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忠菁
摘要:分析了金宣宗遷都南京的形勢,認為南遷是由耿端義、仆散端等駐南官員提議,經過承暉、耿端義附議,得到宣宗贊成的為躲避蒙古軍隊威脅而采取的行為。南京雖然是遷都選擇中比較合理的位置,但是造成金國失去黃河以北地區(qū)、腹背受敵的局面,只能茍延殘喘。而在百戰(zhàn)之間應對蒙古人的入侵,固守中都也是不可能的。金國走向衰亡是必然的,遷亦是亡,不遷亦是亡。
關鍵詞:金宣宗;遷都南京;評析
中圖分類號:K246.4??? 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CN61-1487-(2019)08-0108-03
長期以來,學術界對金代敗亡過程中的重要一環(huán)——宣宗遷都南京(今開封),多持批評態(tài)度。[1]137李方昊更強調了術虎高琪在南遷中的不良作用。[2]呂洪偉和霍明琨認為金宣宗的南遷是在蒙古逼迫下,延續(xù)王朝統(tǒng)治的正確措施。[3]筆者以為金宣宗南遷是躲避蒙古軍隊的行為,無論遷都何處,都面臨危險,只是茍延殘喘,固守中京也難免亡國之恨。金朝已是積重難返,遷亦是亡,不遷亦是亡。
一、金宣宗遷都時的形勢
泰和八年(1208),金章宗駕崩,衛(wèi)紹王完顏永濟繼位,次年改年號大安。大安三年(1211),成吉思汗率領大軍進攻金國,拉開蒙古滅金的序幕。至寧元年(1213),“忽沙虎弒其主允濟,迎豐王珣立之”[4]2239,史稱金宣宗。同年,蒙古再次進攻金國。面對蒙古大軍的進攻,金國的抵抗多以失敗告終。當時蒙古三路大軍長驅直入,“河北郡縣盡拔”,次年,成吉思汗“駐蹕中都北郊”[4],包圍中都。貞祐二年(1214),在中都軍糧匱乏的情況下,“金主遂遣使求和,奉衛(wèi)紹王女岐國公主及金帛、童男女五百、馬三千以獻,仍遣其丞相完顏福興送帝出居庸?!盵4]
中都解圍后,金朝內部出現遷都與否的爭議?!俺贾^外敵雖強,若力戰(zhàn)以守中原,則河南、北皆為臂指之用,是護胸襟以保心腹,此一說也。大臣侍從謂兵兇戰(zhàn)危,萬一失利,則社稷可憂,不如遷避,以圖萬全,此亦一說也”[5]。貞祐二年(1214),金宣宗以“燕京乏糧,不能應辦,今暫往南京,俟一二年間糧儲豐足,復歸未晚也”[5]為由,留太子和承暉固守中都,將都城遷往南京開封府。
二、駐南官員的遷都提議
目前學界對主張固守與遷都的人物有較多討論,認為主張固守中都的主要人物是嗣慶王琮、嗣安王伸、霍王從彝等宗室諸王和徒單鎰、納坦謀嘉等朝臣及趙昉等四百名太學生,而仆散端、王質和耿端義等人是主張遷都的重要人物。[3]但學界沒有考慮遷都究竟是誰提出的。據《大金國志》記載“大名守余崇義奏乞遷都,有旨集議于明陽殿?!盵5]薛瑞兆認為,余崇義“抄自《南遷錄》,當時其他文獻難覓蹤影,俱子虛烏有”。[6]劉浦江[7]、趙葆寓[8]、都興智[9]認為《大金國志》是一部偽作,使用其中的文獻、人名要尤其小心。但是《大金國志》卷二十四《宣宗皇帝上》關于金宣宗南遷的記載,較之同期其他事件的記載更詳實,這或許與金滅亡后投降南宋的諸如“淮西歸正人”宇文懋昭等文士、官員也曾隨南遷有一定關系。李秀蓮認為宇文懋昭是否托名很難確定,但是作者應該是既對金朝歷史有一定了解,又能從宋方得到相應資料的。[10]所以作者對于金宣宗南遷應該有所了解,雖然其中的人物我們很難判斷是否真實存在,但關于金宣宗南遷的爭論應該是符合情況的。
因此,金宣宗南遷應該最初是由大臣“奏乞遷都,有旨集議”而引發(fā)的?!洞蠼饑尽分械挠喑缌x不一定真實存在,但當時判南京留守仆散端與河南統(tǒng)軍使長壽、按察轉運使王質曾“表請南遷,凡三奏”[11],耿端義也“請遷南京。既而仆散端三表皆言遷都事”[11],可見在仆散端等奏請遷都前又有耿端義請遷南京一事。耿端義當時雖是參知政事,但在宣宗即位前,他曾擔任“河北東路按察副使,同知東平府事,充山東安撫使。宣宗判汾陽軍,是時端義為副使。”[11]當時耿端義不僅活動范圍在大名府、東平府,而且與宣宗交好,宣宗即位,“召見,訪問時事,遷翰林侍講學士兼戶部侍郎,未幾,拜參知政事?!盵11]中都解圍,端義奏請遷南京。因此駐南官員耿端義是最早奏請遷都的,這之后又有判南京留守仆散端與長壽、王質等表請南遷。由于《金史》并沒有對當時的大名府尹有所記載,我們無法考證是否余崇義果真存在,但可以斷定奏請遷都的提議來自駐南官員。
三、承暉和耿端義附議遷都
目前學界關于金宣宗遷都的決策人物有以下看法:一是主流輿論不愿南遷,遷都是把持朝政的術虎高琪推動的;二是遷都是金宣宗贊成的。但筆者以為遷都并不是術虎高琪把持朝政的結果,金宣宗才是南遷的決策者,承暉和耿端義是附議人物。
李方昊認為術虎高琪把持朝政,挾持宣宗,遷都討論是走過場。[2]高琪是通過誅殺胡沙虎進入朝廷高層的。胡沙虎在弒殺衛(wèi)紹王以后,為“太師、尚書令兼都元帥,封澤王”[11]。金朝自海陵改制后,尚書省是最高行政機構,尚書令、左右丞相、平章政事為尚書省長官,尚書令“總領紀綱,儀刑端揆”[11]。都元帥府在當時“掌征討之事”[11],下設都元帥、左右副元帥??梢姾郴⒃谪懙v初掌握了軍政大權,成為實際的掌權者。但高琪誅殺胡沙虎以后,“平章政事徒單公弼進尚書右丞相,尚書右丞承暉進都元帥兼平章政事,左副元帥術虎高琪進平章政事兼前職?!盵11]徒單公弼和承暉才是真正代替胡沙虎把持中央政權者,雖然“書生樊知一詣高琪,言乣軍不可信,恐生亂。高琪以刀決殺之。自是無復敢言軍國利害者?!盵2]這也只能說明高琪飛揚跋扈,并不構成胡沙虎權力一把抓的局面。從金宣宗掌握任免大臣權也可以看出,金宣宗并非在高琪挾持下贊成遷都,而是遷都的決定者,高琪專權要在貞祐四年(1216)升尚書右丞相時。耿端義請遷南京,仆散端等駐南官員又三表言遷都事,“宣宗意遂決”[11]。雖然耿端義、仆散端對金宣宗南遷決議起了重要作用,但“朝臣謂可遷河中”,“主議者以河中在河朔,又無宮室,不及汴梁,議遂寢?!盵11]時仆散端等非京官,并不是真正的主議者?!督鹗贰肪硎摹缎诒炯o上》:“尚書省奏巡幸南京,詔從之?!盵11]尚書省是朝廷最高執(zhí)政機關,又是尚書省奏請巡幸南京,真正的主議者即尚書省長官。在誅殺胡沙虎后,徒單公弼和承暉是真正代替胡沙虎把持中央政權者,到貞祐二年(1214),“以都元帥承暉為右丞相。庚戌,左丞相、監(jiān)修國史廣平郡王徒單鎰薨”[11],右丞相徒單公弼則“罷知中山府事?!盵11]這一升一降,不難看出徒單公弼是反對遷都者,而承暉的升職正是因為他是支持遷都的重要人物。而耿端義時進入尚書省擔任平章政事,又與金宣宗有舊交,金宣宗因耿端義、仆散端上表下遷都決議,可見耿端義也是南遷中附議的重要人物。
總之,金宣宗南遷是在駐南官員提出以后,經過朝堂爭論,為承暉、耿端義等尚書省大臣附議,最終由金宣宗決定的遷都事件。
四、對金宣宗南遷的評析
長期以來,學者對金宣宗遷都南京基本采取負面評價,認為“宣宗既遷,則中都必不能守;中都不守,則土崩之勢決矣?!盵11]認為南遷實際是自動放棄黃河以北領土,退守黃河以南以求偏安。呂洪偉最早開始肯定金宣宗遷都,認為南遷“并不意味著放棄中都。金宣宗在南遷之前,部署了中都的防務?!盵12]霍明琨、胡曄詳細論述了遷往遼東之地、河北大名府、山東東平府、河東河中府、關中京兆府的危險,只有河南開封府設有常設機構和宮室以供中央政府基本運行,而且建立了潼關黃河防御體系,也有一種武力鄙視南宋的意識。[3]
雖然遷往河南較之于遷往他處比較合理,但是這不僅是主動丟棄黃河以北的逃跑行為,也使得新都城失去屏障捍衛(wèi),難逃滅亡的趨勢。當主張南遷的官員提出“勸遷都南京,阻長淮,拒大河,扼潼關以自固”[11]時,已經表明放棄河北、河東的意圖。金宣宗出走中都,“會三省及禁中存留文書,并秘書省蓬萊院、賁文館書籍,計用三萬車,犀玉、瑪瑙等器,計用駱駝三千頭,先發(fā)去中山交卸。遣燕王告辭陵寢,主躬祀顯圣宮,啟發(fā)神主圣像,酹爵,后淚泣。翼日,令百官家、屬親王宗屬皆行”[5],“詔遷衛(wèi)紹、鎬厲王家屬于鄭州”[11],南遷后,留守的“皇太子至自中都”[11]。雖然金宣宗用保存社稷的理由為自己辯護,但其實質就是在蒙古威脅下的逃跑行為,雖然這并不代表金宣宗沒有固守的想法。起初他確實安置了太子及承暉固守中都,在蒙古軍隊包圍中都以后,也派軍隊支持兵馬錢糧,但是金宣宗及中都主力軍隊南遷,在事實上卻造成中都更加虛弱、容易攻陷的危局,最終導致黃河以北大片領土失守。金國政府遷往河南開封府,似乎有潼關黃河防御蒙古,有信心打垮宋朝,但也把自己置于腹背受敵的境況。一方面,黃河以北大片領土失守造成河南屏障喪失,另一方面,金國南遷不同于康王南渡,因為南宋沒有來自更南方的威脅,河南卻存在蒙古、南宋南北夾攻的危險。在這種遷往何處都會受到威脅的情況下,即便是遷往南京,“我能往,敵亦能往”[5],金國也必然走向滅亡。
此外,在遷都爭論中,徒單鎰等以“一失中都,遼東、河朔皆非我有”[11]反對遷都。徒單鎰認為固守上京是上策,“以宗廟、社稷之重,與國家死守,立于百戰(zhàn)之間,得勝勢則因機興復,否則固守京都,轉輸于中原,使遠近猶知我為雄強之國。”[5]霍明琨等認為遷都南京是正確措施,已經事先排除固守中都這一選擇。但即便固守中都,金國也難逃滅亡的危險。一是軍事力量打不過勢如破竹的蒙古軍隊;二是古北口等戰(zhàn)略要地已失,中都隨時面臨圍困糧絕的危險;三是雖然固守中都有較之于遷都更深闊的支援后方,但四方無力救援。遼東不僅有蒙古入侵,而且契丹人也建立政權,遼東已自顧不暇。河東、河北遭到蒙古人的洗劫,一片殘破,對于支援中都所能發(fā)揮的效力也微乎其微。山東有楊安兒、李全等農民起義,需要軍隊來安定山東。關中、河南積累有一定數量的錢糧軍馬,但在蒙古軍隊包圍中都以后,陜西、河南起兵勤王,不僅要應對來自南宋、西夏的威脅,也要考慮抵達中都城下的時日。在蒙古第一次包圍中都城時,金朝調遣陜西軍隊救援中都,但卻遲遲未到。陜西、河南在起兵勤王上不能發(fā)揮太大作用。所以,固守中都雖然較之南遷后導致黃河以北地區(qū)喪失、腹背受敵為上策,但鼓動整個金國境內起兵勤王,“以宗廟、社稷之重,與國家死守,立于百戰(zhàn)之間,得勝勢則因機興復”[5]的提議不過是空有壯志熱情,對中都安危并不能起太大的作用,固守中都同樣也難逃亡國之危。
綜上所述,金宣宗遷都南京是由耿端義、仆散端等駐南官員提議遷都,經承暉、耿端義附議,由金宣宗贊成的一次躲避蒙古威脅的行為。在朝臣提出的幾處遷都地中,南京開封府是相對來說比較合理的位置,即《大金國志》所說“蓋不都中京,則故遼之地難定,不防衛(wèi)于河南、秦洛,則河北陜西之地難保。今中原之規(guī)模既失,惟有經畫兩河,猶不失為曹魏、元魏之時”[5]。但遷都南京會面臨屏衛(wèi)失去、腹背受敵的危險,已經透露出一絲亡國的氣息;而不遷都則要在百戰(zhàn)之間應對蒙古入侵,一片殘破的援助后方與各地起兵勤王并不能真正派上用場。在強大的蒙古人面前,金國已經行走到行將就木的邊緣,走向衰亡是必然的,所謂遷亦是亡,不遷亦是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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