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張麗鈞
今天,我們又說起了她。
她臨退休前那撕心裂肺的哭聲,重又在我們的耳畔響起。
她大哭著嚷嚷:“學(xué)校不需要我了嗎?真的不需要我了嗎?可是我……離不開學(xué)校!我不想退休……我不走!我就是不走!”她的聲音里全是淋漓的涕淚,小主任忙遞她一沓面巾紙。她神經(jīng)質(zhì)地將那些平整的面巾紙揉成一個團,然后,用那個紙團去胡亂地抹鼻涕和眼淚,法令紋上粘了碎紙。悲戚的面容,不堪瞧。待她平靜了,我說:“要怨,就得怨咱們檔案上的年齡欄——干嘛把咱們說得那么大?。〉?,自然規(guī)律,不可抗拒。退休后,好好規(guī)劃晚景,過過自己想要的生活吧……”
她是抽噎著離開的。
她走后,滿樓道唏噓聲。一個曾跟她同屋的同事大嘆:“媽呀!她這是演的哪一出??!這跟那個泡病假、不上班的,是同一個人嗎?”
沒錯,今天這個死活不想退休的人,正是昨天那個死活不想上班的人。死活不想上班是真實的,死活不想退休也是真實的。我想,前者,大概就是后者的因由吧?因為職業(yè)生涯憾跡斑斑,所以,不甘心就這么走掉,所以,要用一場酣暢淋漓的痛哭埋殯了那個灰敗黯淡的自己。
這個同事“哭退”不久,又有一個同事退休。她卻是“笑退”版的。
她是個體育老師,曾走進過我的文章。愛教育、愛體育、愛同事、愛學(xué)生。
清楚地記得,在“卓雅女人”頒獎大會上,她帶來了自己八十多歲的婆婆,甜膩地拉著婆婆的手跟我們炫耀:“我媽媽從來不叫我的名字,管我叫寶貝兒……”姐妹們聽了,酸酸地歡呼起來。
這個善愛的人,把生命中最光鮮的一段時光慷慨地寄存在了這所學(xué)校,她的職業(yè)生涯沒有遺憾,所以,她才可以走得那么平和,那么暢意,甚至,那么欣悅。
我說過,沒有能力安妥一天的人,往往沒有能力安妥一生。一天,是一生的“縮略版”??!而一個人抽身離開職場的時刻,差不多也可以預(yù)示他抽身離開世界的時刻。職場,是世界的“微縮景”??!
因為不曾用心生活,因為將青枝綠葉的好日子草葬了,因為曾殷勤地在這里播了一個憾、那里播了一個恨、這里植了一個愧、那里植了一個悔,所以,巴不得日子重新來過,巴不得再把輸定的牌重洗了,再不遺余力地玩一局,然而,時無重至,華不再陽……這被憾恨、悔愧蛀蝕了的可憐生命,在謝幕前怎能擺脫一場撕心裂肺的慟哭?
相反,那些真正活過的人,在人生的邊邊角角都種滿了花朵,每一天,他就在這花朵中穿行,眼角眉梢都挑著驕矜快意,他是被上帝特許了笑著離開的人,他沒有理由嚎哭,就算有淚,淚也芬芳。
在職場,在塵世,讓我們懷著“疲憊生活中的英雄夢想”勇敢地去擁抱不完滿的日子。為了不讓自己在謝幕的時刻悲鳴,每天花費一些氣力,斬斷那不斷冒頭的貪、嗔、癡、慢、疑的惱人胚芽,剪掉那法令紋上粘了碎紙的悲戚鏡頭,讓終點處的完美花開成為你頷首解頤的根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