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nèi)容提要:魯迅的“儒術(shù)”論可分兩大層面:一是對內(nèi)反奴性,抨擊在異族入侵之際奉行“行中國之道即為中國之主”的“獻教”“賣經(jīng)”;二是對外反侵略,警惕日本軍國主義對“中日共尊孔子”的利用,否定了近現(xiàn)代以來知識分子用.“王道”構(gòu)建中日關(guān)系的幻想。魯迅的論述可溯源于清末章太炎。清末章太炎與魯迅都注重反殖民主體性的建構(gòu),呈現(xiàn)了以“爭”代“仁”的民族自覺意識??僧旚斞秆永m(xù)其師思路時,章太炎卻早已懺悔他清末對“仁術(shù)”與“國愿”的論述,這也是魯迅在1936年懷念其師清末民族主義精神的緣由之一。
近現(xiàn)代以來,民族危機是中國社會面臨的重大問題之一。近現(xiàn)代知識分子多譴責侵略者的惡行。陳獨秀視英、美、法、日等帝國主義列強為“第一仇敵”①。李大釗指責“在東方的法蘭西人”做了“摧殘自由悖反人道的事”。②魯迅沒有一味地憤恨侵略者,而是對異族入侵中國的歷史進行了梳理,提出了令人深思的話題:為什么先前蔑稱為“蠻夷”的,一旦兵臨城下,一班讀書人會高呼“皇帝陛下”?魯迅將此問題與中國儒學結(jié)合在一起探討,警醒國民在反侵略前提下,也應(yīng)懺悔自我,反思民族內(nèi)部所存在的弊病。
20世紀30年代,中國民族危機日益加重,北平的一些讀書人卻坦然大談儒學文化。時任北京師范大學文學院院長吳承仕1934年自費出版的《文史》雜志,刊發(fā)了很多討論儒學文化的文章。這些文章講述儒學文化時多帶有沾沾自喜之感。例如《五倫說之歷史觀》批評一見“五倫”二字就搖頭的摩登青年,強調(diào)“五倫這個范疇,條件附的尚可適用于現(xiàn)代及最近將來的社會”。③
針對一些讀書人在民族危機時大談儒學的現(xiàn)象,魯迅在《文史》1934年第1卷第2期上發(fā)表《儒術(shù)》,以元遺山、顏之推等用“獻教”“賣經(jīng)”而茍活的例子,來借古諷今。在他看來,金朝滅亡后,元遺山北覲,請元世祖為“儒教大宗師”,元世祖大喜,頒旨“蠲除儒戶兵賦”。元遺山“以拓跋魏的后人與德輝,請蒙古小酋長為‘漢兒’的‘儒教大宗師’”,未免“滑稽”,可儒生們并無異議,畢竟“蓋蠲除兵賦,‘儒戶’均沾利益”。④更令其氣憤的是,上海無線電大肆廣播歷仕梁、北齊、北周、隋等朝的顏之推的家訓(xùn),倡導(dǎo)“自荒亂以來,諸見俘虜,雖百世小人,知讀《論語》,尚為人師”。為此,魯迅諷刺道:
知讀《論語》《孝經(jīng)》,則雖被俘虜,猶能為人師,居一切別的俘虜之上。這種教訓(xùn),是從當時的事實推斷出來,但施之于金元而準,按之于明清之際而亦準。現(xiàn)在忽由播音,以訓(xùn)聽眾,莫非選講者已大有感于方來,遂綢繆于未雨么?“儒者之澤深且遠”,即小見大,我們由此可以明白“儒術(shù)”,知道“儒效”了。⑤
“儒術(shù)”是指儒家之學術(shù)。荀子贊賞“儒術(shù)誠行,則天下大而富”。漢代董仲舒提出“六藝之科,孔子之術(shù)”,開啟了中國“儒術(shù)治國”之典范。而后儒者皆推崇“治術(shù)必本儒術(shù),念念皆仁厚”。魯迅顛覆了“儒術(shù)”的傳統(tǒng)含義,對其進行了重新解釋,認為“儒術(shù)”只是一班讀書人利用的“工具”而已。在異族入侵時這些讀書人倚靠“儒術(shù)”茍延生命,他們或成為“王者師”,教異族統(tǒng)治者的孩子們讀《論語》《孝經(jīng)》,或甘為貳臣,用儒經(jīng)為異族歌功頌德,就算“不能為王者師,且次于吏者書等,而究亦勝于將門和平民者”⑥。對于這些讀書人而言,只要尊事孔子,奉行儒學,行孔孟之道,就是中國之主,便是自己服務(wù)的圣君。面臨民族危亡,一些自夸“忠孝節(jié)義”的讀書人竟是這樣的心態(tài)。魯迅從讀書人的這個悖論中,發(fā)現(xiàn)了民族內(nèi)部卑怯的奴性心理。他將奉行“行中國之道即為中國之主”的讀書人反諷為“聰明人”,認為他們的“聰明”曾“奉迎過蒙古人滿洲人大駕”,明白“怎樣敷衍,偷生,獻媚,弄權(quán),自私,然而能夠假借大義,竊取美名”。⑦
在30年代,不僅民間讀書人大講儒學,官方也竭力推行崇儒尊孔之風。譬如1933年主政廣東的陳濟棠下令,全省學?;謴?fù)讀經(jīng)。1934年2月19日蔣介石在南昌行營提出《新生活運動要義》,倡導(dǎo)將儒學中的“禮義廉恥”貫徹到日常的“食衣住行”之中。不僅如此,當時官方還用“尊孔”之名與日本進行所謂的“文化交流”。1935年4月日本最大的孔廟“湯島圣堂”重建落成時,中國國民黨政府派代表專程到此“參謁”,湖南省主席何鍵也寄贈了一副珍藏的孔子畫像。受此觸動,魯迅在1935年4月創(chuàng)作《在現(xiàn)代中國的孔夫子》,寫下一句意味深長的話:“孔子這人,其實是自從死了以后,也總是當著‘敲門磚’的差使的?!笨鬃邮侨鍖W文化的象征,當他一旦成為“敲門磚”,也就意味著“儒學”淪為了“儒術(shù)”而已。魯迅的《在現(xiàn)代中國的孔夫子》與《儒術(shù)》互為參照,完整地呈現(xiàn)了“儒術(shù)”的兩種狀態(tài):一是在穩(wěn)定和平的時代,“凡有企圖獲得權(quán)勢的人,就是希望做官的人,都是讀‘四書’和‘五經(jīng)’”,視孔子為追求富貴權(quán)勢的“敲門磚”,但“門一開,這磚頭也就被拋掉了”⑧;二是在異族入侵之際,孔夫子仍是被利用的“敲門磚”,讀書人可以通過“獻教”“賣經(jīng)”而茍活,甚至還可通過“尊孔崇儒”而重新獲得“權(quán)勢”。
魯迅不僅反思民族內(nèi)部的奴性,還從對立面來審視“儒術(shù)”的危害,特別是警惕日本對“中日共尊孔子”的利用。當時日本歷史學家如箭內(nèi)亙、田崎仁義、中里介山氏等專門對中國宋末元初、明末清初的歷史進行了研究,并詳細整理了中國的“王道”制度。⑨箭內(nèi)亙出版《蒙古史研究》《元朝制度考》《元代經(jīng)略東北考》等,試圖用儒學的“圣王之道”消滅“種族之辯”。田崎仁義的《王道天下之研究——支那古代政治思想及其制度》強調(diào)“天下”是超越民族與地域的,故而“人類全體都可以成為王治之下的民眾”。⑩中里介山氏也在《給支那國民的信》中認為:“周漢都有著侵略者的資質(zhì)。而支那人都謳歌他,歡迎他了。連對于朔北的元和清,也加以謳歌了。只要那侵略,有著安定國家之力,保護民生之實,那便是支那人民所渴望的王道?!盵11]中里介山氏明顯地盜用了“行中國之道即為中國之主”的話語策略,借“王道”之名籠絡(luò)人心,為日本侵華提供“合法性”的依據(jù)。對此,魯迅1934年3月在日本《改造》月刊上發(fā)表用日文寫作的《火,王道,監(jiān)獄》[12],敏銳地將其與胡適的言論聯(lián)系起來論述:
只在去年的上海報上所載的胡適博士的談話里,有的說,“只有一個方法可以征服中國,即徹底停止侵略,反過來征服中國民族的心”。不消說,那不過是偶然的,但也有些令人覺得好像是對于那信的答復(fù)。征服中國民族的心,這是胡適博士給中國之所謂王道所下的定義。[13]
“征服中國民族的心”是1933年3月18日胡適在北平對新聞記者的談話。而后,胡適在1933年3月19日《獨立評論》第42號發(fā)表《日本人應(yīng)該醒醒了!》重申此觀點:“日本決不能用暴力征服中國。日本只有一個法子可以征服中國,即就是懸崖勒馬,徹底的停止侵略中國,反過來征服中國民族的心。”[14]胡適提出“反過來征服中國民族的心”的本意是希望“日本人徹底懺悔侵略中國”。[15]但魯迅是“否定的思想家”,總從反面質(zhì)疑那些貌似正確的言論,故而他很快意識到胡適言論的危險性,在1933年3月20日立即寫出《出賣靈魂的秘訣》,譏諷道:“胡適博士不愧為日本帝國主義的軍師。但是,從中國小百姓方面說來,這卻是出賣靈魂的唯一秘訣?!盵16]
魯迅對胡適的不滿,可看出二人對“王道”的理解是完全不同的。胡適相信“王道”的存在,認為日本對華的政策是“明明是霸道之極,偏說是王道;明明是播種仇恨,偏說是提攜親善”,強調(diào)“在那‘帶甲的拳頭’之下,只有越結(jié)越深的仇恨,沒有親善而言”。[17]胡適的意思是指,日本實行的是“假王道”,唯有立刻清醒,實施“真王道”,遵行孔孟的仁義道德,放下武器,停止侵略,才能真正地實現(xiàn)“中日親善”。他在《日本人應(yīng)該醒醒了!》《警告日本國民》《解決中日的“任何懸案”?》等文都應(yīng)用了“真王道”的反抗思維,譴責日本在中國施行的是武力侵略的“假王道”。當時很多人認為,胡適的這種言論對侵略者有一定的抵制作用。比如楊鴻烈評價,在日本人眼中,胡適是“他們的‘侵略主義’的大對頭”,因為他“故意污蔑他們的皇軍在我國施行武力的假‘王道政治’”。[18]
胡適這種立足于仁義的“王道”對抗“霸道”的反抗模式,是近現(xiàn)代知識分子常用的話語方式。面臨近代以來的民族危機時,康有為、梁啟超、孫中山、蔡元培等皆希望建立亞洲聯(lián)盟,構(gòu)成中日反帝反殖民共同體,共同抵抗西方的殖民主義。譬如孫中山1897年離開英國,到達日本,與以宮崎滔天為代表的大亞細亞主義者建立了合作關(guān)系。宮崎滔天認為“中東合同,以為亞洲之盟主。興滅國,繼絕世,其用新之力阻竭西勢東漸之兇鋒者,天理人心之所會”。孫中山贊同“阻竭西勢東漸之兇鋒”的中日聯(lián)合,強調(diào)這是“為了中國蒼生,為了亞洲中國人,更為了世界人類”[19]。 就算在日本侵華十分嚴重時,孫中山也仍堅持中日文化上的同源性,他在1924年的《大亞洲主義》認為:“東方的文化是王道,西方的文化是霸道;講王道是主張仁義道德,講霸道是主張功利強權(quán)。講仁義道德,是由正義公理來感化人,講功利強權(quán),是用洋槍大炮來壓迫人?!盵20]孫中山用“王道”與“霸道”區(qū)分東西方文化,提出“大亞洲主義”,強調(diào)日本與中國是“同文同種”的“兄弟之邦”,期盼把日本納入儒學大同理想的同道。對于日本的武力侵略,他規(guī)勸日本應(yīng)立即廢除“假王道”,而改用“真王道”,指責道:“你們?nèi)毡炯鹊玫搅藲W美的霸道的文化,又有霸道的本質(zhì),從今以后對于世界文化的前途,究竟是做西方霸道的鷹犬,或是做東方王道的干城,就在你們?nèi)毡緡袢ピ攲徤鲹瘛!盵21]孫中山的“大亞洲主義”是希望日本廢除對華的“霸道”,幫助亞洲那些被壓迫的民族國家,以抵抗歐洲的強盛民族。與孫中山類似,胡適贊同日本自由主義者提倡的“披瀝胸襟,互相研究”之國策,強調(diào)中日的“兄弟之情”與文化的相似性,認為日本的“霸道”會使中日關(guān)系從“百年之友”成為“九世之仇”,建議以“王道”為核心來重建兩國關(guān)系。[22]這可看出,胡適與孫中山皆希望日本不要“只有敵人,而無友國”[23],應(yīng)遵從“仁愛為主”的“王道”,實現(xiàn)自主、和平的中日關(guān)系。
但孫中山、胡適這種立足于“王道”建構(gòu)中日關(guān)系之想法,極有可能讓“文明的‘共同感’”弱化乃至轉(zhuǎn)化“‘民族國家’的身份認同感”[24]。據(jù)沈瓞民回憶,魯迅在留日時期便已警惕“同文同種”邏輯。在清末日俄戰(zhàn)爭時,日本政客借助“共尊儒學”的文化統(tǒng)一性,認為“根據(jù)諸學理,應(yīng)由日本占領(lǐng)滿洲”,鼓吹“天授日本”的謬論。當時魯迅的一些同學竟認同此說,還“同情日本、崇拜日本”。甚至當時蔡元培和何琪在上海創(chuàng)辦的《俄事警聞》報“竟也袒日而抑俄”。但魯迅警告道“沙俄和日本都是帝國主義,都是侵略中國的敵人”,并提出三條建議:
(一)持論不可袒日。
(二)不可以“同文同種”、口是心非的論調(diào),欺騙國人。
(三)要勸國人對國際時事認真研究。[25].
從這三條建議可看出,留日時期的魯迅已經(jīng)意識到“同文同種”思維存有的巨大危險,指出這種心態(tài)極易被日本軍國主義利用。魯迅的擔心,不無道理。日本侵華時宣傳中日共尊孔子,用文化“共同感”掩蓋其軍國主義野心。日本東亞同文會在北京創(chuàng)辦的《順天時報》大力提倡尊孔崇儒的亞洲和親。周作人評價《順天時報》托圣道之名而行“奴化之實”的做法是“日本侵略擾亂中國之最惡毒的一種手段”[26]。 其后的《滿洲公論》《滿洲日報》《新天地》《豐天教育》等刊更為卑劣,大肆鼓吹共尊孔子的“同文同種”。偽滿洲國成立后,標榜“王道立國”,吹噓“除去種族之見,國際之爭”的“王道樂土”。當時偽滿洲的報刊文章“十之九是以‘王道政治’作結(jié)的”,毫無“斗爭”之氣,為此魯迅悲嘆東北文風“確在非常恭順而且獻媚”。[27]
面對日本軍國主義對“王道”的利用,魯迅在20世紀30年代的思考比其留日時期更加成熟深刻,他釜底抽薪地提出,世上根本不存在只講“仁義道德”的“王道政治”,故不必談?wù)摗罢嫱醯馈被颉凹偻醯馈敝g的差別,說道:“在中國的王道,看去雖然好像是和霸道對立的東西,其實卻是兄弟,這之前和之后,一定要有霸道跑來的。”[28]“同文同種”的“王道”是日本“日支共榮共存”之基礎(chǔ)。面對日本侵略,孫中山、胡適等以“真王道”提醒日本,實施的是“王道”抗衡“霸道”的反抗模式。魯迅卻強調(diào),中國根本不存在“王道”,而所謂的“王道”只是為“霸道”服務(wù)的“名號”而已。這瓦解了“日支共榮共存”的立足之基,警示孫中山、胡適等對“真王道”的呼吁潛藏著“大莫大于尊孔,要莫要于崇儒”[29]的思維,很容易美化日本軍國主義,淪為“獻教賣經(jīng)”的“儒術(shù)”。
綜上,魯迅對“征服中國民族的心”的批判,看似針對胡適,實則反思的是近現(xiàn)代知識分子寄望于以“王道”建構(gòu)中日關(guān)系的想法,擔心“王道”會成為中國人自己代辦的“心的征服”,猶如“宋曾以道學替金元治心,明曾以黨獄替滿清箝口”[30],從而加重民族危機,走向自甘奴化之路。
魯迅關(guān)于“儒術(shù)”的論述,可溯源于清末章太炎。章太炎在清末對帝國主義有諸多批判,他在《四惑論》將借“公理”“進化”等“弱肉強食”理論侵略他國之行為諷刺是“飾此良譽”的“為梟為鴟”,警告這呈現(xiàn)了“擴張獸性”的“進化之惡”。[32]魯迅在清末求學于章太炎,他的《破惡聲論》延續(xù)了章氏對“崇侵略”的“獸性”之批判,譴責“執(zhí)進化留良之言,攻小弱以逞欲”[33]的帝國主義思維。
但章太炎并沒有沉溺于對帝國主義的憤恨之中,他在《弭兵難》《經(jīng)武》《憂教》《爭教》《諸子學略說》等文中,從傳統(tǒng)文化內(nèi)部來審視中國的“反侵略”問題,檢討了儒家“國愿”文化所引發(fā)的獻媚異族的“仁術(shù)”論。《弭兵難》《經(jīng)武》《憂教》三文來自《訄書》,魯迅喜讀《訄書》,稱對其“讀不斷”[34]。此外魯迅在《民報》社曾聆聽過章太炎對《諸子學略說》的講解[35],而后也多次提及此文,并在《故事新編》引用與回應(yīng)過《諸子學略說》的觀點。由此可見,魯迅對章太炎關(guān)于“仁術(shù)”與“國愿”的論述較為熟悉。
章太炎眼里的“仁術(shù)”論是指,異族入侵之際,對侵略者大講孔孟的“仁恩”“忠恕”“以禮相待”,極易使“儒學”淪為討好異族之法寶。在清末,這種“仁術(shù)”論較為流行。俄、美等國鼓吹中國“弭兵”(裁軍)。這得到諸多贊同,比如唐才常在《湘學報》大贊弭兵“仁術(shù)”論,認為這可使強國、弱國都“免誤起爭端”。[36]章太炎在《弭兵難》指出,現(xiàn)在中國的兵甲根本無法與泰西諸強國“相權(quán)衡”,認為“弭兵之說,且近于仁術(shù)矣”,擔憂這是替異族侵略進行辯護。[37]繼而他在《經(jīng)武》譏諷“弭兵”說的提倡者是“茍釋其利而依簞席以謀天下,以交鄰國,則徐偃王已”。徐偃王在周穆王聯(lián)合楚國進攻徐國時,主張“仁”而不肯出戰(zhàn),最后敗逃。章氏以徐偃王的故事為借鑒,認為面對侵略者,不能施行所謂的“仁恩”“恕道”等,要以“爭”代“仁”,即是“商鞅戟而出,齊桓以犀甲盾而立國也”[38]。
《弭兵難》《經(jīng)武》對“以‘爭’代‘仁’”的呼吁,涉及關(guān)于民族反殖民主體性的重要問題。章太炎堅持“民族無自覺,即為他族陵轢,無以自存”[39],強調(diào)“自覺意識”是一個民族的向心力與凝聚力,更是反抗侵略的核心力量。但他卻從清末流行的“仁術(shù)”論中發(fā)現(xiàn),中國最大危機不是外族之侵略,而是缺乏追求民族獨立的“自覺意識”。譬如清末改良派指出“中國”不是明確的地理范疇或政治體制,更不是特定的種族群體,而是一種倫理關(guān)系,只要“尊事孔子”,符合仁義道德的即是“中國”,使“中國”成為仁義禮教上的概念,消滅“夷夏之辯”。章太炎指出改良派的言論有自甘奴化之傾向:“民則愿為外國之順民,官則愿為外國之總辦,食其俸祿,資其保護,盡順天城之中,無不牽羊把茅,甘為貳臣者?!盵40]從“甘為貳臣”的仁術(shù)論中,章太炎不僅發(fā)現(xiàn)民族缺乏反殖民主體性的弊病,而且他還從對立面來進行思考,發(fā)現(xiàn)侵略者利用“尊事孔子”的“仁術(shù)”包裝其奴役中國之野心。例如清末西方傳教士李提摩太、林樂知、李佳白等借宣稱“仁、義、禮、智、信”的儒學倫常是上帝規(guī)定的人倫,只要接受基督教文明,便沒有“五倫顛倒”。對此,章太炎在《憂教》《爭教》揭露李提摩太等是借“仁術(shù)”來進行文化侵略,說道:“泰西之黠者,其于中國,且善厚結(jié)之,如桑螵蛸而著之,勿易其士,勿變其帖經(jīng),其舉者置以為冗官,或處郡縣,則比于領(lǐng)事。又令西士之習于華者,籀讀吾經(jīng)緯以號于眾曰:‘吾有仲尼之遺計籍焉?!羰牵瑒t西教愈殺也,而中國自是終于左祍矣?!盵41]再如在清末日本也宣揚“同種同文”,以“王道”“天意”“忠孝”等美化“神國”“軍國”日本。這得到康有為等改良派的認同,贊賞日本是“同洲至親至愛之國”[42]。但章太炎在《答夢庵》《再答夢庵》警示,日本正借用“同文同種”掩蓋其侵略中國的意圖。
章太炎批判“仁術(shù)”時,也反思了中國缺乏反殖民主體性的根源在于:為追求“冠貂蟬、襲青紫”而隨時改變自己的立場,所以在異族入侵時出現(xiàn)“行中國之道即為中國之主”的“權(quán)變”,即:
所謂立于其朝者,特曰冠貂蟬、襲青紫而已,而為滿洲之主則聽之,其為歐、美之主則聽之,本陳名夏、錢謙益之心為心者,亦二百年而不變也。[43].
“從時而變”的“權(quán)變”,是“中庸”的重要特征。章太炎極厭惡“中庸”,在《諸子學略說》直接將“中庸”者諷刺成“國愿”?!皣浮痹醋浴班l(xiāng)愿”。“鄉(xiāng)愿”是指鄉(xiāng)中貌似謹厚,而實則趨炎媚俗的偽善者?!皣浮鄙跤凇班l(xiāng)愿”,為“一國皆稱愿人”,即國家級的“偽君子”。章太炎認為最早的“國愿”是孔子,并借用《藝文志》以及莊周述盜跖的觀點諷刺孔子是通過“搖唇鼓吐”“擅生是非”而“僥幸于封侯富貴”。[44]在他看來,孔子為替自己“隨時抑揚”辯解而提出“無可無不可”的“中庸”,開啟儒家“惟在趨時”之風:
君子時中,時伸時絀,故道德不必求其是,理想亦不必求其是,惟期便于行事則可矣。用儒家之道德,故艱苦卓厲者絕無,而冒沒奔競者皆是。俗諺有云:“書中自有千鐘粟?!贝巳寮冶刂林?。貫于征弊、科舉、學校之世,而無乎不遍者也。用儒家之理想,故宗旨多在可否之間,論議止于函胡之地。[45]
“中庸”是中國儒學文化的精神核心,包含著一個文化傳統(tǒng)最基本的價值標準和行為準則。但清末章太炎從反面發(fā)現(xiàn)了“中庸”帶給中國文化的負面作用,使“趣時之疾固已淪于骨髓”[46],故而他在《諸子學略說》用“國愿”來概括“中庸”引發(fā)的“隨風倒”“騎墻”“搖擺不定”“圓滑”等儒學效果。魯迅多次提及《諸子學略說》,很熟悉章太炎對“國愿”的論述。從創(chuàng)作實踐來看,魯迅自“五四”以來便延續(xù)了章氏對“國愿”文化的批判。在魯迅眼里,“中庸”是“似戰(zhàn),似和,似守;似死,似降,似走”的“可彼可此”[47],其余毒在中國已“淪肌浹髓”[48],猶如“是狗卻又很象貓”的“叭兒狗”[49],甚至“只要一吠有骨頭吃,便吠影吠聲了”[50]。
清末章太炎對“仁術(shù)”與“國愿”的批判是聯(lián)系在一起的,認為“國愿”是“仁術(shù)”產(chǎn)生的文化根源。魯迅借鑒了章太炎的論述思路,也分為兩個步驟:一是發(fā)表《關(guān)于中國的兩三件事》《儒術(shù)》《野獸訓(xùn)練法》《在現(xiàn)代中國的孔夫子》等集中揭示“儒術(shù)”的特征;二是大力撰文如《由中國女人的腳,推定中國人之非中庸,又由此推定孔夫子有胃病》等反思這些“儒術(shù)”背后的“中庸”文化,以解釋在異族“兵臨城下”時一班讀書人會立即轉(zhuǎn)向的原因。在揭示“儒術(shù)”的特征與緣由后,魯迅總結(jié)道:
我中華民族雖然常常的自命為愛“中庸”,行“中庸”的人民,其實是頗不免于過激的。譬如對于敵人罷,有時是壓服不夠,還要“除惡務(wù)盡”,殺掉不夠,還要“食肉寢皮”。但有時候,卻有謙虛到“侵略者要進來,讓他們進來。也許他們會殺了十萬中國人。不要緊,中國人有的是,我們再有人上去”。[51]
與章太炎一樣,魯迅并不局限于批判為求茍活而隨時抑揚的“權(quán)變”心理,而是希望培養(yǎng)民族的反殖民主體性,以救治這種“權(quán)變”的病態(tài)現(xiàn)象。為此他提出:
世界無大變動,中國也不見得單獨全局變動,待到變動時,帝國主義必已凋落,不復(fù)有收買的主人了。然而若干叭兒,忽然轉(zhuǎn)向,“又掛新招牌以自利”,一面遮掩實情,以欺騙世界的事,卻未必會沒有。這除卻與之戰(zhàn)斗以外,更無別法。這樣的戰(zhàn)斗,是要繼續(xù)得很久的。所以當今急務(wù)之一,是在養(yǎng)成勇敢而明白的斗士,我向來即常常注意于這一點。[52]
通過此段話語,可略窺魯迅對“反殖民主體性”的定義:一方面對外要“戰(zhàn)斗”,抵抗帝國主義,反抗殖民壓迫;另一方面對內(nèi)要反對“奴性”,“養(yǎng)成勇敢而明白的斗士”,祛除中庸文化帶給民族的“隨風倒”,將用“儒術(shù)”獻媚的奴才轉(zhuǎn)化為具有現(xiàn)代意識的國民,從而恢復(fù)民族的主體性。這也是章太炎在《經(jīng)武》《憂教》《諸子學略說》等中所提出的觀點,即,面對異族的入侵,要以“爭”代“仁”,“以犀甲[53]盾而立國”,修正“隨時抑揚”的“國愿”文化,培養(yǎng)民眾的反殖民主體性,從而實現(xiàn)民族的真正獨立。
魯迅之外,其他的章門弟子錢玄同、周作人等也受到章太炎的影響,從中國儒學內(nèi)部反思中國屢次被異族侵略的緣由。比如錢玄同明確地提出,在帝國主義者侵略咱們時,固然應(yīng)該反抗他們,但更應(yīng)反省的是“為什么他們不侵略他國而來侵略咱們?”錢玄同將此原因歸結(jié)于以“尊孔崇儒”取悅于異族的奴才思維,諷刺道:“古之帝國主義者五胡、契丹、沙陀、女真、蒙古、滿洲諸族‘提兵入關(guān),定鼎中原’,該奴才們既已高呼‘圣天子’,則今之帝國主義者條頓、拉丁、盎格魯撒克遜、斯拉夫、大和諸族施行政治的和經(jīng)濟的侵略,該奴才們高呼‘洋大人’正是當然了?!盵54]由此可見,章門弟子在反侵略的同時,重點強調(diào)民族的自覺意識。對民族自覺意識的突出,也使章太炎師徒對“民族危機”的思考路徑,明顯地區(qū)別于梁啟超、孫中山、胡適等。
從清末章太炎到魯迅,可窺出民族危亡時近現(xiàn)代知識分子對內(nèi)反對奴性與對外反抗侵略的努力。但當魯迅延續(xù)其師思路時,章太炎卻早已懺悔了自己清末時關(guān)于“仁術(shù)”與“國愿”等的言論是“妄疑圣哲之狂妄逆詐之論”,懊悔“前聲已放,駟不及口舌,后雖刊落,反為淺人所取”。[55]章太炎晚年主張讀經(jīng)救國。比如他在1933年1月,章太炎與陳衍等模仿顧炎武讀經(jīng)會,成立國學會。章太炎起草《宣言》,要求國學會“以討論儒術(shù)為主”。[56]他在1935年4月的《論讀經(jīng)有利而無弊》認為讀經(jīng)“可以處社會,可以理國家,民族于以立,風氣于以正”[57]。
章太炎的變化,讓魯迅有些失望。他在《關(guān)于太炎先生二三事》認為“太炎先生雖先前也以革命家現(xiàn)身,后來卻退居于寧靜的學者,用自己所手造的和別人所幫造的墻,和時代隔絕了”[58],并悲嘆:
一九三三年刻《章氏叢書續(xù)編》于北平,所受不多,而更純謹,且不取舊作,當然也無斗爭之作,先生遂身衣學術(shù)的華袞,粹然成為儒宗,執(zhí)贄愿為弟子者綦眾,至于倉皇制《同門錄》成冊……戰(zhàn)斗的文章,乃是先生一生中最大,最久的業(yè)績,假使未備,我以為是應(yīng)該一一輯錄,校印,使先生和后生相印,活在戰(zhàn)斗者的心中的。然而此時此際,恐怕也未必能如所望罷,嗚呼![59]
《關(guān)于太炎先生二三事》的字里行間,處處流動著一種無以復(fù)加的悲痛。在魯迅眼里,章太炎違背了他曾經(jīng)的戰(zhàn)斗思路,“粹然成為儒宗”,走向了章氏在清末時所反對的道路。特別是在異族入侵之時,章太炎居然倡導(dǎo)讀經(jīng)救國。按照清末章太炎的觀點,在民族危亡時主張“讀經(jīng)”,是獻媚于異族的“仁術(shù)”。而如今章太炎施行的卻是他清末時所反對的“仁術(shù)”。這可體會出魯迅心中的悲痛,故而他呼吁大家去紀念章太炎“終不屈撓”的民族革命精神。
但章太炎研究界的一些學者認為魯迅對晚年章太炎有所誤讀。他們指出,章太炎主張“六經(jīng)皆史”,故而“經(jīng)”即是“史”,“讀經(jīng)”就是“讀史”,因為章氏堅持“史亡則國性滅”[62],所以他的“讀經(jīng)”只是希望通過“讀史”激勵民族的反抗之心。例如汪榮祖強調(diào)“章太炎晚年主張讀經(jīng),與官方所推動的讀經(jīng)運動,也并不相同。官方要恢復(fù)儒家倫理,以為政治的需要,而太炎旨在提倡讀史,以為救國之資”[60]。關(guān)于章太炎晚年“讀經(jīng)”的討論,仍是一個有爭議的學術(shù)問題。魯迅對此的理解,只是我們認識章太炎的途徑之一,而不能構(gòu)成對章太炎的終極判斷。
注釋:
①陳獨秀:《一九二三年列強對華之回顧》,《陳獨秀文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2013年版,第540頁。
②李大釗:《墮落的法蘭西文明》,《李大釗全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2013年版,第346頁。
③吳承仕:《五倫說之歷史觀》,《文史》1934年第1期。
④⑤⑥魯迅:《儒術(shù)》,《魯迅全集》第6卷,人民文學出版社1981年版,第31、33、32頁。
⑦魯迅:《十四年的“讀經(jīng)”》,《魯迅全集》第3卷,人民文學出版社1981年版,第129頁。
⑧魯迅:《在現(xiàn)代中國的孔夫子》,《魯迅全集》第6卷,人民文學出版社1981年版,第313~317頁。
⑨魯迅在《關(guān)于中國的兩三件事》《田軍作〈八月的鄉(xiāng)村〉序》對箭內(nèi)亙、中里介山氏有過介紹,同時據(jù)其日記記錄,他在1929年12月30日午后 ,于內(nèi)山書店買了田崎仁義《王道天下之研究》一本,花費11元。
⑩[日]田崎仁義:《王道天下之研究——支那古代政治思想及其制度》,東京內(nèi)外出版會社1926年版,第8~9頁。
[11][13][28]魯迅:《關(guān)于中國的兩三件事》,《魯迅全集》第6卷,人民文學出版社1981年版,第9、9、11頁。
[12]《火,王道,監(jiān)獄》一文,改題目為《關(guān)于中國的兩三件事》,收入《且介亭雜文集》。
[14][15][22]胡適:《日本人應(yīng)該醒醒了!》,《胡適文集(第2版)》第11卷,北京大學出版社2013年版,第285、286、286頁。
[16]魯迅:《出賣靈魂的秘訣》,《魯迅全集》第5卷,人民文學出版社1981年版,第76頁。
[17][23]胡適:《警告日本國民》,《胡適文集(第2版)》第11卷,北京大學出版社2013年版,第598、601頁。
[18]楊鴻烈:《致胡適》,《胡適來往書信選》中卷,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3年版,第670頁。
[19][日]宮崎滔天:林啟彥譯注,《三十三年之夢》,廣州花城出版社、香港三聯(lián)書店1981年版,第123頁。
[20][21]孫中山:《大亞洲主義》,《國父全集》第2冊,(臺北)“中央”文物供應(yīng)社1973年版,第306、306頁。
[24]高遠東在《“仙臺經(jīng)驗”與“棄醫(yī)從文”》用此來呈現(xiàn)“人們以類似‘亞洲’、‘歐洲’這樣的大區(qū)域概念思考問題時”的負面效果,本文借此表達用“王道”建構(gòu)中日關(guān)系的危害(高遠東:《“仙臺經(jīng)驗”與“棄醫(yī)從文”》,《現(xiàn)代如何拿來》,復(fù)旦大學出版社2009年版,第264~265頁)。
[25]沈瓞民:《魯迅早年的活動點滴》,《上海文學》1961年第10期。
[26]周作人:《再是〈順天時報〉》,《語絲》1927年8月27日第146期。
[27][50][52]魯迅:《1934年12月16日致楊霽云》,《魯迅全集》第12卷,人民文學出版社1981年版,第603、409、455頁。
[29]魯迅:《算賬》,《魯迅全集》第5卷,人民文學出版社1981年版,第514~515頁。
[30]魯迅:《田軍作〈八月的鄉(xiāng)村〉序》,《魯迅全集》第6卷,人民文學出版社1981年版,第287頁。
[31]“反殖民主體性”一詞來自林少陽《鼎革以文——清季革命與章太炎“復(fù)古”的新文化運動》,表達在民族危機時敢于反抗的民族自覺意識,《鼎革以文——清季革命與章太炎“復(fù)古”的新文化運動》,上海人民出版社2018年版,第213頁。
[32]章太炎:《四惑論》,《章太炎全集·太炎文錄初編》,上海人民出版社2014年版,第476頁。
[33]魯迅:《破惡聲論》,《魯迅全集》第8卷,人民文學出版社1981年版,第32頁。
[34][57][58]魯迅:《關(guān)于太炎先生二三事》,《魯迅全集》第6卷,人民文學出版社1981年,第545、545、547頁。
[35]魯迅在《〈出關(guān)〉的“關(guān)”》中寫道:“老子的西出函谷,為了孔子的幾句話,并非我的發(fā)見或創(chuàng)造,是三十年前,在東京從太炎先生口頭聽來的,后來他寫在《諸子學略說》中?!濒斞冈谶@里記憶有誤。因為《諸子學略說》是章太炎在“國學講習會”所使用的講稿《國學講習會略說》中的《論諸子學》,后來以《諸子學略說》為名分別于1906年9月8日與10月7日發(fā)表于《國粹學報》。而依據(jù)《魯迅年譜》,魯迅與章太炎的直接來往是始于1908年。估計是章氏在《民報》社授課時,將《諸子學略說》的內(nèi)容常講述給學生,所以魯迅才有此印象。
[36][55]湯志鈞編《章太炎年譜長編》,中華書局1979年版,第70、928頁。
[37]章太炎:《彌兵難》,《章太炎全集·訄書 初刻本》,上海人民出版社2014年版,第89~90頁。
[38]章太炎:《經(jīng)武》,《章太炎全集·訄書 初刻本》,上海人民出版社2014年版,第91頁。
[39]章太炎:《印度人之論國粹》,《民報》1908年4月25日第20號。
[40][43]章太炎:《駁康有為論革命書》,《章太炎全集·太炎文錄初編》,上海人民出版社2014年版,第187頁。
[41]章太炎:《憂教》,《章太炎全集·訄書 初刻本》,上海人民出版社2014年版,第94頁。
[42]康有為:《康有為初與品川子爵書》,《民報》1908年10月10日第24號。(《民報》在1908年第24號的時評中,收錄了康有為、梁啟超二人的上品川二郎書三件:一是《康有為初與品川子爵書》;二是《康有為再與品川子爵書》;三是《梁啟超上品川二郎子爵書》。)
[44][45]章太炎:《諸子學略說》,姜玢 編:《革故鼎新的哲理——章太炎文選》,上海遠東出版社1996年版,第162~163、163頁。
[46]章太炎:《復(fù)仇是非論》,《章太炎全集·太炎文錄初編》,上海人民出版社2014年版,第281頁。
[47]魯迅:《我來說“持中”的真相》,《魯迅全集》第7卷,人民文學出版社1981年版,第57頁。
[48]魯迅:《我還不能“帶住”》,《魯迅全集》第3卷,人民文學出版社1981年版,第243頁。
[49]魯迅:《論“費厄潑賴”應(yīng)該緩行》,《魯迅全集》第1卷,人民文學出版社1981年版,第271頁。
[51]魯迅:《由中國女人的腳,推定中國人之非中庸,又由此推定孔夫子有胃病》,《魯迅全集》第4卷,人民文學出版社1981年版,第507頁。
[53]錢玄同:《關(guān)于反抗帝國主義》,《錢玄同文集》第2卷,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1999年版,第178頁。
[54]章太炎:《與柳翼某》,馬勇編:《章太炎書信集》,河北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740~741頁。
[56]章太炎:《論讀經(jīng)有利而無弊》,湯志鈞編:《章太炎政論選集》下卷,中華書局1977年版,第862~868頁。
[59]章太炎:《春秋故言》,《章太炎全集·檢論》,上海人民出版社2014年版,第419頁。
[60]汪榮祖:《章太炎散論》,中華書局2008年版,第129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