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向東
(云南師范大學文學院,云南 昆明 650500)
現(xiàn)代男性作家的小說創(chuàng)作自覺或不自覺地在女性形象身上寄托了對于女性的性幻想,這種性幻想或是變態(tài)的或是正常的。蘇雪林是較早對于男性作家的性幻想給予批評和解構(gòu)的女性批評家,她不僅是現(xiàn)代著名的女作家,而且還是一位具有獨特個性的女性文學批評家。她的文學批評思想帶有鮮明的女性特色,雖然不是女性主義文學批評,但是表現(xiàn)在思想、情感、思維和話語方式等方面都與男性作家有很大的不同,是中國現(xiàn)代女性文學批評理論家的典型,對中國現(xiàn)代文學批評的豐富性作出了自己的貢獻。
蘇雪林文學批評以女性主體性為邏輯起點,努力建構(gòu)起自己的女性文學批評話語,重點在于消解男性作家文本中的性別歧視,解構(gòu)其中塑造的不真實的女性形象以及形象中蘊含的性別權(quán)力關(guān)系,通過解構(gòu)的闡釋來破壞男性寫作與批評的權(quán)威性。對張資平性愛小說創(chuàng)作的批評是對將女性形象僅僅作為一種性對象的消解;消解男性作家小說創(chuàng)作中對于女性形象的變態(tài)性幻想。
蘇雪林認為張資平小說中的人物形象不僅是病態(tài)的,而且是模式化的。小說的主人公是女性,小說的故事情節(jié)是女性的戀愛生活,這些女性都是都市少女,她們早熟、性感,欲望強烈。喜歡享樂的生活,喜歡壯美的男性,情感豐富,不受理智的控制,從而導致了悲劇的結(jié)局。對此,蘇雪林評價說:“總是女子性欲比男子強,性的饑渴比男子甚,她們向男子追逐,其熱烈競似一團野火,似乎太不自然,太不真實?!盵1](P289)她以張資平的小說《最后的幸?!窞槔?,批評其小說對于女性形象性幻想的缺點。這篇小說模仿法國作家福樓拜的小說《包法利夫人》,女主角美瑛因為選擇丈夫的條件太苛刻,遂致青春蹉跎,精神大受挫折,后與年已四旬、身體被煙酒淘空的表兄士雄結(jié)婚,深感性的煩悶。這與包法利夫人嫁人后,感到平凡、猥瑣的人生打破了她早年在修道院里得來的美麗神秘的浪漫憧憬,因而郁郁不樂相似。美瑛后來與妹夫廣勛,舊情人松卿,士雄前妻之子阿和,少時青梅竹馬的伴侶阿根都發(fā)生了性愛關(guān)系,終被松卿所棄,并因為傳染了梅毒而死于醫(yī)院。這與包法利夫人愛戀書記員萊昂和地主羅多爾夫并借債揮霍,終于因債務服毒自殺相似。福樓拜是外科醫(yī)生之子,具有擅長于診斷和分析的醫(yī)生的頭腦,所以,他的小說有生理學和病理學上的種種根據(jù)。“他寫包法利夫人‘性的憂郁’由無而有,由淺入深,有步驟,有層次,她最后自殺的悲劇則是‘必然的’的結(jié)果,一毫沒有矯揉造作之處。張氏寫美瑛‘性的憂郁’則錯雜混亂,一開頭便似瘋狂,收局的悲劇又是‘勉強的’,他想學福氏,真是東施效顰愈增其丑了。”[1](P290)張資平小說中的女性人物形象是模式化的,最大的特點就是女性對男性的追逐,三角、四角戀愛的糾葛。如《不平衡的偶力》中的女主角玉蘭追逐均衡;《飛絮》中的女主角云姨追逐梅君;《公債委員》中的女主角玉蓮追逐陳仲章。這種女性對男性的追逐,在其小說中具有普遍性和典型性。張資平小說中的男性人物形象則沒有愛,只有性欲,并且殘暴。“他的小說中男主角大都是一位家庭的暴君,就是當他在表白懺悔之時,我們也看不出這位作家的可愛處。這位男性過強具有殘酷天性的人,無疑是作家自己的影子。”[1](P291)《上帝的兒女們》中的余約瑟與《公債委員》中的陳仲章身世相似;《雪的除夕》與《小兄妹》結(jié)構(gòu)雷同。蘇雪林認為“張資平雖然自稱為新文學作家,但他專以供給低級的趣味、色情或富于刺激性的題材,娛樂一般中等階級因而名利雙收為宗旨?!盵1](P288)蘇雪林覺得,作品的風格反映了作家的品格?!白髡邭饬狂郦M無容人之量,略受刺激必起反感,亦其品格欠涵養(yǎng)之一端。他自被人揭破了在家里‘秘密開小說商場’的黑幕之后,惱羞成怒,對于那些攻擊他的人,動輒報以謾罵。外間謠傳他作小說頗賺了些錢,置有洋房產(chǎn)業(yè)。他于是寫了一部《明珠與黑炭》形容自己如何的潦倒窮困,直到了令人難以相信的程度。……這類于人無損于己反失尊嚴的牢騷,在《糜爛》《天孫之女》《脫了軌道的星球》中也發(fā)得不少。郭沫若和郁達夫也有此病。他們說話本粗鄙直率,毫無蘊藉之致,罵人時更如村婦罵街,令人胸中作三日惡。這幾個創(chuàng)造社巨頭似乎都帶有島國人的器小,兇橫,獷野,蠢俗,自私,自大的氣質(zhì),難道習俗果足以移人么?”[1](P291)張資平的處女作同時也是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上的第一部長篇小說《沖積期化石》,是一篇帶有自傳性的作品,描寫了貧苦學生韋鶴鳴的戀愛經(jīng)歷和性幻想。從長篇小說《飛絮》開始,其小說創(chuàng)作便滑向了多角戀愛的體驗和性幻想的深淵,沉溺于性愛和肉欲描寫的趣味中。蘇雪林認為,張資平的小說從性欲和性幻想的角度表現(xiàn)出了濃厚的反基督教色彩?!稕_積期化石》《約伯之淚》《公債委員》《約檀河之水》等小說描寫了教會生活的荒淫和性混亂,這在《上帝的兒女們》中表現(xiàn)得極為鮮明。小說中的男主角余約瑟窮苦出身,以善于逢迎美國傳教士而得到牧師地位。但他表面雖十分虔誠,暗中卻與K夫人私通,并生下一個女兒,后來又娶了已經(jīng)懷孕的金恩。還有美籍主教愛戀中國女郎并使其懷孕、打胎等等?!盎浇掏焦涛幢貍€個善良,而像這樣丑態(tài)百出則亦未必。有人批評左拉作品為‘野獸的喜劇’,其實左拉小說人物尚有人性,如張氏之所作,則真是‘野獸的喜劇’了!”[1](P293)蘇雪林的文學批評從人道主義和經(jīng)驗主義的立場出發(fā),強調(diào)女性受壓抑的狀況,并致力于消解男性作家對女性不正常的幻想和欲望,將女性在文學創(chuàng)作及文學批評中所受到的歧視作為批評的出發(fā)點。
20世紀初,即使“五四”新文化和新文學運動已爆發(fā),但仍然沒有改變中國的男性中心意識的強勢態(tài)勢,這在現(xiàn)代文學創(chuàng)作和批評中表現(xiàn)得非常明顯。文學創(chuàng)作和批評中的男女兩性主體平等,尊重性別與個體的差異性并沒有真正做到,大多數(shù)男作家對于女性世界的描寫往往是從男性視角和男性思維出發(fā)的,并且在把女性客體化和對象化的過程中往往忽視或壓抑了女性自身的生命體驗和女性意識,僅僅把女性形象作為性對象,從而消解了女性的主體性,使得女性在男性作家和讀者或同情或贊美,或可憐或鄙視的創(chuàng)作和接受過程中,再一次淪為男性中心文化的附屬品,造成了女性主體性建構(gòu)的缺失。所以,作為作家和批評家的蘇雪林對于女性主體性的吶喊具有一定的歷史價值和意義。蘇雪林對郁達夫自敘傳抒情小說創(chuàng)作的批評是一種新的闡釋模式,是根據(jù)女性經(jīng)驗對男性傳統(tǒng)的性幻想的顛覆,具有思想的深刻性和情感的豐富性。
蘇雪林對創(chuàng)造社作家的不滿非常明顯,她曾說:“在文藝標準尚未確定的時代,那些善于自吹自捧的,工于謾罵的,作品含有強烈刺激性的,質(zhì)雖粗濫而量尚豐富的作家,每容易為讀者所注意。所以過去十年中創(chuàng)造社成為新文藝運動主要潮流之一;夸大狂和領(lǐng)袖欲發(fā)達的郭沫若為一般知識淺薄的中學生所崇拜;善寫多角戀愛的張資平為供奉電影明星玉照捧女?;屎蟮哪Φ乔嗄晁硇?;而赤裸裸描寫色情與性的煩悶的郁達夫則為荒唐頹廢的現(xiàn)代中國人所歡迎?!盵1](P300)郁達夫在1921年出版了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上的第一部短篇小說集《沉淪》,引起了文藝界的激烈爭論,或認可或批評。當時著名的文藝批評家周作人寫文章為郁達夫的小說進行辯護,說它“雖然有猥褻的分子而并無不道德的性質(zhì)”,是“一件藝術(shù)的作品。”[2]郭沫若也認為:“他那大膽的自我暴露,對于深藏在千年萬年的背甲里面的士大夫的虛偽,完全是一種暴風雨的閃擊”,“這種露骨的率真,使他們感受著作假的困難?!盵3](P547)蘇雪林卻對郁達夫的小說創(chuàng)作進行了批判。她的批評是從男人的性欲和傳統(tǒng)的性幻想開始的:“郁氏的作品,所表現(xiàn)的思想都是一貫的,那就是所謂的‘性欲’的問題。本來‘性’是人類一切情欲中最基本的一個,像弗洛伊德所說竟是情感的源泉,能力的府庫,整個生活力的出發(fā)點,抓住這個來做談話和寫作的題材,決不怕聽者讀者不注意。何況中國民族本如周作人所說多少都患著一點‘山魈風’,最喜談人閨閫和關(guān)于色情的事情,對于這些蒙著新文藝外衣的肉麻猥褻的小說……哪有不熱烈歡迎之理?況且郁達夫的作品盡量地表現(xiàn)自身的丑惡,又給了頹廢淫猥的中國人一個初次在鏡子里窺見自己容顏的驚喜?!盵1](P300)郁達夫吸收了日本私小說的創(chuàng)作特點和現(xiàn)代主義小說的手法,偏重于暴露個人私生活中的靈魂與肉體的沖突和變態(tài)的性心理,把它作為向舊道德、舊禮教宣戰(zhàn)的藝術(shù)手段?!冻翜S》中的自瀆、偷窺欲,《秋柳》《寒宵》中的嫖娼宿妓,《茫茫夜》《她是一個弱女子》中的同性戀、畸形戀等,都可以看作是郁達夫?qū)ι鐣蜁r代的一種畸形的反抗。郁達夫強調(diào)人的情欲在表達人的內(nèi)在世界時的重要性,從新的角度剖析人的生命和性格中與生俱來的情欲。他受到西方人道主義特別是盧梭的返歸自然的思想影響,同時還受到日本佐藤春夫、田山花袋、葛西善藏等作家的私小說頌欲思想的影響,主張人的一切合理欲求的自然發(fā)展,認為情欲作為人的自然天性應該在文學中得到審美觀照和審美表現(xiàn)。他大膽地以自身為對象,在小說中通過性、性變態(tài)和同性戀敘事來闡釋情愛、生死的主題,對虛偽的傳統(tǒng)道德觀念進行批判。郁達夫的小說具有自敘傳的特征,突出地表現(xiàn)了男性傳統(tǒng)的性幻想。郁達夫充滿民族自尊、性苦悶、性幻想和沉淪的內(nèi)心世界,在小說中化為激憤的控訴、大膽的暴露和無所顧忌的傷感,這種宣泄缺少理性的過濾,從而影響了小說的深刻性?!冻翜S》中主人公在妓院的情節(jié)來自于郁達夫自己的經(jīng)歷和體驗;《迷羊》描寫男性對于女性身體的近乎病態(tài)的迷戀和幻想;《秋柳》將男性對于妓女的性欲和性幻想當成了故事情節(jié)的推動力。蘇雪林認為郁達夫小說中的性表現(xiàn)是病態(tài)的,對性幻想的表現(xiàn)也是病態(tài)的:“不過郁氏雖愛談性欲問題,而他所表現(xiàn)的性的苦悶,都帶著強烈的病態(tài),即所謂‘色情狂’的傾向者,這是郁氏自己寫照而不是一般人的相貌?!盵1](P301)自我主義、感傷主義和頹廢色彩是郁達夫小說的主要元素,作者在小說中抒發(fā)主人公的苦悶情懷,緊緊抓住青年知識分子的生理、心理的病態(tài),描寫由此產(chǎn)生的頹廢言行和變態(tài)心理,指出青年病態(tài)的制造者是病態(tài)的社會,從中揭示出社會和時代的病態(tài)。在郁達夫的小說中,雖然欲望束縛住了情感,欲望的宣泄和性幻想抒發(fā)成為情節(jié)的主體,但欲望和性幻想承載的社會文化意蘊構(gòu)成了小說的主題,這在現(xiàn)代社會人的解放的時代具有反對封建倫理道德的意義。而對于這一點,蘇雪林卻并不認可,她特別對郁達夫的小說《她是一個弱女子》提出了尖銳的批評。小說中女主人公追逐性欲的滿足和瘋狂、畸形的同性戀愛,從精神和心理上都表現(xiàn)出頹廢的氣息;小說對于嫖娼狎妓、性沖動、變態(tài)性心理甚至性行為的描寫幾乎沒有節(jié)制,感官刺激強烈。郁達夫的欲望敘事令蘇雪林非常反感,她說:“有人罵他的作品為‘賣淫文學’,我覺得這句話是不為過甚的。近年他以這類文學銷路漸少,而技巧又苦于無法進步,遂明目張膽為獸欲的描寫,而有《她是一個弱女子》的出現(xiàn)。”[1](P304)蘇雪林認為,小說人物的行動沒有心理學上的根據(jù)是郁達夫作品的突出缺點。郁達夫自己則認為小說集《沉淪》是“青年憂郁病的解剖”,表現(xiàn)了“性的要求與靈肉的沖突?!盵4](P1)但蘇雪林不同意這種說法,她否認郁達夫小說性欲和性幻想描寫的社會歷史意義,認為其:“不惟沒有心理的過程,更不合病理學的原理?!盵1](P306)這也可以看出,蘇雪林對于郁達夫小說中性欲和性幻想的批評具有片面的深刻性和情緒化的特點。
蘇雪林從女性文學批評家的立場出發(fā),基于女性作家的生活和生命體驗,注重文本的分析,揭露在文學創(chuàng)作和文學批評領(lǐng)域的性別歧視,并致力于建立女性自己的文學批評原則。蘇雪林對于魯迅小說中建構(gòu)的女性形象及其性幻想是認可的,因為這種性幻想是正常的,具有含蓄性、細膩性和深刻性,是對女性主體性的真正建構(gòu)。
蘇雪林是較早評論魯迅小說創(chuàng)作的文學批評家,并深刻闡述了魯迅小說性幻想的特點及其在現(xiàn)代小說史上的意義。她對魯迅小說創(chuàng)作中的性幻想的解讀、評價是非常客觀和理性的,與對張資平、郁達夫小說創(chuàng)作的評價不同,并沒有表現(xiàn)出情緒化的特點,而是在研究魯迅小說文本的基礎(chǔ)上對其特點給予了精細的分析和評價。魯迅通過阿Q形象的塑造揭示男性對于女性形象的性幻想,對這點蘇雪林是肯定的,因為阿Q對女性的情感態(tài)度滲透著以男性為中心的正常的生理和心理的想象。在小說《阿Q正傳》中,通過阿Q對小尼姑的調(diào)戲,表現(xiàn)了阿Q對于女性的性幻想達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小尼姑全不睬,低了頭只是走,阿Q走進伊身旁,突然伸出手去摩著伊新剃的頭皮,呆笑著,說:‘禿兒!快回去,和尚等著你……’‘你怎么動手動腳……’尼姑滿臉通紅的說,一面趕快走。酒店里的人大笑了。阿Q看見自己的勛業(yè)得了賞識,便愈加興高采烈起來:‘和尚動得,我動不得?’他扭住伊的面頰?!睘榱藵M足他自己以及看熱鬧的男人們的淫蕩的變態(tài)心理,阿Q又用力地在小尼姑的臉上擰了一把。尼姑與和尚睡覺的情景刺激和推動著阿Q的性幻想:尼姑一定與和尚私通;一個女人在外面走,一定想引誘野男人;一男一女在講話,一定要有勾當了。三十而立的阿Q被小尼姑害得飄飄然,想到五六年前曾在戲臺下的人叢中擰過一個女人的大腿,只可惜隔著一層褲子??梢钥闯鰜恚對女性的性幻想浸透著濃厚的封建意識,將阿Q的所謂革命與性幻想結(jié)合在一起,具有開闊的社會歷史視野,顯示了魯迅對社會認識的深刻性和對男性認識的深度。小說描寫了阿Q當時的心理活動:“趙司晨的妹子真丑。鄒七嫂的女兒過幾年再說。假洋鬼子的老婆會和沒有辮子的男人睡覺,嚇,不是好東西!秀才的老婆是眼泡上有疤的……吳媽長久不見了,不知道在那里,——可惜腳太大?!笨梢?,阿Q對于革命的目標是模糊的,而對于女性的性幻想是清晰的。
細膩和含蓄是蘇雪林對于現(xiàn)代女作家創(chuàng)作特色的贊美,而她認為這一特色同樣也體現(xiàn)在魯迅創(chuàng)作的人物形象的性幻想中。魯迅的小說《肥皂》里的主人公四銘先生,看到街上一個因侍奉祖母而討飯的十八九歲的女乞兒,就對她產(chǎn)生同情,稱贊她是孝女,想寫詩文表揚她。但是,他的這些舉動最早被含有醋意的太太識破,繼而被一丘之貉的衛(wèi)道朋友恥笑,暴露了他封建衛(wèi)道者靈魂中對于年輕女性的占有欲望和性幻想:“你不要看得這貨色臟。你只要去買兩塊肥皂來,咯吱咯吱遍身洗一洗,好得很哩!”這是小說中的兩個光棍的想法,也是四銘這個封建衛(wèi)道者的想法,甚至可以說是男人們的真實想法,小說通過對年輕女性身體的窺視來撕破四銘道貌岸然的封建倫理道德的假面具。蘇雪林認為:“《肥皂》用嘲笑的態(tài)度,喜劇的寫法,刻畫道學先生的變態(tài)性欲?!盵1](P319)而在魯迅的另一篇小說《祝?!分校腥藗兊膽B(tài)度完全變了,魯四老爺表面上憎惡祥林嫂是個寡婦,尤其是憎惡她的再嫁,其實深層的原因是面對年老色衰且嫁過兩個男人的祥林嫂,魯四老爺對于女性的性幻想被這個丑陋的老女人完全抑制了。和兩個男人睡過覺,嫁過兩個男人的祥林嫂毀滅了男人們對于處女情結(jié)的向往。蘇雪林對于魯迅含蓄描寫男性對女性的性幻想是非常認可的。她說:“以《肥皂》為例。他描寫道學先生的變態(tài)性欲,旁敲側(cè)擊,筆筆生恣,所謂如參曹洞禪,不犯正位,鈍根人學渠不得?!斞笍牟豢蠈⒆约核f的話,明明白白地說出來,只教你自己去想,想不透就怪你們自己太淺薄,他不負責。他文字的異常冷雋,他文字的富于幽默,好像諫果似的愈咀嚼愈有回味,都非尋常作家所能及。”[1](P321)
蘇雪林對于現(xiàn)代男性作家小說創(chuàng)作的文學批評具有獨特的歷史價值,其突出的特點主要表現(xiàn)為微觀的實用批評,在文本細讀的基礎(chǔ)上展開深入細膩的分析,女性角度的文學批評有力地沖擊了以男性為主的社會結(jié)構(gòu)和意識形態(tài),使其成為對現(xiàn)代男性作家及其作品最具批判力的理論家之一。她對魯迅小說創(chuàng)作中性幻想的客觀、理性的批評所達到的深度和廣度,后人的批評并沒有明顯的超越;她對張資平的性愛小說和郁達夫的自敘傳抒情小說中的性欲和性幻想的批評具有情緒化的特征,深刻性和片面性同時并存,表現(xiàn)了一個女性批評家天生的好惡和獨特的氣質(zhì)??傊K雪林的女性批評不僅僅是解釋世界,而且也是通過改變讀者的意識和讀者與作品之間的關(guān)系來改變這個世界,消解和顛覆了在文學創(chuàng)作中男性作家對于女性形象的變態(tài)的性幻想,實現(xiàn)了對于女性主體性的真正建構(gòu)。