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克里斯蒂娜·羅歐
在許多人看來,阿加莎·克里斯蒂之于英國,猶如皮姆酒之于溫網(wǎng)。但作為歷史上作品最暢銷的小說家,她的聲譽遠遠超出了國界。
克里斯蒂的作品通俗易懂,她是英語學(xué)習(xí)者最喜歡的作家,也是世界上作品被翻譯最多的作家,所以,如果全球各地的人們通過克里斯蒂來學(xué)習(xí)英語,那他們其實也是在通過她了解英國人。在“柯林斯英語閱讀叢書”克里斯蒂節(jié)選作品中,這一點顯而易見,書中的注釋闡明了英國鄉(xiāng)村生活以及諺語“無風(fēng)不起浪”等諸多文化現(xiàn)象。
對于播客布羅貝克來說,克里斯蒂不僅是她大量閱讀的第一位成人作家,還使她第一次接觸到英國文化?!斑@當然會影響你對所謂英國性的看法?!彼f。
如果阿加莎·克里斯蒂一直在影響讀者對英國性的看法,那么他們到底了解到了什么?都是真實的嗎?
赫爾大學(xué)英語講師薩比娜·瓦納克指出,克里斯蒂筆下的英國性“具有嬉戲的性質(zhì),而非嚴格的現(xiàn)實”。與其他經(jīng)典犯罪小說一樣,克里斯蒂作品的故事背景和特色帶有一些藝術(shù)發(fā)揮甚至夸張的元素。當然,在現(xiàn)實生活中,并不是每個英國村莊都有和藹可親的牧師、夸夸其談的上校、難以相處的律師和神采奕奕的醫(yī)生,或者到處都有謀殺者。另外,在她的故事中,很少涉及酒吧也令人意外。
但是,克里斯蒂對英國性的描述并非都是異想天開。
瓦納克說:“對我來說,自我貶低才是真實的感受。”無論是通過克里斯蒂的敘述還是筆下人物,讀者都能看到一些特別英式的東西,那種冷面幽默,常常極具諷刺。例如,在短篇小說《羅德茲三角》中,克里斯蒂描寫了一位在國外度假的英國女性:
“與大多數(shù)英國人不同,她能立即與陌生人交談起來,而不是像英國人的習(xí)慣,給自己留出一周左右的時間,然后才謹慎地邁出第一步。”
阿加莎·克里斯蒂的官方傳記作者珍妮特·摩根認為,這種幽默在很大程度上體現(xiàn)了作家的個性。她解釋說,雖然克里斯蒂愛憎分明,“但她是一個非常幽默的人……她覺得生活中有很多有趣的人和事”。
我們在《懸崖山莊奇案》中可以看到這一點。當時,赫爾克里·波洛的助手黑斯廷斯上尉,一個堅定、呆板的典型英國人形象,對這位自命不凡的比利時偵探表達了自己的疑慮。在黑斯廷斯看來,波洛提出的動機過于夸張。
波洛答道:“你會說,這聽起來很不英國,我同意,但英國人也有情感?!?/p>
就像克里斯蒂作品中的其他外國人角色一樣,波洛將英國人的刻板形象表現(xiàn)得入木三分。在克里斯蒂筆下,不同國籍的人物都有其特定的血統(tǒng)特征:法國人魯莽沖動,蘇格蘭人生活節(jié)儉,澳大利亞人頭腦簡單。克里斯蒂很喜歡與身為考古學(xué)家的丈夫旅行,這讓她對所有人物的刻畫都帶有一種深刻的(但有時是排外的)機智與風(fēng)趣。
英國人也未能幸免,《底牌》中的一段話溫和地嘲諷了英國人的狹隘:
“每一個健康的英國人看到他都很想踢他一腳……沙伊塔納究竟是阿根廷人、葡萄牙人、希臘人,還是其他一些被保守的英國人鄙視的民族,沒有人知道?!?/p>
克里斯蒂親身經(jīng)歷了英國人對外來文化的焦慮。傳記作家摩根寫道,在克里斯蒂前往巴格達的旅途中,“一個專橫、自命不凡的英國女人幾乎想收養(yǎng)她”??死锼沟僭O(shè)法擺脫了這個所謂的保護者,逃進了沙漠,此番經(jīng)歷為她提供了創(chuàng)作某種類型英國人物的模板,他們認為外國的東西很可怕,需要加以防范。
摩根說,克里斯蒂取笑英國人物的另一個特點是墨守成規(guī),“例如,人們不會認為客廳女仆可能看到了什么東西,或者可能真的是兇手”。
例如,在《懸崖山莊奇案》中,黑斯廷斯對貌似正人君子的指揮官很有好感,波洛對此嗤之以鼻:
“毫無疑問,他上過你認為不錯的學(xué)校。幸運的是,作為一個外國人,我沒有這些偏見,可以不受阻礙地進行調(diào)查?!?/p>
在《三幕悲劇》的結(jié)尾,波洛承認有意加重自己的外國口音,并且夸夸其談,所以英國人根本不把他當回事。波洛對所謂的禮儀不屑一顧,而禮儀是克里斯蒂筆下的英國性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在克里斯蒂的作品中,犯罪實際上是對社會秩序的一種維護和關(guān)注。
傳統(tǒng)與禮儀不僅出現(xiàn)在克里斯蒂對黑斯廷斯的描述中,而且出現(xiàn)在她筆下另一個典型的英國人物身上:簡·馬普爾,一位住在圣瑪麗米德村的老婦。正如安娜·瑪麗-泰勒在《小心偵探》一書中所述:“圣瑪麗米德村為人接受的印記即是英國性,包括平衡、常識、理性、同情心、公平競爭和傳統(tǒng)觀念、園藝能力。這些品質(zhì)在簡·馬普爾小姐身上體現(xiàn)得淋漓盡致。”
布羅貝克說:“馬普爾小姐是個毫不起眼的人物?!笨死锼沟贂械挠顺3R驗椴甯】涞漠悋檎{(diào)而低估他,同時他們也因為馬普爾的性別和年齡而忽視她。和波洛一樣,馬普爾以此為契機,“這讓她在階級結(jié)構(gòu)中獲得了自己的社會位置,這在以前可能想都不敢想”。
事實上,階級意識是布羅貝克對克里斯蒂作品中英國性的最大感受。即使在克里斯蒂去世幾十年之后,這種諷刺仍然具有重要意義,盡管目前英國人對階級的焦慮在很大程度上以一種典型的戲謔方式得到了緩解。從男性雜志《入圍》專欄中的名人互相攻擊,到各家英國報紙對讀者的優(yōu)雅程度進行的測驗,不難看出,對階級的癡迷在英國社會仍占據(jù)著重要地位。
克里斯蒂筆下的人物時常流露出他們的焦慮以及對階級關(guān)系的細微理解,而這些令其他國家的讀者非常費解。例如,在《謀殺啟事》中:
“伊斯特布魯克太太對菲利帕·海默斯格外親切地表示歡迎,以表明她十分理解菲利帕并非真是農(nóng)業(yè)工人?!?/p>
盡管克里斯蒂的小說人物大多是中產(chǎn)階級,常常很悠閑,但階級意識是她筆下所有社會群體的重要特色。在《怪鐘》里,一個急性子的仆人帶著警察走進餐廳而不是客廳,覺得他們既不是紳士也不是平民,還解釋道:“我想那地方比較適合。我的意思是說,終究,他們只是警察而已。”
總而言之,薩比娜·瓦納克說,克里斯蒂“對所謂英國性提出很多質(zhì)疑”。例如,在《謀殺啟事》中,由于擔心村莊現(xiàn)代化以及陌生人涌入,我們感受到了真正的“英國性”引發(fā)的緊張氣氛。這其實一直都是英國人關(guān)注的焦點。
但最終,珍妮特·摩根說:“阿加莎·克里斯蒂發(fā)現(xiàn)的一些東西存在于每個社會?!边@些場景和諷刺故事可能看起來很具體,但是主題和人物特征具有普遍性。克里斯蒂不僅洞悉英國人的弱點,而且洞悉人性的弱點,這也是她經(jīng)久不衰的聲望遠遠超出這個保留王室之國的原因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