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nèi)容摘要:曹七巧復雜而多面,她是被封建遺風壓迫的受摧殘者,是被金錢奴役的屈服者,也是被扭曲心理控制的報復者,這三種身份使七巧的人物形象愈加清晰豐滿,也更加突出了人物悲劇性命運的緣由。本文旨在從這三種身份剖析曹七巧的人物形象及其悲劇性的人物命運。
關鍵詞:《金鎖記》 曹七巧 人物形象
張愛玲的《金鎖記》享譽文壇,傅雷先生譽之為“文壇最美的收獲”,夏志清教授則稱之為“中國從古以來最偉大的中篇小說”。這篇小說描寫了一個小商人家庭出身的女子曹七巧的心靈變遷歷程。因為大哥大嫂的貪圖錢財,七巧被迫嫁入了姜家,一個快要衰敗下去的世家大族,她的丈夫從小得了軟骨病,連生活都不能自理。在姜家,她遭受盡了排擠凌辱,就這樣帶著隱忍與屈辱在姜家的陰影下過了大半生。被無法克制的財欲與貪而不得的情欲控制著,她的性情一天一天古怪下去,像是瘋了一樣,無法控制自己的報復心理,她扭曲地想要拖著身邊人與她一起沉淪墮落,兒子、女兒、兒媳的人生就這樣被她活生生地毀掉了。她擁有著“一個瘋子的審慎和機智”,她用最為病態(tài)的方式報復曾經(jīng)傷害過她的社會,“她那平扁而尖利的喉嚨四面割著人像剃刀片”,隨心所欲地施展著淫威?!?0年來她戴著黃金的枷。她用那沉重的枷角劈殺了幾個人,沒死的也送了半條命?!盵1]想畢這也是《金鎖記》這個名字的由來,被金錢玷污的扭曲的人性徹底成了曹七巧永遠的沉重的“黃金枷鎖”,陪伴她過完了她那凄涼的悲苦的人生。
張愛玲對于女性形象的拿捏十分到位,《金鎖記》中,七巧被作者置身于痛不欲生的婚姻與被壓抑的愛情、充斥著金錢利益的與姜家的關系、扭曲報復心理下與兒女的關系這三段大情節(jié)里,順著時間變化講述了七巧的三十年,并以故事式的開頭與結尾用三十年前的月亮前后呼應,為我們緩緩揭開一個舊時代女性的悲涼人生。曹七巧復雜而多面,她是被封建遺風壓迫的受摧殘者,是被金錢奴役的屈服者,也是被扭曲心理控制的報復者,這三種身份使七巧的人物形象愈加清晰豐滿,也更加突出了人物悲劇性命運的緣由。
一.被封建遺風壓迫的受摧殘者
曹七巧敏感多疑、急躁潑辣、說話刻薄且尖利,可最初的七巧并不是這樣一副扭曲的面孔。在嫁到姜家以前,她也曾無憂無慮、活潑開朗,她也曾有過滾圓的胳膊,雪白的手腕,“喜歡她的有肉店里的朝祿,她哥哥的結拜弟兄丁玉根,張少泉,還有沈裁縫的兒子?!盵2]而在嫁進姜家后,一切都變了。沒有人想要接觸她,沒有人愿意與她交談,更沒有人會尊重她,這源于她自身所攜帶的原罪——出身低下。在現(xiàn)代社會,一個人的出身并不能代表或者決定什么,每個人都是自由、平等、獨立的,無論是國王還是乞丐都有權利捍衛(wèi)自己的尊嚴。但是在當時舊社會的中國,出身問題成了砸在七巧身上沉重無比的巨石,壓得她喘不過氣來。婆婆與妯娌愛搭不理,不掩飾地輕視她嫌棄她,公館里的丫鬟、婆子私底下嘲諷她,凌辱她,甚至連她傾心的小叔子季澤在某些時刻也是不愿意與她多講話的。一個人最基本的與人正常平等的交流權利都要受扼制,如果七巧沒有變化才會更奇怪。她反抗了,掙扎了,但是沒有用,這只會讓她越來越變態(tài),在別人眼中更加惡名昭著。
以曹七巧的小商人家庭出身,正常情況下是絕沒有資格加入姜家的,即使當時的姜家已是一個快沒落的大家貴族。而她能嫁進姜家的這個不正常的原因,就是她的丈夫,姜家二爺,是個患了軟骨病的癱子。對于一個年輕的少婦,比起周遭的人的冷嘲熱諷,更令她痛苦的是每天要面對那樣一個只會咳嗽喘息,毫無生氣的枕邊人。她的婚后生活無性無愛,正常的生理與情感需求都得不到滿足,就連她最低微的一點乞求“要是能有點人氣就好了”都無法實現(xiàn)。但即使是這樣,七巧的愛欲也沒有被磨掉,她是有愛著的人的——她的小叔子姜季澤。這是個她日日相見卻不敢也不能觸碰的人,大家貴族的門風要求她過著“內(nèi)言不出,外言不入”的全封閉式生活,在那樣的封建家庭中,貴族家庭的封建思想和生活方式制約了她追求自己幸福的權利與自由。家族內(nèi)部是決不允許有釋放情欲性欲的對象的,并且又不能到外面的世界去尋找,于是她只能生活在孤獨中,生活在歧視中,生活在殘缺的冰冷的環(huán)境中,這使得她的個性一天一天愈加扭曲。書中有一段道:“我們這位姑奶奶怎么換了個人?沒出嫁時不過要強些,嘴頭上瑣碎些,就連后來我們?nèi)デ扑m是比從前暴躁些,也還有個分寸,不似如今瘋瘋傻傻,說話有一句沒一句,就沒一點兒得人心的地方”。這段話是曹大年夫婦來姜家看望七巧,回時曹大年媳婦說的,可見曹七巧自從嫁進姜公館脾性個性一天糟過一天,幾近瘋癲的狀態(tài),不禁感嘆姜公館對人性的摧殘和異化程度既如此之深。[3]
曹七巧不僅被身份等級、不幸婚姻壓迫著,更是被整個舊社會的大環(huán)境壓迫著。小說中有這么一句話:“這是個瘋狂的世界,丈夫不像個丈夫,婆婆也不像個婆婆。不是他們瘋了,就是她瘋了?!边@句話是曹七巧的媳婦芝壽說的,借她的口吻揭露了當時社會的癲狂狀態(tài),封建社會的遺老遺少們過著不講人倫、親情、良善的腐朽生活,他們抽鴉片、逛窯子、酗酒鬧事、與親人高調(diào)調(diào)情,個個醉心于勾心斗角,對物欲的追求幾近變態(tài)的程度。[4]所以即使后來七巧終于熬出頭來,擺脫了這痛苦壓抑的生活,拿著姜家財產(chǎn)過活的她,后來的日子也不能順風順水。這是外界封建壓迫與個人宿命原因共同塑造出的悲劇形象。
二.被金錢奴役的屈服者
七巧為何會被嫁進姜家?因了她那貪圖錢財?shù)母缟?。年輕時的曹七巧,本不是愛錢,她愛的是人,是小叔子季澤。但在姜家這樣的環(huán)境氛圍長期浸染下,七巧早已忘記了人情的滋味,只能牢牢抓住金錢這個靠山,她的所有隱忍與堅持的來源。在姜家這樣的傳統(tǒng)大家族中,各房各支都有著自己利益計較,爾虞我詐,在每一副端莊平靜,優(yōu)雅高貴的外表下無不是算計的嘴臉,暗流涌動。像曹七巧這樣幾乎等于喪夫的少婦,還帶著兩個孩子,不得不強硬起來,為自己為孩子掙一份可觀的足夠日后生活的家產(chǎn)。所以在終于要分家產(chǎn)的那日,她比出嫁時還緊張,不僅仔細聆聽查證,還據(jù)理力爭,撒潑耍賴都用上了只為多得幾分財產(chǎn),因為她知道“今天是她嫁到姜家來之后一切幻想的集中點,這些年了,她帶著黃金的枷鎖,可是金子的邊都啃不到,這以后就不同了?!盵5]這是她認為的自己的命運轉折點。
金錢埋葬了曹七巧,在失去婚姻與姜家后,這是她唯一依靠的東西,她將金錢看得比一切都重。在十年后,三爺季澤來找她表白心意,她毫不猶豫揭穿了他的騙財?shù)陌褢?,把自己生命中唯一一點的愛情葬送了。七巧還是愛著季澤的,在季澤來到她住的屋子時,七巧對他還有感覺“如同沐浴在光輝里,細細的音樂,細細的喜悅……”,但當她恍然醒悟季澤只是為了金錢而來后,她毫不猶豫地將他趕出去,她認為當男人與金錢不能兼得時,金錢遠遠比男人重要得多。這件事讓她對男人徹底失望了,也加劇扭曲了她日后的報復心理,她完全淪為了一個死守財產(chǎn)的被金錢奴役者,可悲又可憐。
三.被扭曲心理控制的報復者
付雷在《論張愛玲的小說》中曾寫道:愛情在一個人身上不得滿足,便需要三四個人的幸福與生命來抵償。七巧不僅自己的心理扭曲變態(tài),病入膏肓,還想扯著身邊的至親替她殉葬。晚年的她不斷的想要掌控兒女們的生活,與他們斗爭,這是她的報復,也是她一生不幸的反映。她忍不住干涉女兒的學校生活,因為偶然想起季澤與她的過往便要給女兒纏小腳;她將兒媳折磨死了,因為她見不得他們擁有她所沒有的——幸福的婚姻生活。嫉妒使她喪失了理智,便不擇手段地釋放著怨氣;她拆散女兒的婚事,因為她對男人已經(jīng)徹底失望,她不想讓女兒被男人欺騙,更不想看見女兒有美滿的婚姻與愛情,所以她將女兒變得與她一樣墮落尖刻……兒女從她獲取姜家財產(chǎn)的工具變成了滿足她“同歸于盡”變態(tài)心理的報復對象,一個人毀了三四個人,可怕且可悲。
這三個悲劇式的形象刻畫出來一個從純真無邪到變態(tài)畸形的曹七巧,但讀者并不會對她的種種變態(tài)行徑感到厭惡,因為她的悲劇不是獨獨自身原因造成的,她也曾可愛善良過。在她未出嫁前,她也會在街上逗留,散發(fā)魅力似的與商販們調(diào)笑;哥嫂把她嫁入姜家,在他們來看她時她依然塞了很多東西讓他們帶回;她罵走了季澤卻急著跑上樓再多看一眼他;離去的背影;即使到了行將就木之時,恍惚間她還能記起曾經(jīng)的一去不復返的溫柔時光。至此,她的形象是復雜的,鮮活的,豐滿的,可愛的,也是不幸的,張愛玲用她嚴肅而悲劇式的人生觀塑造出了這樣一個多變的曹七巧,同時引發(fā)讀者對于社會的關注,金錢的認識,人性的思考。
參考文獻
[1][2][5]沈小蘭、于青:編選.上海兩“才女”-張愛玲、蘇青小說精粹[M].廣州:花城出版社,1994.
[3][4]閔瑞華.張愛玲小說的悲劇意識——解讀《金鎖記》中曹七巧的悲劇命運[J].齊齊哈爾師范高等專科學校學報,2018(06):39-40.
(作者介紹:孫冰洋,南京林業(yè)大學在讀本科,人文社會科學學院漢語言文學專業(yè);指導老師:繆軍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