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nèi)容提要:魯迅《朝花夕拾》的十篇文本完成于1926年間的北京與廈門,《小引》與《后記》則寫于他南下廣州以后。相對于文獻材料層面上的關注,本文對《朝花夕拾》的關注焦點在于,魯迅何以要在彼時提筆“舊事重提”,以及在漫長的“自敘”回憶中,何以擷取這樣一些片段進行組織與拼貼。這固然指向“過去”,但同時也不無“當下”的折射。而經(jīng)由對“過去”的重述所建立的對“當下”的確認,實際上也暗示著魯迅對未來做出的安置自身的選擇。經(jīng)由文本細讀與語境分析,本文認為,顯在的“流言”與作者未曾言明的“自然”構成《朝花夕拾》的主要題旨,這與魯迅1920年代的切身處境密切相關。也正因此,《朝花夕拾》在另一個意義上獲得了“雜文性”。
1927年5月,魯迅在廣州編訂了前一年于《莽原》上連載過的十篇“舊事重提”,更名為《朝花夕拾》。在《小引》中,魯迅談起兩件事,第一是“記憶”的“蠱惑”:“他們也許要哄騙我一生,使我時時反顧?!钡诙t是寫作前后的環(huán)境:“前兩篇寫于北京寓所的東壁下;中三篇是流離中所作,地方是醫(yī)院和木匠房;后五篇卻在廈門大學的圖書館的樓上,已經(jīng)是被學者們擠出集團之后了。”關于記憶,魯迅雖然明知那可能并不如許真實,卻仍然溫情脈脈。關于眼下,魯迅特別提及的是寫作時的處境:前后經(jīng)兩城多處輾轉,大抵都身陷紛爭與流言之中。
紙面之外的現(xiàn)實與紙面之上的舊事,共同創(chuàng)生了《朝花夕拾》這樣一個文本?!盎貞洝笔窃诂F(xiàn)實的種種作用之下,發(fā)生并被組織起來的。這提示了重新進入《朝花夕拾》的視角,也提示了面對魯迅的“自敘”文本時,論者應該持有的態(tài)度。一直以來,《朝花夕拾》的角色,往往是令研究者在文獻材料的維度上過于倚重、在文章修辭與敘事技巧的維度上又過于輕忽的。更直白地說,對《朝花夕拾》中敘述出的魯迅之早年經(jīng)歷及形象,人們往往無條件地采納接受,并將之作為一手的基礎性材料,用以進行更多的研究和分析。而這個文本本身的真正的“文學性”價值,“真”與“詩”之間的張力,則始終沉默。《朝花夕拾》因此在多數(shù)人的視域里,先天地成為一把“鑰匙”,被用以注疏他物,其本身的問題卻始終未得破解。
黃子平在近三十年前的看法是值得注意的,他提到了“舊事”的“寓言”意味:“為回憶而回憶的事是沒有的,舊事重提必是為了鏡照現(xiàn)在,即所謂‘懷著對未來的期待將過去收納于現(xiàn)在’。一旦為了解釋當前,而將舊事反復重提,使之成為現(xiàn)實的一項注解,舊事也就‘故事化’、‘寓言化’了。”①不必搬出哲學家的系統(tǒng),“存在”與“時間”的關系,對于執(zhí)筆為文者而言,其實是不難理解的:基于對未來的投射,運用過去的經(jīng)歷解決當下的問題,恐怕是“自敘”性寫作的一種潛在動力。而寫作本身,也意味著作者在當下選擇的自處方式。關鍵在于,對于不同的作家,其“自敘”性書寫的內(nèi)容與進行“自敘”時的語境,又有著在在不同的復雜關系?!冻ㄏκ啊放c其被當作靜態(tài)的歷史性材料,成為魯迅早年經(jīng)歷的一種絕對性的敘述,不如被當作動態(tài)的文本,以之分析魯迅在1920年代中期的微觀語境與書寫策略。后者的難度當然更大,但卻更能通向關于魯迅,以及關于“文學”的真意。
也有學者嘗試癥候性地讀解《朝花夕拾》中的憶舊文章。吳真在《被魯迅記憶抹去的敷波先生》一文中,經(jīng)由對與藤野先生同時授業(yè)魯迅的敷波先生的鉤沉考證,指出魯迅僅將仙臺時期的深情記敘獻給藤野先生,乃是出于一種“弱者的共感”②,這是突破現(xiàn)有文本闡釋邊界的極好的努力。不過,本文希望提示的是,魯迅寫作《朝花夕拾》的年代與所記載的年代,相隔已遠,值得注意的是在這漫長隔斷兩端的時間節(jié)點,也就是說,1926年的“當下”如何介入魯迅早年回憶中的“過去”。在這個意義上,分析和闡釋僅僅局限于文本內(nèi)部,或僅僅考證與文本內(nèi)容所指涉之年代的歷史性材料,恐怕都是不足的。文本之外的另一重關鍵,在于魯迅展開回憶并進行自敘其時的現(xiàn)實語境。
《朝花夕拾》至少在兩重意義上提供了闡釋的可能性,一方面,它是魯迅對自己童年青年時期的回憶與重構,另一方面,它也是魯迅在中年時候的抒寫與申辯?!冻ㄏκ啊肥聦嵣祥_辟了兩條時空線索,一條是“舊事”,即文本的具體內(nèi)容表征的早年經(jīng)歷;另一條是“現(xiàn)實”:《朝花夕拾》的寫作從1926年2月21日開始,至同年11月18日,歷時9個月。在空間的維度上,被書寫的往事涉及紹興、南京、東京、仙臺等地,而寫作其時的魯迅,則經(jīng)歷由北京南下廈門,又轉徙廣州的變動。魯迅在回憶舊事之時,自己也正在經(jīng)歷人生的動蕩,“舊事”呈現(xiàn)出的面貌,是經(jīng)由“現(xiàn)實”的折射的。
《朝花夕拾》的十篇本文大體是按照時間發(fā)展的順序,依次寫來。其中從兒時記憶寫起,包括在故家中的童年時光,進私塾讀書,父親病逝,與鄰居的相處,而至于從故鄉(xiāng)出走南京,再到由南京東渡日本,最終回國,見證了辛亥革命,并加入新政府,就職于教育部,最終隨部遷至北京。由今天的外部資料來看,這些經(jīng)歷串聯(lián)起的輪廓,大致與史實相符。魯迅在行文中,亦始終以第一人稱的視角,無論敘寫回憶,還是觀照當下,皆是親歷者的口吻,娓娓道來。換言之,無論《朝花夕拾》的文學性幾何,其在一定程度上提供了關于魯迅本人的歷史性資料,是無可置疑的。
除此之外,當將《朝花夕拾》放在魯迅留下的所有文字中進行觀審時,會發(fā)現(xiàn)其與魯迅日記之間的呼應關系。在其身后不久,魯迅的日記便部分地見之于世了。1939年在上海創(chuàng)辦的周刊《魯迅風》(后改為半月刊)③,2月8日第5期上刊發(fā)了魯迅的壬子日記,同期并載有景宋《魯迅先生的日記》一文,其中指出“據(jù)保存所得的檢查一下,魯迅先生的日記是從民國元年五月到北平時寫起的,一直沒有間斷過”。
壬子之前,魯迅是否做過日記,又是否故意遺落,似乎已經(jīng)不可考。目前看到的魯迅日記,起首即是魯迅初抵北京之時:“五日 上午十一時舟抵天津……”④頗有趣的是,《朝花夕拾》的敘事,正是自幼年時起筆,順序談開,至于末篇《范愛農(nóng)》,述至魯迅隨教育部北上赴京而訖。從時間上看,剛好與壬子日記的起點形成對接,補充了日記中不可見的前半生的空白敘述。
自然,《朝花夕拾》的文類與日記不可化約,但只就“記事”這一功能而言,二者的并置,確實令魯迅的生平樣貌在其文本內(nèi)部獲得了一種完整性。法國的勒熱訥在其關于自傳的研究中,提到過自傳與日記的比對,認為盡管二者“是兩種完全對立的個人題材寫作形式”,但“可以具有互補性”,并且就文學史上的現(xiàn)象來看,“許多作家在生活中二者都寫,在某一段時間寫日記,到了一定時候就寫(或試著寫)自傳”⑤。
壬子時,魯迅已是壯年,《朝花夕拾》則是從童年開始寫起。從自傳研究的角度看,“童年敘事”乃是構成自傳的重要元素,而這一判斷的前提是一種基于社會心理學的認知:童年是個性型構的時期,“在童年和以后的生活之間隱含著一種牢固的聯(lián)系,童年構成一部歷史的第一幕”⑥。當強調“童年敘事”對于成人性格的重要意義時,也就意味著作者在有意地通過這樣的追憶觀審自己——不僅僅是對于過往記憶的回顧,而更加是對當下的自己的確認。勒熱訥指出,自傳作者通過敘述,“鑒別出個性的所有來源,總結出生活中決定性的開端和時刻”,從而獲得一種“認同感”⑦,而“認同感”的下一個心理環(huán)節(jié),則是“探求生活的意義、甚至為將來尋找一種生活規(guī)則”⑧。也就是說,隱藏在自傳,尤其是其童年敘事部分背后的寫作動機,關聯(lián)著作者的自我認知、自我確證。某種層面上,童年敘事也是作者經(jīng)由寫作而尋求個體意義與生存路徑的實踐。
這樣的觀點為觀審《朝花夕拾》提供了一種“發(fā)生學”的視角:童年既然關乎人格的塑造,便是為成年以后的諸種事端埋下了伏筆。而傳記理論家看重的“童年敘事”,在魯迅這里或許可以進行一點擴展和延長。如前文已經(jīng)指出的,《朝花夕拾》敘事的結尾,大約是1912年,對于魯迅這個個體而言,是年隨教育部的北上入京,應該是其生命中一個十分重要的節(jié)點。盡管(以后見來看)1912年的魯迅已經(jīng)走過生命的大半,但其成為“魯迅”,卻是在定居北京以后才發(fā)生的事。此前大半生的流離輾轉,總算在北京時期獲得了相對穩(wěn)妥的安置,故而將《朝花夕拾》中所敘的時間段視為命運的醞釀期,大抵是合適的。
事實上,也正是到末篇《范愛農(nóng)》,在魯迅的自敘里,其命運方才開始與宏大歷史發(fā)生直接的關聯(lián):
到冬初,我們的景況更拮據(jù)了,然而還喝酒,講笑話。忽然是武昌起義,接著是紹興光復。第二天愛農(nóng)就上城來,戴著農(nóng)夫常用的氈帽,那笑容是從來沒有見過的。
“老迅,我們今天不喝酒了。我要去看看光復的紹興。我們同去?!?/p>
當王金發(fā)在紹興成為都督后,魯迅也跟著獲得了一份差事:“我被擺在師范學校校長的飯碗旁邊,王都督給了我??疃僭!闭Z態(tài)一轉而為被動,與此前的敘事筆法頗為不同,或許也暗示了與歷史發(fā)生關聯(lián)之初,個體在博弈之中的弱勢地位,但無論如何,此時的魯迅,已經(jīng)開始進入歷史與時代的話語了。
《范愛農(nóng)》的故事以后,魯迅北上,《朝花夕拾》的自敘戛然而止,另一方面,魯迅的日記開始被保存下來。魯迅在北京留居十四年,其間著述成名,也曾一度偕故家親眷安定團圓,與此前幾處輾轉、辛苦摸索安置自身之法的境況相比,無疑是一種成熟的征象。1926年2月開始寫作《朝花夕拾》,不久離京南下,接續(xù)的又是一段短暫的奔波生活,從這個意義上看,《朝花夕拾》處在一個特殊的人生節(jié)點上:總結北京生涯的源頭,并為今后的途路尋覓方向。
自敘的意義,往往在于通過敘述往事確認自己性格形成的源點與過程,一方面獲得認同感,另一方面也是為了“探求生活的意義、甚至為將來尋找一種生活規(guī)則”⑨。畢竟并非所有作者都是在人生盡頭才著手回顧過去,對于那些生命中尚有許多未知之數(shù)的人來說,自敘性的寫作大抵也是一種朝向自我的、內(nèi)面的實踐。就魯迅而言,《朝花夕拾》恐怕也具有同樣的意味:一方面是申明,一方面也是在確證之后說服自己朝向未知的未來。
經(jīng)由召喚童年記憶,建構起“一貫如此”的自我形象,并確證日后仍將如此,這是自敘文章一個重要的隱含題旨。進一步而言,當作者對遙遠的回憶進行自敘的時候,他很可能身處焦慮或被壓抑的現(xiàn)實語境中。作為“閑話”的《朝花夕拾》,形態(tài)似是一連串的散筆,實則背后未嘗沒有一貫的主旨在。而不時出入文本內(nèi)外的細讀,則是必要的分析方法。
從文體與文風上看,《狗·貓·鼠》都是大異于其余九篇的,在歷來的研究中,凡提及這一問題者,大多將此篇作為另類,認為論戰(zhàn)性較強,一帶而過。⑩但作為“舊事重提”的起首,《狗·貓·鼠》是值得進一步細讀與闡釋的。
文章開篇從“仇貓的原因”開始說起,在列舉了“折磨弱者的壞脾氣”與“媚態(tài)”兩種貓之惡處后,指出更為“可靠”的原因,其實是:“因為它們配合時候的嗥叫,手續(xù)竟有這么繁重,鬧得別人心煩……”這里,魯迅用了一個微妙的修辭,將貓在交配時的“嗥叫”,指認為一種“手續(xù)”。略有常識的成年人都會明白,貓的嗥叫,恐怕乃是出于自然狀態(tài)下的某種生理性反應,而所謂“手續(xù)”,則毫無疑問指涉了一套經(jīng)由人為建構起來的非“自然”之物。醫(yī)學出身的魯迅顯然不會不了解二者的分別,卻仍以“手續(xù)”指代“嗥叫”。這種指認在瞬間悄然地完成了一種置換,即將“自然”之物置換為非“自然”(即建構)之物,魯迅進而指斥這種非“自然”之物對自己(即另一個個體)所造成的侵襲與干擾,并接下來以海昌蔣氏的婚禮“手續(xù)”進行補充性說明:“例如人們當配合之前,也很有些手續(xù),……去年海昌蔣氏在北京舉行婚禮,拜來拜去,就十足拜了三天,還印有一本紅面子的《婚禮節(jié)文》,……然而我毫不生氣,這是因為無須我到場;因此也可見我的仇貓,理由實在簡簡單單,只為了它們在我的耳朵邊盡嚷的緣故?!庇腥さ氖?,魯迅的聞名,很大程度上與其在文章中的社會批判及文明批判有關,而這里他卻表示:禮式這種事,無論新舊、簡繁,只要不妨礙到我,那么便隨它去吧。他說:“人們的各種禮式,局外人可以不見不聞,我就滿不管……”舉凡“要用長竹竿來抵御”的時刻,都是“為自衛(wèi)起見”。把自己定位為“局外人”,攻擊是出于私人立場的“自衛(wèi)”,這種立場與姿態(tài),明顯不符合新文化運動先鋒的戰(zhàn)斗精神。但在1926年的“舊事重提”里,魯迅卻開篇亮明了別一種“自我規(guī)定”:在關于“仇貓”的“自敘”中,他清除了一切被“建構”起來的話語與意識形態(tài)(“新文化”事實上也是一種建構),只談及“自然”這一層面的問題,并通過微妙的修辭將“非自然”設置為自身的對立面(貓的“嗥叫”作為一種非自然的“手續(xù)”,構成了他的仇恨的最直接原因)。
假使不經(jīng)細讀,這部分雜文風的論述很容易被一帶而過,但實際上對于貓配合之“手續(xù)”的痛惡,已經(jīng)暗示了《朝花夕拾》的一個隱微題旨,即“自然”之物與被“建構”之物之間的沖突,或曰“自然”與“習俗”的沖突。這一題旨,在《朝花夕拾》的故鄉(xiāng)敘事中尤為重要。比如《〈二十四孝圖〉》中抨擊的虛偽,其根源即在于被建構起來的“孝”與人之存在的自然狀態(tài)出現(xiàn)了抵牾,而“虛偽”則是由“君子”這一類人制造出來的,在批評“老萊娛親”這一教諭性故典時,魯迅說:“在較古的書上一查,卻還不至于如此虛偽?!恢醯兀笾訁s一定要改得他‘詐’起來,心里才能舒服。”君子與“詐”相關,“詐”又與非自然的文化建構相關,而非自然的文化建構又會如貓的嗥叫一般妨礙到自身的存在,需要提示的是,在寫作《朝花夕拾》的時候,魯迅事實上正在與“正人君子”們進行著不可開交的筆戰(zhàn)。在對久遠時空的自敘中,如何回應著當下的問題,或者說“過去”與“當下”如何共同作用于追憶性自敘的書寫,細讀文本之下,大概會有新的體會。
又比如《父親的死》的結尾,在彌留的父親的床前,被衍太太教唆著大聲呼喚,使父親不能安詳?shù)厮廊?,這成為魯迅記憶中“對于父親的最大的錯處”,實際上也是“自然”與“習俗”的沖突?!白匀弧笔菑浟粽咝枰察o地離世而不受到打擾,這也是魯迅所敘述的父親的自然反應(“‘什么呢?……不要嚷?!弧??!偷偷卣f,又較急地喘著氣,好一會,這才復了原狀,平靜下去了?!保?,而“習俗”則表現(xiàn)為衍太太所堅持的某種禮式,似乎大聲呼叫即是為瀕死者招魂。
關于父親的病和死,魯迅并不僅在《朝花夕拾》中提起過,更為(至少是一樣)著名的片段,是《吶喊自序》中的自敘。而在不同時期的敘述中,魯迅擇取的是事件的不同面向,1922年末的《吶喊自序》中,父親的病與失救而死,成為魯迅立志學習西醫(yī)的關鍵因由,在彼時五四的語境中,這甚至被上升至國族寓言的高度。但在1926年,《父親的死》卻收束在對自己服從了“習俗”的悔恨中,與之相關的,是對“自然”的確立與欲求。
《狗·貓·鼠》中開辟的另一條線索,在于仇貓的更為古舊的一個原因,在談過“手續(xù)”之后,魯迅筆端一蕩,寫道:
但是,這都是近時的話。再一回憶,我的仇貓卻遠在能夠說出這些理由之前,也許是還在十歲上下的時候了。至今還分明記得,那原因是極其簡單的:只因為它吃老鼠,——吃了我飼養(yǎng)著的可愛的小小的隱鼠。
這一條線索,一方面拉扯出“舊事”正式被“重提”的開端,引出了接下來魯迅即將給予特寫的人物長媽媽,另一方面也導向了除“自然”之外的第二層題旨:貓吃隱鼠,是長媽媽告訴魯迅的,而“許多天之后,也許是已經(jīng)經(jīng)過了大半年,我竟偶然得到一個意外的消息:那隱鼠其實并非被貓所害,倒是它緣著長媽媽的腿要爬上去,被她一腳踏死了”,也就是,被捏造出來的流言。
“流言”是在《朝花夕拾》的諸篇文章中不斷復現(xiàn)的角色?!丁炊男D〉》中有“然而究竟還有比陽間更好的處所:無所謂‘紳士’,也沒有‘流言’。陰間,倘要穩(wěn)妥,是頌揚不得的。尤其是常常好弄筆墨的人,在現(xiàn)在的中國,流言的治下,而又大談‘言行一致’的時候……”;《無?!分杏小八麄儭滞l(xiāng)‘下等人’——的許多,活著,苦著,被流言,被反噬……”。這些是在非敘述性文字中出現(xiàn)的“流言”,更有意思的是《朝花夕拾》的另外一些地方,在幾次追憶中,流言都承擔了某種敘事性的功能,成為推動事情發(fā)展變化的動力和因由。
離開故鄉(xiāng),到南京進學堂,是《瑣記》里講出的故事,而在魯迅的敘述里,這一次“出走”似乎頗有些偶然的色彩。按照魯迅在《瑣記》中的追憶,因為與鄰居衍太太閑談時說起自己沒有錢,后者便教他拿母親的首飾去變賣,魯迅自然沒有這么做,但是:
大約此后不到一月,就聽到一種流言,說我已經(jīng)偷了家里的東西去變賣了……流言的來源,我是明白的……但那時太年青,一遇流言,便連自己也仿佛覺得真是犯了罪,怕遇見人們的眼睛,怕受到母親的愛撫。
緊接著,魯迅便寫道:
好。那么,走罷!
對比《吶喊·自序》中對于“要到N進K學堂”一事的敘述,《瑣記》提供了頗有意味的具體感,流言似乎成為魯迅離開故鄉(xiāng)的直接甚至唯一的原因。這以后,在《朝花夕拾》的自敘里,魯迅獲得了更多的見識,從南京去到東京,又從東京轉赴仙臺,接下來,《藤野先生》里又提供了關于著名的“棄醫(yī)從文”的材料?!秴群白孕颉防飳Υ艘灿杏涗?,但僅提到了“幻燈片事件”,1926年的《藤野先生》卻補充了另一個離開仙臺的原因,即因為考試沒有落第,故被同學誣陷“得了教員漏泄出來的題目”,仍然是“流言”。
日本風波以后,《范愛農(nóng)》里,魯迅回到浙江,經(jīng)歷了辛亥革命,并在1912年獲得了南京教育部的職位。從浙江到南京的這一次“出走”,在魯迅的記述里,則關聯(lián)著“《越鐸日報》”事件,即魯迅在師范學校的學生借他的名字辦報,在報上痛罵王金發(fā),一面卻收著王金發(fā)的賄款,魯迅得知后,去質問報館,被反駁,于是:
我就不再說下去了,這一點世故是早已知道的,倘我再說出連累我們的話來,他就會面斥我太愛惜不值錢的生命,不肯為社會犧牲,或者明天在報上就可以看見我怎樣怕死發(fā)抖的記載。
一面預感到“流言”的發(fā)生,一面“事情很湊巧,季茀寫信來催我往南京了”,于是“決計往南京”。這是魯迅在《范愛農(nóng)》中的自敘,這篇文章完成于1926年11月18日,被學生們利用、坑害的情節(jié),讓人聯(lián)想到不久之前高長虹刊在《狂飆》上的《1925,北京出版界形勢指掌圖》中的種種言辭[11]。11月15日,魯迅在致許廣平的信里寫道:“我先前為北京的少爺們當差,耗去生命不少,自己是知道的?!贿^先前利用過我的人,知道現(xiàn)已不能再利用,開始攻擊了。長虹在《狂飆》第五期已盡力攻擊……其實還是利用,不過方法不同。他們專想利用我,我是知道的,但不料他看出活著他不能吸血了,就要殺了煮吃,有如此惡毒?!盵12]《范愛農(nóng)》中魯迅特別寫到在面對后生冷眼時所表現(xiàn)出的自覺的“世故”,未嘗不是一種面對當下有意擺出的姿態(tài)。
總而言之,在《朝花夕拾》的敘述中,少年時從故鄉(xiāng)到南京求學、留學時期從仙臺回東京“棄醫(yī)從文”,以及辛亥后再到南京任職于教育部,幾次“出走”,都與“流言”有關,而從日后的情形看去,這幾次出走,皆是魯迅生命的重大轉折:南京成為留學日本的基石,“棄醫(yī)從文”造就了文學家魯迅,而任職于教育部則使其隨后有了北上的機會,與“文學革命”直接發(fā)生關聯(lián),成為文學史上的“魯迅”。
細讀主要是在文本內(nèi)部進行的工作,對于自敘性文本的研究,文本外部的語境考察一樣重要。翻看《華蓋集》與《華蓋集續(xù)編》這兩部集中反映1925、1926年魯迅爭論狀況的雜文集,以及此一時期的書信,會發(fā)現(xiàn)其中頻繁出現(xiàn)“流言”的字樣。那背后所涉及的事件,包括女師大風潮中的所謂“某籍某系”之說[13],對此魯迅1925年6月在《我的“籍”和“系”》中做了回應;另外就是對于《中國小說史略》乃抄襲鹽谷溫作品的毀謗[14],魯迅1926年2月在《不是信》中做了回應;最后是關于個人生活的問題,這是魯迅自己在信件中提到過的:“我這三四年來,怎樣地為學生,為青年拼命,并無一點壞心思,只要可給與的便給與。然而男的呢……看見我有女生在坐,他們便造流言。這些流言,無論事之有無,他們是在所必造的,除非我和女人不見面。……那流言,最初是韋漱園通知我的……”[15]
流言的制造者,有陳源、顧頡剛一派,也有當時的青年如高長虹者流。幾乎可以說,這個時期的魯迅,遇到了生命中前所未有的最多的敵人,遭到了最為集中的攻擊?!澳臣诚怠钡娘L波指向魯迅的為人處世,“抄襲”說指向魯迅的學問水平與治學道德,關于個人問題的閑話則指向魯迅的隱私空間。幾種“流言”疊加在一起,對于一個人的生活來說,幾乎構成了全方位的指控。寫作《朝花夕拾》時期的魯迅,始終很難擺脫流言的侵擾,他所借以保護自己的,雜文固然是顯見的一部分,《朝花夕拾》中借憶舊之題而進行的言說甚至申辯,恐怕也是一種更為深刻的回應:通過建構“魯迅心靈史”,道出人之為人的“自然”,同時以一個“一貫如此”的“魯迅”,表達對于流言,以及流言之外的一切指責之聲音的蔑視與反抗。
盡管魯迅對于自己寫下的東西,幾乎是不愿放棄一絲一毫的,這從他一生結集的思路中可以見出,在日后的自敘里,他也力圖將自己與文學發(fā)生關系后的種種工作貫串在同一條線索中。但是,假如認真體貼他一直以來的生活經(jīng)歷,以及所身處的宏觀的、微觀的語境,恐怕還是會發(fā)現(xiàn)他的思想存在著某種變化。這里的“思想”,并不指向形而上的哲學式的邏輯系統(tǒng),而是指向他對于生命和生存的態(tài)度。這種變化落實在筆端,就是對于成長歲月的追記,也是對于他自身作為一個生存著的個體,自處方式的建構和確認。而這種自處方式,不再是初登新文學舞臺時那樣為某種理念而生出的東西,而是他真正身處窘境時對外界做出的回應。
需要指出的是,民國建立后,魯迅并不首先或僅僅是一位新文學作家,他也是政府的公務人員、大學的授業(yè)講師;在相當一段時間內(nèi),他集官員、學者與作家(文人)三重身份于一身,在某種程度上并沒有真正被辛亥革命切斷的中國傳統(tǒng)中,這頗類乎“士大夫”的生存方式。事實上也有證據(jù)表明,這樣一條安置自身的路徑,是魯迅并不排斥甚至有意為之的。在1918年寫給許壽裳的一封信中,他說“不如先自作官,至整頓一層,不如待天氣清明以后,或官已做穩(wěn),行有余力時耳”[16]。而周作人日后的回憶錄中,也曾以“跛者不忘履”譬喻兄弟二人對于讀書作文從而進仕的隱隱的念想[17]。但這一切在1920年代經(jīng)由外力的作用而起了變故。1923年夏天,魯迅與周作人失和,1925年開始,又先后被章士釗革職、打官司,最終離開教育部,其間與一眾文人學者進行筆戰(zhàn),如此等等。在1920年代中期,他開始進行真正的雜文寫作[18],并宣告了自己與“體制”的脫離。所謂“站在沙漠上,看看飛沙走石,樂則大笑,悲則大叫,憤則大罵”[19]而拒絕進入“藝術之宮”,當然意味著他在文體上獲得了某種自由,但同時也關聯(lián)著他對于自己的社會地位以及所處的社會關系的認知,理解了后者,方才能夠明白他在不僅僅是雜文中所寄托的意涵。簡而言之,伴隨著與某種“體制”之關系的變化,魯迅開始重新識別自身,也開始撿拾、選擇一種安置自己的方式。這似乎也成為他作為公共文化人的義務和責任,從“載道”(“聽將令”)地散布新文化諸理念,到“言志”地宣告“自然”、反抗“流言”以及與流言相關的人為建構之物,“立言”始終是一種誘惑,也是一種沖動。
這種變化促使魯迅離開理念的、口號的、啟蒙者的形而上的世界,而向其他領域中尋求生存和自處的憑據(jù)。于是,《朝花夕拾》以及《我的第一個師父》《女吊》中,“下等人”系列形象出現(xiàn)了?!稛o常》中特別多地使用了這樣一個稱謂,在行文中,魯迅亦將自己劃歸于這一稱謂代表的社會序列中:“至于我們——我相信:我和許多人——所最愿意看的,卻在活無常。”對無常及無常所代表的鬼世界的喜愛,出于對人間“公理”的失望,其中更深層的意味在于:
這些“下等人”,要他們發(fā)什么“我們現(xiàn)在走的是一條狹窄險阻的小路,左面是一個廣漠無際的泥潭,右面也是一片廣漠無際的浮砂,前面是遙遙茫茫蔭在薄霧的里面的目的地”那樣熱昏似的妙語,是辦不到的,可是在無意中,看得往這“蔭在薄霧的里面的目的地”的道路很明白:求婚,結婚,養(yǎng)孩子,死亡。……他們——敝同鄉(xiāng)“下等人”——的許多,活著,苦著,被流言,被反噬,因了積久的經(jīng)驗,知道陽間維持“公理”的只有一個會,而且這會的本身就是“遙遙茫?!保谑呛鮿莶坏貌话l(fā)生對于陰間的神往。
“下等人”在魯迅的行文中被加上了引號,意味著這并非一種指涉階級的稱謂,不同于新青年時期的啟蒙視角,亦不是后期左翼的立場。爬梳魯迅的行文,“下等人”實際上更類乎人性某個側面——或者說是基本面——的象征。在“求婚,結婚,養(yǎng)孩子,死亡”的必經(jīng)的生命中,受苦,而仍然活著,向往著真正的公理與正義:所謂的“下等”,其實是人人都有的欲求與渴望,是生存的底線,是“自然”。與之相對的,則是人為建構的虛偽的東西,在魯迅的敘述中,是貓配合之前的“手續(xù)”,是《二十四孝圖》,是衍太太在他父親彌留時的教唆,是“流言”,是“公理”。
在1926年的生存語境中,魯迅找到了“自然”這一自我確認的根本憑據(jù)。這成為《朝花夕拾》的隱含主旨,串起了魯迅的憶舊性的自敘?!跋碌热恕睒闼氐摹白匀弧保刽斞傅恼摂硞兊摹肮怼憋@得丑陋可笑;而成長于這一“自然”世界并始終珍惜、欲求這種“自然”的魯迅,作為“正人君子”們的對立面,也就獲得了曾經(jīng)存在、正在存在并繼續(xù)存在的意義和價值。對《朝花夕拾》這部散文集的解讀,不能不考量魯迅寫作其時的具體語境。對久遠年代往事的采集、拼貼、組織與敘述,很大程度上是由寫作時的外部語境決定的。假如“舊事”不是在此時被魯迅“重提”,而是在五四前后或其他時候,可能文本的面貌會大不相同。而針對現(xiàn)實的論爭性的狀況擬寫關于往事的自敘,也使得《朝花夕拾》具備了某種“雜文性”——不是顯白地(如任何一本文學史關于這本小書的描述那樣)以征用論敵的話語或議論時事而存在的形式,而是以回憶往事的形式——《朝花夕拾》式的回憶,其本身就一定程度是雜文性的,因為“回憶”這一動作本身就是“當下”棘刺的產(chǎn)物。
關于“自然”的聲揚,與其說是一種“思想”,毋寧說是對于生命及人之存在的觀念和認知,這一直延續(xù)到魯迅晚年。
在寫于1936年的《我的第一個師父》中,魯迅回憶了幼時,因為家庭的某種迷信而拜一位和尚為師的往事。關于這位“最初的先生”,魯迅談的皆是他個人生活的俗事:“不教我念一句經(jīng),也不教我一點佛門規(guī)矩”,雖然身為寺廟住持,卻過著與俗人無異的生活,娶妻生子。文章回憶師父幫戲子在戲臺上敲鑼的情形,在鄉(xiāng)下人眼里,這是犯了和尚的忌諱,于是遭到了觀眾的罵,師父便回罵;罵戰(zhàn)升了級,要打,他便逃,恰好躲進了一戶寡婦家里,寡婦便成了師娘。故事是富于傳奇色彩的,傳奇中也包含著對于“自然”的聲揚。和尚不可以上戲臺,不可以娶妻,而龍師父卻不但參與了社戲,還娶了寡婦做妻子。雖然“論理,和尚是不應該有老婆的”,但這只是“習俗”,龍師父躲進寡婦家里,并發(fā)生了作者“也不甚了然”的故事,這是“自然”,當行為依“自然”而發(fā)生的時候,實際的結果是非常和諧圓滿的,魯迅這樣描述師母:“見面的時候,她已經(jīng)大約有四十歲了,是一位胖胖的師母,穿著玄色紗衫褲,在自己的家里納涼,她的孩子們就來和我玩耍。有時還有水果和點心吃……”而當講到龍師父的兒子有家小卻“守著秘密”的時候,魯迅說:“這一點,就可見他的道行遠不及我的師父,他的父親了?!毖哉Z之間,價值取向已經(jīng)非常明顯:受約于“習俗”,而壓抑“自然”,不是一種高明的舉動。
我只要說那位寡婦之所以變成了我的師母,其弊病也就在“不以成敗論英雄”。鄉(xiāng)下沒有活的岳飛或文天祥,所以一個漂亮的和尚在如雨而下的甘蔗梢頭中,從戲臺逃下,也就是一個貨真價實的失敗的英雄。她不免發(fā)現(xiàn)了祖?zhèn)鞯摹岸栊浴保绨萜饋怼璠20]
關于“失敗的英雄”,在魯迅的思想系統(tǒng)中,是一種具有正面意味的表述。在一篇寫于1925年12月的文章中,魯迅曾說:“中國一向就少有失敗的英雄,少有韌性的反抗,少有敢單身鏖戰(zhàn)的武人,少有敢撫哭叛徒的吊客;見勝兆則紛紛聚集,見敗兆則紛紛逃亡?!嘤小粣u最后’的人的民族,無論什么事,怕總不會一下子就‘土崩瓦解’的……”②更準確地說,在魯迅的表述里,“失敗的英雄”本來是一種缺席了的正義,這種缺席證明了愚弱國民的愚弱靈魂?!段业牡谝粋€師父》里,師父和師娘卻分別成為“失敗的英雄”與懂得珍視“失敗英雄”的人。魯迅筆下那些為人們所熟知的具有批判色彩的形象,譬如狂人、阿Q等,無論是批判的主體還是批判的客體,事實上都是魯迅在形而上的世界中構筑出來的非經(jīng)驗化的人物,在一個想象世界中完成了他們?nèi)烁衽c故事情節(jié)的自洽,這種敘述,是并未下降到真實生活層面的。以某種文學標準來看,這樣的寫作固然是“典型化”程度很高的。但是需要區(qū)別的是,將真實存在的“一類”濃縮成“一個”,與從某種概念中抽象出“一個”,兩種做法,在本質上是不一樣的。盡管我們可以從外部的材料中找到魯迅創(chuàng)作的人物確乎是有其原型的[21],但魯迅自己也說過,其筆下的人物即使有原型,也“往往嘴在浙江,臉在北京,衣服在山西,是一個拼湊起來的腳色”[22]。因此魯迅創(chuàng)作的“典型性”,與其說是對真實形象的高度概括,毋寧說是對概念的某種抽象。
生活的真正救贖并不在于不停地制造自洽的概念與體系,而將一切愛憎訴諸形而上的抽象層面:把一些東西高高懸置起來的結果,可能是永遠找不到出路。在抽象的領域,邏輯可能是徹底的,但真實的生活卻永遠不可能徹底,后者是每一個生活者必須接受且不得不與之發(fā)生“肉搏”的真相。魯迅的寫作與人生事實上也不斷糾纏在這對“徹底”與“不徹底”的悖論和矛盾中。特別是當他遭遇了“兄弟失和”的變故時,與論敵們糾纏不清時,身陷于各種流言中時。對此,魯迅應該是有他自己的領悟的。所以在《朝花夕拾》里,當故鄉(xiāng)的閏土和阿Q們從他們概念的群像中解脫出來,變成長媽媽、衍太太、壽鏡吾先生、龍師父和師母的時候,魯迅對于一切舊事物的不留情面的嚴厲批判,也都化作了對于人之為人的“自然”的承認,接受,甚至渴望,同時,也是對于妨礙了“自然”的,文化建構以及“流言”的抵抗。
注釋:
①黃子平:《〈故事新編〉:時間與敘述》,《中國文化》1990年第1期。
②吳真:《被魯迅記憶抹去的敷波先生》,《讀書》2017年第11期。
③《魯迅風》于1939年1月11日出版,起初為周刊,是年5月20日第14期改為半月刊,至是年9月5日停刊。編輯人馮夢云,發(fā)行人來小雍,經(jīng)售處中國文化服務社,霞飛路霞飛市場。
④《魯迅全集》第15卷,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年版,第1頁,以下所引《魯迅全集》除非說明,均出自此版本。
⑤⑥⑦⑧[法]菲力浦·勒熱訥:《自傳契約》,楊國政譯,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01年版,第25、10、68、74頁。
⑨上引勒熱訥語。
⑩如王瑤寫于1983年的《論魯迅的〈朝花夕拾〉》,只談到“這篇文章有明確的針對性,論戰(zhàn)性很濃,是受了現(xiàn)實斗爭的‘刺激’而寫的”?!侗本┐髮W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84年第1期。
[11]《狂飆》1926年第5期。
[12][16]《魯迅全集》第11卷,第615、357頁。
[13]陳源(西瀅)1925年5月30日《現(xiàn)代評論》第一卷第二十五期上發(fā)表《閑話》,其中寫道:“以前我們常常聽說女師大的風潮,有在北京教育界占最大勢力的某籍某系的人在暗中鼓勵……”
[14]對于這段公案,《魯迅研究月刊》2008年第5期上發(fā)表的鮑國華《魯迅〈中國小說史略〉與鹽谷溫〈中國文學概論講話〉——對于“抄襲”說的學術史考辨》一文,有令人信服的論證。
[15]《魯迅全集》第12卷,第11頁。
[17]周作人:《知堂回想錄·再是縣考》,群眾出版社1999年版,第46頁。
[18]參見張旭東《雜文的“自覺”——魯迅“過渡期”寫作的現(xiàn)代性與語言政治》(上)(下),《文藝理論與批評》2009年第1、2期。
[19][21]《魯迅全集》第3卷,第4、152頁。
[20]《魯迅全集》第6卷,第599頁。
[22]參見周遐壽《魯迅小說中的人物》,上海出版公司1954年版。
[23]《魯迅全集》第4卷,第527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