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絲·卡托

德萊婭一邊折疊著紙頁，一邊撫摸著紙張，墨水漸漸染黑了她的指尖。她的皮膚感到微微的刺痛，但痛得很舒服?！肮S”被關閉了，但在這間辦公室里，“公司”昔日的輝煌仍然存活于上百萬張紙質資料上。這些紙上按時間記錄了利潤、損失、年度分析、預測和詳細的工人家譜，這些記錄可以追溯到小鎮(zhèn)建立之初。

她舔了舔干澀開裂的嘴唇。她一整天都在折紙——不時懶洋洋地停下來仔細閱讀每一頁——到現(xiàn)在只做出了四個合格的紙制圣像。這些紙圣像的高度與她的手掌一樣寬，層層疊疊的紙在側面形成了有規(guī)律的條紋。她正在折一匹馬，這匹馬將在某座農場的周圍形成一道保護屏障，讓其中的牲畜能夠健康成長?！肮S”遺留的環(huán)境問題越來越令人擔憂。最近剛出生了一頭雙頭小牛，而德萊婭還要應付她的子民中出現(xiàn)的腫瘤和其他疾病問題。

一年以前，她庇佑的小鎮(zhèn)還是個繁華喧嚷的聚居地，有三千多位居民生活在這里，現(xiàn)在卻只剩下一百人了。作為小鎮(zhèn)守護神，德萊婭的力量也隨著人口的減少而衰弱了。

她的手在顫抖。她必須集中精力。至少得再折一個紙圣像，然后就可以再次沉浸在閱讀舊合同的幸福感之中——

有什么東西“砰”的一聲撞在金屬門上，德萊婭嚇了一跳，手指滑了一下。

沉浸在墨水和紙頁中的幸福感被打斷了，這時她才發(fā)現(xiàn)有人站在門口。是十一歲的洛特·福格。當年她媽媽在“工廠”的附屬煉油廠輪班時生下了她。每當一個小鎮(zhèn)孩子隨著裝填好彈藥的軍火一起從流水作業(yè)線上輸送下來，德萊婭都會覺得既有趣又合乎情理。

“神圣的守護神？”對方微弱的聲音幾乎被墻壁擋住了，“我得和您談談！求您了！”

“那就接著說?！钡氯R婭喝道，沮喪地盯著放在大腿上的紙圣像。由于剛才折紙時手指滑了一下，右前腿的折痕不對稱了。紙圣像的神力最多只能持續(xù)幾個月，有褶皺瑕疵或其他結構缺陷的，神力可能只能持續(xù)幾天。

又一個失敗的紙圣像。她能力不足的又一次證明。難怪她的子民幾乎全都離開了這座小鎮(zhèn)。

德萊婭拍扁了那個紙圣像，解除了她施加在上面的神力。

能造之物，亦能毀之?！澳赣H”在總部“制造”了德萊婭和她的兄弟姐妹，而一座座“工廠”也制造出了它們的產(chǎn)品。標準必須維持。德萊婭怒視著桌子邊緣的四個已完成的紙圣像，預感它們也會暴露自己的缺陷。一只紙貓的尾巴抽動了一下，對她的關注表示感謝。

“神圣的守護神！求求您了！”門外傳來洛特絕望的呼聲。

德萊婭摸索著找出更多的紙。她的子民需要更多的保護。她只需集中精力，而不是重讀每一頁紙上的每一行字，沉浸在“公司”的榮耀余暉之中。

“求求您了。這事很緊急！紅色警報?！?/p>

德萊婭的手定住了。那是“工廠”里的說法。人們從不隨便說出這個詞。她把紙圣像放在一旁，以免再犯錯誤?！凹t色警報？”

“我家的圣像全被毀了！”

德萊婭站起身來，她那瘦弱的人類之軀卻不怎么配合。她有多久沒有吃東西或喝水了？就這么靠著文字和數(shù)字在生存嗎？有幾天了吧，她在心中猜測。也許有一周了。“兩周前，我為你們家制作了新圣像。它們不可能這么快就失去神力?！?/p>

“請您看一看吧。我把它們帶來了。求您了，守護神?！迸⒌穆曇糁谐錆M了恐懼——但同時也對滿德萊婭充滿了信心，相信她會讓一切恢復正常。

德萊婭覺得自己配不上別人這樣的崇敬，但她還是品味著這種感覺。

她拖著顫抖的雙腿，腳步虛浮地從一排排已被洗劫一空的陳列柜前走過。她打開屋門，面對洛特。最近幾個月的貧苦生活讓這孩子看起來比實際年齡小。她面黃肌瘦，眼睛睜得大大的，用瘦骨伶仃的胳膊把兩個紙圣像抱在懷中——或者說紙圣像剩下的部分。折起來的紙被拆開了，附著在上面的神力也失效了。

德萊婭盯著那兩個紙圣像。“這不可能，”她低聲道?！爸挥形也拍堋敝挥兴拍芤赃@種暴力而直接的方式摧毀她制造的紙圣像。而她本應有所感應。她應該像感受到雷電轟頂一樣感受到這種毀滅。

她到底變得多么虛弱了？“跟我來，”德萊婭命令道。她必須親自調查那座農莊。

她領著洛特穿過走廊，走進那個曾經(jīng)放置了很多大型機器的巨大車間。大部分機器已被拆解，它們剩下的部件就像巨獸的骨頭一樣，在此慢慢腐爛。流水作業(yè)線的軌道靠墻堆放著，猶如巨大的股骨。布滿厚厚一層塵土的防水布鋪在雜亂的金屬上，好似松弛的皮膚?！肮尽钡膫鶛嗳藢⑦@家工廠洗劫一空，拿走了所有值錢的東西。德萊婭對那些無法填補空虛的可怕回聲嗤之以鼻。

他們走到外面時，一陣寒風吹來，令德雷婭的皮膚感到一絲刺痛。她遲疑了一下，隨即被這種感覺震驚了。已經(jīng)這么冷了嗎？她的子民今年又無法給加熱器供電了。她需要多制作一些帶有溫暖光環(huán)的貓圣像。

主街空空蕩蕩。廢棄了幾個月后，路面已經(jīng)裂開了。裂縫中長滿了發(fā)黃的草。自從公司管理的位于山里的水壩關閉以來，附近那條運河里堆集的死薊草比水還多。

街上沒有頭戴帽子、身穿帶紐扣的外套的學生四處奔跑。高處的鐘聲敲響時，也看不到身著藍色工裝的工人涌入廣場。她們只看到了兩個人。缺少噪音的環(huán)境讓她有些不安。這個地方本該熙熙攘攘，到處都是蒸汽汽車，以及由馬或騾子拉著的嘎嘎作響的貨車。無論白天還是黑夜，“工廠”的轟鳴聲和汽笛聲本該無處不在。

德萊婭聳起雙肩，身子微微前傾，加快了腳步。這就是為什么她整天都待在辦公室里，沉浸于文書工作發(fā)出的嘩啦聲中。

數(shù)世紀以來，“公司”一直在向那些在外部世界卷入沖突的勢力提供武器裝備，由此發(fā)展壯大。德萊婭對這些事情不怎么關心，她只在乎她的小鎮(zhèn)。去年宣布的全面停戰(zhàn)協(xié)定導致了“公司”的財政崩潰和人員解散?！敖?jīng)理”們要么自殺身亡，要么逃往其他星球。

街上有一幅陳舊的宣傳壁畫，畫上描繪的形勢讓德萊婭感到莫大的諷刺。壁畫上方用粗體字寫著“公司關心大家”，畫中的德萊婭正在進行程式化的表演：踮著腳尖飄浮在空中，張開雙臂迎接她的工人們。褪色的油漆正在剝落，五顏六色的油漆殘片被她們踩在腳下，發(fā)出嘎吱嘎吱的聲音。

她的小鎮(zhèn)衰敗得如此嚴重，德萊婭只能斷定是她自己有缺陷。若是在總部，她是應該被毀滅的——如果總部還存在的話，他們沒有回復她的詢問。不過，她覺得“母親”一定還在那兒，照料著留下來的工人，確保公司里的大量文件和紀念品安全地保存著。她喜歡這個念頭。

德萊婭沿著剝落的油漆殘片的邊緣行走，洛特安靜地跟在她身邊。被撕爛的紙圣像緊貼在女孩那平坦的胸前。

“這些圣像之前是放在哪兒的？”德萊婭問道。

“一個在牲畜棚里，一個在屋子里。我們是干完早上的活兒，回來時發(fā)現(xiàn)它們被破壞的?！甭逄啬坎晦D睛地盯著前方的農莊。

“我在光天化日之下有那么可怕嗎？看著我，姑娘?！?/p>

洛特望向了她，臉上帶著敬畏之情和若有所思的神色。德萊婭知道自己看上去一定很憔悴。她穿著一套破舊的、“工廠”派發(fā)的藍色套裝，肉桂色皮膚在那身衣服下顯得蠟黃。

“你看上去……和以前不一樣了，”洛特輕聲說道。

“你也是，”德萊婭立刻回應道。她那沾滿墨水的手指抽動了一下

工人以前住在小鎮(zhèn)北部的公寓大樓里。而現(xiàn)在，剩下的人都聚居在鎮(zhèn)中心，很多都在老商業(yè)區(qū)。福格一家搬進了“工廠”以前的養(yǎng)馬場。幾座廢棄的牲畜棚的頂棚已經(jīng)被風刮走了一大半。即使是那些能遮風擋雨的建筑也顯得破舊不堪——屋頂胡亂地修補過，窗戶上釘著一塊塊木板。圣像保護的是人和動物，而非建筑。

但來到離這座農莊很近的地方后，她已經(jīng)能感覺到這里沒有受到任何保護——她本該在自己的辦公室就察覺到這一點。雖然小鎮(zhèn)周圍仍有她用鐵制作的圣像，但這座農莊現(xiàn)在仍給她一種……十分脆弱的感覺。

“神圣的守護神。”洛特的父親吉特·福格從家里走了出來，手里拿著一塊抹布。“您大駕光臨，我們感到不勝榮幸?！?/p>

德萊婭忍住了一句自嘲的話?！澳愫?，吉特。洛特，把壞掉的圣像放到院子里去?！?/p>

洛特照做了。德萊婭停住了風，蹲下來查看那些紙圣像。它們現(xiàn)在位于本應受它們保護的土地上。它們已經(jīng)被撕得支離破碎，只憑這些殘片，難以辨認出它們曾被折成什么動物。施加上面的神力已經(jīng)徹底消失。

這怎么可能？只有“創(chuàng)造者”才能這樣摧毀圣像。

這是她缺乏子民的后果嗎？畢竟，小鎮(zhèn)守護神和鎮(zhèn)民之間有一種相互依賴的關系。也許小鎮(zhèn)的邊界正在自行向內收縮?！肮尽钡闹甘局袕膩頉]有提到過這種可能性。

或許問題更多是出自信任不足，而非人口不足。她不能因為子民心生懷疑而責怪他們。畢竟這幾個星期她一直窩在自己的辦公室，對自己愈漸虛弱的半人半神的身體視而不見，也不關注自己的小鎮(zhèn)已經(jīng)變成了什么樣。

“我要在你的農莊里走一走，”她說，“繼續(xù)你往常的工作吧。”她點點頭，喚醒了風，風隨即把那些無用的紙片吹進了肥料箱里。

洛特和她父親把拳頭放在心口，向她致敬。德萊婭吸收了他們的信任帶來的能量，她的皮膚因為溫暖而微微刺痛。她表現(xiàn)得好像自己配得上這樣的崇敬似的。

她先去查看了牲畜棚，并和洛特的兄弟們簡短地聊了一會兒。雖然保佑家畜的神力已經(jīng)失效，但它們并沒有表現(xiàn)出任何痛苦的跡象。暫時還沒有。

比安卡·福格在用她的洗衣盆洗衣服，她最小的三個孩子則把擰干的衣服固定在繩子上。他們看上去有些憔悴，但身體還算健康。

德萊婭和自己的兄弟姐妹從來沒有過這么親密的關系?！澳赣H”花了幾十年時間孕育他們每一個人，即使公司已經(jīng)積累了大量勞動力去建立新的城鎮(zhèn)。但她知道，其他的守護神之間建立了密切的聯(lián)系，因為他們共享著邊界和主干道。H鎮(zhèn)卻像大草原上的一座孤島，它周圍那些又臟又臭的荒地是過去承擔過類似工作、如今早已消失的其他小鎮(zhèn)遺留下來的產(chǎn)物。

德萊婭走進福格的家門。門口放著一個水桶，抬頭看一眼長滿霉斑的天花板，就可以確定屋頂會漏水。旁邊的窗臺上有明顯的被白蟻咬噬出來的小洞和凹坑。屋里彌漫著雞湯的香氣，似乎試圖讓這座寒冷的兩居室房子暖和起來。德萊婭的肚子不自覺地咕咕叫了一聲。

“歡迎您和我們共進晚餐?！甭逄氐吐曊f道。

德萊婭的子民知道，她那具被“制造”出來的身體和人類的身體類似，也有正常的生理需求。他們當然能看出來她的健康在日漸惡化，就像他們一樣。她也知道小鎮(zhèn)的食物已經(jīng)不多了。

“我必須回辦公室制作圣像，”她說道。

“關于那些圣像……”洛特低下了頭。

“怎么了？”德萊婭說道，她已經(jīng)感覺到，這孩子有勇氣說出大人不敢說出口的話。

“什么才能毀掉它們？讓它們變回普通的紙？是另一個小鎮(zhèn)守護神在攻擊我們嗎？”

德萊婭若有所思地偏了偏腦袋?！拔业男值芙忝脹]法毀掉我制造的圣像。我們的力量都是獨一無二的?！比欢S著“公司”的倒閉，許多事都發(fā)生了變化。

“那到底是什么毀掉了我們的圣像呢？”洛特抬起頭來，眉頭緊蹙。

德萊婭不確定該說什么，于是走開了。她察覺那女孩對她的信心出現(xiàn)了動搖，這令她停住了腳步。

“我不會騙你?！钡氯R婭回頭看向洛特，“我也不知道這是怎么回事，但我會馬上為你們家折一些新的圣像。”我會照看好你，她想說，但她知道這很可能會成為謊言。

對未知的恐懼讓洛特十分很不安——但隨之而來的是一種深厚的敬意?！爸x謝你，”她低聲說道。

德萊婭快速點了點頭。她從來沒有像現(xiàn)在這樣迫切地想回到辦公室，繼續(xù)折疊圣像。

德萊婭給新的制作工作設定了截止日期，她已經(jīng)好幾個月沒這么做了。她折出的折痕清晰而有力。她仍然可以照顧她的子民。她會讓自己配得上他們的崇拜。

不到一個小時，她就完成了三個新的紙圣像：一只象征溫暖的貓，一只代表保護的狗，一只象征健康的鴿子。她把它們裝進一個麻袋，然后命令一只紙鶴把它們送到福格家的農場去。

她渴望得到“母親”的建議，這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了。“母親”肯定知道這些圣像為什么會失去效力。她的力量比她那些身為守護神的子女更加強大。

“母親”和總部已經(jīng)有幾個月沒回復德萊婭的信了，但也許她可以通過其他方式來彌補自己的無知。

她匆忙把更多的紙折疊在一起。她對它們低聲施咒，使其強大到足以抵御任何惡劣的天氣，還賦予它們能夠模仿她的聲音的能力?！靶值芙忝脗儯銈円娺^圣像自己無故失效的情況嗎？如果見過，你們是怎么解決的？”她的措辭聽上去就像“經(jīng)理”們正在討論一個棘手的機械問題。

問這些問題也有風險：它們暗示了德萊婭自身能力的不足。洛特對其他小鎮(zhèn)的擔憂確實讓德萊婭遲疑了一下，但仔細思考之后，她不明白為什么其他的小鎮(zhèn)守護神會攻擊他們。她喜歡這個地方，但她也明白，這地方其實沒什么價值。H鎮(zhèn)的地理位置很偏僻，因為它的“工廠”生產(chǎn)的產(chǎn)品的狀態(tài)很不穩(wěn)定，其副產(chǎn)品也具有毒性。這里的土壤很貧瘠，僅有的一點糧食也是靠紙圣像的幫助才長出來的。這里的氣候十分極端，要么洪水肆虐，要么干旱無比。從邏輯上看，沒人會想來取代德萊婭的位置。

她心不在焉地整理著周圍成堆的紙。福格一家是鎮(zhèn)民們的楷模。她新做出來的紙圣像會照顧好他們的。明天，她將步行穿過小鎮(zhèn)的北部，直接評估他們的需求，然后——

一種奇怪的感覺鉆入她內心深處。整個房間忽然在她周圍旋轉起來，文件柜、高高的紙堆和棕色的磚墻變得一片模糊。她的舌頭嘗到了污染物的味道，包括泄露的油、滲出的化學物質和腐敗物質。她的牙齒痛得仿佛要從牙床上掉下來似的。

等世界再次穩(wěn)定下來后，她站了起來。污染物的存在感愈發(fā)強烈了。被遺忘的文件從她的指尖滑落。

她的某個鐵制圣像剛剛碎了。

街燈不再發(fā)亮，彤云遮蔽了群星。但無論多么黑暗，德萊婭都熟悉她的小鎮(zhèn)，知道下一步該怎么走。

在通往小鎮(zhèn)的主干道上，那個破碎的圣像躺在碎片堆里，就像小孩子扔到墻上摔壞的泥娃娃。圣像的金屬已經(jīng)遭到腐蝕，仿佛度過了幾十年歲月。做什么都于事無補了。這個鐵圣像是她在“工廠”鼎盛時期制造的，它承載過成千上萬名工人的信仰。

她眨了眨眼睛，強忍住沒有流淚。她制作的圣像中最強大的一個失效了。她是個失敗者，她只是個凡人。

德萊婭必須想辦法換掉這個圣像。不管用什么方式。也許“工廠”里的廢金屬會派上用場。她不能因為復興小鎮(zhèn)無望，就繼續(xù)讓那些金屬積塵生銹?，F(xiàn)在需要盡可能利用能讓他們生存下去的資源。

自從去年冬天以后，鐵路就不能使用了。他們可以拿走那些鋼材，可以徹底拆除那些空置的房屋，重新利用其中的磚塊、管道和電線。

他們可以對“工廠”采取同樣的做法，還有市政廳、神殿和商業(yè)中心。

這個想法給人一種褻瀆神明的感覺，但這么做是對的。“公司”已經(jīng)不復存在。她的小鎮(zhèn)需要接受這一現(xiàn)實。他們需要建立屬于自己的公司。

仿佛在回應這種大逆不道的念頭，德萊婭忽然震驚地意識到：這片土地已經(jīng)忘記了自己擁有的綠地是那么少，承載的有毒物質是那么多，現(xiàn)在已經(jīng)門戶大開，任何路過的亡命之徒都可以隨意進入。

她的另外兩個鐵制圣像已經(jīng)碎了。

夜風像蕁麻一樣，吹得她的皮膚陣陣刺痛。她反應過來，自己正站在室外，只穿著一套破舊的“工廠”制服。但她動不了，只能望著天穹，仿佛自己已變成一尊圣像。

從某一刻起，她的子民開始聚集在她周圍。他們的談話聲很嘈雜，就像鳥兒們在“工廠”的屋檐上鳴叫一樣。她體會到了子民的痛苦、疑慮和恐懼。他們昔日的傷痛再次發(fā)作，就像煤塊散發(fā)的朦朧紅光。一個嬰兒的肚子突然絞痛起來，疼得號啕大哭。

除了鎮(zhèn)民們的聲音，其他一切都寂靜無聲。真正的鳥兒不是逃走了，就是墜落到了地上。

德萊婭聽出了身后赤腳走來的人是誰。是洛特·福格。“神圣的守護神？”洛特低聲說道，第一次犯的偏頭痛讓她的聲音繃得緊緊的。

德萊婭也感到了疼痛。

有什么東西輕輕地碰了下德萊婭的肋部。她向下一看。是幾份文件，上面排好版的文字在黑暗中難以辨認，但她知道這些“公司”文件上有福格的家族標記。

“這些能幫上忙嗎？”洛特問道，聲音里懷著希望

“紙制圣像的力量比不上我以前用鐵做的圣像?！边@些字眼讓她的喉嚨感覺火辣辣的，“我辜負了你。我辜負了你們所有人?！彼D身面對她的鎮(zhèn)民。“留下來已經(jīng)沒有任何好處了。我無法再為你提供那僅有的一點安慰了?！?/p>

有些人在喃喃低語語，聲音被沒完沒了的風蓋住了。

“我們不能走，”洛特說?！斑@里是我們的家。我是在這里出生的?！?/p>

“如果你們待在這片荒地，癌癥和疾病會奪走你們的生命。如果你們往海岸方向走，也許你們會找到一個更安全的地方?！?/p>

“‘公司’幾乎管理著這整個星球?！庇人顾埂と鸬习⑿撬刷俳械溃斑@段時間肯定有成千上萬名‘公司’的鎮(zhèn)民在四處流浪。誰知道大城市里現(xiàn)在是什么樣呢？”

“假如不管留下還是離開，疾病都會奪去我們的生命，那我寧愿留下來。”艾琳·布萊德貝克②喊道，“洛特說得對。這里是我們的家?！?/p>

德萊婭彎下腰去撫摸地面。她能感覺到腳下的土地正在逐漸腐壞——空氣在腐壞，她的子民也在腐壞。如果德萊婭愿意，她現(xiàn)在也可以離開。也許可以去總部，去跟“母親”談談。如果身為小鎮(zhèn)守護神的德萊婭的神力已經(jīng)不起作用，為什么還要留在這兒？

她看著洛特和她的家人，以及其他被吸引到這里來的一百來個人。她知道他們每個人的姓名，知道他們患的每一種疾病。她明白他們的恐懼——還有他們的愛。即使現(xiàn)在處于痛苦之中，他們也像父母和祖輩一樣，前來向她尋求幫助。

H鎮(zhèn)不僅僅是德萊婭的工作場所。這里是她的家。她和她子民之間的紐帶，要比那間“工廠”辦公室里的任何書面合同規(guī)定的都更牢固。

年輕的克拉克·福格指向夜空?！澳莾河兄患堷B！”

那只鳥逆風而飛，緩慢地盤旋下降，落在德萊婭伸出的手臂上。她轉過身去，用身體擋住這個紙圣像，同時命令它講話。

“姐姐，我的圣像還在，但是在東邊跟我相鄰的姐妹發(fā)現(xiàn)她的圣像都碎了。幾天后，一輛馬車從我那兒路過。馬車上的人告訴我們B鎮(zhèn)已經(jīng)不在了，連建筑物都不見了。沒有一個B鎮(zhèn)居民進入過我們的邊界?！?/p>

德萊婭目瞪口呆。B鎮(zhèn)從大草原上消失了？

“神圣的守護神，那兒還有一只鳥?！甭逄卣f道。

這只鳥停在德萊婭磨破的衣領邊，它的喙幾乎快碰到她的嘴唇了。“妹妹，我們這條路上的三座‘公司’小鎮(zhèn)接連被毀。我沒看到任何難民，連牲畜都沒看到。我的子民很害怕，他們協(xié)助我制造了新的圣像，以保護我們的家園和邊境?！?/p>

只有一個人能毀滅小鎮(zhèn)守護神和整座小鎮(zhèn)。

“‘母親’接下來就要毀滅我們，”德萊婭低聲道，“但這是為什么呢？”

狂風咆哮著說出無意義的答案。

“毀滅？”洛特重復道?！翱伞赡闶且粋€小鎮(zhèn)守護神！你不可能死的?！?/p>

德萊婭聳了聳肩?！笆恰赣H’創(chuàng)造了現(xiàn)在的我。幾分鐘內她就能毀滅我?！?/p>

“我們怎樣才能對抗她？”洛特問道。

德萊婭差點笑出聲來，但她從洛特的表情中看到了決心。她從周圍的所有人的表情中看到了決心。德萊婭躊躇不已。她無法對抗“母親”，她太虛弱了。

但如果她什么都不做，H鎮(zhèn)會被夷為平地。她的子民會被消滅。

德萊婭的“公司”要求她的所作所為始終符合她子民的利益，但現(xiàn)在，這個延續(xù)了數(shù)百年的指令無法再約束她了。

不過，她仍將為這些人和這個地方而戰(zhàn)，因為她愛他們。

“我們將頃盡所有去戰(zhàn)斗。”她說著伸出手去，去拿洛特抓在手中的紙。

“母親”在竭力摧毀一個地方的圣像后，一定需要些時間休息。但德萊婭覺得她不到一天就能恢復精力。也許只需要幾個小時?，F(xiàn)在沒工夫在辦公室里散落一地的文件中浪費時間了。

德萊婭找出了他們最強大的武器：本地的合同副本。合同副本上不只陳述了每個人與公司有關的條款，還按時間順序記錄了長達數(shù)世紀的各家家譜。包括福格①家、繆尼申②家、樓德③家、英瑞池門泰克④家、布萊德貝克家和迪格⑤家。其中一些家譜可以追溯到四百年前“公司”成立之初。對德萊婭來說，這些重要語句中蘊藏的力量猶如令人迷醉的香水。但她拒絕沉醉于朦朧的幸福感之中。她必須完成目標，制作出圣像。

她的子民散布在辦公室各處。這里的能量鼓舞了他們，讓他們能夠睜大眼睛，保持清醒。成人一張接一張地折著紙，孩子們則在紙、食物和飲料間來回穿梭。

如果“公司”還沒有崩潰，德萊婭會用振奮人心的工業(yè)禱語為他們吟唱小夜曲：“我的勞動是我的救贖”，或者“最偉大的機器”。但她沒有這樣做，而是在歌唱他們，歌唱他們的出生、成就、磨難、悲傷和婚姻。畢竟，這些人是她的子民。她了解他們，她與他們之間的關系，比“公司”古板的文件所描述的更為親密。

她的話語和情感與手中的一份份合同，以及正在折紙的那些人的情緒融為了一體。

憑借流水作業(yè)線的高效率，德萊婭和她的子民創(chuàng)造了一支紙圣像大軍。

太陽的灰色光芒剛剛從高處的玻璃窗格照進屋內，“母親”便來了。她骨瘦如柴，身穿一套大了三碼的藍色工廠套裝。她高傲地站在門口。一束陽光給她的皮膚鍍上了富有光澤的古銅色，但無法掩蓋病態(tài)的、銅銹般的膚色。

工人們正在折紙的手定住了。連孩子都安靜下來。德萊婭站起了身。她揮動手臂，把一群紙禿鷲召喚到肩膀和手臂上。德萊婭和她的子民組建了一支由食腐動物組成的軍隊，包括禿鷲、老鷹、雕和土狼。在艱難的日子里，這些生物為了生存下去，什么事都做得出來。

“母親”一動不動地站了一會兒，看著工人們聚集在他們的守護神身后。她向前邁了一步，鋼頭鞋隨之發(fā)出馬蹄般的嘚嘚聲。房間里，成百上千只紙制動物警惕地站著。土狼露出鋒利的牙齒，禿鷲張開了它們被疊得厚厚的喙嘴。它們的保護光環(huán)擊中了“母親”，把她趕回門口。

“母親”走進中央走廊時，她那雙冰冷的黑眼睛看到了德萊婭。

“女兒，”“母親”說道，聲音很沙啞。

“‘母親’。”德萊婭恭敬地低下頭，盡管她害怕得發(fā)抖。幾個月來，她一直在說服自己，她活該被毀滅。等這一刻終于到來后，她卻只想活下去——為了她的子民活下去。

“你知道我會來。”“母親”的語氣中有一絲驚訝，聽上去沒那么冰冷了，“你把我視為一種威脅?！?/p>

“我的最高使命是保證我的子民安全無虞。你摧毀了我的圣像。所以是的，‘母親’，你對我來說確實是一種威脅?！?/p>

“你應該向命運屈服，乖乖等著被毀滅。你沒有完成規(guī)定的生產(chǎn)目標?！?/p>

德萊婭感受到了子民的疲憊和喜悅。她看向身邊的洛特。那女孩的手已被墨水染黑，充血的眼睛中透著兇光。

“我們鎮(zhèn)的生產(chǎn)目標已經(jīng)改變，”德萊婭說道。

“母親”把頭偏了偏?！爸挥锌偛坎拍苷{整生產(chǎn)目標?！?/p>

德萊婭猶豫了一下，感到很困惑。如果說總部依然握有大權，而有誰對此知情的話，那人一定是“母親”。可是現(xiàn)在已經(jīng)過去一年多了，總部并沒有展現(xiàn)過自己的權威。

“鎮(zhèn)上的制度規(guī)定，如果總部在九十天內沒有回應，我可以酌情采取行動。”德萊婭慢慢說道，“九十天的期限早就過了?！?/p>

“母親”的眼睛瞇縫起來?！澳氵@是在自己確立行事的先后次序?！?/p>

“我那位在B鎮(zhèn)的姐姐沒有這樣說過嗎？在你毀滅的其他小鎮(zhèn)里，我的兄弟姐妹們也沒這樣說過嗎？”

“母親”的臉上慢慢露出震驚之色。她還沒來得及開口，德萊婭便繼續(xù)說了下去。

“‘母親’，你的行為表明，你同樣在自己確立行事的先后次序。任何來自總部的正式訪問都需要提前三天通知對方。此外，你沒有出示適當?shù)奈募?，證明你摧毀我的圣像的行為是合法的?！钡氯R婭與她的創(chuàng)造者四目相對，對方的目光十分尖銳，“你不能假裝自己是在以‘公司’的名義行事。你是在按自己的意愿行事。”

在那一瞬間，“母親”的表情發(fā)生了變化，仿佛她也是一張紙，被折疊成了新的形狀。

“我就代表‘公司’！”她尖叫道，“我是創(chuàng)始人中最后的幸存者。是我創(chuàng)造了你，是我創(chuàng)造了你的兄弟姐妹。你們應該努力工作，保證管理到位，保證我們有可用的土地，保證有最大的產(chǎn)量。而現(xiàn)在呢，現(xiàn)在還剩下些什么？”她撇了撇嘴唇，表現(xiàn)出明顯的厭惡?！八鼈儽贿z棄了，被污染了，有了缺陷。我們需要人們記住我們的光輝歲月！而不是這些……死尸?！?/p>

“我的小鎮(zhèn)還活著。當然，不可否認，它現(xiàn)在確實處境艱難?！钡氯R婭輕聲道，“但縱觀‘公司’的發(fā)展史，這種情況也曾發(fā)生過?！S’總是會遇到火災、廢料泄漏和放射性塵降之類的事件。或許，我們還能迎來昔日的繁華?！蓖Ｔ诘氯R婭肩膀上的紙禿鷲們拍打翅膀，扇起一陣風。她的辮子在風中左搖右擺，沙沙作響。

“我要毀滅你們所有人?！蹦干袼宦暫鹊?，“毀滅那些建筑和街道。我會從土地和水里取出足夠的腐殖質，然后在這片草原上再次種出青草。幾天之內，這座小鎮(zhèn)就會像從未存在過一樣?！薄澳赣H”的眼中充滿了期待。

“等一下。‘母親’，你能凈化土地和水？那為什么那些荒地會存在？

“如你所知，你的‘工廠’的工作既重要又危險?；牡卦贖鎮(zhèn)和其他定居點之間起到了必要的緩沖作用?！?/p>

德萊婭急切地傾身向前?！啊赣H’，如果你能凈化我們鎮(zhèn)以及周邊區(qū)域，我們就可以——”

“凈化小鎮(zhèn)？哪兒才是污染的盡頭，德萊婭？”她掃視著房間里的所有人，"我看見癌癥正渴望著擴散開去。我不會坐視不管的?！薄澳赣H”走上前來，松松垮垮的制服發(fā)出柔和的摩擦聲，聽上去卻響得出奇?！澳?，姑娘。你的頭非常疼?！?/p>

她伸出手去，仿佛想把洛特的劉海從她的額頭上撥開。德萊婭召喚出一道屏障，于是“母親”的指尖碰到了如玻璃般堅硬的空氣。

“母親”縮回手，輕蔑地看了眼德萊婭?！斑@姑娘是我的遺產(chǎn)，一個在‘公司’小鎮(zhèn)里出生并長大的姑娘。我能在她的細胞里看到證據(jù)。無數(shù)細胞在蠕動，想不斷增長增長再增長。這種偏頭痛還不算糟糕，孩子，等到腫瘤擴散時你就明白了。”

洛特的恐懼讓德萊婭十分不安。其他鎮(zhèn)民也焦慮地挪動著腳步。福格家極度驚慌，他們的情緒如火車的汽笛聲般刺耳，

德萊婭深吸了一口氣。在“母親”計劃摧毀H鎮(zhèn)的過程中，必然會像這樣操縱人心，引起人們的疑惑。

但此時此地，這一切也該結束了。

“腫瘤不會再擴散了。我制作圣像，是為了保護我的子民。這是我的小鎮(zhèn)?！赣H’，你連這姑娘的名字都不知道。但我知道?！?/p>

她的子民不斷積累的恐懼之情如玻璃般變得粉碎，被無盡的信任的力量淹沒了。德萊婭的心怦怦直跳，仿佛擁有了曾經(jīng)遍布于他們“工廠”之中的那些巨大機器的力量。

“母親”瞠目結舌，她也察覺到了這一突然的變化?！八麄兊男叛鲈趺催€能如此堅定？我已經(jīng)毀了你的圣像！他們的恐懼和痛苦本應加劇才對，本應毀掉他們對你的信心才對。怎么還會——”

“你不了解我的子民，”德萊婭說道。

她用沾有墨水的手指指著“母親”。紙圣像大軍開始向前沖鋒，白色、灰色和黑色的狂潮從德萊婭身邊掠過。她的耳中充滿了紙頁簌簌抖動和野獸咆哮嚎叫的刺耳聲音。一片嘈雜聲中，她聽見了“母親”微弱的尖叫聲。

透過紛亂的紙圣像，德萊婭隱約看見“母親”被推進走廊。她雙臂交叉，仿佛在與狂風搏斗，但她擋不住這座小鎮(zhèn)的決心。她一路滑到“工廠”，那雙沉重的鞋子在水泥地上發(fā)出刺耳的摩擦聲。

“離開我的小鎮(zhèn)，”德萊婭說道。她的聲音穿過走廊，在工廠里回蕩。

“這不是你的小鎮(zhèn)！這是‘公司’的小鎮(zhèn)！”

“‘公司’已經(jīng)完蛋了。你知道的?！彼f道，“你毫無合同依據(jù)，就想毀滅我或我的兄弟姐妹。這是一座全新的小鎮(zhèn)，你在這兒沒有立足之地。走吧?！?/p>

德萊婭把自己所有的神力都注入這句話，將“母親”拋了出去。紙圣像大軍壓低身體，伏在地板上。與此同時，一陣忽然刮起的狂風卷住了“母親”，“母親”旋轉著飛到天花板上。德萊婭控制著她穿過一扇天窗，玻璃的破碎聲回蕩在空曠的空間中。

其他紙圣像紛紛轉身面向她，它們身上都微微泛起漣漪，擠滿了辦公室的前半部分和走廊。她之前制造的大多數(shù)圣像都是靜止不動的，但現(xiàn)在這些新圣像會動，因為在設計之初，就是要讓它們能動。

她向其中一半的新圣像做了個手勢。“現(xiàn)在開始部署。你們要保衛(wèi)我們的邊界。如果發(fā)現(xiàn)有人需要幫助，或者出現(xiàn)了任何暴力威脅，請立即通知我。”隨著紙圣像的移動，它們身上的紙頁跟著發(fā)出啪嗒和沙沙之聲。由于直接暴露在戶外，以及自身的運動造成的磨損，它們的力量將在幾周后耗盡，但他們有充足的公司紙質文件可用。

她朝其他紙圣像看去?！白屑殭z查這座小鎮(zhèn)，勘查那些荒地，留意那條廢棄的鐵路和我們廢棄的房屋。找出適合讓我鑄造圣像的鐵和其他金屬。找到最適合飲用的水源。為我們的人找到食物和燃料?！?/p>

德萊婭轉向她的子民。他們沒有無所事事地等待她的指示，已經(jīng)互相交談起來——包括布萊德貝克家、迪格家和福格家的人——以確保在沒有鐵圣像的情況下，每個人都能得到照顧。

她無比自豪地聽著他們交談，然后開始把她必須立即處理的諸多任務進行分類：制造力量強大的新圣像;警告她的兄弟姐妹們要小心“母親”，并和他們建立聯(lián)系，讓大家都能生存下來;好好照顧她的子民，他們因為新的疾病遭受了巨大的痛苦;從儲藏室拿回白紙，讓麥西尼斯特①一家確保打字機能正常工作。隨著小鎮(zhèn)重建工作的展開，每個人都需要一份新合同。

目前，他們的目標很簡單：從廢棄物中拾撿可用之物，然后生存下去。他們曾經(jīng)共同在“工廠”里組裝巨型機器，而現(xiàn)在，他們將創(chuàng)造一個屬于自己的未來。

【責任編輯：趙偉軒】

①瑞迪阿星塔克（Radiationtech）的字面意思為“輻射技術”。

②布萊德貝克（Breadbaker）字面意思為“面包烘焙師”。

①福格（Forges）字面意思為“鐵匠鋪”。

②繆尼申（Munition）字面意思為“軍火”。

③樓德（Loader）字面意思為“裝卸工”。

④英瑞池門泰克（Enrichmenttech）字面意思為“濃縮技術”。

⑤迪格（Digger）字面意思為“礦工”。

①麥西尼斯特（Machinist）的字面意思為“機械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