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克飛
【決定南宋命運的一戰(zhàn)】
位于廣東江門新會的崖門鎮(zhèn)與古井鎮(zhèn),隔河相望,這條名為陰峪河的狹長水道,一路流淌,再過數(shù)十公里便將流入大海。
南粵習慣稱出??跒椤伴T”,崖門便是珠江八大出??陂T之一。這名字也跟地形有關(guān),它東有崖山,西有湯瓶山,兩山之脈向南延伸,就像一扇半開的門。
但崖山的名字顯然比崖門更響亮,因為700多年前,那里爆發(fā)了人類歷史上的一場慘烈海戰(zhàn)——崖山海戰(zhàn);這個不起眼的小地方,也因為這場決定中華命運的戰(zhàn)役而被載入史冊。
在古代,廣東與廣西、福建等地,因為遠離中原政治文化中心,兩宋以前,從來都與改變歷史走向的風云際會無緣交集。然而在南宋末年,以及三百多年后的明末,廣東、福建卻成了南宋及南明流亡政權(quán)最后的立足點,這與它們僻處一隅的地理位置不無關(guān)系。
南宋末年,蒙古軍隊勢如破竹一般橫掃中原大地,直逼南宋首都臨安。德祐二年(1276年),宋朝廷求和不成,宋恭帝趙顯投降。楊淑妃帶著兒子趙昰、趙昺出逃,沿途不斷積聚力量。到福州后,趙昰登基,是為宋端宗,福州淪陷后,流亡小朝廷奔泉州再轉(zhuǎn)廣東,途中帝舟傾覆,端宗落水染病而亡,其弟趙昺被擁立為少帝,退往崖山。
當年崖山還是個島,沒有與大陸相連,小朝廷在此地臨建行宮、軍屋,訓練士兵,制造兵器、船艦,開辟“草市”方便貿(mào)易。各地組織義軍前往,集結(jié)20余萬人,分兵屯守在四圍。
1279年正月,蒙古漢軍元帥張弘范率軍攻打到崖門,對南宋水師形成包圍之勢。宋水師主帥張世杰下令盡焚陸上建筑,又將千余艘宋軍船只連環(huán)系于海灣內(nèi),并將趙昺的“龍舟”置于戰(zhàn)船中。元軍知情后,以小船載易燃物品乘風沖向宋船;火攻不成,又以陸軍斷絕宋軍汲水及砍柴的道路,致使宋軍陷入孤立無援的境地。十多天的防御戰(zhàn)中,將士們只能以干糧充饑,飲海水解渴,戰(zhàn)斗力嚴重削弱。
1279年3月19日,一場事關(guān)南宋生死存亡的決戰(zhàn)開始了。天亮時海水退潮,元軍從北面順流攻擊宋軍;中午海水漲潮,南面元軍又乘潮向北攻擊。元軍還假裝奏樂,讓對方以為正在舉行宴飲,就在宋軍麻痹松懈之時,元軍迅速發(fā)起進攻,“弓、弩、火、石”齊發(fā),頃刻攻破宋軍七艘戰(zhàn)船,宋軍瞬間崩潰。
戰(zhàn)斗從上午一直持續(xù)到傍晚,海上風雨交加,濃霧彌漫,“咫尺不相辨”。張世杰見大勢已去,砍斷繩索,帶十余船突圍而去,并派小船沖到宋帝大船邊,想把宋帝轉(zhuǎn)移到小船上一齊出逃,但丞相陸秀夫擔心來人有詐,不肯讓宋帝上小船。及至元兵逼近,陸秀夫估計難以逃脫,他對少帝道:“國事至此,陛下當為國死。德祐皇帝(已投降的宋恭帝)辱已甚,陛下不可再辱!”于是背著年僅8歲的趙昺投海。隨行的南宋軍民,亦紛紛蹈海自盡,“越七日,尸浮海上者十余萬人”。
在元軍船上親睹宋軍覆滅的文天祥悲慟欲絕,寫下詩句:“一朝天昏風雨惡,炮火雷飛箭星落。誰雌誰雄頃刻分,流尸漂血洋水渾。昨朝南船滿崖海,今朝只有北船在。昨夜兩邊桴鼓鳴,今朝船船鼾睡聲?!睅滋旌?,出走交趾(今越南境內(nèi))的張世杰,返回廣東招集殘部,在陽江對面的海陵島遭遇颶風墜海而死。
【崖山祠懷古】
數(shù)百年間滄海桑田,地理也發(fā)生了巨大變化,崖山海戰(zhàn)的具體海域位置,今天已很難確認,只知大片水域早已因泥沙淤積而變成陸地。史學界一般認為,以今新會古井鎮(zhèn)官沖村一個無名小丘為中心,北起銀洲湖,南至崖門口,方圓數(shù)十里的水陸區(qū)域,都是當年戰(zhàn)場。
從新會城區(qū)往南,車行約50公里,進入一片山地。山勢并不十分陡峻,林木蔥郁。不久,一座巨大的仿宋代戰(zhàn)船形狀的大門出現(xiàn)在眼前,這里就是崖山海戰(zhàn)紀念館,也是宋元海戰(zhàn)的遺址。在當年南宋王朝崖山行宮的舊址上,是重建后的崖山祠,祠內(nèi)設(shè)有牌坊、正氣亭、義士祠、詩碑廊和望崖亭等建筑。
春末夏初的廣東,正是花團錦簇的季節(jié),站在崖山祠最高處的望海樓遠眺,青山綠水間,但見一簇簇紅艷,如同天上飄落的云錦。崖山海道,水汽氤氳,薄霧彌空;江對岸,平林漠漠,沙鷗起落。
南宋滅亡后的近兩百年間,崖山一直是人跡罕至之地。直到明成化十二年(1476年),由明代理學家陳獻章,即大名鼎鼎的陳白沙倡議,明廷批準民間集資在崖山首建大忠祠。此后幾廢幾興,抗戰(zhàn)期間被夷為平地,后經(jīng)過多次重建,才有現(xiàn)在紅墻黃瓦、斗拱飛檐的宮廷式建筑。
崖山祠的主要建筑是慈元廟,又稱國母殿,是為紀念楊太后奉節(jié)盡忠所建。崖山海戰(zhàn)后,逃亡的張世杰希望奉楊太后的名義再找宋朝趙氏后人為主,再圖后舉,但楊太后在聽聞趙昺的死訊后,大哭道:我忍死艱關(guān)至此者,正為趙氏一塊肉爾,今無望矣?!彪S即赴海自殺。民間有種說法,崖門一帶之所以數(shù)百年間風調(diào)雨順,名人輩出,都是因為在此投水的楊太后所庇佑。于是,每年農(nóng)歷四月二十七日被定為國母誕。近年來,這一活動吸引了世界各地的趙氏后人認祖歸宗。
當年慈元廟建成后,陳白沙曾用自創(chuàng)的茅龍筆,按史實與民望,親自撰寫了600多字的《慈元廟碑記》。此碑字體蒼勁雄渾,枯潤有致,蔚然成家,被史學界、書法界譽為“嶺南第一碑”,此碑至今仍存廟里。
離崖山祠約4公里,屹立于崖門對開海面的崖門奇石附近,相傳是當年宋軍用來作纜躉,以一字形連貫一千多艘船只之處。史載,滅宋后,元軍統(tǒng)帥張弘范曾書“鎮(zhèn)國大將軍張弘范滅宋于此”字樣于石上。后有人憤其漢人率蒙古軍滅了父母之邦,就在這十二個字前頭加了一個“宋”字,變成“宋鎮(zhèn)國大將軍張弘范滅宋于此”。
明成化二十二年(1486年),監(jiān)察御史徐瑁對張弘范書寫字樣深惡痛絕,命人鑿去,欲改書“宋丞相陸秀夫死于此”九字,由于眾人對怎么寫意見不一而未刻成。建國初期,為了疏通航道,原立于水道中間的鑿字奇石被航道部門炸毀,奇石上的刻字內(nèi)容再也無法考證。1964年初,新會縣請?zhí)餄h書寫“宋少帝與丞相陸秀夫殉國于此”行草大字,刻在原奇石所在的近岸崖壁上。奇石附近的海底,至今遺留有沉船多艘,以及各種兵器和文物等。
山腳下不遠處,在某個我目力不可及的地方,是楊太后的陵墓。它沒有皇室陵墓的氣派,而是入鄉(xiāng)隨俗,是一座蠔殼墓。在珠三角一帶,蠔殼墻與蠔殼陵墓都不罕見,但以一朝太后之尊,卻僅此一處。相傳,楊太后殉國后,張世杰匆忙間將她葬在了這里,迫于已經(jīng)改朝換代,百姓不敢為她豎碑立傳,只得用蠔殼修建了這座特殊的墳?zāi)埂?/p>
十幾萬軍民投水殉國的悲歌,小皇帝與楊太后的縱身一躍,并不是趙氏的終結(jié)。趙氏皇族的殘存者們在周邊地區(qū)定居繁衍,于是便有了一個個皇族村。遠一點的,有江門臺山市的浮石村,珠海斗門的南門村、大赤坎村,而在山腳下不遠處,則有古井鎮(zhèn)的霞路村與慈溪村。
【皇族村今昔】
江門下轄五邑,即新會、臺山、鶴山、開平與恩平,均是著名僑鄉(xiāng),古井鎮(zhèn)更是僑鄉(xiāng)中的僑鄉(xiāng)。古井這一名字的由來,在《江門市地名志》中有記載。相傳南宋末年,趙氏宗親被元兵追殺,來此避難,開井汲水,其狀如埕,因名“古井”。
距離鎮(zhèn)中心不遠的霞路村,就以“皇族村”著稱?!断悸汾w氏族譜》記載,崖山海戰(zhàn)后,宋太宗趙光義的第十一世孫、上柱國大夫趙必樘投海殉國前,將兩個兒子趙良鈐、趙良驄托付給瓊州太守林玄輔。南宋滅亡后,為防元軍追殺,林玄輔將兩位遺孤改名為林大奴和林二奴,隱居于如今的新會睦洲鎮(zhèn)。
元二十年(1291年),長大成人的林大奴與林玄輔之子林桂山聚兵起義,失敗后為元兵所殺害。林玄輔見元軍緊急搜捕趙氏,便帶著林二奴繼續(xù)潛匿于睦洲,親率童仆耕種,漸次得良田兩百余頃。他去世前叮囑林二奴日后一定要恢復趙姓。
直至明初,趙氏后人才陸續(xù)恢復本姓。林二奴的孫子趙宗逞于洪武七年(1374年)由睦洲遷居古井,重新回到了當年先人殉國的這片古戰(zhàn)場,立村“霞路”,成為這一宋室皇族村的開基始祖。為報答林玄輔大恩,趙氏家族凡有祀事,必先祭林氏恩公,再祭本姓祖先。
沿著霞路村前的池塘前行,老榕樹遮蔽了整個天空,地面青磚斑駁,一座座青磚老屋間偶爾摻雜新建筑,一條條巷弄清靜幽深。
在霞路村,曾經(jīng)有過三十多間大小祠堂,皆具有嶺南建筑的藝術(shù)特色,現(xiàn)存或重新修建的有節(jié)庵趙公祠、樂野趙公祠、仰東趙公祠、耀吾趙公祠、敬堂趙公祠等。眾多祠堂中,最能體現(xiàn)皇家氣派的是宋宗室親臣趙公祠。祠中所立之像,正是趙必樘;祠堂內(nèi)的“耿光堂”,則為紀念開房始祖趙宗逞。
這座祠堂建于明末清初,2004年重新修繕,它向北偏西,仿佛還在眺望那遙遠的的故國。祠堂青磚雅致,大門旁的瓷彩雕工精致。三進二天井的內(nèi)部格局,與一般南粵宗祠無異,兩側(cè)墻上掛滿歷代宋帝畫像,還有趙氏皇族家譜。
距離霞路村不過十幾分鐘車程的慈溪村,是古井鎮(zhèn)的另一個皇族村。
十幾間祠堂的數(shù)量,與霞路村旗鼓相當。這個有近六百年村史的古村落,目前有七成村民為趙姓,聊起來不無自豪地稱是宋太宗趙光義的后裔。
1277年,南宋王朝危難之際,宋宗室商王趙元份十世孫——建安郡王趙必迎受命護送皇室成員南下,招募兵馬與元軍決戰(zhàn)。但就在此時,趙必迎父親病逝,依制守孝三年。1279年南宋覆亡,趙必迎含恨避居山野,其子孫輾轉(zhuǎn)遷往如今新會的三江鎮(zhèn)和睦洲鎮(zhèn)。直至明朝正統(tǒng)年間,郡王五世孫趙士斌由睦洲遷往慈溪,遂成慈溪趙姓始祖。
這是一個寧靜秀美的村落,村中遍布古井,時有村民在此打水。村中地標當屬本厚堂趙公祠,建于明萬歷年間,為該村開族宗祠。相比霞路村耿光堂的宏大氣派,本厚堂小得多,但也頗具規(guī)模。這個三進院落里,有完整的前院、中堂和后堂,斗拱上有雕工精美的駝峰型木承托,官帽式封火山墻,還有保存完好的壁畫。
【皇族村的開放與包容】
如果皇族村只是懷古,那么它并不具備多少價值。因為在中國的朝代更替之中,衍生出無數(shù)這樣的村落,相比之下,偏遠的南粵反而少見。
真正讓我感慨的,是皇族村的開放與包容,還有對知識的尊重。
就在霞路村的宋宗室親臣趙公祠邊上,是霞路初級中學,祠堂背后則是霞路小學與霞路幼兒園。如今,因為小學的大量合并裁撤,村小學大量關(guān)閉,霞路村也不例外。霞路初中也已變成畫室。但一個小小村落,當年擁有全建制的幼兒園和中小學,校舍完整,占地不小,實屬難得。這個耕讀傳家的村落,從不否認知識的力量。
在慈溪村,有一座民國時期創(chuàng)辦的本厚學校,這座鄉(xiāng)村學校今已不存,但民國風的校舍仍保存完好,是游人打卡之地。
1934年,由慈溪村海外鄉(xiāng)親建校董事局籌資,在慈溪村后山開始興建本厚學校,1935年正式落成啟用。這個占地百畝的學校,由村民們自發(fā)組織平整山坡,并從香港購置建筑材料,聘請當時廣州最著名的建筑公司承建。這個外觀酷似西方教堂,山墻高聳的校舍,內(nèi)部有兩層12間教室。因為時局動蕩,加之僑鄉(xiāng)人一向未雨綢繆,校舍也模仿南粵僑鄉(xiāng)常見的碉樓格局,樓頂前后均設(shè)有發(fā)射孔,樓下有厚實木門加鐵門,可供防御。
日軍侵華期間,校舍曾遭轟炸,受損嚴重,抗戰(zhàn)后又是海外鄉(xiāng)親捐資重修。1982年,本厚學校增設(shè)初中部,2011年因為村中學童越來越少,學校裁撤,完成了長達76年的使命。
校園內(nèi)古樹蒼勁挺拔,夏日正好遮陽。一間間教室并未空置,而是成為了江門市文聯(lián)和美協(xié)打造的“古井藝術(shù)部落”。
僑鄉(xiāng)的魅力,恰恰在一個“僑”字。早年有鄉(xiāng)親遠赴重洋辛苦打拼,以血汗錢反哺家鄉(xiāng),后來有村中子弟勇敢踏上留學之路,擁抱現(xiàn)代文明,并一心報國,這樣的故事在珠三角的村落中一再上演。
南宋滅亡后,皇族不過是血統(tǒng)延續(xù),可一百多年來的留洋經(jīng)歷,才是皇族村留下的最寶貴財富。在珠三角,你常常可以見到霞路村和慈溪村這樣的古村落,卻擁有一間西式學校,僑胞們深感現(xiàn)代文明之先進,知識之重要,所以給了鄉(xiāng)童們最好的成長空間,也因此造就了更多人才。
追索皇族村的僑鄉(xiāng)之美,最好的選擇是霞路村下轄的自然村五福里。
聲名不彰的五福里,讓我相當驚嘆。這個光緒三十二年(1906年)才誕生的村落,名字取自“五星拱照,福蔭村民;五谷豐登,福氣盈門”的祈望。三百多間清末民初的青磚大屋比鄰而立,至今保持完好。每六間青磚大屋為一廂,以1.5米寬的橫街相隔,幾條貫穿村落的豎街更是筆直寬闊,寬達4米,足有一般村落街道的兩倍以上。
這種迥異于一般村落的建筑和街道格局,其實是學自西方現(xiàn)代城市建設(shè)。一百多年前的五福里趙氏村民,漂洋過海前往美國、東南亞乃至英法等國謀生,后來回鄉(xiāng)購地建房,已不愿再以舊日方式興建,而是模仿西方城市格局統(tǒng)一規(guī)劃,儼然一座小城。
除此大格局外,五福里還自有時代特色。比如房屋多有貌似西式山墻的“墻頭仔”,開有小洞,可供射擊。村中有一個大水塘,供全村消防之用。竹云軒、敘樂亭等館舍,則提供了一般古村落沒有的活動空間,儼然西方城市的市民空間。如今,一座座青磚大屋的院落之內(nèi),仍可見舊時情趣,如八仙臺與長橋凳。
美國首位華裔女國會議員趙美心的祖屋,就在五福里的巷弄之中。在五福里乃至整個霞路村,走出去的趙氏后人英才輩出,比如光緒年間留洋,畢業(yè)于哥倫比亞大學,后擔任中華民國臨時政府參議院參議長的趙士北,在美國扎根數(shù)十年的僑界領(lǐng)袖趙尚賢,曾醫(yī)治泰森等名人的美國著名醫(yī)學教授趙德威等。
宋朝是中國歷史上最開放、經(jīng)濟最發(fā)達的朝代,開放的血脈也在皇族村中流淌。無論是霞路村還是慈溪村,都是珠三角最重要的僑鄉(xiāng)之一。
【古井燒鵝,皇族留香】
如果拋開沉重的歷史,想簡單一點,那么最不可錯過的當然是古井燒鵝。
相傳崖山海戰(zhàn)后,一位在宮廷里負責制作燒鵝的御廚,攜女逃到銀洲湖西岸的仙洞村,開了一家燒鵝店,憑借嫻熟獨到的手藝,很快遠近聞名。御廚的女兒長大后,嫁到銀洲湖東岸的古井,也將燒鵝手藝帶到古井,這便有了古井燒鵝。這傳說是真是假,早已無法考證,但燒鵝好吃才是最重要的。
距離霞路村數(shù)分鐘車程的天成街,就是古井鎮(zhèn)的燒鵝街。讓人眼花繚亂的燒鵝店比鄰而立,最知名的是恒益和平香。
晚清民國時代,古井除了恒益和奇香(平香前身)之外,還有景記、明記、合益市、慈溪鄉(xiāng)三哥超等多家燒臘行,1956年公私合營后合并為古井食品站,統(tǒng)一經(jīng)營。結(jié)果燒鵝水準下降,燒制也少,連當?shù)厝硕汲圆簧稀V敝辽鲜兰o80年代,老字號逐漸恢復。
恒益就是重見天日的老字號之一,據(jù)記載,恒益創(chuàng)始人呂亞福大概在上世紀20年代開始經(jīng)營燒臘鋪,1937年傳給次子呂柏,成為燒鵝世家。平香燒鵝創(chuàng)建較晚,創(chuàng)始人趙華象出生于1918年,上世紀40年代以木制雙輪車加整套燒鵝工具流動制作燒鵝,供鄉(xiāng)村喜宴之用。1979年,他與兒子創(chuàng)立平香燒鵝店,延續(xù)至今。
古井燒鵝選鵝講究。鵝每年有兩造,古井燒鵝常用每年春季清明和秋季重陽節(jié)前后一個半月的鵝苗,并要在本地魚塘里養(yǎng)至三四個月大,約重7斤。這種從頭頂沿頸背至軀體有一條黑色鬃狀絨毛帶,有“三黑(嘴黑、毛黑、腳黑)、三細(頭細、頸細、骨細)、一矮(腳矮)”特點的烏鬃鵝不受污染,而且因為沒有長老,肉質(zhì)最佳。
盡管恒益和平香各有不傳之秘,但古井燒鵝的基本制法已令外人驚嘆。燒制前,首先要用60攝氏度的水去鵝毛,而且速度一定要快;然后從鵝的頸部充氣,令鵝的皮肉分離。再用浙醋涂抹鵝身,待鵝身晾干后,采用傳統(tǒng)的生抽王混合砂糖、鹽、酒、蒜茸、五香粉和其他不得外傳的獨門秘方等為醬料,塞入鵝肚內(nèi),用繩扎緊。以麥芽糖涂抹鵝身后,吊起風干約三小時,最后掛入熱爐內(nèi),并用荔枝木燒制,使得燒鵝色澤光亮、皮脆肉嫩。
荔枝木是個亮點,在南粵地區(qū),烹飪不同食材佐以不同木材,并非玄學,而是“食不厭精”的經(jīng)驗。新會民間就有總結(jié),用柑柴、瓦罉煮飯或煲狗肉別有香味,燜田鼠用荔枝樹柴特別好吃。古井燒鵝采用荔枝木燒制最佳,因為荔枝木耐火、少煙、少樹脂,可以對燒爐保持恒溫,又不給燒鵝帶來煙味,還有荔枝清香。
當?shù)厮a(chǎn)的大紅柑制作的陳皮,是傳統(tǒng)的香料和調(diào)味佳品,可令肉味既香醇又消膩,品燒鵝時再蘸點鶴山酸梅醬,酸甜宜口,有錦上添花之妙。
一盤燒鵝,加上紫蘇炒鵝腸、鹵水鵝雜、鹽焗鵝翼,足以讓人大快朵頤。還有當?shù)靥厣涅Z潤腸更是妙絕,鵝潤腸即鵝肝臘腸,廣東人講究“意頭”,做生意不可“干”,水為財,所以稱“肝”為“潤”,比如豬潤即豬肝。
燒鵝所傳承的是古井人的飲食文化,也是南宋余韻——即使只是傳說。
離開新會時,總會經(jīng)過崖門大橋。這座單索面斜拉橋是國內(nèi)此類橋梁中主跨度最大的一座,在亞洲排名第二。盡管在GDP已超過俄羅斯的廣東,江門是珠三角九市中相對較弱的一環(huán),但仍可見滄桑巨變與經(jīng)濟騰飛。一百多年前留洋的勇敢與開放,也存留在人們的血脈之中。
崖山海戰(zhàn)是中國歷史的重大拐點,達到古代文明巔峰,曾占據(jù)世界GDP總量一半以上的宋朝,被封閉保守的元朝所取代,即使是之后的明朝,也逐漸轉(zhuǎn)向封閉之路,不復宋朝的開放包容。市民社會的形成、商業(yè)的發(fā)展和科學的進步都遭遇停滯。站在崖山祠,面向入海口,你很難不對此心生感慨。但走在霞路村和慈溪村里,想到一代代留洋者對家鄉(xiāng)的反哺,在海外的打拼,又會感到釋然。歷史,終究會回到文明的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