩之分。所謂“短歌微吟不能長”，說明短歌只能輕聲慢吟，需要他曲解之。所謂“長歌正激烈”，說明長歌歌聲疾急，正可用為解曲，因而傅玄詩中才有“咄來長歌續(xù)短歌”之謂。關(guān)于“長歌”，《樂府詩集》在同一處又云：

《樂府題解》曰：“古辭云：‘青青園中葵，朝露待日晞’，言芳華不久，當(dāng)努力為樂，無至老大乃悲傷也?！蔽焊淖辔牡鬯x曲“西山一何高”言仙道茫茫不可識，如王喬、赤松，皆空言虛詞，迂怪難信，當(dāng)觀圣道而已。若陸機(jī)“逝乎經(jīng)天日，悲哉帶地川”，則復(fù)言人運短促，當(dāng)乘間長歌，與古文合也。

可見“長歌”也是有辭的，也正因為因為長歌有辭，崔豹從歌詞出發(fā)，才說是“言人壽命長短”，郭茂倩從樂曲出發(fā)，才說是“歌聲有長短”的。

此外，李白《白纻辭》中還有這樣的詩句：“且吟《白纻》?！稖O水》，長袖拂面為君起?！边@里的《白纻》放在《淥水》的后頭，自然也是做解曲的。關(guān)于這一點，換可以找到旁證?！豆沤駱蜂洝吩唬?/p>

梁三朝樂第二十，設(shè)《巾舞》，并《白纻》，蓋《巾舞》以《白纻》四解送也。

“送聲”是放在曲末的，《白纻》可以用在他曲之末，自然是它有使其“盡聲”“盡辭”的作用。李白詩中明言“且吟”，當(dāng)然是唱著歌辭去解《淥水》曲的。

二

樂府詩本來都是入樂的。保持在樂府機(jī)構(gòu)中的歌辭抄本，也就是樂工演奏、歌唱的底本。為了工作方便，樂工往往把聲、辭雜寫，把歌曲本辭及解曲歌辭連寫。這樣抄寫的結(jié)果，在樂府音樂失傳以后，在后世讀者的眼里，便形成聲辭不分、本辭解辭雜糅的“不可解曉”的現(xiàn)象。而“拼湊與分割”，便是其中之一。

前文已經(jīng)說過，樂府有以帶辭的歌曲解他曲的情形。另外，樂府向來重聲不重辭，以甲曲解乙曲，并不問兩曲在意義上有無聯(lián)系。這樣的解曲歌辭，一經(jīng)樂工抄寫，便與被解的本辭連在一起，形成“拼湊”。解曲有采整曲為之者，但也有截取某曲中的一段或數(shù)段為之者，這樣的截取，自然就是“分割”。還有，被解之曲，其辭往往有數(shù)段，若前段用解，樂工便極有可能將解辭抄寫在兩段之間，這樣當(dāng)然也就形成兩段之間的“分割”，以及解曲與本辭之間的“拼湊”。

這里，我們以余先生所舉第二種拼合方式“并合兩篇聯(lián)以短章”的《飲馬長城窟行》古辭為例，說一說“解”同“拼湊”“分割”的關(guān)系。

青青河畔草，綿綿思遠(yuǎn)道。遠(yuǎn)道不可思，宿昔夢見之。夢見在我傍，忽覺在他鄉(xiāng)。他鄉(xiāng)各異縣，輾轉(zhuǎn)不相見?？萆Ｖ祜L(fēng)，海水知天寒。入門各自媚，誰肯相為言?？蛷倪h(yuǎn)方來，遺我雙鯉魚。呼兒烹鯉魚，中有尺素書。長跪讀素書，書中竟何如？上言飯，下言長相憶。

這首詩的前八句和末八句，顯然各為一章，前人多有論及。劉大櫆《歷朝詩約選》云“疑此詩為擬古二首，一擬《青青河畔草》，一擬《客從遠(yuǎn)方來》也?！敝烨稑犯x》云：

古詩十九首皆樂府也，中有《青青河畔草》，又有《客從遠(yuǎn)方來》，本是兩首，唯《孟冬寒氣至》一篇下接《客從遠(yuǎn)方來》，與《飲馬長城窟行》章法同。蓋古詩有意盡而辭不盡，或辭盡而聲不盡，則合此以足之。

檢《文選》卷二九《孟冬寒氣至》后半篇，正以“客從遠(yuǎn)方來”起。其前后兩半篇正如《飲馬長城窟行》的首位兩個八句一樣，都是互相獨立的兩首詩。這樣互不相干的兩首詩連寫在一起，其原因朱乾認(rèn)為是“蓋古詩有意盡而辭不盡，或辭盡而聲不盡，則合此以足之”。這種組合法，正是我們說的解法。至于《飲馬長城窟行》中“枯桑知天風(fēng)”四句，文意與前后詩句均無涉，自來說法也最紛紜。其實那四句也是解曲歌辭。若如此看來，則《飲馬長城窟行》共有兩個解，以樂府通例，應(yīng)標(biāo)之為“右一曲，曲二解”。

弄清了這一層，我們就可以說，余先生所提出的八種拼合方式，大都是能夠用“解”的觀念去說明的。茲依余先生的分類順序分述如下。

（一）本為兩辭合成一章。如《長歌行》：

仙人騎白鹿，發(fā)短耳何長。

導(dǎo)我上太華，攬芝獲赤幢。

來到主人門，奉藥一玉箱。

主人服此藥，身體日康強(qiáng)。

發(fā)白復(fù)更黑，延年壽命長。

岧岧山上亭，皎皎云間星。

遠(yuǎn)望使心思，游子戀所生。

驅(qū)車出北門，遙觀洛陽城。

凱風(fēng)吹長棘，夭夭枝葉傾。

黃鳥飛相追，咬咬弄音聲。

佇立望西河，泣下沾羅纓。

這篇歌辭“岧岧山上亭”以下與前十句，嚴(yán)羽《滄浪詩話》、左克明《古樂府》與余冠英先生均認(rèn)為是兩首詩。余先生說：“但樂府詩集合為一章，自然因為當(dāng)初合樂時本是如此?！睒饭ず蠘?，把“意義不相接，風(fēng)格全不同”的兩首詩寫在一起，大約就是為的以后歌解前歌。

（二）合并兩篇聯(lián)以短章。（已見上述）

（三）一篇之中插入他篇。如《艷歌何嘗行》：

飛來雙白鵠，乃從西北來。十十五五，羅利成行。（一解）妻卒被病，行不能相隨。五里一反顧，六里一徘徊。（二解）吾欲銜汝去，口禁不能開；吾欲負(fù)汝去，毛羽何摧頹。（三解）樂哉新相知，憂來生別離。躊躇顧群侶，淚下不自知。（四解）念與君離別，氣結(jié)不能言。各各重自愛，遠(yuǎn)道歸還難。妾當(dāng)守空房，閉門下重關(guān)。若生當(dāng)相見，亡者會黃泉。今日樂相樂，延年萬歲期。

《玉臺新詠》有一首《雙白鵠》，與上篇相比，除無“念與君離別”至“亡者會黃泉”八句外，其余各句僅文字有小異。朱嘉徵《樂府廣序》以為《玉臺新詠》中的那一首是《艷歌何嘗行》的“本辭”；丁福保《全漢詩》也說《雙白鵠》是“最初入樂之辭”?？梢姡镀G歌何嘗行》是后來入樂的、帶有解辭的歌辭，而“念與”以下八句，乃是“本辭”的解辭。

又，余冠英先生說：“《宋書·樂志》在此篇后注明“今日樂相樂”兩句的分析是很正確的，但插入的八句，卻不是為了延長趨曲。

（四）分割甲辭散入乙辭。如《步出夏門行》：

步出夏門，東登首陽山。嗟哉夷叔，仲尼稱賢。君子退讓，小人爭先。惟斯二子，于今稱傳。林鐘受謝，節(jié)改時遷。日月不居，誰得久存？善哉殊復(fù)善，弦歌樂情。（一解）商風(fēng)夕起，悲彼秋蟬。變形易色，隨風(fēng)東西。乃眷西顧，云霧相連。丹霞蔽日，彩虹帶天。弱水潺潺，落葉翩翩。孤禽失群，悲鳴其間。善哉殊復(fù)善，悲鳴在其間。（二解）朝游清泠，日暮嗟歸。（朝游止此為艷）蹙迫日暮，烏鵲南飛。繞樹三匝，何枝可依。卒逢風(fēng)雨，樹折枝摧。雄來驚雌，雌獨愁棲。夜失群侶，悲鳴徘徊。芃芃荊棘，葛生綿綿。感彼風(fēng)人，惆悵自憐。月盈則沖，華不再繁。古來之說，嗟哉一言。（蹙迫下為趨）

這篇歌辭中，“丹霞蔽日”至“悲鳴其間”，“月盈則沖”至“嗟哉一言”，是截用魏文帝《丹霞蔽日行》中的詩句。《宋書·樂志》在“日暮嗟歸”句下注云“朝游上為艷”，但《樂府詩集》卻在同一處注云“朝游止此為艷”。實際上，這個艷應(yīng)當(dāng)包括“善哉殊復(fù)善至“日暮嗟歸”四句，“丹霞蔽日”至“悲鳴其間”為解。又，曲末注曰：“蹙迫下為趨”，疑此趨當(dāng)只有十四句，“月盈則沖”至“嗟哉一言”為解。

（五）節(jié)取他篇加入本篇。如曹植《怨詩》“明月照高樓”共七解，最后一解是：

我欲竟此曲，此曲悲且長。今日樂相樂，別后莫相忘。

這一解完全節(jié)取古辭《怨歌行》的最后四句，有可能是分割《怨歌行》，以其最后一段作《怨詩》的解辭的。如果我們這個估計不錯的話，那么樂府詩中還有許多難以理解的詩篇，就都可以得到說明。比如“梁鼓角橫吹曲辭”中的《紫騮馬歌辭》，其中“十五從軍征”一下顯系漢代詩歌，已由歷來專家指出。這篇古詩連綴在《紫騮馬歌辭》之后，似乎也是用作解辭的。后來，人們經(jīng)常習(xí)慣性的把它們一起使用，遂被當(dāng)做一個整體，以致標(biāo)為“右六曲，曲四解”。

（六）聯(lián)合數(shù)篇各有刪節(jié)。如古辭《雞鳴》：

雞鳴高樹巔，狗吠深宮中。蕩子何所之？天下方太平。刑法非有貸，柔協(xié)正亂名。

黃金為君門，碧玉為軒堂。上有雙樽酒，作使邯鄲倡。劉王碧青甓，后出郭門王。舍后有方池，池中雙鴛鴦。鴛鴦七十二，羅列自成行。鳴聲何啾啾？聞我殿東廂。兄弟四五人，皆為侍中郎。五日一時來，觀者滿路傍。黃金絡(luò)馬頭，穎穎何煌煌。

桃生露井上，李樹生桃傍。蟲來嚙桃根，李樹代桃殭。樹木身相代，兄弟還相忘。

余冠英先生分全詩為如上三段，并詳細(xì)論證了中間一段的來源，但于前后兩段，則云：“首尾兩段本身顯然不像完整的詩，來源也不可知?！蔽覀儜岩蛇@后一段，可能就是截取他詩的一段用作解曲歌辭的，后來被截之詩失傳，來源遂不可知。

余先生于此類又舉魏文帝的《臨高臺》：

臨高行臺高以軒，下有水，清且寒，中有黃鵠往且翻。行為臣，當(dāng)盡忠，愿令皇帝陛下三千歲，宜居此宮。鵠欲南游，雌不能隨。我欲躬銜汝，口噤不能開；欲負(fù)之，毛衣摧頹。五里一顧，六里徘徊。

此詩馮維訥《詩紀(jì)》分為三段，界限在“往且翻”后和“鵠欲南游”前，并認(rèn)為“此曲三段辭不相屬。”而朱乾《樂府正義》又分作兩解，以“行為臣”至“宜居此宮”屬第一解?？梢婑T氏所本，乃從意義著眼，故曰“段”；朱氏所本，則照顧解曲，按通例，將解辭連同本辭算作一解。

（七）以甲辭尾聲為乙辭起興。余先生舉出《隴西行》作例。其辭前八句為：

天上何所有，歷歷種白榆。桂樹夾道生，青龍對道隅。鳳凰鳴啾啾，一母將九雛。顧視世間人，為樂甚獨殊。

此詩共三十二句。上引八句與后二十四句意義毫不相關(guān)，歷來多附會成起興之辭。余先生看出了起興說之不可靠，卻也只說：“姑依舊說以前段為起興?！标愳衩鳌恫赊碧霉旁娺x》考出此詩前四句與《步出夏門行》古辭后四句相同，說是《步出夏門行》取《隴西行》成語。但是，取這個成語干什么？陳祚明沒有說。我們以為乃是取為解辭。另外，余冠英先生說：“至于‘鳳凰鳴啾啾’，以下四句，似乎原來也屬于《步出夏門行》，可能是傳寫脫佚，更可能是入樂時所刪?！庇嘞壬J(rèn)為《隴西行》取《步出夏門行》，我們不敢茍同。但他說《步出夏門行》中仍應(yīng)有“鳳凰鳴啾啾”四句，卻是有道理的。既然如此，那么《步出夏門行》取《隴西行》作解辭的，就不是四句而是八句了。

（八）套語。對此，余先生說：

在樂府詩句里常見“今日樂相樂，延年萬歲期”，“今日樂相樂，延年壽千霜”，“吾欲竟此曲，此曲愁人腸”，“吾欲竟此曲，此曲悲且長”，或“愿令皇帝陛下三千歲”，“愿令皇帝陛下三千萬”之類，大同小異，已成套語，隨意湊合，無關(guān)文義。

這種不問文義，經(jīng)常放在別的歌辭后邊“隨意湊合”的部分，大約也是解辭。

自然，用“解”的概念能夠說明的拼湊、分割現(xiàn)象，在余先生所列舉之外尚多。如《樂府詩集》卷五四《公莫舞》題解引《南齊書·樂志》云：“晉《公莫舞歌》二十章，章無定句。前是第一解，后是第十九、二十解，雜有三句，并不可曉解?！逼渲兴f雜有的三句，可能就是前章之解辭。恕不贅?！?/p>

本期插圖均為崔顥國畫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